大明王侯-第1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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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凡苦笑道:“因为道士不忌色,和尚却是忌色的,而我现在恰恰需要忌色……”
张红桥小小的一撇嘴,轻笑道:“和尚忌色?大人难道不知,古往今来,和尚也是风流得紧呢……”
萧凡一楞:“此话怎讲?”
张红桥笑道:“大人是读书人出身,还是先帝御赐的同进士,莫非连这个都不知道吗?唐初之时玄奘和尚的高徒辩机与高阳公主的苟且之事且不说了,从古至今不知多少和尚心怀春意,思恋凡尘,这些风流和尚却在民间有着极高的声誉,世人称之为‘诗僧’……”
“诗僧?就是写诗的和尚?”
“对,可他们写的却不是禅偈佛诗,而是撩人凡心的艳情诗……比如中唐诗僧中,有一位很有名的和尚,名叫皎然,他就写过一首很艳丽的《拟长安春词》,其诗下阕曰:‘春絮愁偏满,春丝闷更繁。春期不可定,春曲懒新翻。’全诗每句开头都带一个‘春’字,细细读来,这和尚的满腹春情,怕是连那些风雅文士都自愧不如呢……”
看着张红桥满含春意的美眸,盈盈动人的娇姿,萧凡忍不住揉着鼻子道:“你当着我的面叫了这么多春,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调戏我?”
张红桥娇羞薄恼的轻轻推了他一下,嗔道:“去你的,什么叫春……难听死了!”
灯下观美人,一颦一笑,一喜一怒,皆是风情万种,酒不醉人人自醉,萧凡觉得自己仿佛也醉了。
红粉即是骷髅,万不可深陷其中,会要命的!
萧凡在心中不断提醒自己,他垂下眼睑,喃喃念道:“善了个哉的,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不异色,色不异空……阿弥陀佛。”
张红桥嘻嘻笑道:“大人你还在假正经,奴家就这么可怕吗?竟让你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说着张红桥端起酒杯,雪白纤手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将酒杯盈盈送到萧凡嘴边,声音带着无比的魅惑:“大人,请满饮此杯,奴家为大人弹奏一曲,为大人寥助酒兴,可好?”
“好……”萧凡直着眼,情不自禁的道。
一杯饮尽,张红桥看着有些意乱情迷的萧凡,清澈的美眸中忽然闪过一道复杂的神色。
琵琶轻抚,素指缓挑,张红桥坐在绣凳上,看着脸已渐渐酡红的萧凡,檀口微张,天籁般的歌声洒满了屋子。
“樱花落尽阶前月,象床愁倚薰笼。远似去年今日,恨还同。双鬟不整云憔悴,泪沾红抹胸。何处相思苦?纱窗醉梦中……”
一曲唱毕,余音绕梁。
厢房中静悄悄的,萧凡闭着眼,仍旧陶醉在张红桥的美妙歌声中,张红桥却起身搁下了琵琶,款款走向他。
她的眼眶忽然变得通红,燕王的话在她耳边回响不绝。
“……令姨母如今在本王的照顾之下,本王会待她若上宾,姑娘不必担心……”
“你自幼父母双亡,这世上只有你姨母一位亲人,红桥姑娘,亲情可贵,失去了可就悔恨终生啊……”
“……”
萧凡……我该怎么办?杀你我不忍心,不杀你却害了姨母,你可知我苦楚?
张红桥双目涌上泪水,很快流落腮边。
素手下垂,一包白色的小纸包从袖中滑落到她的手上,她的手紧紧捏住了纸包,仿佛捏着她那无法掌握的苦难人生。
咬着牙,张红桥颤抖的手飞快拂过萧凡案前的酒杯,白色的药粉顺势落入了杯底。
张红桥怀着悲戚的心情,强笑着执壶斟满了酒,递向萧凡,轻声道:“大人,奴家的曲儿唱得可好听?”
萧凡这才回过神来,点头笑道:“不错不错,如闻天籁,我今日可算是大饱耳福了。”
张红桥的媚笑忽然带上几分妖异的色彩,她将酒杯递向萧凡,轻轻道:“大人既然喜欢听,何不满饮此杯,奴家再为大人唱一曲,如何?”
萧凡接过酒杯,大笑道:“好好,此曲只应天上有,当浮一大白”
有风入室,室内烛光忽明忽暗,摇曳不定,照映出张红桥那张欢颜下隐藏的悲伤和无奈。
旖旎暧昧的厢房中杀机顿现
张红桥俏面变幻万端,犹豫,悲戚,痛苦,种种情绪同时浮现,眼看萧凡端起酒杯凑向自己的嘴,张红桥藏在袖中的纤手紧紧握住了拳头,羸弱的娇躯也止不住开始颤抖起来。
你若不是你,我若不是我,我们的相遇该是多么美好……
“……值得自己用生命维护的东西,比如世间的人伦,纲常,正气和信仰,这些东西需要我们至死不渝的坚持下去,这就叫信念。”
遥想当初,萧凡说这番话时,表情是那么的认真,严肃,仿佛一位虔诚的信徒在佛前诉说着自己此生的使命,圣洁,无垢,俯瞰众生。
这样的人,难道要死在我的手里吗?
张红桥的娇躯颤抖得愈发厉害。
阅遍世间薄幸男,他是唯一令我心动的人,我怎忍杀他?我怎能杀他?
酒杯沾唇的危急一刻,张红桥忽然尖声叫道:“慢着萧凡,你别喝酒里有毒”
萧凡一楞,急忙将那杯毒酒放回桌上,这一刻他心神大震,被美色迷得晕晕乎乎的头脑霎时清醒过来。
“张……张红桥,你说酒里有毒,什么意思?你想害我?”萧凡长身而起,厉色喝道。
张红桥整个人瘫软下来,悲伤却释然。
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张红桥凄然道:“萧凡,你高高在上,手握大权,怎知滚滚红尘里,一个命比纸薄的青楼女子多么命苦?我害你?我害了你吗?我害的不是你我害了我唯一的亲人啊”
萧凡顿时恢复了理智,张红桥说得对,她若真想害我,何必提醒我酒里有毒?她没有害我,她是救了我……
“红桥姑娘,到底怎么回事?你害了你的亲人是什么意思?说出来,我为你做主。”萧凡面色严肃的道。
张红桥使劲摇头,悲声道:“你做不了主,你虽贵为钦差,但在这北平城里,你自顾不暇,危机重重,你做不了我的主……”
“是燕王指使的?”萧凡眼中涌起了杀机。
张红桥泣不成声:“你别问了,今日我不忍害你,姨母也许已成刀下鬼,我……我对不起她……”
抬起头,张红桥满面泪痕,声音却无比平静:“萧凡,我是个婊子,但我的身子是干净的,我的心也是干净的”
说罢张红桥站起身,飞快的跑出了厢房,夜色下,隐隐约约的哭泣声悠悠传扬飘荡……
萧凡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目光空洞无神的盯着桌上那杯毒酒,一时间心乱如麻。
杀机骤起又骤灭,事起突然,萧凡竟没回过神来。
张红桥到底有什么苦衷?为何关键时刻她又救了自己?她的亲人是谁?
楞楞出神的时候,厢房的大门却被人哐的一脚踢开。
太虚一脸惨白的捂着喉咙,踉跄着冲了进来。
萧凡大惊失色:“师父,你怎么了?谁害了你?”
太虚没理他,在厢房内左顾右盼,惶急道:“水快给我水……我试丹时中毒了,快给我水……”
萧凡:“……”
看见桌上搁着满满的一杯酒,满脸惨白的太虚两眼一亮,冲上前来毫不犹豫的端起杯往嘴里倒去。
萧凡吓得跳了起来:“师父不可酒里有……”
话没说完,一杯毒酒被太虚灌进了肚里。
太虚喘着粗气道:“奶奶的炼丹的学问太高深了贫道没升成仙,差点见了阎王……对了,你刚才说酒里有什么?”
“……毒啊。”萧凡面无表情的接上了刚才的未尽之言。
太虚:“……”
第二百一十九章杀机暗伏
萧凡小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对不明来历的东西,最好不要乱吃乱喝,很危险。
这么多年过去,萧凡深刻体会到这句话实在很有道理。能够平平安安活到现在,而且活了两辈子,这句话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只是萧凡没想到,一个五岁小孩都懂的道理,他那位超百岁的师父竟然不懂。
这实在是个悲剧……
太虚喝下了那杯毒酒,脸色更苍白了,浑身不停的打着哆嗦,连眼神都变得空洞无神了。
萧凡也急了,抓着他的手惶然问道:“师父,你没事吧?”
太虚死死咬着牙,从齿缝里迸出几个字:“你下的毒?”
萧凡跺脚急道:“谁下的毒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没请你喝啊”
太虚沉默:“……”
“师父……”
“什么?”
“你的脸……黑了。”
太虚面皮狠狠抽搐了一下,然后浑身失去了力气,一头栽倒在地。
萧凡大急,急忙上前摇着他,大喊道:“师父,师父你挺一下来人快来人……”
太虚挣扎着推开萧凡,一点一点匍匐着向门口爬去,嘴里一边吐白沫一边颤抖着声音道:“不行,我……我得出去找大夫,我的嘴好麻啊……”
“师父,你先躺着,我帮你请大夫……”萧凡急得冷汗直冒。
“我还是……亲自去找大夫吧,我……赶时间啊……”太虚的脸已经渐渐变紫了。
“师父还是躺着吧,我帮你去请大夫,你这样爬不到门口就会断气……”萧凡抓住太虚的腿,把他往屋子里拖。
太虚眼泪都下来了,挣扎着又往门口爬去,哀求道:“你就让我去吧我的嘴真的好麻啊……贫道命不久矣。”
“师父,你这样去是不行的……”萧凡又把他的腿往屋子里拉,地上只留下太虚不甘的十道笔直的手爪印……
太虚吐着白沫儿又使劲往门口爬,萧凡气得抄起桌上的烛台,朝他脑袋狠狠一砸。
哐
太虚不动弹了。
“师父你先晕一会儿,我给你请大夫去……”
萧凡拔腿就往外跑,忽然感觉自己的大腿被人牢牢抱住,低头一看,太虚额头一片青肿,脸色非常恐怖吓人,他喘着粗气呻吟道:“我……还没晕……”
哐
萧凡咬着牙又是一烛台砸下去,生命力顽强的太虚终于晕了。
解毒的大夫不好找,萧凡对这年头嚼巴几根烂草叶就能治病的医术表示很怀疑。
幸好钦差行辕里有一位比太虚更老的老神仙。
萧凡大呼小叫之下,整个行辕都被惊动了。
张三丰捋着白须走出厢房,脸色凝重的跟着萧凡跑到晕倒的太虚身前。
张三丰伸手翻了翻太虚眼皮,又仔细观察了一番他那已经变成乌紫的脸色,然后张三丰眉头紧皱,站起身掐着手指,面色异常肃穆沉稳,嘴里念念有词,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一屋子的人皆期待的看着这位老神仙妙手回春,救回他的师弟。
良久……
张三丰猛地一拍大腿,说了一句特多余的话:“……贫道早算到他命中有此一劫果然分毫不差”
众人:“……”
萧凡跺脚气道:“现在是算命的时候吗?师伯你赶紧救人吧”
“他怎么中的毒?”
“试丹。”
张三丰哼道:“学术不精,试丹都中毒,愚蠢”
萧凡擦汗道:“……师父中毒之后又喝了一杯毒酒。”
张三丰楞住了,过了半晌才悠悠道:“他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何止是愚蠢,简直就是……愚蠢”
“师伯,师父是不是救不过来了?”萧凡心中涌上一股悲伤,仿佛即将要失去一位至亲的亲人,那种痛苦像尖刺一般,狠狠刺痛他的心。
原来不知不觉中,萧凡已完全将这个江湖老骗子当成了自己的亲人,现在亲人蒙难,他觉得自己的心被挖空了似的,那么的哀伤痛楚。
幸好张三丰没让他绝望。
“不过吃了两种毒而已,多大点屁事这蠢东西死不了”张三丰非常笃定的道。
众人眼中顿时冒出期待的目光。
“还望师伯施救”萧凡激动的抓着张三丰的手道。
张三丰俯身仔细探了探太虚的脉搏,凝重道:“嗯,是该救了,晚了怕是有些麻烦。……你们都闪开,把地方腾大一点。”
众人急忙往后退,在厢房内给张三丰腾出一块两丈见方的空地。
张三丰凝神静气,然后大喝一声,手指迅速在太虚身上几处穴道点了几下,然后右脚轻轻一挑,太虚整个身子竟被他一脚挑到了半空中。
趁着身子下落之时,张三丰忽然仰天长笑一声,伸手拎住太虚的衣领……
萧凡看得两眼直冒星星,传说中武林高手冒着丝丝热气疗伤,坐着不动还原地转圈圈的经典场景即将活生生的发生在眼前,他的心情有些激动。
不过很快萧凡就失望了。
空地正中的两人不但没冒热气,也没转圈圈。
只见张三丰拎住昏迷不醒的太虚后,像拎一块腊肉似的把他拎在半空,然后右手握拳,狠狠一拳揍向太虚的肚子,接着一拳又一拳,对他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殴打。
萧凡满脸失落,随着张三丰的手起拳落,他的脸也一阵一阵的抽搐。
张三丰治伤的手段太粗暴了,与萧凡想象中的武林高手治伤的飘逸形象完全不符,萧凡决定以后再也不相信武侠书了……
转过头看着门口聚集的方孝孺和一众亲军侍卫,萧凡发现他们的脸也跟着一阵又一阵的抽搐,跟太虚挨揍的频率一致。
狠狠揍了一顿以后,面色乌紫的太虚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张嘴吐出一滩黑绿相间的秽物,散发出一股非常难闻的恶臭。
艰难的睁开眼,太虚瞧着正拎着他衣领的张三丰,使劲扯开嘴角,艰难而虚弱的笑道:“多谢……师兄……”
萧凡大喜过望,走上前道:“师父的毒解了”
谁知张三丰却一把将萧凡推开,然后毫不留情的继续一拳又一拳的狠揍太虚,揍得刚醒过来的太虚哇哇惨叫,勉强挨了几拳后,终于被张三丰又揍得晕了过去。
张三丰手下不停,接着狠揍了几拳才意犹未尽的罢了手。
萧凡惊愕不已,讷讷道:“师伯……师父不是醒了吗?为何还要继续揍他?”
张三丰哼了一声,像扔破烂似的将太虚远远一扔,然后拍着手悠然道:“第一顿打确实是为了救他,第二顿嘛,纯粹是贫道想揍他,没别的意思……”
萧凡:“……”
活在这种师兄的阴影下,太虚其实挺不容易的,萧凡忽然对太虚为何成了一名江湖老骗子产生了深深的理解,搁了他自己是太虚,没准早就心理扭曲报复社会,满世界杀人放火了,太虚只是骗点小钱花花,实在已经算是宅心仁厚,心地善良了……
萧凡抢上前去,抓着太虚使劲摇晃,悲呼道:“师父……你醒醒你不会死了……”
太虚在萧凡的摇晃下终于幽幽醒转,一双无神的眼睛定定瞧着他。
萧凡喜道:“师父你醒了?感觉怎样?”
太虚嘴角一咧,呻吟道:“头疼……”
一旁的张三丰奇道:“贫道揍的是他的肚子,怎么会头疼?”
萧凡看着太虚头顶冒出来的两个大包,羞惭道:“那什么……师父的脑袋被我砸了两下……”
太虚咬牙切齿怒道:“……孽徒”
张三丰满脸幸灾乐祸的笑:“该”
夜凉如水,一如张红桥现在的心情。
拦下萧凡的那杯毒酒,她便已知道,她这一举动将姨母和自己推进了万丈深渊。燕王不会放过她们的,因为她们失败了。
值得吗?
为了一个连爱她都称不上的男人,却害了自己唯一的亲人。
张红桥迎着冰冷的夜风,仰起头,望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她忽然绽开了美丽的笑容,眼眶的泪止不住的滑落腮边。
既然做了,就不必后悔,现在,让我来承担这一切吧。
千古艰难事,唯死而已
狠狠的擦去腮边的泪水,张红桥的俏容变得坚毅,决然。
站在戒台寺的门前,耳边传来寺内悠扬的钟声,和一阵阵佛音梵唱,这一刻,张红桥心中忽然无比宁静。
善恶有果,轮回不休。今生便是如此吧,若有来生,愿做佛前一盏孤灯,燃尽这一世的苦难悲伤。
至于心底里的那道伟岸飘逸的人影……忘了他吧他高高在上,手握重权,何曾看得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