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器-第1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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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忧离座作色道:“放肆!给我跪下!当今天子在朝,你竟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目无君上的话来!这种话再休提起。”哈迷失丝毫不辩驳,直直面北跪下。
夜阑珊。
莫言愁听得外边徘徊的脚步声已经持续了很久,这日夜出现在她梦中的脚步声此刻却让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既盼着吴忧来揭开答案,捅破这层窗户纸,却又怕这最后的判决的时刻的到来。哈迷失已经给了她足够的暗示,阮君的话让她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害羞,还有就是害怕了,吴忧的态度始终让她担心。
脚步声到了窗外,“阿愁,阿愁?你睡了么?”是吴忧不怎么确定的声音。
“嗯,还没,有事么?主公。”莫言愁“主公”二字一出口,差点就打自己一个嘴巴子,果然吴忧立刻站住了,沉默片刻道:“早点歇着罢,明天咱们就下山了,我琢磨着这次给你找个好点儿的大夫……”
吴忧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莫言愁猛然推开门走了出来,她衣鬓散乱,面色苍白中带着一抹不正常的嫣红,眼睛红红的,一只惨白的手扶着门框。
“大哥!阿愁真的就这样惹人厌烦么?你都不愿意碰我一下?我知道,论家世、论容貌,不管什么阿愁都比不上阮夫人,阿愁所有的,就是对你的一片真心!这是谁也比不过夺不走的!我不要叫你主公,我也不愿叫你公子,我就要叫你一声大哥!大哥!大哥!行不行?行不行?”这么急促地说着,猛然一口痰涌上来,莫言愁剧烈地咳起来,好像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似的,她又是羞赧又是激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一只坚硬纤长的手轻轻扶住了她的瘦削的肩膀,另一只同样温和厚重的手递过来一方洁白的手帕。“大哥!大哥!呵——”莫言愁泪流满面,深深地将螓首埋进吴忧的怀里。
“阿愁……”吴忧叹息似的将莫言愁搂在了怀里,茫然地低下头,嘴唇轻触到了莫言愁柔软的发丝。
莫言愁猛地抬起头,踮起脚尖,双臂蛇一样牢牢攀住吴忧的脖子,她的小嘴紧紧攫住了吴忧的双唇,一瞬间仿佛天地间一切其他事物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了他和她。莫言愁身体如着火般灼热起来,吴忧的双手抱得她这样紧,好像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似的。
“呵——”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同时长出了一口气,吴忧的嘴唇冷硬如铁,莫言愁的唇瓣却微微发肿了,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如同熊熊火焰在燃烧。吴忧看着她的眼睛,心脏猛地跳了两下,他猛一哈腰,将莫言愁拦腰抱了起来,嘴唇顺着莫言愁的脖颈向下轻吻。
“哥……哥哥……”莫言愁梦呓一般呢喃着,双臂仍然搂着吴忧的脖颈,玲珑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吴忧再无犹豫,抱着莫言愁大步踏进房内。
房中的油灯“啪”地一声响,结出了一朵并蒂灯花,随后又慢慢暗了下去。阮君气恼地一掌将油灯扫到地下,铜石交击,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哈迷失在门外问道:“夫人有什么吩咐么?”
阮君脸上露出一个阴骘的笑容来道:“你进来,我有话说。”
哈迷失道:“天晚了,夫人还是赶紧安歇罢,有什么吩咐小人的尽管说便是,小人却不方便进去的。”
阮君怒道:“放屁!我便是叫你进来!你再推三阻四的,看我揭了你的皮!”
哈迷失耐着性子道:“夫人,有话这样说小人也听得见,委实不方便。”
阮君冷笑道:“好好!你就认得吴忧是你的主子,就不听我话是不是?那我现在屋里上吊你也不管了?”说完就再无声息。
哈迷失知道这位主母性子刚烈,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还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来,只得大声咳嗽两声,高声道:“夫人!小人奉命进来了。”推门而入,门并没有拴。
阮君并没有真的上吊,她还坐在桌前,油灯熄了,屋子里光线极暗。哈迷失又高声道:“原来是油灯掉在地上了,小人这就去换一个来。”说着转身就要出去。
阮君喝道:“站住!我让你走了么?大半夜的嚎什么丧?叫你一趟比杀了你还难受?”
哈迷失已经跪在地上摸到了油灯,陪着小心道:“灯油都洒了,小人去换一盏来。”
阮君冷笑道:“你进了这屋子还想走么?”哈迷失忽然发现自己双脚竟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样动弹不得,不禁大惊失色道:“主母,小人犯了什么过错?”
阮君道:“你能有什么过错?人又滑溜,又会讨主子欢心,喜欢你还来不及呢。”说着手指一晃,一点荧光出现在她指尖上,她凑近了哈迷失的面庞,细细瞅了他一阵子道:“想不到你也算个美男子哩。”
哈迷失低声道:“请夫人自重。”
阮君照着他脸啐了一口道:“呸!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跟我说话!”
哈迷失道:“夫人说得有理,小人确实不是什么东西,不过仗着主公抬举,现在活得还象点儿人样子。所以小人会誓死报效主公,对主公不利的事情宁死也不会做的。”
阮君怒极尖声道:“你……你……你们眼里根本就没有我!”
哈迷失冷静地道:“主母庄重,我们自然待之以相应的礼节。”
阮君仍然尖声道:“我怎样不庄重了?我在外边偷汉了还是养小白脸了?我有任何对不起他吴忧的地方么?”
哈迷失亢声道:“男人大丈夫三妻四妾也属正常,夫人先前既然已经默许,现在就不要这样吵闹,弄得大家都没意思,也显不出您的度量。”
阮君道:“好一个三妻四妾!什么度量!男人全是一样的贱胚子,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呸呸!女人更下贱!天下男人都死绝了么?非得抢别人的男人!”
哈迷失沉默以对,阮君乱骂了一会儿,自己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忽然凑近哈迷失道:“你说为什么女人就得遵从什么三从四德,只许男人有多个女人,却要求女人从一而终呢?这难道公平么?我今天偏要反过来试试,哼哼,他不仁也别怪我不义。你说是不是啊?”
哈迷失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看着阮君近在咫尺的完美无暇的面孔,心中怦怦乱跳,好在他从小多遭磨难,心志坚定远胜常人,他悄悄拔出匕首,狠狠在手心一勒,钻心的剧痛立刻让他冷静下来。他冷淡而恭敬地道:“这些规矩都是祖辈上传下来的,小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主母看着这规矩不好,这是您的事情。而且小人只是个外人,原没什么资格对主公的家事说三道四,主母这般为难小人也是无济于事,只是徒然贬低了自家身份而已。夜深了,主母还请安歇,小人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先行告退。若是主母再逼迫小人,小人惟有一死以谢主公。小人匕首尖现在就指在心尖,主母施法再快也快不过小人的匕首。小人区区贱命一条原是无足轻重,只怕明日主公问起来主母不好回答。”
哈迷失这番话堂堂正正、掷地有声,阮君听得气馁,她本不善言辞答对,闹了半夜,心头那股无名火气也渐渐消了,自己倒对刚才的行为后怕起来。一会儿想将哈迷失杀了灭口,想必他不敢反抗,自己良心上却过意不去,就这样将他放走又心有不甘,生怕他将自己今晚的丑事说出去。她本是个直性子人,有什么心思全放在脸上了,随着主意的变化,脸上表情也是阴晴不定。
哈迷失察言观色,早料着阮君的心意,于是赌咒发誓道:“天公在上,地母在下,我哈迷失在此立誓,若是今晚的事情有半句泄露在外,叫我天打五雷轰。”
阮君沉默一会儿,撤了束缚哈迷失的法术,疲惫地道:“你退下罢。记住你的誓言。”
第四节宁氏
北方的天空清澈高远,草原大地一望无垠,黄羊灰兔出没于草丛之间,苍鹰野鹤翱翔于九天之上,骑马的牧人徜徉于蓝天碧草之间,牧童吹起旋律优美的横笛。
“如诗如画!”宁霜躺在一辆舒适的敞蓬马车上,不由自主地赞叹一句。
十几名骑士隆隆的马蹄声打乱了她欣赏风景的好心情。
“小姐,所有的‘老鼠’都清理完毕。不过今天来的人似乎比上次的强一点,费了不少手脚。恐怕是有人要对咱们不利。”一个宁家卫士尽量放缓马儿的步子,跟着车边走边汇报。
“知道了。”宁霜百无聊赖地挥手让他退到一边去,这帮经受过严格训练的侍卫看起来就练了一身肌肉了,脑子都不拐弯的。这几天至少已经捉了十几个探子了,用脚趾头想也早该知道有人盯上他们了。
宁霜优雅地伸了个懒腰,跳下马车,两个小丫鬟捧着盥洗的用具小步跑了过来,几个家丁忙着撑开了帐篷,宁霜净了面,又略略补了一下妆,喃喃自语道:“这些人也不全是白痴,至少他们总能选在我心情最好的时候来打扰我。”她对着镜子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忽然一甩手将镜子扔了出去,长时间的奔波让她洁白如玉的面庞略带上了点黑色,这是什么名贵的化妆品都弥补不了的,再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只觉得方才看起来十分明媚的太阳也是无比的可恶可憎了。
“霜姐,有官府使者来了,大伯说让你去见见。”宁卫还是沉不住气,骑着马颠颠地就跑来了。
“来的是什么人啊就让人家去见,无非是要钱么,叫老爷子打发了他们不就得了?人家一个女孩子方总出头露面象什么话。显得咱们宁家没人了似的。”宁霜不满地抱怨道,话虽这么说,她还是蒙上了面纱,披上锦绣披风,骑上了从人牵过来的骏马,当先走去。现在虽然宁家上下都知道宁家的主事人是宁霜,但是表面上宁家还是由她的父亲宁潜在主持,而宁霜一般是不抛透露面的,一方面用宁霜的话来说女孩儿家总得有点儿矜持,一方面也是保密起见,宁氏可以借此隐藏实力。
宁霜没有直接进入父亲正在接待宾客的大帐,而是悄悄绕到后面先听听来人说话。前面的客气话显然已经结束,话题已然进入主题。
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人腔口大刺刺道:“俺奉了神威将军之命来问问你们,你们这么些人想在云州干啥?”
宁潜打着哈哈道:“尊使远来,想来劳累了,我们有随行的歌姬、窖藏的美酒,尊使先先休息一下可好?”没等那位“尊使”回答,一拍掌,丝竹之声响起,想来歌姬已经开始表演,又有从人倒酒声,宁潜举杯敬酒祝酒声,那位“尊使”估计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阵势,很快就喝得酩酊大醉,估计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更别说这次来的使命了。
待得大帐中只剩下了那“尊使”震天的呼噜声,宁霜在外边咳嗽了一声,宁潜知道是她来了,让从人收拾残席,自己走了出来。宁霜早躲得远远的等着,宁潜知道这个女儿有洁癖,最不喜欢男人邋遢的样子,即使在家里也从不与人同桌饮酒吃饭,对于衣服器用都讲究得过分,也就宁家这样的世家大户能供得起。
“刚才你应该都听到了吧,这次恐怕没那么好打发。萨都这人可不好糊弄。”宁潜刚过五十岁的人,说起话来倒好像就要入土似的,为了家族的事情,正在盛年的他两鬓都已斑白。
“爹爹!”宁霜娇嗲地说道:“萨都又怎么样?咱们可不怕他。”
“霜儿,爹爹老了,凡事就愿意先想个退步,不像你们年轻人敢想敢干。我知道你不满这些天爹爹安排人手将咱们的财产分散出去一多半,这也是为了以后万一有点什么差错至少还能做个富家翁。我们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冒险成功上。”宁潜神情颇有些苍凉地说道。
宁霜沉默片刻,将宁潜满是厚茧的大手握在自己手里道:“爹爹,你可是怪我?”
宁潜摇摇头道:“不,当然不,你是爹爹最得意的孩儿,也是最争气的孩子,这么美丽,这么聪明,这么刚强,多少男孩绑起来也抵不上你一个。谁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气。”
宁霜嗔道:“爹爹老不正经,又拿人家打趣。”
宁潜慈和地笑笑,将手慢慢放下,他本想摸摸宁霜的长发,但是看着女儿艳丽的容貌,终于还是没有做出这个亲昵的动作,“要是雁儿和宇儿在就好了。”宁潜不知不觉将心底话说了出来,但是他马上就看到宁霜的脸色稍稍变了,忙补救一句道:“这样你也不用这么操心,一个女孩儿家成天抛头露面终究不是办法。”
宁霜轻轻咬着嘴唇,眼睛看着脚尖,两人好一会儿都相对无语,最后宁霜打破沉默道:“爹爹,我会考虑你的话。但不是现在。”
宁卫走过来道:“大伯,霜姐,那个人怎么处置?”
宁霜抬起眼睛,已经完全恢复了那种优雅从容的气质,微笑着问宁卫道:“你说呢?”
宁卫没想到宁霜会有此一问,一时对答不上来,求助地望着宁潜。
“霜姐姐!霜姐姐!”一个年青的姑娘忽然在他们身后喊着。
宁霜低声对父亲道:“爹爹,这个使者先稳住,回头我来处理。”说罢才含笑转过了身子,“哦,小凝啊,有什么事么?”虽然已经习惯了水凝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出现方式,但是这次看到她浑身湿淋淋地从饮马的水槽中爬出来的时候,宁霜还是有点忍俊不住,当然那一身名贵的绞绫编织的华贵长袍也真正“泡了汤”。
“你真了不起!我打听到大哥的消息了。他果然在云州呢……哈啾!”水凝急急地说着话,湿衣服让她打了个大喷嚏,她百忙中居然还有心情抽空念了一段短短的咒语,顿时她整个身体都散发出淡淡的蓝焰,迅速把衣服烤干了,不过副作用就是力度似乎控制地不是太好,那件可怜的衣服被烧出了几个小洞。宁卫嗤的一声就笑了,水凝不满地白了他一眼,做了个威胁的手势,宁卫吃过她的苦头,立刻变了一张苦瓜脸。
宁霜很有些意外道:“你打听到什么了?”
水凝道:“说起来倒是真巧,我这次出去恰好就碰上了一个老头儿,一打听大哥的衣着相貌,他居然说得头头是道,你说这可不是缘分么?而且他还指点我怎么去找大哥哩。”
宁霜一听就觉得有些疑惑,问道:“这位老人家现在哪里?姓甚名谁?咱们也该好好谢谢人家才是。”
水凝一呆,拍拍脑袋道:“哎哟,我忘了问了,我一打听到大哥的下落就赶紧用遁术跑回来了。可惜这遁术一天只能用一次,不然我去把他找回来让你见见也好。那个老头应该是在西北方向二三百里以内吧,具体我也说不大清楚。”
宁霜细细问了那老人的形貌服色,思忖片刻,让从人取来炭笔画纸,一挥而就,勾勒出一幅人物肖像来,然后根据水凝的细节补充描述,稍做更改,一幅栩栩如生的肖像就出来了,画上的老头七尺上下身材,一张皱巴巴的老脸,双手粗大,眼神有些飘忽,穿着一身破烂的老羊皮袄。水凝赞叹道:“就如姐姐亲自见过那老头一般。”
宁霜道:“小凝,别总是老头老头的叫,显得这么没礼貌,怎么说人家也是帮了你大忙的。”水凝吐吐小舌头道:“知道啦,老——人——家——”故意讲得拖腔拖调的,宁霜也板不起脸来接着训她,仍皱着眉头道:“你先去换身衣裳,这件让下人给你织补一下,熨一熨,都成了什么样子了。我会找人继续寻访的。”水凝出去了几天着实有些累了,答应一声便去了。
宁霜叫住正要跟着献殷勤的宁卫,将那幅画像递给他道:“有个差使交给你,从这里往西北方向去,无论如何将这个老人给我找回来。”宁卫为难道:“这么大的地方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何况这找人的事情并不急,慢慢寻访就是,咱们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似乎不能分散力量出去找人吧?”
宁霜道:“你知道什么?照我说的去做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