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器-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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孛尔瑞惊吓地倒退几步,忽然一只毛茸茸的巨掌抓住了她瘦小的肩膀,孛尔瑞大声尖叫,试图摆脱这魔爪,可惜她的挣扎在那人眼里实在太无力,她感到自己的头发被人提了起来,剧烈的疼痛让她的惊叫变成了惨呼,然后她的身子被凌空提起,转了过来,她就看到了一个长满了黑毛的胸膛和一张冒着臭气的大嘴,孛尔瑞再次尖叫一声,晕了过去。周围的库狐兵发出一阵哄笑,随后她的身体被重重摔在一边,那个抓住她的巨汉对于她这么个象男孩子一样还没长开的小女孩没什么兴趣,继续找别的乐子去了。
孛尔瑞再次醒来是在一辆颠簸的敞棚马车上,她感到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她发现和自己同车的是几个同样被掳掠来的牧民女人,年纪有大有小,她们目光呆滞,衣衫破损,有的就披着库狐兵制式的大氅和军用毛毯,显然库狐兵还不想让他们的俘虏就那么轻易死去。而男俘早不知道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库狐兵就这样挟持着她们一路前行,不断抢掠新的地方,她们不幸的伙伴也愈见增多。
孛尔瑞因年纪小,竟是幸免于库狐兵的淫辱。一个多月下来,她每天的任务就是照料那些被库狐兵蹂躏的女人,小小年纪的她遭逢骤变,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女逐渐成长为一个机灵狡猾的女孩。她人滑嘴甜,手脚勤快,擅长奉承,不像那些妇女一脸晦气,一有机会就逃跑。又夹七夹八学了不少库狐话,平时对话,也能充半个翻译,因此那些库狐兵竟不打她的主意,反而放宽了对她的行动限制,任由她在营地里自由行动,不加限制,孛尔瑞因此得以偷听库狐官兵讲话,打听一些消息。
开始的时候,孛尔瑞听到的尽是丧气的消息:这次库狐准备充分,出动了十多万部队越境进行“秋狩”,另有十万大军担任牵制云州军的任务,一个多月的时间库狐人几乎没遇到过像样的抵抗,在奸细和变节者的带领下,他们绕开了云州军重兵布防的要塞,深入周境,大肆劫掠,斩获更胜往年。他们兴致勃勃地讨论俘虏和财物的分配,甚至因此而相互之间发生斗殴。
但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云州军队犀利的反击也开始了。在萨都的领导下,云州军今年的反击格外大胆,他们以部分兵力和库狐牵制部队周旋,毅然放弃了多个边境要塞,集中优势兵力,在各地义勇兵的协助下,打了几次漂亮的歼灭战,消灭了万余零散的库狐部队,以赫赫战果向库狐显示,他们同样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草原劲旅,对于草原作战的熟悉程度不次于马背上长大的库狐士兵。
这之后,库狐军队不敢象以前那么肆无忌惮,而且秋狩也接近尾声,临近的几支劫掠骑兵汇成了大队,开始慢慢向北开拔回国。不过掠夺来的大量的财物辎重大大减慢了他们的行军速度,加上不断有奴隶逃亡,这给云州军提供了更多袭击的机会。而这段时间,各地义勇军也相当活跃,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之前以劫掠为生的贼寇还是良民百姓,在外敌入侵之时都自发组织起来保卫家园。这些义勇军一般都是几十上百人一伙,装备粗劣,训练不足,遇见库狐大队人马就一哄而散,遇见落单的兵就毫不客气地刺杀。而家破人亡的云州人对于侵略者的刻骨仇恨使得他们在战斗中无所不用其极,手段也极其野蛮残忍,几乎没有一个落在他们手里的库狐人能奢望保存完整的尸体。
库狐人只能从装备上分得出正规的云州军和义勇军,深陷于遍地烽火的泥沼中,他们已经没有那个精力去分辨那些打着各种杂乱的旗号的义勇军。每天都有新的部队兴起,也不断有部队被灭亡,然而就在这一片乱局之中,有两支义勇军是不管哪个库狐将帅都听说过的——“白衣戴孝子,烈火金赤乌。”这两支相互不统属的部队战斗力都远远超过同侪,隐然成为义勇军的首领。据和他们交过手并活下来的库狐官兵描述,这两支部队甚至有不逊于云州精兵“忠勇营”的战斗力。但是这两支部队却似乎有着极深的仇怨,他们从不协同作战,如果哪天不幸双方碰上了,就是一番死斗,据说战况的惨烈程度甚至超过了他们和库狐兵作战。幸好这样的机会并不多,两军活动的地区不同,流动性都极大。
除去相互争斗这一点,这两支部队相似之处其实相当多,他们同样的骁勇善战,纪律严明,深得所在地区百姓的拥戴。“白衣戴孝子”说的是一支打着白色绢旗的军队,将士们全都身披白色披风。他们以一头受伤的巨大白狼为徽标,以忍冬环绕旗花,“宁”字是他们的标志。他们的军队只招募身家清白的良家子弟,以汉人为主,要求极为严格,他们有官府的支持,很多中上层人家的子弟都以能加入这支部队为荣。他们中有长戟无敌的董不语将军,有并称豪杰的宁氏四雄,有用兵诡诈的玉狐苏华将军,一直统帅着水师游击策应的宁卫将军,还有人人敬慕的宁家三小姐宁霜。
金赤乌就是吴忧的部队,他的部下来源很杂,有低贱的孛忽勒,有四处游荡的阿拉特,有云州败兵,有破落的地主、自耕农、赤贫的牧人,奸诈的商人,胡人汉人都有,只要能打仗敢拼命的,吴忧都敢收容进队伍,不管他们进入军队之前是干什么的,吴忧都有一套铁血军法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据说为了维持军法,金赤乌处死的人和他们杀死的库狐兵一样多。
一个多月过去了,吴忧还是没能捉住那两个叛变的寨主——管豹和迩封,吴忧赶回伏虎山的时候,大队库狐兵早就越过那里向别的地方劫掠而去。据说这两人都跟着库狐兵一起走了。吴忧愤怒不已,他清理了伏虎山周围的库狐散兵之后,就大胆地率领三千人的部队挥兵北上,加入义勇军抗击库狐兵的战争中去。
“不斩下两个叛徒的首级,我绝不回来!”吴忧斩钉截铁地对留守的王颢道,说话时他不容置疑的强大自信让人不能不信他会完成自己的誓言。
现在吴忧麾下的军队已经翻了一番,六千经过血与火考验的铁骑追随着烈火金乌的旗帜,顶着呜呜的北风和飘舞的细雪,吴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线。
他一直不懈地追随着库狐人退却的步伐,面对已经慢慢集结成大部队的库狐人吴忧毫无惧色,他指挥军队如同野狼一般一次又一次地从库狐人的大部队中撕扯下来小股的部队吞噬掉,他的部队不断出现伤亡,但是也不断得到补充,被解救的奴隶,逃入山中的百姓,失去家园的野狗一样的流浪汉,饥饿的两眼发绿的百姓,都是他所损失的士兵的最好的补充,只要发给粮食和刀枪,这些人全都敢上阵拼命。吴忧不像宁家一样那么依赖地主和牧场主们,如果机会恰当,他会毫不犹豫地命令洗劫路过的地主的庄园补充他的军需,他把没主的土地和牧场分给那些一无所有的百姓,并不管它们原来的主人还会不会回来。“一个有勇气的人,知道怎么保护他自己的财产!一根棍棒不算什么,它也许挡不住原来的地主老爷回来,挡不住官兵匪寇的讹诈劫掠,但是当一百根凑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就可以保护自己,而且可以夺取更多的土地和牲畜!”吴忧这样煽动着那些不敢领取土地的饥民。
随着库狐兵越来越接近边境,“秋狩”也接近了尾声,担任掩护的库狐人的部队也退向边境,库狐人的部队越来越密集,云州部队撤回了要塞,默许了库狐人带着他们的战利品撤退。几支一路追击过来的义勇军友军也都撤退了。吴忧毫不停留,率军继续前进。
鲍雅脸上黑蓬蓬的胡子都结上了冰渣,他第一次跪倒在吴忧的马前,他沉重的铠甲和那对杀人无数的流星锤碰撞相激发出啷啷脆响。
“主公,不能再走了。”鲍雅低哑着嗓子道:“再往前走,我们就越过了大周的边境,在库狐,我们没有友军,我们得不到补给,得不到增援,严冬马上就到,可是咱们的士兵只有单薄的象纸一样的皮袄……”
“呸!”吴忧轻蔑地打断了鲍雅的话,一口唾沫吐在地上,“什么时候,鲍雅成了胆小鬼了!”他一字一顿地道,他的马鞭在手中呜呜作响,猛地一声脆响,落在了鲍雅的脸上,赤红的鲜血顺着鲍雅的脸颊流了下来。
受了这种奇耻大辱,鲍雅怒吼一声跳了起来,流星锤当啷一声来到他的双手中。狄稷手持狼牙棒带马上前一步,嗔目盯着鲍雅。吴忧不以为意,一抬鞭杆,狄稷冷哼一声站住。
吴忧伸出舌头舔舔在风中冻得干裂出血的嘴唇,挑衅地笑道:“来啊!来啊!”抬手又是一鞭,一道交叉的血痕出现在鲍雅脸上,鲍雅再也按捺不住,怒吼一声,流星锤呼啸出手,吴忧安坐不动,流星锤就要砸上他面门的时候,鲍雅一咬牙,猛掣锁链,沉重的铜锤猛然改变了去向,喀喇一声巨响,将吴忧的坐骑马头砸得粉碎,这匹骏马甚至都来不及发出一声悲鸣。
吴忧惊吓地跳下死马来,拔出剑来吼道:“这该死的想杀了我!”金赤乌的士兵们慢慢拢了过来。
喷了一脸马血好象让鲍雅找回了理智,他扑到在吴忧脚下,连连叩头道:“属下该死!我是昏了头,居然要杀自己的恩人!”
吴忧还剑入鞘,把他扶起来,大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是我疯了!我他妈的都三天没合眼了,停队!扎营!做顿好吃的!就让那些库狐狗崽子逍遥一天吧。”
本以为可以好好睡一觉,但是半夜的时候哨兵捕获了一个奸细,将他带到了吴忧的面前,这个库狐兵装束的小个子被哨兵恶作剧地狠狠掇在地上,跌了个狗吃屎,周围看热闹的士兵发出一阵恶意的哄笑。
吴忧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走过来道:“这么晚了也不嫌吵闹,都给我让开,我要亲手吊死这狗娘养的。”
但是那小个子一下子就扑到吴忧脚下,尖着嗓子道:“烈火金赤乌!烈火金赤乌!你是吴忧!你是吴忧!我得救了,得救了!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吧!”兴奋过度居然昏了过去。吴忧踢了他两脚,将他身子翻了过来,咕哝道:“什么奸细!有这么小的库狐兵么?库狐人那里逃出来的吧,赶紧把他给我弄醒,我得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瓢冰水让孛尔瑞打了个寒战醒了过来,一双大手正抓着她的肩膀死命地摇,她浑身的关节都快被摇散了。就听一个人骂骂咧咧道:“他妈的,这王八蛋再不醒过来,主公非得揭了我的皮!你他妈倒是快点儿醒啊!”接着就是周围一堆人哄笑的声音。听到这熟悉的乡音,孛尔瑞简直比听到了仙乐还兴奋,她急忙睁开了眼睛,立刻就看到一张年轻的黑黝黝的面孔正死盯着她。
“哈!哈!哈!醒了!”那个年轻的士兵兴奋地喊道,一下子没站住,脚下一滑,跌了个四仰八叉,孛尔瑞也被他带倒了,两人都滚了一身泥,周围的士兵再次哄笑起来,一个同样年轻的士兵大声嘲笑道:“拉乌赤!这么个小个子怎么就把你撂倒了,看见库狐人怎么办哪,我看你还是回家搂媳妇睡觉吧,别当兵啦!”
那个叫拉乌赤的年轻士兵大骂着站了起来,顺便在孛尔瑞身上蹭了蹭泥巴,不理会众人的嘲笑,径自大喊道:“主公!主公!他醒啦!”
孛尔瑞这才看清了吴忧的相貌,她忽然捂住了嘴巴,将一声尖叫憋回肚子里,这个人不就是那时候她曾经以为死去了的那个青年人么?
吴忧当然不认识她,他大咧咧地在一个马鞍子上坐了,柔声问道:“孩子,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哪里人?来这里干什么?怎么穿了一身库狐兵的衣服?”
孛尔瑞像是见到了亲人一样,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下来了,哽咽地话都说不出了。
吴忧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动静,高声吩咐道:“给他水和吃的,这孩子吓坏了。”又叫过刚才那个叫拉乌赤的士兵道:“你等着看看他要说什么。”又大喊一声“嘎什!他妈的给我传令,都别睡了,给我起来,库狐兵肯定离得不远,咱们这就回南边。”一个机灵的传令兵大声答应着跑了。
孛尔瑞一听吴忧的部队要走,顾不得吃喝,急忙跪行两步,拉住吴忧的袖子,满脸恳求的神色。
吴忧烦躁道:“你倒是说话啊,出什么事了?”
孛尔瑞这才结结巴巴说出了她逃出来的始末。原来虏获她的是库狐左谷蠡王的部下,他们这次“秋狩”中收获颇丰,而库狐人的右谷蠡王运气却不好,先是被云州军伏击,后来又遭受了义军几次打击,损失相当大,虏获的人口财富也没有左谷蠡王多,就想从左谷蠡王这里分点儿战利品,左谷蠡王不肯,两人争执起来,右谷蠡王愤愤离去。而就在这时,库狐王恼恨吴忧等义军穷追不舍的袭扰,就让两谷蠡王合兵,将吴忧这个“尾巴”切了。右谷蠡王竟不奉命,带着自家人马扬长而去。左谷蠡王没法,他是库狐王的表兄,不敢一走了之,就独自设计埋伏圈,等待吴忧。交手几次,左谷蠡王都知道吴忧深恨管豹、迩封二贼,特意将他们要过来担当诱饵,这两个贼子现在是听到吴忧的名声就怕的不得了,无奈现在正仰人鼻息,不得不从命,又想吴忧可能不是左谷蠡王的对手,说不定这次能杀掉这个瘟神,便壮着胆子来了。孛尔瑞偷偷探听到了这个消息,又喜又忧,喜的是吴忧等义军相当接近他们了,他们这些奴隶获救的希望大为增加,忧的是怕吴忧落入库狐军的圈套,便和一个相好的姐妹商议逃出来的办法,那个女子是被虏来做营妓的,就让孛尔瑞趁一个库狐兵快活的时候偷了他的衣裳腰牌还有马,逃了出来。孛尔瑞也不知吴忧的义军在哪里,只是打马照着南方跑,在军营中她跟库狐兵学会了靠观察星象辨别方向,不过她的运气实在不怎么样,这天晚上下小雪,天上一颗星星都看不到。她跑了一阵就迷了路,走了大半夜,人困马乏,却正好被吴忧的哨兵发现了,当作奸细给捉了回来。
一听“管豹、迩封”这两个名字,吴忧眼睛一亮,兴奋地搓手道:“这两个贱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下来!该着你们的死期到了!”当即吩咐点兵出征。
孛尔瑞急忙拦在他面前道:“那是个圈套啊!”
吴忧一笑,露出一嘴洁白的牙齿,道:“小小埋伏算什么?就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不拿下那两颗狗头我誓不为人!”
第十二节破虏
吴忧的马蹄跨过那漫漫衰草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跨过了周和库狐的传统交界线。而事实上两国之间也从没一个明显的界线,周国的边防军修建的一系列要塞,将这些孤单的点连成线就构筑了一条“国界”,库狐人不设边防军,他们完全是游牧部落,逐水草而居,也不会承认什么边界,他们更愿意把富庶的大周当作自家的游猎场。他们占据的地域虽然广大,人口总数都没有周国的一个州多,却成为困扰周国多年的严重边患。
吴忧意气风发,他脱下了沉重的头盔,将它悬挂在马颈侧,只以一根布带扎住头发,迎着呼啸的北风怒吼一声就上路了。
“你会害死你自己,还有他们!”鲍雅在吴忧身边低声道。
“怎么?”吴忧转过头去看着鲍雅。
“你带的好头。”鲍雅用嘴努了努后边,吴忧一转头就见身后的士兵们有样学样,全都将头盔摘了下来挂在一旁,纷纷用布将头发扎起来。有的扎成了扫把形,有的扎成了钻天辫,有的绑成个马尾巴,吴忧笑骂道:“小兔崽子们!就不知道学点儿好!”并不理会他们,继续前进。
忽然斥候回报,捉了库狐人两个探子。
等到看到两个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