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器-第1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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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将军请起。”张静斋毫无戒心地亲手搀起吴忧。
吴忧感觉不到周围有任何高手护卫的迹象,张静斋居然对自己这样放心,即便明知是枭雄权术能做到这样也非常难得了。
“忧先前多有冒犯唐公虎威之处,唐公大人大量不予怪罪,反破格予以擢升,忧每念及,汗颜无地。”
“将军天纵英才,我早有耳闻,以前一直没机会当面请教,以至于产生了不少误会。将军为朝廷在北地立下大功,朝廷论功行赏那是理所当然。”张静斋客气地道。
张静斋在矮几之后跪坐下来,吴忧则侧跪坐在矮几另一侧。张静斋叫进来一个内侍吩咐道:“叫其他人不必等了,今晚我不见其他人了。”那内侍答应去了。
很快内侍就端上茶来,吴忧端起来一饮而尽,不好意思地舔舔嘴唇,对那还没来得及退下的内侍道:“渴了。再来一碗。”
张静斋笑道:“从喝茶就能看出吴将军是豪爽人,也不用上茶了,把我珍藏的玉花露给吴将军上一瓶。”
吴忧忙道:“不敢当。”
张静斋感叹道:“还是年轻人好,能吃能喝,天塌下来当被盖,我年轻时候可是风流快活得紧,肯定比你还疯。呵呵,草原让人心胸辽阔,那才是男儿驰骋的天地。”张静斋想到年轻时候的事情,有些悠然神往的样子,等到给吴忧的酒上来了才意犹未尽道:“自从来到圣京,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现在岁数大了,年轻时候的胡闹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喝酒也不许,吃饭有节制,睡眠有定时,甚至房内之事都有人管着,可不是自己找罪受?”说罢自我解嘲地摇头笑笑,抿了一口香茗。
接着张静斋详细询问了云州近况,吴忧对张静斋的问题对答如流,张静斋甚喜。
“将军认为云州今后将如何走向?”张静斋忽然问道。
“两年之内,至少会有两场重大战事,兀哈豹会卷土重来,库狐人大举入侵,地方上现在相当不平静,人民流动不定,乡村依靠坞堡自守,流寇盗贼四处抄掠,军队顾此失彼,道路断绝,赋税不能按时征缴,非英俊之士不能安之。”吴忧静静地望着张静斋道。
“英俊之士,英俊之士……”张静斋沉吟着,望着吴忧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似乎在掂量着吴忧的分量。“你的胃口真是不小。”张静斋冷冷说了一句。
“唐公误会了,忧德薄力弱,自认没有这个威望服众。实际上苏平先生久在云州,畅晓军务,谋略过人,再加上萨都将军的神勇,有这一文一武在,云州不难安定下来。”
“哦,苏平。你们见过了?”张静斋问道。
“这倒没有,云州一别,一直没有机会再见。我和苏先生并无私交,甚至曾有一些过节,不过一码归一码,忧对苏先生的才智是相当钦佩的。而神威将军萨都就更不用说了,他在草原上的名声无人可比。”吴忧道。
“云州诸将如何?”张静斋问道。
“唐公要听实话?”吴忧怎么看都笑得很奸诈。
“这个自然。”张静斋道。
“这些将领守卫一城之地有余,进取一州之地……对他们来说恐怕有些难度。缺乏有效的指挥,他们会被轻易地各个击破。”
“听说将军手下有骁将莫湘,十分骁勇善战,比之云州众将如何?”
“天上的飞鹰不屑于与地上的草鸡为伍。”吴忧刻薄地道。
张静斋一听这话,不禁莞尔,道:“比之萨都如何?”
吴忧道:“武勇可能略逊,谋略应胜之。”
张静斋又问道:“若使将军牧守云州又如何?”
吴忧大笑,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却并不答话。
张静斋道:“将军何以不答?”
吴忧道:“明知不可能为何还要作答?”
张静斋道:“将军试言之又有何妨?”
吴忧只是笑,过会儿才道:“世上只有一个唐公!也只有一个吴忧!”
张静斋微笑道:“将军何不明言?”
吴忧笑道:“若非唐公,忧也不会说出来。忧自知桀骜不逊,非唐公肚量不能容,不能用。忧之于唐公,譬如鹰犬,可使猎、可使捕、可使杀,然不可稍纵,可饲之以肉,然不可使之饱,饱则反噬。然否?”
张静斋拊掌大笑道:“吴将军真妙人也!能说出这番话便是磊落之人,我便用你,又有何妨?”
吴忧伏地施礼。
张静斋道:“我想听听将军安定云州之策。”
吴忧道:“这要看唐公给我什么了。”
张静斋道:“给你云州州牧之职便如何?”
吴忧侃侃言道:“先立威以定众将之心,后结好羌胡诸贵酋以安民,征抚贼寇、编练义勇,北拒库狐、迷齐,西破诸胡联军,云州既定,窥伺吉、徽。此时唐公西出嘉秀关为正兵,我自宁远发兵跨越瀚海为奇兵,徽、吉可兼并,二州已并,开州胆裂,传檄可定。屯兵兴城,编练水师于呼伦河,挑唆阮香与泸州互斗,于中取利,至少可得泸州之半。如此不出五年,天下过半掌握于将军之手,阮香尚有何作为?”
张静斋再好的涵养也禁不起吴忧这般撩拨,他在脑中勾画着吴忧给他描述的如画江山,只觉得吴忧每句话都说到了他的心里,就像一只小手,专挑痒痒处挠。不过他毕竟是多经风雨之人,不会表现的那么猴急,他站起身来取过吴忧刚才翻阅过的《大周地域志》翻看起来。
“若是让将军自行发展,云州部队既不干涉,也不反对呢?”张静斋定了定神问道。
吴忧微笑道:“其实这便是唐公的底线了吧?要是这样,便要费事得多,不发生重大变故的情况下,要达成上面说到的目标时间至少延长一倍,战火连绵,大概要绵延几十年了,唐公要在有生之年达成统一大业,恐怕也很困难了。”
张静斋没有说话,似乎在考虑其中利弊,一统天下,实在是个巨大的诱惑。过了会儿他又问道:“若我用兵西方,阮香岂能坐视?南方开、柴、怀三州,北方泸州都不乏俊杰之士。”
吴忧笑道:“怀州刘向,优柔寡断,虽勾结屏兰外寇,却不足以成事,挨着阮香这头老虎,迟早被并吞。柴州穆恬,好利忘义,目光短浅,不过守户之犬,屡屡被怀州凌迫,根本无暇北顾,亦不足为虑。开州唐琪,以女主临尊位,唯恐人心不服,又有南蛮边患,绝不敢远离家门,跨越江河用兵,而且素闻此女以信义自居,若责以大义,必然对朝廷恭顺。泸州赵家是麻烦些,不过他们地理不利,处于唐公、阮香和迷齐的包围之中,终究无所作为。”
“至于阮香——”吴忧笑笑,“她要是想对唐公用兵,早就出手了,何必还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修什么运河?相信短期内唐公不去招惹她,她也不会为难唐公的。当然也不能忽视她。运河修成之时,就是猛虎出笼之际,唐公便要小心了。我以为,阮香首要目标必然是泸州,运河区粮田足以保证阮香远征的粮草供应,取得泸州良好的马场就成为当务之急,现在阮香已经拥有了堪称天下精锐的灵州兵,还接手了淄州水师,现在她最需要的就是一支强大的骑兵,以保证和唐公最后的决战。没有我们的援手,赵家不是阮香的对手,泸州既定,阮香就要观察形势,她可以西进,进取云、燕;也可南下,攻略怀、柴。若是我的话,就先平定南方二州,打通水路,数路并进,强大的水师可溯白江而上,直接威胁京畿。能和唐公争夺天下者,只有阮香。”
“我现在攻击阮香如何?”张静斋问道。
“万万不可!阮香现在虽无力进取,自保却绰绰有余,唐公若攻阮香,必然陷入与阮香的战事,结果只能是错过进取西方的大好时机,最后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到时候变生肘腋,祸不远矣。”
张静斋有些疑惑地望着吴忧道:“若我与阮香交战,应该正合你的心意才是,你为何处处为我打算?”
吴忧匍匐于地道:“忧盼望天下尽快一统,百姓早脱战乱之苦,此心天地可鉴!忧个人的私利又算得了什么呢?”
张静斋忙站起来扶住吴忧道:“难得将军一片为国为民之心,改日我当奏明皇上,为将军加官进爵。”
吴忧拜谢。
临辞别的时候,吴忧在张静斋耳边低声道:“唐公谋划的军国大事竟可有女子与闻,着实令吴忧佩服,夹墙之中想必不是外人吧?”不等张静斋答话,拱手一笑,转身离去。
一个轻烟般朦胧的女孩袅袅婷婷来到张静斋身边,好奇地道:“他刚才说什么?”
张静斋爱怜地摸了一下女孩的长发,道:“没什么,只是提醒我一句话。对了,你觉得他怎么样?”
女孩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道:“他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可是又有点儿厚颜无耻不择手段,还那么贪恋功名富贵,您没看您答应给他升官时候他的那个样子,真让人不明白。而且他喝了整整一坛酒,把人家的书房都弄得全是酒气,明明就是个酒鬼……”
张静斋笑道:“我倒没看出这人竟有这么些毛病,看来颖儿是不中意他了。唉,可惜啊可惜——”
颖儿道:“可惜什么?”
张静斋道:“可惜苏平多病,要不然以他的才智和你倒是般配。这吴忧聪明只怕不下于苏平,武艺也好,胸藏韬略,虽然还有点少年人的骄狂,却有他狂的资本,这人实在是青年俊杰中顶尖儿的人物。只是颖儿看不中他也没办法。”
颖儿羞红了脸道:“爹爹,你又说这种事情。”
张静斋笑道:“女儿长大了,总要嫁人的。颖儿这么有才华,爹爹当然不想你埋没在那些凡夫俗子之手。既然这个吴忧不怎么合你的意思,咱们再找别家罢了,京城最不缺的就是高官子弟,世家公子,我不信就没人能超过这个小子。”
颖儿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道:“爹爹,你是想通过联姻羁绊住吴忧这个人么?”
张静斋道:“这种人哪里是婚姻所能约束的?我所为者,不管你以后嫁给谁,绝不可辱没了我的颖儿而已。况且,爹爹什么时候依靠过别人成事的?”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睥睨天下的强大自信和豪情。
颖儿如烟雾般朦胧的身子靠张静斋更紧了,“爹爹,我多希望,一辈子留在您的身边,不要嫁人。”在父亲身边偎依片刻,又挺直了纤腰道:“可是,颖儿知道这不可能。其实……其实这个吴忧也挺好的,比那些世家子弟强太多了,热情、聪明、勇敢……爹爹的大业一定很需要这样的人。如果需要的话,全凭爹爹作主好了。”这几句话她分了几次才说完,到后来声音低得简直都听不见了。毕竟对于一个深闺长大的少女来说,要说出这么一番话太不容易。
张静斋笑道:“颖儿也不用害羞,云州女儿可不兴这样扭扭捏捏,喜欢便说出口来有什么的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也不用勉强自己。爹爹不希望你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更不会将你当作礼物去取悦什么人。怎么样,想好了么?”
颖儿头低得都快挨着脚尖了,匆匆说了句“全凭爹爹作主”就逃走了。
张静斋摇了摇头,最后一丝笑容消失在嘴角,他的目光再次专注于《大周地域志》所附带的地图,再一次考虑起了吴忧所提出的方案,这个年轻人非凡的才华和自信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怪不得苏平一再夸奖推荐这个人,用好了,这人就是一柄所向无敌的利剑,但是,这人是自己能驾驭的么?会不会成为伤人伤己的双刃剑?不,张静斋什么时候犹豫过?不应该有“但是”,吴忧这个聪明人说得很对,吴忧就是他的鹰犬,自己能用他就能擒他!他真的想在有生之年完成大周的统一,万古流芳是那么有诱惑力,简直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点燃起来。半壁江山被轻描淡写就纳入了未来的版图,在那个年轻人的眼里,一切都如探囊取物般顺理成章。这是何等的天才、何等的胸襟、何等的从容!
这个人一定要用!张静斋猛然合上了书卷,心里一阵释然,也许今晚被打动的不止是女儿的芳心,还有他这颗依旧有力跳动的雄心。
下一个问题是怎么用吴忧,谁有这个能力成为驯服这匹烈马的好骑手?张静斋思索片刻,开始拉铃叫人。
吴忧出了唐公府就看到狄稷和吴毒还有十几个士兵在焦急地等待着,还有几十个零零散散分布在远处,狄稷怕吴忧出事,把所有人都找齐了。看到吴忧平安无恙地走出来,吴毒欢呼一声就跑了过去,狄稷则站在原地,悄悄擦了擦手心的汗。吴忧再晚会儿出来,他就想强行冲进去抢人了。
“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吴忧嘻笑自若,一点儿都不像在鬼门关打了个转的样子。
“都散了吧。这里是天子脚下,谁会对我不利呢?”吴忧笑着道:“吴毒跟我走,趁还早我们去拜访一下安乐君苏平。”
狄稷可不肯,打发士兵们回去了,自己一定要跟着吴忧。
吴忧走到苏平府上的时候,正赶上看到苏平的车驾连夜出门,吴忧避在了路边,吴毒道:“他去哪里?我们不叫他么?”
吴忧道:“应该是张静斋找他。算了,咱们不打扰他了。明天再说吧。”
忽然一个人在黑影里招呼吴忧道:“是吴将军么?”
狄稷喝道:“是谁?站出来说话。”
一个灵巧瘦削的人影立刻出现在了吴忧跟前,对吴忧拱手作揖道:“公子,是我,卢笛。”
吴忧看了这人一会儿,并没有答话,像是在思考什么为难的事情。
“今天太晚了,明日请公子到言行一言侍中府上一叙。”卢笛道:“有几位老朋友相信您一定愿意见一见的。”
吴忧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来道:“好,我一定去。”
第十八节邀约
吴忧食言了。
他一直没有去言行一的府邸。从张静斋府上回来之后,他很快就接到了更多的邀请,他宁可到很多声名狼藉的贵官家中做客也不肯接近侍中府一步。直到过年的那一天,他不是忙着参加各种宴会就是流连于酒肆娼家,一副少年得意轻狂的样子。
过年前一天的中午,吴忧醉醺醺地从豪华的太常府走出来,事实上他几乎是被两个仆人半架半扔出来的,他已经在这里大吃大喝了两天。郭奉对这个来自外州的狂妄武官忍无可忍,这人不但自己白吃白喝连带顺手牵羊,还将他的二百个士兵都带进来。这帮野蛮人就像饿了几百年没吃似的,只一顿,就把他府上的食物一扫而空,大量饮酒之后,这些士兵居然想闯进内眷居住的后院,并且把试图阻拦的家丁护院狠狠地打了一顿,要不是城卫部队来了几百人把这帮醉鬼控制住,郭家的内眷们的清白可就难保了。而在整个事件过程中,吴忧这个最应该出面平息事态的人居然先一步喝得烂醉如泥,压根就叫不醒。
这件案子甚至惊动了张静斋,他听了城防长官的报告后只是置之一笑,写了个条子让城防军放人。本打算参吴忧一本的御史们见风转舵,对吴忧放纵部属、横行不法的罪过视而不见。这次事件倒是大大提高了吴忧在京城的知名度,郭奉这人名声极坏,他的家人也一向在京城横行霸道,吴忧在他府上这么一搅和,倒是让大多数人拍手称快,那些自诩“清流”的官员对吴忧颇有好感。
现在京城贵官们见识了吴忧“野蛮”的一面,再加上有唐公明显的偏袒,对他都客气得不得了,有二百名彪悍的扈从再加上狄稷这个超级保镖,吴忧现在在圣京的街上可以横着走。吴忧也不怕得罪什么人,圣京的地痞恶霸只要被他看见了,那就免不了挨一顿臭揍。吴忧的手下士兵原来就不是什么善类,对付起这帮人来那是得心应手,吴忧这么横行霸道一番,竟然比城卫军净街还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