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器-第2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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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指责我滥杀么?”阮香的脸绷得紧紧的。
“不管承认与否,我以前一直觉得,没有娶到你,却娶了小君,是一种遗憾,至少有些不甘心。因此即便与你偷欢,即便又迎娶了两个女子,即便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情,即便一次次地背叛她,不公正地对待她,我也不曾有多少愧疚之心。但现在不同了,人一死,真的能改变太多的事情,也让人看清太多的事情。能娶到她而不是你,真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吴忧沙哑着嗓子,疲惫地道。
“吴忧!”阮香感觉又是一阵剧烈的咳意涌上来,她下面的话竟然无法接续。
“小香,其实我们两个都一样,都有嗜血冷酷的一面,骨子里都是自私自利的、残忍的动物。小君却不是,她只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生气她会哭,高兴她就笑,哄一哄她立刻会忘记别人对她所有的不好,她的本性是最善良不过的。现在想想我的所作所为,与禽兽何异?其实本应是我配不上她——并非指身份地位而言,而是我内心和行为的污浊,配不起她的洁净。”
“姐姐的确是心地纯良的人,你说得对。大哥,其实以前我一直困惑,究竟是你身上的什么东西如此吸引我。外貌、武功、谋略、风度,哪一样拿出来都算不得顶尖出色,单说魅力有点太玄奥了。今天我才明白,原来是因为我们本质上的相似。我也明白了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因为我们两个就像是刺猬,抱得越紧,就相互扎伤得越深。”
“时间过去了那么久,我们都成熟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残忍地将事实说出来?你连最后一点幻想都不肯留给我么?如果我们都是冷血的动物,那么你就是更加残忍的那一个!”阮香不甘地道。
“我承认。争论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厌倦了,早就厌倦了。以前一天到晚地逃命,在困境中不断挣扎,我曾经觉得很苦,现在看来,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过的才算有滋味吧,又或许,我需要不断地寻找刺激才能找到活下去的意义吧。”吴忧的声音里,疲惫像病菌一样弥散。
阮香觉得,吴忧不但自己对于活着这件事已经厌倦透顶,而且还不断地将这种思绪扩散开去,似乎恨不得所有人都像他一般厌世才肯罢休。
“大哥,事实并非如此的,”阮香试着整理自己立论,试图说服吴忧。“我们做的事情并非全无意义的呀。现在只要你我联手,大周就平定了三分之一。有清河的财力和人力给大哥的云西铁骑做后盾,大哥就是我大周北方的铁壁长城。有个十年,最多二十年的时间罢,我一定可以消灭割据,翦灭群雄,复我大周皇统,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那时候,我们都还不老,正好功成身退,归隐林泉,这样不好么?”
“对我而言,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罢,都是一样的。”吴忧依然是倦倦的语气,丝毫不被阮香所描画的雄图伟业所打动。
“大哥,你的雄心壮志哪里去了?你的兼济天下的梦想哪里去了?你这样高的天赋,天生的领袖才能,过往那么多的努力,无论走到哪里都得到那么多人的拥戴,无论你承认不承认你都不是孤身一人了!你若舍弃这一切,你就是在犯罪!这不仅是你个人的事情,而是事关我大周北地数十万人的生死!你说我残忍,讥讽我任性,我做得再过分能赶得上你一半么?”
吴忧的脸色变了变,道:“没有我,云西还是云西,什么都不会变。”
“只要你在,即便你什么都不做,云西也会抱成团,有强大的凝聚力,云西铁骑就是天下无敌的雄师铁旅。而没有你,云西就是一片散沙!没有你,我清河军最多一年就能荡平云西,你信不信?”阮香咄咄逼人地追问道。
吴忧闭上了眼睛。
“大哥,我需要你,需要你为我大周守卫疆土,我不容任何人趁我大周内乱侵我一寸土地。你会帮我的吧?就像我们当初结拜时候约定的一样,像我们一起相互扶持最艰难的时候约定过的一样,你会帮我的对不对大哥?”
“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帮到你,除了你自己。任何人都指望不上!任何人都指望不上!”吴忧忽地攥紧了双拳失声呼喊,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眼角流淌下来。他冲着天空挥舞着拳头,“让时间倒转吧,只要小君能活转过来,莫说三百个人,杀三千人我也愿意!什么狗屁道义,什么仁义道德,能换回小君的性命么!你这瞎了眼的苍天,你为什么这样捉弄我?为什么我的朋友、我的爱人都要从我身边夺走!我好恨呀!”
这是自阮君死后,吴忧第一次痛哭失声。看吴忧椎心痛苦的样子,阮香的眼圈儿也红了,她跪在吴忧面前,轻轻将吴忧的头揽在胸口,任凭吴忧尽情宣泄心中的苦痛。
“大哥,大哥,这几年,你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伤?要哭的事情不止眼前这一件,要哭的人也不止姐姐一个吧?”
月落星沉。
日出东方。
吴忧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睡得那么死,再度醒来的时候,只觉得阳光明媚,浑身舒泰,肌肉微微酸胀,脑子里好像被清理过了一样。
他睁开眼就看到了曲幽之恭谨地立在床前,那种自然的神态,就好像等待吴忧醒来是他永远的职责,即便吴忧睡上一个月,他也可以这样等下去。看到吴忧醒来,曲幽之由衷地微笑起来。吴忧还是头一次看到人这么笑,仿佛一个笑容从左嘴角慢慢地传递到右嘴角,两颊的两个酒窝也依次显现,如果不是他自己那毁容的一刀,这还真是个迷死人不偿命的小伙子。
“师傅,请沐浴更衣。”曲幽之微笑着道。
“我觉得自己好像都馊了。”吴忧皱眉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公主呢?”
“公主和她的全体扈从昨夜已经启程赶往淄州行营,大军都已征调开拔走了。”
“怎么这么急的?”
“是战报催的。驻扎灵州乐城的郑班将军以轻兵五千袭破明云关,怀州正拼命反扑,清河全军尚未完成集结,所有后续部队正星夜赶赴前线。”
“有没有什么话留下?”
“有两件礼物让弟子转交给师傅。”
“是什么?”
曲幽之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版,交给吴忧。
“这是什么东西?”
“大宗金钱往来的契约凭证,还有一份详细的纸面契约,上面有公主的亲笔签名画押。凭借这两者,清河承诺,在五年内为师傅提供总值一百万两白银的信用担保。”
“一百万两……”吴忧眼睛里放出了闪闪的金光。“那个问一下,什么是信用担保?”
“就是师傅用钱,可以从从与清河有协议的各大钱庄直接提取,如果不能按期归还,这些款项将由清河担保垫付,上限是一百万两。”
“哈哈哈哈!”吴忧抱着玉版狂笑起来,“终于有钱了!”
曲幽之无语地看着见钱眼开的吴忧,首次怀疑自己是否跟错了人。
“师傅,师傅?”良久,曲幽之才把吴忧从狂喜的状态中推醒过来,“还有一样礼物呢。要不要现在看看?”
“要!当然要!”吴忧急不可耐道。
“那好。”曲幽之轻轻击掌两下。甲叶铿锵,一个身形与阮香相仿的女孩全身戎装,袅袅婷婷地从后堂转出,学着军人施礼的样子对着吴忧叉手施礼,长长的睫毛掩盖不住极媚极柔的眼波,精致的面孔,吹弹可破的肌肤,没有一处不精美,没有一处不细腻,整个人就像一个一碰就碎的玉娃娃。除了阿瑶,吴忧还没见过这样精致无暇的女孩儿。
吴忧呆了一下,对曲幽之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灵淄两州民间挑选出来的最美丽的处女,从十岁起选入内府接受训练,本是公主打算留作自己的使女的,现在将她送给师傅做贴身侍女。女红、刺绣、厨艺都是她的专长,还写得一笔好字,今年十六岁。师傅看看还满意么?”曲幽之瞧着吴忧尴尬的表情,有些促狭地道。
“送我一个侍女?这个事情不是很奇怪的么?”吴忧疑惑地道。他问那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不说话。
“忘了说,她是哑的。”曲幽之不无惋惜地道,“她听得懂,但不会说话。跟了师傅,就是师傅的人了,随师傅的姓氏。师傅给她个名字吧。”
“既然不会说话,就叫吴语吧。”
女孩深深施礼,露出一个笑容,显然并不反对这个名字。
“看你娇娇怯怯的,恐怕艰苦的北地生活不适合你吧。”吴忧审视着吴语。
吴语笑吟吟地伸出纤纤玉手,在矮几上一切,竟将矮几切下一个角来。不知怎地,这个炫耀武力的动作让吴忧看着无比地亲切。恍恍惚惚仿佛回到几年以前,山大王吴忧和落魄的阮香也曾有过这么一段。当时阮香演示武功,正是将桌角斩下来一个。如今吴语又这样一斩,吴忧只觉得又熟悉又亲切,不觉将她视作了自己人。
“那么,你能否告诉我,这身见鬼的盔甲是怎么回事?”吴忧看着吴语的甲胄纳闷道。
“这个说来话长……”曲幽之眼里全是笑意。
“主公,云西急报!”风风火火的狄稷差点把门整个推倒。
“慌什么!”吴忧呵斥一句。
“是。老席率军北上迎接库狐人没遇到太大阻力,但设头汗狐兰趁我主力北上之际,纠集迷齐十四部,合称飞鹰十四翼,以十三翼部族分别牵制我各城兵马,亲率本部兵马南下急袭我沃城!我军主力全都在外,沃城空虚,危在旦夕!主公家眷尽在沃城,狐兰这下可是要下毒手了。”
“该死的东西!”吴忧拍案而起,怒形于色。“准备快马,马上启程回云西!”
“师傅,还有一事。”曲幽之道。
“快讲。”
“公主临走私下嘱咐了弟子几句话,让说给师傅听——她说,渔民的儿子不会成为英雄,一岁的孩子不会记得父母,草原的烈风才能锻炼真正的男子汉。”
“她这么说?”吴忧一怔,旋即领悟了阮香这个哑谜的含意,现在他知道为什么阮香要送给他一个侍女了。
“会骑马么?”吴忧问吴语。点头。“好,跟我走一趟。”他看了看曲幽之,犹豫了一下道:“你也一起去。”又对狄稷道:“大伙儿收拾行装,我回来咱们就走。”狄稷应诺去了。
吴忧也顾不上洗澡了,与曲幽之、吴语两人打马直奔海边那个他曾和阮香一同去过的渔村人家。
刘衮问狄稷,“主公这么着急做什么去了?”
狄稷拍一下脑袋道:“我忘了问。那个姓曲的小子说了几句怪话,他们就一起出去了。”
“那个女孩子是谁,怎么从没见过?”刘衮继续问。
“我也不认识。”狄稷咧开大嘴傻笑起来,“长得真俊啊。”
“我不是问你长像……算了。”发现和狄稷说话是白费功夫,刘衮干脆放弃了这个努力。
“比狐茜俊。”狄稷意犹未尽地道。
“喂喂傻大个,我又没有招惹你,你编排我干吗?”狐茜气鼓鼓道。
“少说两句,快收拾行装。”鲍雅是众人中当之无愧的大哥,甚有权威,他一发话,众人都不再议论。
过了不大一会儿,吴忧等三人三骑小跑着回来,吴语怀中竟是抱了一个婴孩。
“主公,这是……”云西众人的疑惑都显而易见。
“我儿子。这是吴语,今后作为我的侍从。”吴忧简洁地道。
“儿子?!”这句话好像晴天里一个霹雳,把云西众人都给震傻了。随着云西实力的扩张,云西越来越像一个独立王国,吴忧虽然还年轻,但多次受伤遇刺,没有“继承人”的云西众人也会担心云西霸业会随着吴忧遭遇不测而烟消云散。忽然听说吴忧凭空里蹦出来一个儿子,无不又惊又喜。
“主公,少主的母亲是……”金肃打量着抱孩子的吴语,内心里已经有八分将吴语当成了孩子的母亲。
“他的母亲身份高贵,血统纯正,但我不方便说出她的姓名。这孩子便是我吴忧的嗣子,你们记住了,凡忠于我吴忧的,便要立誓效忠于他。”
“我等立誓。”鲍雅、狄稷、刘衮、金肃等云西众将团团下拜,吴语站在吴忧身侧,怀抱婴儿接受众人的参拜。
“少主年龄幼小,就先交给吴语照顾,她不会说话,你们以后当看顾她。凡伤害她的,就相当于伤害少主,尔等也记住了。”吴忧又道。
“是。”众人齐声应着。
这一时刻后来被载入史册,被称为“东誓”,史官评价,“东誓”之后,云西才具备了一方诸侯的雏形。同样的,阮香在立嗣之后,史家便将她列入割据诸侯的行列。
“出发吧。”吴忧捻了一下马鞭,让它在手上滴溜溜打着旋子,豪气干云地道。初升的朝阳映红了他瘦削的面庞,他的眼光仿佛越过了高山大河,投向帝国的北方。
第三十一节奋击
春天马最瘦,所以草原上春天一般不是战争的季节。但迷齐人的统帅狐兰并不这样觉得,只要能达到突袭的战略效果,春天出兵作战亦未尝不可。圣武二七一年,随着以狐兰为首的迷齐十四翼骑兵大举侵边,云西和迷齐的第一轮交锋就在这一年的春三月展开。
沃城。
仿佛一夜之间,迷齐人如同灾年的蝗虫一样布满了周国的边境。而狐兰所部骑兵更是以优势兵力迅速突破了丽水防线,并不象往年一样四下劫掠,而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向沃城扑来。
沃城井然有序,人们虽然感觉到大兵压境的阴影,却还没有恐慌。这要得益于陆舒的操持,虽然对于打仗不怎么在行,但安定军民之心,屯粮积守是陆舒的强项。
这里要提一下吴忧所统治的云西地方的兵制。云西的军队由三部分构成:金赤乌是最精锐的军队,约有五千人,一般由吴忧亲自指挥,驻扎在沃城附近;其次是各地驻防军,根据战略位置不同有多有少,一般维持在四五万人,重兵分别集结在西面的宁远、东面的兴城和北方的大月氏城,构成三角形支撑点,吴忧手下三员大将哈迷失、莫湘、莫言愁分别掌握着这三城兵马;最后一类就是“义从”。数量并不确定的杂胡义从往往构成吴忧军队的主要兵源,他们自备兵甲战马,接受云西征调,跟从吴忧出征作战。
金赤乌和驻防军是职业军人,云西地方发给他们粮饷,为他们提供武器装备,常年不懈的训练和去芜存菁的选拔机制保证了他们作为云西主力军团的强悍战斗力。杂胡义从各部战士在战斗中一般按照部族编制,人数不一,战斗力有强有弱,云西经常从其中选拔优秀出众的战士补充进金赤乌和驻防军,反之为了提高杂胡义从的战斗力和凝聚力,经常将金赤乌和驻防军的优秀军官补充进杂胡义从。
这次考虑到北上接应库狐人的任务艰巨,很可能有剧烈的战斗,所以席方带走了云西近半精锐部队,金赤乌倾巢出动,云西又征发了杂胡义从五万骑随从席方出征。等迷齐骑兵大举压境的时候,陆舒才发现,沃城周围竟然没有可用之兵了。只好遣使急调七百里外的宁远兵和一千里外的兴城兵。
陆舒在府中迎来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客人,她就是被吴忧娶回去之后从没有露面的,人称三夫人的宁霜。
宁霜脸颊消瘦,原本圆润的下巴现在变得很尖,眼睛显得更大了。虽然人显得很憔悴,但眼睛里华彩不减,目光灼灼,即便和男子说话的时候也喜欢大胆地直视对方的眼睛,显出野性不驯的样子。
“见过夫人。”陆舒不敢怠慢,惊讶中还是周全地施礼。
“陆大人,这些虚礼客套,就免了罢。”宁霜道,“我今天来,是想问问大人,对于迷齐人的军队,有什么办法应对。”
“我已经派人去兴城和宁远求救,莫湘和哈迷失两位将军一定不会坐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