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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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嘉会,共聚一堂,意兴未尽,谈何离别?”忽然又有人笑道。
众人看去,说话之人竟然是文渊阁大学士刘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降尊纡贵的从第一个圈子那里走了过来,而且刘阁老竟然主动开口留人。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刘棉花打的什么主意。但方应物头皮麻得不能再麻了,以刘棉花的精明,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又听刘棉花笑呵呵对谢迁道:“老夫想留方家后辈说几句话!想来谢于乔不会计较罢?”谢迁面容阴沉如水,举手对周围人道:“此子不走我走,告辞!”
知情人一阵无语,这方家小子真是不同寻常,转眼间又气跑了一个名人,但好像也不能完全怪他啊。
方应物无辜的看着众人,内心近乎绝望了,今天状况彻底超出了掌控。
ps:不是我偷懒,这章实在是难写,牵涉到无数伏线和名人。从昨晚到今早反复修改仍不满意,按说应该花个一两天功夫慢慢雕琢,可惜网文节奏不给我这个时间,只好现在先发出来吧,算是补昨天的。另外稳定两更难做到,但还可以不稳定多更啊,今天好像不会太忙,看我加更!
第二百七十一章现实与史书
话说成化十四年时,方应物救出了父亲,然后很快就被发配到榆林边塞。。关于之后的尾声,他就不十分清楚了,所以才惊诧于今天谢迁的不友好。
他力捧父亲为翰林五谏,情急之下还写诗词暗讽朝臣和翰林们装聋作哑不肯救人,这都不算什么,反正没有指名道姓,没有哪个大臣会傻到为这些较真。
大家这点修养还是有的,如果为了方应物几句不明所指的诗词便气急败坏,那岂不就成了主动对号入座?这种自找没趣的事情,稍有点智商就不会去做。
但偏偏世间有好事者、八卦党、分析帝这种生物,于是翰林院的谢迁便躺着也中箭了。京师便有传言,方应物那诗词所指责的人就是谢迁,谢迁就是坐视同乡加同僚下天牢而不管不顾的人。
事实上谢迁确实是这样做的,但他可以做,却不能让别人说。一般情况下,若人缘不错的话,也没人去故意传扬这样的事情。毕竟人非圣贤,谁没有点苦衷?谁没有点违心的时候?
可一旦突然传扬起来,那面子上就过去不去了。特别是正直敢言的方清之安然无恙出了天牢,依旧回到了翰林院,与采取了明哲保身策略的谢迁对比起来更是鲜明。俩人岁数相仿,前后只差一科,还是同省同乡。
那段时间搞得谢学士极其被动,很是苦恼,非常厌烦,幸赖有人撑腰,硬是压下了这种不利流言,大体上保住了声誉。有这种梁子在,谢迁见到方应物,能给好脸色就怪了,克制不住出言讽刺几句在正常不过。
所以方应物主动说起“成化十四年”时,周围众人才会脸色古怪,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这是方应物报复姓的打谢迁的脸啊。
只有方应物自己还不大明白怎么回事,而方清之并不想在这件事上闹得太僵,所以才喝止了自家儿子。
至于谢迁本人,当然很清楚,在成化十四年的那件事里,方家占据绝对的道德优势,自己纵然有千般理由、万种借口,那也是不占理的。
若继续在这上面纠缠不休,只会让自己越来越难看,故而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直接脱离此地,断了方应物与自己扯下去的念头。
闲话不提,却说方应物望着谢迁的背影,心里泛起了一些思绪,他感到现实和史书确实是有不少差别的
上辈子看史书时,方应物时常恍惚不已,仿佛看的不是人物传记,是各种模板,而且总跳不出正直(刘健)、清廉(王鏊)、谦和(徐溥)、才华(李东阳)、无私(王恕)之类的模板套路。
像谢迁、王鏊这种人,在史书上无不是伟光正,不止这两人,就拿堂中这些人来说,除了纸糊三阁老这种完全不顾廉耻的,谁在史书上不是伟光正?
今天方应物突然见到如此多青史留名的大人物济济一堂,不由自主的拿着史书描述与眼前真人做对比,好像总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谢迁在自己为了父亲登门求助时,故意闭门自守不发一言这种事,会写进本时空的史书中里吗?王鏊因为怀疑自己被商辂打压,一直耿耿于怀甚至迁怒于人,这种事会写进本时空的史书中吗?他们两人为了自己私心,故意出言贬损晚辈,这种事会写进本时空史书中吗?
方应物可以肯定,如果他们方家父子将来只是历史洪流中的路人甲,那么上述这些谢迁、王鏊的不体面事情也就隐没于历史尘埃中,这叫做为尊者讳;
如果他们方家父子将来兴旺发达、位列宰辅,上面这些事情就有可能会写进史书。所以关键就在于,谁能成为尊者?谁能成为更尊的尊者?
方应物又想起自己老师商辂,他老人家的历史形象近乎完美,简直是完人一般的存在,但不知是否真做过为了保持自己唯一三元荣誉,故意打压王鏊的事情?若没有点空穴来风,王鏊至于如此耿耿于怀,怨怼至今么?
想至此处,方应物猛然打个激灵,硬生生遏止住了自己的思路。再想下去就要出大事了,意识形态问题容不得混乱!他要做方应物,而不是李贽!
自己现在就是混读书人圈子的,质疑这个圈子的游戏规则,质疑自己的道统,那就等于是自我毁灭。
方应物暗叹一口气,水至清则无鱼,毕竟人无完人,谁都有是毛病的,而且自己不可能与每一个人都处好关系。
同时,有点毛病或者与自己关系不佳,也并不意味着这个人就是“坏人”。
最后,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对于他方应物来说,只要不触及道德底线,有那么重要么?
想通了这些后,方应物顿生醍醐灌顶之感,只觉得修为境界又提高了一层,但是仍然看不到这条道路的终点在哪里,境界的最高层是什么样子。
“这谢于乔说方应物不够厚道,在老夫看来,好似贼喊捉贼,他谢于乔又何尝厚道了?只怕也名不副实罢?
如果谢于乔真是抱着训诫晚辈的心思,那私底下去耳提面命都不为过,何至于当着诸君的面前公然揭晚辈的面子,这是君子之道么?再说当年的事情,难道能怪方应物么?”
这番话叫方应物很是感到暖心,可是说出这番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口碑风评比谢迁差了几倍的刘棉花。
也正因为是刘棉花说出来的,旁边别人便只能沉默以对,就连徐溥也不好说什么。纵然谢迁有几分不是,但刘棉花名声也不怎么样,两边都不好说话,便只能沉默了。
看着一干清流正人无话可说,刘吉心内微微得意。当年方清之被天子盛怒之下打入天牢,一时间群臣束手无策,最后靠刘吉帮忙救出来的,这是他为数不多的闪光点,当然没事就要提一提长脸,特别是有故意避事的谢迁之辈衬托。
方应物也算是看出来了,难怪刘棉花在这个时候突然蹦出来刷存在感。如果一个人一辈子就干了一件好事,当然会时不时的拿出来说。
可惜,人做一件好事不难,难的是做一辈子好事,刘棉花就是无法坚持做一辈子好事的人,盖棺定论上史书时很是吃亏。(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二章直面三巨头
刘棉花正说得高兴,难得有他非议别人,而别人无法还击的时候。
第二个圈子的首领人物,礼部左侍郎兼掌院学士徐溥行个礼道:“君子闻过则喜,此事我也曾经切责谢迁,而他早已闭门自省过,还请刘公不要追究不放了。再说这是两三年前的些许陈年往事,新年嘉时不谈这些。”
刘吉呵呵一笑,如沐春风:“这确实是老夫不周到,对晚辈过苛了,依了掌院就是。”转头又对方应物道:“谢于乔是你同乡前辈,做事偶有失误不算什么,今后不要借此说长道短了!”
方应物冷眼旁观,瞧着诸大佬交涉。一方面,他看得出谢迁在词臣中得到火箭式提拔,不但因为他状元身份,而且必然还有这位徐学士的大力扶持。
另一方面,刘棉花这老人精显然想要趁机卖人情,没有人情也要制造人情。至于徐溥和刘吉两人之间是否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就不是方应物所能看得出来的。
听到刘棉花大模大样的吩咐自己不准继续计较,方应物只能很没脾气的低头应声道:“老大人所言极是,小子今后不敢对谢前辈无礼了。”
刘棉花点点头,很有面子。
别人诧异了片刻,方应物怎么突然表现的这么软?但很快就了然于心。当初是刘棉花帮忙把方清之从天牢里捞出来的,在这件事上,方家父子无论心里怎么看待刘棉花,也不好公然和刘棉花对着干。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方应物又对父亲连连打眼色,催促父亲赶紧再次辞别。离开此地。方清之也觉得今天事情已经不太对劲,好好的一个新年公宴已经充满了诡异的气氛。
正当这时。刘棉花忽然以手加额,轻叫道:“老夫糊涂了,险些忘了正事!”
众人集体斜视之,您还能有什么正事?
“听说你是商公居乡所收的学生?”刘棉花对方应物问道。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难道想趁着这个场合帮我扬名?方应物暗想道,不过这不算坏事,便谦逊的说:“在家里时,受过商相公几日指点而已,实未曾学得皮毛。”
刘吉便道:“这就对了。商公是阁臣前辈,他的近况是我们阁臣都十分关心的。万眉州想叫你过去询问商公近况。不过他与你素不相识,便委托老夫来请。”
万眉州,首辅万安也,就在堂中第一个圈子那里方应物苦着脸无语。什么询问商相公近况,无非就是试探商相公想不想复出而已,这一直是万首辅的心病。自己现在连个进士都不是,只是小破举人一个,真不想和这么高层的人物玩心眼去啊。
翰林公宴大堂就像围城,别人想进来。但是进不来;自己想出去,但是却出不去了。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到底是什么缘故?方应物十分苦恼。
话说回来,如果万安来请。方应物表达鄙视之后拒绝去见,那还算有性格,说不定能博得士林一片叫好。所谓不趋炎附势、不畏权贵也。
但刘棉花过来叫,他实在不便不给面子。无可奈何的深吸一口气。方应物只好跟着刘棉花亦步亦趋的朝着第一个圈子那边走去。
方清之目送儿子前去拜见首辅,心里忐忑不安。他今天带着儿子过来。纯属是为了让儿子见见世面,同时让儿子在词臣面前亮亮相混脸熟。但是万万没想到事情发展到如此程度,最后居然连首辅都惊动了。
这下是走不成了,他又回到了自己所属的圈子,也就是被方应物命名为菜鸟扑街的第四层圈子。但方编修仍心神不属的频频朝着儿子所在的方向看去,目光十分担忧。
别人就没这么担心了,只觉得方清之这个儿子太逆天了。区区一个本该打酱油的外来客,没多久从他们这个底层圈子跳到了第三个圈子,不多久又在第二个圈子风生水起,转眼间又转移到第一个圈子那里,说是三级跳也不过如此。
要是在官场有这速度的话,升迁之迅速只怕不亚于当年的商相公和如今的谢迁。
旁边同年杨廷和看着方清之神色忧虑,便宽慰道:“不必过于忧虑,令郎绝非凡品,从容游刃有余。”
方清之长叹道:“犬子说过一句话,我当时不懂,但如今真觉得有道理。他说性格决定命运,我看确实如此,用在他身上恰如其分。不管任何时候,不管任何地方,他都有本事叫人不省心。”
按下方清之的担忧不表,却说第一个圈子的核心自然就是纸糊三阁老了。方应物站在三巨头面前,心里百感交集,眼前这三位,也真是一时之绝品了。
纸糊三阁老虽然都被骂,但他们彼此之间还是不同的,被骂的侧重点各有不同,在不同的领域各领风骚。若谁想研究官僚主义的负面因素,那么认真研究研究这三位肯定没错。他们可以说各有所长,身上凝聚了官僚主义最典型的因子。
万首辅被骂,是因为寡廉鲜耻、毫无节操、没有下限,在堂堂的奏章公文里写令人耳红心跳的羞耻小段子讨好天子有木有?抱着贵妃大腿攀亲戚有木有?有人用药水给他洗鸟壮阳,就被提拔重用有木有?
次辅刘珝被骂,是因为他只有嘴炮震天响,其实色厉内荏,虚伪得很,也没有才干,什么都做不成,但是却很好高骛远。
文渊阁大学士刘棉花被骂,是因为他是公认的有本事但不干事,只管结党营私不顾其他,正所谓尸位素餐、俸禄蛀虫也。
万安独自坐在凳上,淡淡的向方应物问道:“商弘载还想当首辅吗?”
够刺激!方应物险些叫出声来。堂堂一位人臣之极的首辅,问话竟然这么直白、**裸、不加掩饰!若换成在徐溥、李东阳那边,简直是不可想象的,正人君子是不可能这样说话的!
往深里想,这是因为万安太轻视自己,认为不需要玩什么心思,还是为了寻求接近真实的答案,故意采用的一种出其不意的谈话策略?
次辅刘珝不屑的轻哼一声,但刘吉却神色如常,不以为意。
ps:伪第几更了这是。。最难的不是构思剧情,而是构思人物角色该怎么说话,按一个扑街仔去想象庙堂巨头们怎么说话,真是难死个人。
第二百七十三章第三个
不得不说,万安万首辅这句问话咄咄逼人,还挺不好回答,方应物心里直挠头。
若针尖对麦芒,实在没必要,从历史经验得知,商相公大概是不会回来当首辅了,说什么狠话都是没用的,最后只会平白让自己显得很**,自认jing明强干的方应物最烦被别人这样看。
但若答话软弱些,也有点不合适,自己现在等于是代表商相公站在这里与他老人家的故人对答,丢什么也不能丢门面。
想至此,方应物突然明白了,万安之所以如此问话,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万首辅大概想用所谓的“气场”震住自己这个ru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惴惴紧张时,回答难免就软弱,说出“万相公多虑了,老师当然没有这种心思”之类的话,然后首辅老大人就可以对别人宣扬商辂如何如何了。
史书评价万安是表面宽和、内心yin鸷,果不其然这招对普通少年人大概九成九会成功,可惜方应物是最特殊的一个。
穿越几年,方应物见过不少大人物,大小场面也经历过一些,经历丰富加上天然拥有上帝视角,对万首辅这种“气场”已经有免疫力了——说实在话,这气场还没汪太监压强大呢。
琢磨明白用意后,方应物就感到好开口了,无非就是打太极而已,若连这点基本功都没有,还是趁早回家种田去罢。
他清清嗓子,不卑不亢的答道:“老师的心胸,不是学生所能胡乱揣测的,不合师生之礼也,故而万阁老所询,晚生无法作答。若万阁老真想探究清楚,不妨坦诚相见,去信与老师询问,晚生可代为效劳送达。”
万安见方应物年纪轻轻言行却成熟得很,根本不吃自己这套,自己的目的也达不到,便没兴趣再与方应物多费口舌。
此后万首辅只管转头与左右闲谈起来,无视了方应物的存在,以他的首辅身份,与方应物多说一句话都是抬举对方了。
方应物暗暗腹诽几句,大老远的把人叫过来,就只问了一句话,问完就丢在一旁不管?好罢,上级一句话,下级跑断腿,这就是上位者的特权,不服不行,既然混名利圈就要适应这个。
方应物在这个宰相圈子里,与众人实在没有共同语言,也不想与刘棉花公然表现出有什么特殊关系。看着好像没人注意他了,便抽身要溜号。
但是今天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