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 - 血影人-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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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子鼻孔里“哼”了一声,未再答话,显然她已无什么反对的理由了,秦仲心里大喜。
怪人的声音转向秦仲,说道:“小东西,你果是秦岭仙霞宫摩云上人的门人么?”
秦仲忙不迭答道:“正是,晚辈正是仙霞宫弟子。”
就听那老婆婆又在鼻孔里“哼”了一声,但却未开口。
怪人又问:“你师父这一向可好?这一次你下山,为了何事?”
秦仲忙道:“托二位老前辈的福,家师一向粗安,这一次,晚辈是奉师命返家探亲的,晚辈在仙霞宫十年,还是第一次返家。”
老婆婆又重重“哼”了一声,井未答话。怪人的声音说道:“你可听你师父提过咱们?”
秦仲心里想:我又不知道你们是谁?怎知道师父提过没有?我如说不知你们名讳,显见就是我师父没有提过,你们一定又不高兴。他一时讷讷,无法出口。
老婆婆嗤道:“你答不出来,自然是没有提起过,本来嘛,像咱们这种江湖草莽,你师父哪屑于对门下提起呢?”
秦仲听了,心里直发急,但他心思极巧,心念急转,忖道:你们要我师父供养十年之久,必然是身负重大伤害,从现在你们这模样也不难看出,我先试探一下看。便答道:“晚辈上山十年,倒并未听家师正面提起过二位前辈,只是,家师在晚辈解事之后,曾经感慨万分地说过,要晚辈下山行道之时,手下多积善果,他老人家曾说:从前曾有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一生仗义行使,仁术慈心,夫妇都是高龄,至今仍然健在,为师得与他们相处了十年,悟出玄理不少。不知是不是就说的是二位老前辈。”
他本是信口胡诌的,老婆子又是冷哼一声,那怪人就抢着笑道:“不错不惜,亏得他还记得咱们,咱们叨扰你师父十年之后,临别无一言而去,他没有埋怨咱们么?”
秦仲急道:“这却未听家师提到过,想家师既对二位老前辈如此敬仰,哪能再生怨心呢?”
怪人哈哈大笑,道:“正是这个道理,咱们陇中双魔撞荡江湖数十年,从未得人半分恩惠,只有你师父这份情,是必得报答的。”
接着,又叹了一声,道:“唉!也怪咱们过于大意,一时不察,竟被小人所算,老婆子身负重伤,我也被毒物伤了内腑,秦岭疗治十年,多累了你那师父,你大到那时尚未出世,自然不知咱们是谁,今天你撞了铁树林,论理,就该挖取你两只眼珠,替咱们老婆子治疗目疾的,姑念在你师父份上,饶了这一遭吧!”
说到这里,突然“嚓”地一声响,划燃了火柴,将手边一盏油灯点亮,屋中顿时大明,秦仲四顾,只见这茅屋分作两进,置身处宛如一间堂屋,左角尚有一个门,被一付门巾掩住,堂屋中放着简简单单两椅一桌,别无他物,只有正面壁上,却悬着一块不伦不类的匾额,上写“华陀再世”四个字。
老婆子霍地立起身来,径自转入内室去了。
那怪老头替秦仲解了穴道,向内室伸了伸舌头,脸上又充满了笑意,道:“你起来,今天所遇实巧,也可说是缘份,咱们且闲聊聊,省得你回到仙霞宫,被你那牛鼻子师父问起,还当咱们两个魔头至今不愿放下屠刀,尚在世间为恶呢,其实,你师父劝咱们那一篇道理,我也一样能奉劝他,只是,有仇不报非君子,咱们自从报了仇,一直隐居此处,再也不问世事,除了先后送上门来的九十九个,就再没有多杀过一个人了。”
他说着哈哈笑起来,在他来说,十年来才杀了九十九个人,平均每一个月还没有杀一个人,应该是天大的慈悲了,但秦仲听来,不由有些毛骨耸然,期期艾艾地问:“老前辈,承你们开恩放了晚辈,还没有叩问老前辈的称谓呢?”
怪人哈哈又笑,道:“隔世之人,还谈什么称谓,你回去见着牛鼻子时,就说昔日陇中双魔柏元庆和顾氏老婆子,问候他就得了。”
秦仲忙跪下,叩了个头,被柏元庆一把拖起来,道:“最好不要来这一套,你给我碰头,不如打我两下还叫我好受点。”
秦仲怯意一去,倒反觉得这号称魔头的柏元庆小节不拘,大节不理,甚易亲近,小孩儿心性,说好就好,也笑着问道:“老前辈,我有一事不明,你杀了九十九个人,都是用来治什么病的?我怎么没听说过,治病还要杀人?”
柏元庆用手向唇边一按,再对内室指一指,道:“走,咱们去外边溜溜,你小朋友是十年来咱们第一个客人,该带你去看看。”
秦仲知道他是碍着房里的老婆婆,要带他出去,把原因告诉她,便向外要走,才一举步,突听老婆婆在后面喝道:“到哪里去,什么话不能当着老娘讲?你们是要谈老娘的眼睛是不是?我自己告诉你吧,老娘这双眼,是在秦岭附近,上了咱们仇家的当,两眼齐瞎,你要不要看看?”
秦仲忙回头,只见那白发婆婆立在房门口,面含冷笑,眼眶一挣一挤,“噗”地一声响,两粒眼珠竟夺眶而出,被她伸手接住,眼眶上只剩了两个深深的肉坑,看起来好不令人毛竖。
秦仲望望柏元庆,柏元庆耸耸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态。
顾氏婆婆双手向上一按,又把两粒眼珠装回眶内,冷冷笑道:“你不是要问亲那九十九个人做什么用吗?老娘也一并告诉你吧!那是咱们这位名医华陀圣手的主意,说是可以用生人眼珠,借装在老娘眼上,这才在铁树林边,立了示碑,凡是不明厉害的,一进林子,便被咱们宰了。现在你弄明白了吗?”
柏元庆苦着脸道:“这也不是我胡说,医书上载得明白,谁会知道不灵?连华陀宝录都是骗人的,就算我医术再高,也没有良法可想了,唉!世事如此,我欲无言,我欲无言啦!”
秦仲好奇心一起,又道:“二位老前辈那一片铁树林也是怪得很,林外喊叫,怎么林内会有回音的?”
柏元庆笑道:“这你又不通了,既名铁树,当然不是普通树木,如果再予以适当排列,回音有什么奇怪的。”
秦仲喜道:“啊!对啦,你们一定对这树林有一定的排列方法,所以,我逃进林子里,才会一下子被老前辈找到了。”
柏元庆却摇头道:“不对不对,我要捉你,无论你逃进哪一片林子,至多在盏茶时间内,一定把你捉到,这是咱们二十年来苦研的绝学,岂是依靠树本排列取胜的?”
秦仲大惑,道:“天下哪见这种奇妙的武功?果能在树林里捉人的?”柏元庆笑道:
“所以你又不通了,这是咱们在被仇家暗算之后,苦心研创出的一种步法,皆因咱们那仇家就有一宗本领,打不过便钻树林子,江湖上又有‘逢林莫入’的禁忌,只要敌人一逃进树林,便只有眼巴巴看着他逸去,咱们在秦岭后山,整整费了十年苦功,才研创出这种方法来,专治钻林的朋友。”
秦仲便缠着相元庆,要他教授这种步法,柏元庆也从心里喜欢这孩子,笑着点头道:
“这也并没有什么奥妙之处,我不过将一片林子,依太极方位,分了方向区域,按图索骥,一个一个地区搜查,同时以交织步法,快速穿梭,使敌人无法在林中移动位置,困守一域,自然被我手到擒来,看在你那牛鼻子师父十年壶浆之情,等明天我就把这套步法方位传给你。”
秦仲喜不自胜,连忙谢过。忽然他心中一动,忖道:“我身上正放着九龙玉杯,参详不出这玉杯和“达摩奇经”关联所在,这位柏老前辈武功如此深湛,心思如此缤密,我何不把玉杯拿出来,向他请教请教呢?
他本是小孩儿性子,见柏元庆对他这么好,就拿他当作好朋友看待,再没有考虑后果,喜孜孜从怀里掏出九龙玉杯来,笑着递到柏元庆手中,道:“老前辈,我还请教你一件事,这九龙玉杯是晚辈无意中得来,听说它……”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柏元庆陡然脸色大变,急急问:“什么?你说这就是九龙玉杯?”
秦仲道:“是啊!晚辈得到这杯子,却参详不出……”
蓦然间,眼前人影疾闪,立在一旁的顾氏老婆婆倏的穿身上前,探手一把,早将九龙玉杯从柏元庆手上夺去,嘿嘿笑道:“小娃娃,九龙玉杯关联有多大?岂是你一个小孩子能够把持得住的?趁早把这杯子放在咱们这里,免遭横祸。”
秦仲见她突然出手,夺去了玉杯,脸上神情激动,显然未怀善意,不禁后悔自己大过孟浪,大叫道:“老前辈,这杯子是我的,你不能……”
顾氏婆婆冷笑一声,竟然将玉杯急纳入怀,道:“不许多说,念在你是仙霞宫门人,老娘也不下毒手了,你要性命,趁早速离此地,免得老娘少时忍耐不住,毁了你这小东西。”
秦仲急得险些哭出来,拿眼睛向柏元庆尽看。柏元庆长叹一声,刚要开口,顾氏已经怒吼道:“老不死的,你也不许多话,赶快带他出林,叫他快滚吧!”
柏元庆听了,浑身一震,道:“老婆子,咱们都是将近百岁的人了,纵然得着奇经,又有什么用处?不如……”
顾氏厉声喝道:“住口!老娘向来言出必行,你噜嗦些什么?”
秦仲哭声说道:“柏老前辈……”
顾氏冷冷道:“叫你走你不走,可别怨老娘手辣心狠了。”
说着,陡地上前一步,右掌一翻,向秦仲当胸按落。
秦仲事迫至此,也不甘就此罢休,恨恨一咬牙,左掌猛的一翻,竟向顾氏拿上硬接过来。
两下里双掌相抵,“蓬”然声响,顾氏未防秦仲居然敢和她硬接,被他这奋力一掌,震得后退了一步,秦仲功力究竟相差悬殊,当场被震得急退了四五步,方才拿桩站稳。
顾氏心中勃然大怒,嘿嘿一阵厉笑,道:“小贼,你有多大道行,竟然敢和老娘硬架硬接,这是你自寻死路,再也怨不得人!”
但见她左扇右掌,首先封住了大门出口,提气运功,头上白发无风自动,显见是准备一举之下,要将秦仲毙在当场。
这时秦仲退避在屋中一角,被顾氏迎门而立,把出路封得死死的,茅屋本就不大.处此境地,真叫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眼见顾氏只要一发动,秦仲除了硬接,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但是,即使他硬接这一招,明摆明的,也只有死路一条。
柏元庆见老妻居然提足了十年来未曾一用的“金砂掌力”,别说秦仲不过是个才出道的小孩,即算成名露脸的武林高手,也难挡一击,心中大惊,叫道:“老婆子,千万使不得……”
但,就在他喊叫的同时,顾氏婆婆已经发动,左扇封路,右掌攻敌,登掌吐劲,小屋中劲风突卷,唯一的一盏油灯一闪而灭,一股征飙,向秦仲立身处猛撞了过去。
柏元庆阻止不及,急不暇思,跨前一步,骈指向她右胁下“腹结”穴疾戳而下。
顾氏发掌在前,柏元庆出手在后,待他点中了顾氏的穴道,“金砂掌力”业已发出,“哗啦”巨响连声,小小一个茅屋,全被震倒塌,柏元庆右手点了顾氏“腹结”穴,左手顺势一抄,抓住她衣领,垫脚使劲,倒飞退出茅屋,落在屋前草地上。
放眼看那一栋茅屋,早已墙塌梁断,泥沙满天,变为了废墟一堆,柏元庆跌足叹道:
“罢了,罢了。你这贼乞婆怎生恁地贪狠,咱们一代武林宗匠,今日为了小小九龙玉杯,恩将仇报,杀了摩云上人衣钵弟子,将来还拿什么脸面去见天下英雄?贼乞婆,出乞婆,你当真是个混账东西了。”
顾氏身虽被制,怒火不熄,躺在地上厉声骂道:“老不死的老杀才,没想到咱们夫妻百年,临事你倒反助外人,达摩奇经天下珍品,那小鬼有何德何能,岂能如此容易眼看着他得去,你这老杀才二十年来对老娘的虚情伪意,原来全是假的?好,你今天除非杀了我,否则,老娘今生今世,定与你不得干休。”
柏元庆望着倒塌的茅屋,心急如焚,搔头抓脑,想不出良策,再听了国氏这一番无理取闹,泼皮死赖的话,怒从心起,俯身在她两颊上“劈劈啪啪”几个耳光,骂道:“贼乞婆,我是怜你双眼被瞎,举目难见,二十年来,处处顺从你,迁就你,没想到反养成你如此偏激悖伦的性子,我既然能培育成你,也能毁得了你,你如再这样顽固不化,恼得我性起,一掌将你毙了,别当我做不出来。”
原来顾氏年轻时本系柏元庆的女弟子,二人名是师徒,却因年龄相差有限,时日一久,情愫暗生,遂发生了不可告人的关系,也就是为了这件丑事传扬,惹得武林中人耻笑,柏元庆一怒之下,连毙二十余人,从此变得性情暴戾,被称为“陇中双魔”,二十年前,在秦岭附近被几个厉害的仇家所困,柏元庆内腑被伤,又双双中了毒弹,失去了抵抗能力,顾氏也横遭折辱,挖去两目,正在危急,适逢摩云上人路过,才力退群雄,将他们夫妻救回秦岭后山,一面为他们疗伤送食,一面谆谆善诱,劝他们放弃寻仇之念,从此立志向善,夫妻同证善果。
陇中双魔在秦岭后山,一住十年,苦苦思索,总难忘这一段奇耻大辱,同时,十年之内,两人面壁苦修,功力大进,这才不辞而别,重入江湖,仅费了年把光阴,竟将昔日仇家—一斩绝,报复了前仇,隐居在这穷野之中,柏元庆因老妻为了自己,双目失明,内心里又怜又愧,这二十年来,对顾氏真是言听计从,百般俯就,千方百计,翻烂了一部“华陀宝录”,连杀九十九人,挖出眼珠,想替老妻治愈目伤,使她重见天日,也不知他这一部“宝录”是伪造膺品,抑或柏元庆本身缺乏医疗修养,九十九个无辜人横遭惨死,顾氏的瞎眼仍然还是瞎眼,井未能手到春成,重复视觉。柏元庆因医术失灵,每日受了老妻讥刺责骂,没有地方出气,便在早、午、晚三时,独自去到铁树林,哈哈大笑,以除积忿,这就是秦仲刚到林边听见大笑声的缘故。
但顾氏却因为二十年来的黑暗生涯,加上丈夫的百依百顺,不知不觉,渐渐养成一种跋扈横蛮的变态心性,女人家又是惯贪小利的,以致闹出现在这场事来。
顾氏怪戾之气已经养成,岂是三言两语所能改变得了的,她听了柏元庆以毁她作为威胁,这个气可就更大啦,只见她一阵笑,一阵嚎,两只假眼边涔涔流出泪水,嘶哑着嗓子叫道:
“好呀!我跟了你身败名裂,连眼也瞎了,挣强挣了一辈子,今天才算挣到了报应了,你杀吧,你杀吧,你要是不敢杀老娘,你就是老娘生的养的,动手呀,老杀才!”
柏元庆大吼一声,右臂一举,就要抡掌下劈,转念一想,大丈夫何必与她妇人一般见识?
再看她假眼木然直视,脸上全是斑斑泪痕,忆起前情,更觉得她可悯可怜,要叫自己亲手毙了她,委实也下不了这个毒手,长叹一声,又把手臂放了下来。
顾氏双眼虽盲,耳朵却特别灵敏,听得他一声长叹,顿时气焰又高,喝道:“老杀才,你连自己老婆也不敢杀,还论什么英雄,充什么好汉,老娘要是你,宁可一头碰死。”
柏元庆飞起一腿,将顾氏踢了一个翻滚,肩头一晃,蹿到废墟中,两臂上贯劲,将残墟断梁一阵乱翻,但翻遍了所有残物,却并没有发现秦仲的尸体,他心里更急,顺手抓起一根断梁,当作工具,也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