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器-第2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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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第八天……第九天……他不敢睡着,这样寒冷的冬夜,睡着了一定会冻死在荒郊野外。他不想死。
马蹄声隆隆响起,轻盈的骑士风一般掠过他的身旁,他仅存的一丝神智提醒他要求救,但他早已没有了这份力量。不管从哪里来看,他都和普通的死人没什么两样。骑士们过去了很远,忽然其中一个“咦”了一声勒住了丝缰,十几骑都停了下来。
“大哥,怎地?”一个豪猛汉子问道,是浓重的云州口音。
“记不记得刚才看见那个倒卧?”
“没有注意。”“我看见了。”
“你们看这血迹。”那被称为“大哥”的骑士跳下马来,原地转了一圈道:“这人身上有伤,从这里开始,到咱们看见他的地方,他足足爬了十几里。真是条好汉。”
“还是大哥看得细致,不愧是独眼神鹰。”
“这人意志这般坚定,必定不是寻常人,想必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猴子你怎么看?”
被称为猴子的骑士打量了一下四周,指了指楚芳的来路,道:“清河。”又指了指楚芳倒卧的方向,有点犹豫地道:“唐……”
“不错,跟我想的一样。”独眼神鹰道。“这人很可能就是咱们要找的人,弟兄们,回头。快!”
楚芳就这样奇迹般获救了。凭着坚强的神经和意志,他战胜了饥饿、严寒和身体的伤痛,带着一具残损的骷髅一样的样貌受到张静斋的亲自接见问话。因为身体过度虚弱,他只能被人用担架抬进来。
“先前帮石震逃跑,偷偷传递情报的军官就是你?”
“正是小人。”
“你怎么落到这步田地?”
“公爷,小人因与清河军令部主官吕晓玉结怨,故此一直在找机会将她扳倒。经过调查发现她劣迹斑斑,本以为此事不难,但每次都是功亏一篑。清河公主对吕晓玉的信任非同一般,因此每次除了把忠直的朋友的性命搭上几条之外,并无一点收获。清河公主对吕晓玉的信任更是有增无减。几次死里逃生之后,小人领悟到,对付非常之人当用非常之谋。于是便挑选这两军交战的非常时期,设下连环奇计,将那吕晓玉赚入彀中,铁证如山,罪证确凿,无可抵赖。清河公主亲自审理此案。小人本以为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不料清河公主只是将吕晓玉叱责一番,并不按律治罪。如果说以前她处置不公,致令奸人逞凶,是受人蒙蔽的话,那么现在明知其罪,仍然不肯治罪,这就是真正的昏聩。看清了这一点,小人决心投奔唐公。不料被吕晓玉那厮知觉,将小人逮捕下狱,上来就废了小人一条腿。幸好小人在清河军中还有几位够交情的正直朋友,他们早就看不惯吕晓玉的专横跋扈,因此耽了天大的干系将小人连夜放了。小人身上只带了很少的一点食水,逃亡时候又迷了路,幸得巡逻队弟兄搭救才有机会见到公爷。”
“唔,果然很让人同情。那么你带来了什么呢?”
“小人久在清河军中,深知彼方虚实,公爷若进军,小人甘当马前卒。”
“你这体格,啧啧……难得。”
“公爷,小人……知道清河的新指挥部迁到了哪里。”
“哪里?”张静斋噌地站了起来。
“这个……这个……”楚芳支吾起来。
“来人!”张静斋一声大喝。数十名全副武装的甲士涌进大帐,虎视眈眈盯住楚芳。
“公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说说你的条件。我时间有限。”
“小人……小人……”
“快说!”众甲士齐声怒喝,杀气磅礴而出,楚芳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楚芳将心一横,大声道:“小人这条消息,要换一个关内侯、两千石食俸。”
张静斋大笑道:“好!痛快!”挥手斥退甲士。
“公爷可是答应了?”
“你配让我欺哄么?莫说区区一个关内侯,便是立时让你位列公卿也不费吹灰之力。全看你的消息的准确性了。”
楚芳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三官乡。”
“好好招待我们的客人。”张静斋再也没有看楚芳一眼,伸手展开了地图。两名侍从将楚芳抬到一个密闭的小房间里,拱手道:“楚老爷,麻烦您在这里委屈几天,这里饮食起居都有专人伺候。等您老正式封了侯,可别忘了咱爷们儿的好处。”
楚芳连道不敢,心知自己是被软禁起来了,坐以待毙可不是他的风格。他堆起笑容对那两名侍从道:“两位二爷,我与咱军中石震石大人有旧,不知能否劳烦两位替小人传个消息?”说着,摸出一块一两多重的金子奉上。两人笑嘻嘻接过去,不动声色地藏在袖笼里,一本正经道:“按说咱们是不应当破这例,但楚老爷您立了大功,不日就将封侯,想来也不打紧。而且楚老爷在这边就这么一个朋友,照顾照顾也是人之常情嘛。”
这两名侍从去了之后竟是再无音信,每日只有一个老头子来送饭兼倒马桶。楚芳的活动范围仅仅限制在房间里,整个房间密不透风,窗户都没有一个。门口处有军士把守,每日换六班岗。楚芳每日只能听士兵们换岗时候用不同的口音喊口令,揣摩着这牢狱的驻军人数和士兵组成成分。听了几天,楚芳能够判断出,这些操着云州话和半生不熟的京畿官话的官兵是张静斋的嫡系,从云州带出来的老底子。这里离张静斋的行辕一定不会太远。
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地监管的部队换了人。楚芳听那生涩凌乱的脚步声就能判断出来,新换过来执勤的都是新兵。那些刚刚换下草鞋穿上军靴的泥腿们走路的习惯还保持着在田里的那种慢腾腾的步幅。楚芳知道,唐军一定在集合主力部队准备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了。他掐算着日子也能估计出来,这段时间刚好是张静斋的探子核实情报的往返时间。现在消息已经被证明是确实的,自己被释放的时间应该也不算远了吧。但出乎他的意料,十天时间一晃过去了,监管部队再次换人,泥腿们也遵循着生硬的口令迈着僵硬的双腿开拔了。再替换上来的已经不能算是部队,有时候是衙役,有时候是乡勇,全都操着浓重的当地土话。监守也不十分严密了。伙食水平下降得厉害。只要肯花钱,也能扩大一下活动范围,让他们从街上买些酒肉,然后再从这些人嘴里套问些外面的消息。楚芳原来最擅长的工作就是把各种凌乱的信息拼凑起来,从中得到有用的情报。现在有了信息源,要了解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不是很难了。
圣武二七三年一月,唐军秘密转移大量圣武关物资进入燕州战场,同时开始收缩战线,主力部队频繁集结调动。唐军第二次动员征发的新军陆续进驻一些不太重要的堡垒和防线。大规模骑兵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定了,战马需要积蓄体力。唐军士兵都知道会有一场大行动,但谁都不知道具体的细节。偶尔从高级军官口中泄露出来的一些传闻也都互相矛盾,大多属于臆测。
清河的三个情报部门根据各自情报来源不同做出了两种可能性最大的判断。参谋部军情司认为唐军将以重兵进攻三官乡,端掉阮香的行营;监察厅和军令部则更倾向于认为唐军正在筹划一次彻底扫荡燕水、富水河流域的军事行动,进攻重点放在两河口,意图切断清河军的退路。这两种完全不同的军情判断使得参谋部的军官们做出了两套完全不同的应对方案。阮香不去管军官们的争吵,从二七三年十二月就开始越过参谋部有条不紊地集中部队,现在已经有将近十个师的部队已经赶来三官乡或者正在赶来的路上。最近唐军对清河军补给线攻击频度和烈度都有所下降,缓解了清河军队不少压力,也因此阮香能够相对从容地调动部队。
现在光看军队的调动情况,不用说也知道阮香是倾向于军情司的判断了。军令部自从吕晓玉被停职,一群干员被牵连避位,说话的底气不足;芦笛劝了几次,阮香坚持不改初衷,参谋部于是开始全力执行三官乡决战计划。如果军情司的情报估计属实,那么唐军投入此次会战的兵力将有近十万人,几乎是张静斋手头全部的机动部队数量。
阮香为了尽可能多地集中兵力,不惜抽调了大量用于维系补给线的部队。为了填补防线上的空缺,清河军在淄州地区进行了第三次动员:五个崭新的师组建起来,并且踏上了远征燕州的道路。新组建的军队战斗力自然无法和老牌劲旅相比较,但有大量经过战斗检验的老兵充当低级军官,还有刚刚从指挥学院结业的野心勃勃的青年军官组建的参谋部,从各个专门学校毕业的技术军官和军法官保障了这些新组建的师井然有序地运转,担任中高级指挥官的都是富有战争经验的校尉和将军。阮香可以自豪地说,也许一线部队的战斗力清河军和唐军相差无几,但若论新组建的二线部队素质,清河军是远远超过唐军的。
就在阮香紧锣密鼓准备给张静斋点颜色尝尝的时候,已经停职的吕晓玉闯过侍卫们的阻拦,苦谏阮香不要相信楚芳的话。
“楚芳小人,反复无常,不能信任。他知晓我们全部的计划,这一去肯定卖身投靠张静斋。他们的目标一定是两河口!公主,公主!我拿性命担保啊。”
“吕晓玉!”阮香怒道:“几十万人的性命是你能担保得了的?糊涂!”
“但是楚芳这种人怎么可以信任?”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怎样博取自己的前程。他就算投靠张静斋,不过是混个闲职,谁也不会信任一个叛将。但若他为我清河立下大功,我不得不重用他。没有我清河做后盾,他不过是蝼蚁一般卑贱的人。这一点,我懂,他也懂。你怎么就糊涂了呢?”
“万一张静斋不相信楚芳的话,或者识破了咱们的计谋,怎么办?”
“这是圣武关历年屯粮物资的估算数值,张静斋从上月开始从圣武关取粮,且不说他绝不敢把圣武关搬空,就算圣武关军粮全部搬到燕州,除去路上的损耗,只够他二十万大军吃三个月的。我估计他这次最大规模出动兵力十万人,维持补给线的军队给他算三万,这些军队要先取粮,背负粮草出发,这么冷的天气里,骑兵的行军速度是不用指望了,他们一路要攻克我们的堡垒,突破我们的水陆防线,走到两河口,得多久?到了两河口,十万大军围城强攻,补给线在我军主力军团威胁下绵延数百里,这样的冒险,你会不会去做?张静斋正在收缩战线,已经陆续放弃了从两河口到燕州多处堡垒,尽他最大的努力在集结兵力,若是单纯是为了作伪,未免太过愚蠢。他赌的是咱们摸不清他的主攻方向,来不及完成兵力集结。他得冒这个险,圣武关的兵粮都动用了,他的处境可想而知。晓玉,这是咱们一直在等待的机会,抓住这条老狼的机会。咱们几年的储备没有白费,战士们的牺牲都有了回报,这是上天给我的报仇惩罚的日子……”
阮香完全陷入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缓缓道:“淄州出兵二十万,灵州出兵十万,三十万大军呵!所有军事学校的学员也都提前结业充入军队。百姓抽丁加赋,运粮服役,绵延千里,海港、运河所有港口**全为军运让路,灵淄粮仓为之一空。晓玉,我们为的是什么?是胜利,不计一切代价的胜利!张静斋现在一半兵力牵扯在徽州,一部分兵力保守京师,眼前咱们面对的不过是他不到半数的兵力,这是上天将他交在咱们手里。天予不取,必遭祸殃,相信我吧,张静斋的好日子到头了!”
第十三节决死
圣武二七三年二月,唐军与清河军在燕州的大决战爆发。
战役第一阶段,唐军主攻三官乡。清河军以一个师的兵力沿三官乡周围依山险布设了三道屏障。唐军多点突破,历时十五天,攻破清河最后一道防线,在唐军发起最后的总攻前,阮香行营撤退。唐军紧追不舍。
战役第二阶段仍是唐军主攻,间杂清河军部分反击。唐军挟胜继续猛攻,二十日包围关城,三十日破城,清河军被迫烧毁辎重继续撤退。利用唐军主力被牵制于三官乡、关城一带的时间,清河军右翼两个师完成了迂回作战,控制了燕州与东河之间的广大地域,切断了唐军的燕州补给线。尽管补给线被切断,唐军进攻的势头仍然不可阻挡。三月上旬,唐军连续克复泊水、碧零、五通等十余县,清河军的控制区被从中间掏了一个大窟窿。阮香的行营迂回东撤,两翼则远远向西延伸,至于东河、燕州。
张静斋在行军途中接到了苏平从圣京寄来的信。信中祝贺了唐军一系列捷报,请张静斋见好即收,乘胜而还。他直截了当地提醒张静斋小心阮香诱敌深入的诡计,一再警告张静斋注意补给线的安全性。现在京畿地区要同时兼顾燕、徽东西两线的供给,力不从心,朝野士民颇有怨言。云云。张静斋接信后抚案深思,阮香近来的表现太软弱了,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诡计?也许苏平说得对,应该见好就收,但总有那么一点不甘心。阮香匆匆逃亡的行营就像一块最诱人的香饵,诱使唐军主力一再深入,张静斋心中涌现出一丝不祥的感觉。
“主公!大捷!我军攻克两河口!”正当张静斋犹豫不决的时候,传令兵喜气洋洋地冲进来报告。张静斋的拳头骤然握紧——阮香,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占领两河口的是张静洁的部队,在这次战役中他的军队始终冲在最前线,战功也最为煊赫。也许是唐军进展太快,也许是清河军参谋部计算失误,唐军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攻克了这座联通燕、淄两州的要塞,也是清河军军粮转运的关键埠头。唐军入城的时候,看到到处都是散乱堆放不及破坏的武器和粮食。张静洁大喜过望,一方面派人向张静斋报捷,一方面就地集兵固守,唐军前锋各部有的停止了推进的步伐,向两河口集中;有的则越过两河口,准备向淄州腹地推进。淄州的富庶早已天下闻名,能去那里抢一把的话,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抱着这样的心理,有的将领接到命令也置若罔闻,反而加快了行军速度。这时候唐军前锋有的前进,有的后退,秩序混乱,道路拥挤不堪。
唐军占领两河口标志着战役第三阶段的开始。两河口被占领,清河军最重要的一条补给线被切断,急于打通补给线的清河军当即组织了凶猛的反扑,进攻的规模从几百上千人很快就增加到上万人。张静洁咬牙坚守,张静斋全速来援。
“戏份已经做足,老虎进了笼子,该收网了罢?”宁雁轻轻吹去茶碗上袅袅升腾的水汽,碧绿的茶汤起了一丝涟漪。
“收!”阮香斩钉截铁地道。她的脸颊上是十分艳丽的嫣红,端着茶碗的手微微颤抖着,眼睛里迸射出热切的光芒。
“去吧,按照原计划。”宁雁轻声对一名早已等候的参谋军官吩咐一声。
“是!收网咯!”军官掩饰不住心中的兴奋,大声呼喊着重复命令。数十名传令兵早已整装待发,此刻一起飞身上马,狂呼而去。数百只信鸽腾空而起,飞向四面八方。沉重的牛皮战鼓隆隆震响,低沉的号角声一站一站地接力紧吹。清河真正的精锐,十个满编甲级师的将士纷纷披甲整肃队列,他们已经为这大反攻的日子等待了太久了。
三月十日,清河军誓师反攻。三个步兵师自淄州丰城出发,从东向西齐头并进,在唐军完成整顿之前就将零散突入淄州的唐军前锋碾得粉碎,兵锋很快逼近两河口。三个步兵师南出凌云关,攻克关城,封闭了唐军的南翼,一个步兵师、两个骑兵师和阮香的一万五千虎卫亲军从沿燕水东进,沿途扫荡唐军堡垒和补给站,封锁住唐军向西的退路。四月初,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