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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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门外还聚集着一两百看热闹的人,等方应物出来,陡然吸引了这几百道目光。这是方应物首次成为公众焦点人物,不由得微微挺胸抬头,做出器宇轩昂的模样给人看。
人群对着方应物不停地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许多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中。
“这就是方解元家的公子,也是本次县试案首。”
“父亲本省第一,儿子本县第一,真乃父子相承也!”
“花溪方家这次要发达了!出一个解元,那起码有几十年气运!”
“不愧是方解元的儿子,就是一表人才!”
这方应物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别人口口声声不离解元两字,那他的案首风头在哪里?这种心态值得jing惕,他可不想被看做只会靠父亲的无能二代!
他前生是个孤儿,这辈子到目前为止,ri子过得和孤儿也差不多。所以向来有很强的dulijing神。
这个县学案首,虽然不是全靠才华,但他也是费了很大心思和力气的!
若没有前面一步一步殚jing竭虑闯到最后,父亲这个解元哪有临门一脚的发挥机会,谁会平白无故将案首送给他?
总不能让别人都以为他是只会靠着父亲罢,他不介意享受解元儿子的好处,但却不想变成那种形象。
他方应物就是方应物,独一无二的方应物。想至此,方应物信口占诗一首,一边走向县城西门,一边放声长歌。
淳安父老在道旁目送这布衣少年渐渐远去,淡然洒脱,从容自若。
耳中不停回响着他的歌词:“儿登案首衙前过,父踏金鳌海上来。辛勤三百六十ri,误作拼爹上天台。名声岂为功名累,月照清风入我怀!”
几分不羁,几分自傲,又带着几分无奈自嘲,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少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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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明下更新时间,如果不是补更之类,无另外通知就是晚八点至八点半。
第三十六章五子登科
方应物回到上花溪村时,天se已经是傍晚了。他迎着夕阳,拖着长长的影子,转过山坡后,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片人群。
全族男女老少百余人都聚集村口,一个不少一个不差,但个个神se兴奋,互相热烈的说着各种话儿。好像是过节一样,只有最热闹的节ri才会出现这种状况。
有眼尖的人瞅见方应物出现在山路上,高叫一声:“秋哥儿回来了!”人群齐刷刷的冷了场,屏息敛声,一起向方应物看去。
皆是同村同族,方应物基本上都很熟悉,大体上也知道各自xing格,有的温和、有的急躁、有的大度、有的小气、有的勤劳、有的懒惰
但是在此时,方应物发现,所有人面对他的神情仿佛都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差别。
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自然而然的将上花溪村区分为两种人,一种人是方应物,其他人都只是第二种。
看来报喜信的人已经来过,只怕以后这要成常态了,方应物想道。这就是力争上游的结果,还是努力适应罢!
族长二叔爷激动地走过来,仿佛汇报工作一样,对方应物道:“ri间来了几个报信人,报了方相公高中解元,你也名列案首。全族人凑了喜钱,已经将他们打发走了。”
方应物点点头,“如此有劳二叔爷费心了。”
秋哥儿还是这么平易近人啊,二叔爷仿佛暗暗松了口气。又汇报道:“你家旧宅,门窗已经被砸烂了,现下不能住人。所以在宗祠那里收拾了两间干净好房子,你且先住过去,回头慢慢整治旧宅。”
砸烂门窗?方应物愣了愣,就明白了,这也是习俗。中了举人的家庭,必然要被别人砸烂窗户、砍掉门槛,然后再翻新修理。这叫做改换门庭,象征从此门户不同了。
人群自动分开,让方应物通过。在族长二叔爷和里长方逢时的陪同下,方应物在自家门前转了一圈。果然满院狼藉,门窗破碎,篱笆院墙都被人掀翻了,确实无法住人。
房屋的黄泥土墙壁上贴着两张大字喜报——“捷报,贵府老爷方讳清之高中浙江丁酉科乡试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和“捷报,贵府学童方应物取中县试第一名案首!”
方应物看着仍在远处强力围观自己的乡亲,感到很无奈,对二叔爷道:“叫乡亲们都散了罢,不然小子我真无地自容了。”
二叔爷笑道:“这是全族的大喜事,他们都想看看你们家有什么需要协助的,也好搭把手。”
方应物很郑重的说:“其实我现在最想做的是撒泡尿。”
这二叔爷对人群挥了挥手,“散了散了,有事再叫你们!”
随后方应物和二叔爷、方逢时一起向宗祠那边走去,这次换了方逢时汇报工作:“床是新的,被褥也是新的,还添置了桌椅一套。都是我那不成器儿子准备成亲用的,先搬来紧着你用。”
方应物无语,半晌才道:“小子何德何能”
“这点家什不值当什么!回头我把地契给你送过来,改成你的名字。”方逢时大方地说。
二叔爷咳嗽一声,对方逢时不满道:“你这事情先不要单独说,回头全村一起办。”
这些都在预料之中,饱读史料的方应物连连苦笑,他岂能不知其中含义?
举人可以免税,谁家要有人中了举,全族都来投献土地并主动当佃户是很正常的,一夜之间名下多出几百上千亩地产也不稀奇。这就是最现实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忽然感到后面有动静,方应物扭头去看,却发现有个女子默默地尾随在自己一行人后面。
“兰姐儿?你也在这里?”方应物很意外。刚才一大片人群扎堆,他确实没注意到兰姐儿也在其中。
王兰捏着手帕,很羞涩的低头道:“父亲说让奴家来迎候你”
二叔爷和方逢时顿时满脸了然于心的表情,主动继续向前走开。
方应物看了看天se,都快黑了。让一个女子在这种暧昧时刻迎接另一个男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下面是不是就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了?那王塾师终于舍得下本,肯放兰姐儿在这种时候来找他了么?只怕根本不用她回去了罢。
眼瞅着娇俏忸怩的女子,方应物心头动了动,却被理智压住。
今天还是算了,一是太累,二是他可不想在这动辄被乡亲强力围观的新鲜期,成了大众chun宫男主角。
所以他上前道:“我还是我,没什么可迎接的。今晚家中事情多,实在顾不得你,明天你再过来好了。”
王兰轻轻的点了点头,“那你早些安歇,不要累到。奴家先回了,明ri早晨过去看你。”
送走兰姐儿,方应物来到宗祠旁边的空房那边,二叔爷和方逢时都在门外等候。进了屋,确实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一水儿的新家具。
方应物只能拱拱手道:“生受了,生受了。”
看到方应物接受了好意,方逢时这才彻底放了心,笑道:“我去催一催酒菜,二叔与秋哥儿稍待片刻。”
等方逢时出去,二叔爷请了方应物坐下,“村里共有两百四十亩地,由我做个决断,只要愿意的人家,田产全都托付到你们家如何?”
方应物摇头道:“这都是族人产业,传出去岂不成了我家夺族人之产了?”
“秋哥儿何必如此迂腐,不过是借用你家名头而已,亲族之间,这点忙都不肯相帮么?”
方应物当然知道,这叫“诡寄”,是逃税的手段,虽不为官府认可,但也是民间通行潜规则之一了。当然造成田籍不清,因此而起的纠纷官司也很多。
但方应物有点抵触之心,熟读明史的他怎能不知道,正是因为这种规矩,明代后期国家财税越发艰难,最后产生连锁反应导致大崩盘。当时作为研究者,他对这种逃税手段一直是很鄙视的。
所以他仍拒绝道:“二叔爷听我一言。一家之主是我父亲,大事须得请他做主,小子我何德何能,焉敢擅收族人田产?”
“秋税开征在即,汝父却不知何时返乡,非常时期当有非常之策,你就答应了罢!”
方应物叹口气,“夺别家之基业,岂是仁人之所为。”
二叔爷忽然起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急声道:“我花溪方氏几百年来只有你家这次出息中了举,你要不收田地,老夫就不起了!”
本来稳坐的方应物登时吓得一跳三尺高,连忙也对着二叔爷跪下,并伸手去扶他,连声道:“收了,收了,二叔爷不要折杀了小子!”
他心里很清楚,这样一来,他们家名下至少要增加一百亩地了,这还是他们村太穷的情况下。
难怪常常听说穷秀才酸秀才,但有谁听说过穷举人酸举人?举人没有穷人,倒是有句俗语是,金举人、银进士。眼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有的是人哭着喊着送田上门,这便是书中自有黄金屋的真谛啊。
但方应物仍尽力维持心中一点节cao不灭,他不想彻底沉沦,不想当研究素材上被自己鄙视过的那种国家蛀虫。“二叔爷,我也有言在先。我家只收同族田产,外姓人一个不收!而且我家只收土地,不收同姓族亲为奴仆!”
一夜再无话,方应物今天大起大落,心神疲累,吃过饭后便早早的睡下。次ri天se蒙蒙亮他就醒了,不是自然醒,而是被窗外的声音吵醒了。
方应物不耐烦的披衣出门,看是谁在扰人清梦。门外立着一人,探头探脑的,仔细瞧过却是王塾师王先生。
王先生笑颜逐开的对方应物拱拱手道:“老夫早看得出,你们父子都不是池中之物!”
随后又将一锭银子塞进方应物手中,“不成敬意,以此薄礼为贺!”
方应物低头看了看手里银子,十分无语。这锭银子不就是当初他一气之下,为了兰姐儿扔给王家的那锭五两小元宝么?这王先生倒是会算账,今天又当贺礼送回来了。
王塾师提醒道:“前几个月定下的约定,好贤婿可不要忘了。”他嘴里的约定,当然是方应物出十两银子纳兰姐儿为妾室的约定。
方应物看王塾师患得患失的,感到好笑,戏弄道:“在下还差着银子,你老人家不是说银子补足后再说么?现下可凑不出这笔彩礼。”
“这是说的哪里话,银子算个什么!莫非你不想认账?做人不能太陈世美!”王塾师边说边向后招招手。
却见兰姐儿抱着一个包裹,扭扭捏捏的从树后面闪出来,脸se已经红得像此时天边的霞光。
方应物能猜出,这包裹里只怕都是她的衣物和常用细软罢瞧这架势,今天王塾师铁了心要让她留在自己房中了。
王塾师轻轻对女儿喝道:“别站着偷懒,还不进屋去收拾收拾,在夫家勤快些!”
方应物生怕兰姐儿难为情,挥了挥手道:“快去罢!屋里乱的很。”王兰如蒙大赦,迈着小碎步躲进了房屋。
看着那美好娉婷的背影,再捏捏手里的银子,又想起即将列入名下的田产,以及准备整修的房屋,方应物叹口气。
银子、女子、租子、宅子,还差一个轿子,自己就成传说中的“五子登科”了。不过这个中举的人不是自己,全是凭借父荫,少一科就无所谓了。
想至此,方应物心里很文青的泛起浓浓虚无感,这都算是自己的么?
第三十七章君子藏器于身
上花溪村,宗祠前一棵几人怀抱粗的大树底下,方应物一本正经的坐在太师椅上。他身旁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几ri来饱受滋润的小妾兰姐儿,手持一把茶壶侍候着。
而在方应物的前方,则是一条长长的队伍。里长方逢时请示过方应物后,面朝队伍叫道:“开始罢!”
当即排位第一的中年男子窜上前来,神情激动地将手里的一叠纸递上来,方应物温和亲切的与他说过几句话,点点头持笔写下了名字。
“下一个!”方逢时叫道。
这一上午,方应物可谓是签名到手软,但这可不是签名售书。
他签字的地方都是田地买卖契约的画押处,陆陆续续共有四十几份,一式两份签了近百个名字。而且他无一例外的都当了买方,卖方则是各家族亲。
签完这些合同后,上花溪村超过一半的土地都归到了方应物名下,他一跃而成为整个花溪地区头号大地主,甚至超过了邻村王大户那家。
也就是说,方应物迅速完成了由赤贫自耕农阶级向地主阶级的兑变,只是这位新地主很仁慈,收的租子低到令人发指,比税粮还要低得多。
当然,若不是如此,族亲也不会为了逃税而将田地假托到他名下。契约上虽然写了作价多少多少银两,但不会叫方应物真掏钱的。
所有契约由里长方逢时当保人,并拿到县衙去盖印,此后就正式生效了。
据方里长透露,县衙承发房掌印小吏看到这叠契约,很是“会心一笑”,只要了五十文钱便痛痛快快都盖了印。
手握一叠厚厚的生效契约,方应物再一次体会到那种浓浓的虚无感,他所得到的这些到底是属于谁的?
想这几个月来,自己辛辛苦苦排除各种困难,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正要收获一颗小小的果实时,忽而这父亲又冒了出来喧宾夺主。
父亲人虽远在他方,但却一下子把所有风头都夺去了。一个全省解元摆在这里,谁还在乎小小的县案首?
而且一夜之间,自己之前所面临的那些让自己挠头的困难仿佛都不成问题了。
似乎只要躺在父亲创下的功业上,便可以悠悠哉哉的享福度ri。这样或许不能大富大贵,但起码是衣食无忧的小康ri子,比起艰辛度ri的山乡村民,那是舒服的多了。
早知如此,那自己这几个月还折腾什么,直接在家里坐等天上掉下个解元就可以了,一切艰难苦恨自然迎刃而解。
说到底,自己奋斗几个月的意义何在?现在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方应物不由得长叹道,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恰好此时兰姐儿沏了茶水,偶然听到这句,疑惑的问道:“夫君因而叹?”
方应物道:“有这样的父亲,我还用做什么?若说成就,只怕我连解元都中不了,当然要叹。”
王兰想了想,劝解道:“妾身不懂什么道理,但记得易经上有一句是: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猛然听到这句,方应物仿佛被点了穴,片刻后顿生醍醐灌顶之感。人生浮沉无常,宦海更是风波险恶,谁又敢保证父亲一直可靠?谁又敢保证父亲一直顺风顺水?
而在这个世道,谁能比自己更看得通透?谁又能比自己更把握得住未来?他方应物可是站在五百年后的高度俯视这个世界的人。
所以君子藏器于身,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该去府试道试就去府试道试,该去县学当生员就去当生员。一颗平常心做好自己的事,闯自己的路子,天生我才必有用!
因而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又何必为了父亲成就和自己的虚无感而纠结。
颓废感一扫而空,方应物忽然又品出点什么,忍不住嘿嘿笑道:“兰姐儿说话真绕圈子,叫为夫仔细思量半天才悟出道理。”
王兰不明所以,只以为方应物夸赞他,很是温柔娴淑的抿嘴笑了笑。
又听方应物摇摇头道:“好不知羞的小妇人,天还没黑就想着敦伦大事了。”
听到敦伦两个字,兰姐儿羞赧的推了一把方应物,“你胡言乱语什么,妾身是那样yin荡的人么?什么时候说这话儿了?”
方应物哈哈大笑,顺势拉过兰姐儿的手戏谑道:“我懂得,你也懂得。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那你说我身上藏着什么器具,待的什么时候?”
说着说着,方应物却发现先把自己的火气惹出来了,十分蠢蠢yu动的,少年人的身躯本来就经不起挑弄。
他瞄了瞄里间大床,考虑是不是白昼宣婬,将新收小妾按到床上去泄泄火
但正当此时,听到有人在外面喊:“小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