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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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宫的路上,陈珏仔细回忆着这一天以来的经过,只觉得除去周亚夫当堂自尽一事,其他种种恍如一场闹剧,这场针对他的暗算看似老谋深算处处杀机,实则如孩童过家家一般处处破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椒房殿中,望着阿娇和刘彻相偕而去的背影,王皇后以手支额,满心疲惫地道:“王重那边的事情做完了?”
匆匆赶回宫中的平阳公主看了看天色,道:“想来是差不多。”
王皇后唔了一声,继而道:“你真是糊涂,想要用歌女拖住你弟弟也罢,怎地连自己府上的消息都守不住,居然让刘嫖找上门来?”想起方才刘嫖故作漫不经心提及平阳府歌女的样子,王皇后不由恨得牙痒痒。
平阳一脸惭色道:“彻儿看中那歌女本是巧合,是我一时糊涂……”
王皇后叹了一声,道:“如今我们唯一的能做的,就是不要再惹及陈家。”
平阳不甘地道:“母后怎么这样说?这次的事情会被陈家知道是母后所推动,纯粹是碰了巧,不是您说,若是我们不帮彻儿制约着陈家,彻儿将来必定事事掣肘吗?”
王皇后揉了揉眉心,抑郁地道:“只要他们仍然和我们一样想要彻儿坐稳位置,其他的事情,将来再说也不迟。”她却是忽然意识到,刘彻毕竟还不是皇帝,能对他的太子之位造成不利影响的人和事还有很多,今日收买朝臣弹劾的那人就心意难测。
平阳犹豫了一下,道:“那个歌女怎么办?”
王皇后思索了片刻,说道:“彻儿很喜欢她?”
平阳仔细想了想,摇头道:“那卫子夫年纪还小,女儿看彻儿对她也只是一时的新鲜,他的心思……毕竟还是在阿娇身上。”说到最后一句话,平阳忍不住皱了皱眉。
王皇后闻言却长长出了一口气,道:“那歌女是你府中奴婢之女是不是?”
平阳抬眼答道:“是。”
王皇后点点头,道:“那就好,你今日回去就处置了那歌女,省的闹出别的事情来。”
第三卷 峥嵘初显时
第六十四章 一波平
陈珏有事时,阿娇自然没有时间去乱想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等到陈珏那边安然脱身,阿娇的心思便往平阳府里的那个歌女身上转去。
所幸她还牢记着陈珏叫她不能在外人面前对刘彻耍性子的嘱咐,强忍着回到小夫妻二人在太子宫的寝殿之后,阿娇一边为刘彻递衣服,一边装作满不经意地道:“彻儿到平阳姊姊家中可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事?”
刘彻换过一身松散的衣服,坐下道:“刚去了一日,哪里有什么事情,今日早些时候孤还来不及与平阳阿姐多说几句话,便被你派来的人催回宫中了。”
阿娇闻言心中一甜,转念想起卫子夫的存在又多了一丝阴影,干脆直说道:“就没有什么貌美可人的歌女舞女?”
刘彻停下手中为自己倒茶的动作,抬头道:“你知道了?”
阿娇听得刘彻亲口承认;只觉一阵眩晕感袭来,咬唇道:“人说至亲属夫妻,你又何苦瞒我?”
刘彻微微一愕,然而他身为男子,自认出外之时与一些玩物般的女子谈笑也是常事,听见阿娇用这种悲愤的语气大声与他说话,心中便有些不快,道:“孤又没有碰她,何来隐瞒一说,难道孤每日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跟你报备不成?”
阿娇原本并不想与刘彻大闹,但她闻得刘彻此话,又想起白日里陈珏有难也是拜眼前这人的母亲所赐,便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轻喝道:“好,很好,你当然不用与我报备,你只管和你那母后说就行了。”
语毕,阿娇立刻冲出殿外,看见一脸惊讶的绮罗之后勉强收敛了怒气,她不想让太子宫中人都知道他与刘彻吵嘴的事,当下道:“你跟我到长乐宫那边去,我要陪陪外祖母。”
被阿娇留在殿内的刘彻满心郁闷,等到他听得阿娇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便闷上加气,自言自语道:“你还真走不成?”
看着空落落的寝殿,刘彻心中一阵不自在,几步走出寝殿之后,正好见得要出宫的韩嫣,大声招呼了一声。
韩嫣听出是刘彻的声音,忙停下脚步,转身朝刘彻身边走来,还来不及说话便被刘彻拉起手,踉跄着跟刘彻一起朝书房中走去。
“走,陪孤喝酒。”
…………
“公子,热水已经准备好了。”紫烟一边将挽到小臂处的袖子放下,一边柔声对陈珏道。
陈珏挥了挥手,示意紫烟出去,等紫烟将门带上,陈珏才缓缓出了一口气,除去衣衫将自己浸在热水之中,放松了身心。
一个卫子夫;一个周亚夫;这两人让陈珏清晰地意识到;即使他小心翼翼,他的存在仍然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历史——某种意义上来说,很可能是他送东西到条侯府上这个多出来的举动加速了周亚夫的死亡。
除此之外,景帝对一个老病的周亚夫尚且忌惮若此,说他对于窦家和陈家两家势大的外戚毫无提防之心,陈珏绝不相信,只是景帝他毕竟没有几年就要驾崩,窦太后和刘彻之间的争斗才是他要考虑的重中之重。陈珏想到这里,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将来要不要干脆借窦太后之势将刘彻压制到底?
陈珏被自己这个念头惊到,随后又摇了摇头,自古以来胆敢压制皇帝的权臣要么篡位成功,要么则被天子联合其他朝堂势力铲除,再者权臣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不说如今有汉不过百年,天下太平根本不比汉朝末年的乱世,也不说刘彻定不会是个放权之人,就是他陈珏自己也绝对没有能媲美曹操的能力。
不知不觉,热水渐渐地冷去,陈珏想起白日里纷乱的情形长长叹息了一声:生在这个即将威扬四海的大汉,他更想痛快淋漓地勤研兵事,像卫青霍去病那样剑指匈奴,然则他的身份如此又不得不屡屡参与后宫朝堂之争,搅和进未央宫中女人间的争斗,这实在与他的渴望相差甚远。
半个时辰后,收拾利落的陈珏准备入睡时,忽然听得李英的声音在窗外道:“公子可曾就寝吗?”
陈珏略略一怔,他傍晚时才叫李青去查那侍御史周直的消息,难道这么快就有结果不成?他掀开被子下地披上一件衣服,道:“还不曾,李大哥进来吧。”
一阵轻响,李英悄然开门入内,对陈珏行了一礼之后道:“公子,那周直离宫之后匆匆回到家中一趟之后便又出了门,直至方才都尚未回转。”
陈珏沉吟了一下,道:“李大哥辛苦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罢。”顿了顿,陈珏又道:“等等,李大哥明日想办法与平阳家的董偃见个面,问他……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陈珏本想说问董偃想不想离开平阳自己做一番事业,然而话到嘴边终究怕伤及人心,只得临时改口。
李英应声退出陈珏的房间,陈珏微微皱了皱眉,心中思索开来:周直能立于朝堂之上,绝不可能是毫无智慧的庸人,名、利、财、权,究竟是什么让一个侍御史昏了头,那样贸然而突兀弹劾他?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陈珏重新躺回床榻之上,不多时便昏昏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年华渐老但风韵犹存的展眉便来到陈珏房门外,待陈珏洗漱之后她躬身道:“公子,长公主要您到正堂说话。”
陈珏轻轻一笑,道:“展眉姑姑,阿母她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情?”
“长公主没有说。”展眉恭谨地答道,“但长公主说要公子带着入长乐宫的腰牌,依奴婢想来,长公主她是要带公子入宫晋见太后娘娘。”
陈珏哦了一声,便与展眉相携离开。
堂邑侯府中春色喜人,陈珏一路走一路看,倒也觉得心旷神怡,过了半晌,他走进正堂之后第一眼便看见锦衣华服的刘嫖正与陈午说着话,陈尚和陈季须则坐在父母下首,陈珏向前分别给父母和兄长行了礼才站在一旁,等陈午和刘嫖对他说话。
陈午仔细打量了陈珏周身上下,见他神态平静一如往常心中安慰,道:“昨夜睡得可好?”
陈珏一笑,道:“极好。”
陈午点点头,又道:“昨日之事你母亲都与我说了,这次你虽然平安无事,然则你今后行事还要小心谨慎,否则一旦行差踏错,便不可能再有这次的好事情了。”
不等陈珏答话,刘嫖道:“行了,珏儿平日里本就规矩得过分,再被你这么一说岂不更加没什么朝气?”
陈季须也道:“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居然连小夭的事情都知道,还以此说事陷害珏弟,不揪出此人,阿母和阿父的脸还往哪放?”
刘嫖笑道:“须儿这话说得在理,只不过此事急不得,咱们还得慢慢来。”顿了顿,刘嫖又转而对陈珏笑道:“今日一清早,平阳那丫头派人来送信,言道那个叫什么子什么夫的歌女昨夜得急病死了,哼,明明是她自己怕我找她算帐,偏偏说那歌女是自己死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陈珏闻言顿时一惊,听得刘嫖随后的几句话才静下心下来,忽地想起一事,道:“那歌女的一众亲眷呢?”
刘嫖满不在乎地道:“那些奴仆能什么气候,难道你要斩草除根?”
陈珏摇了摇头,道:“阿母,你就替儿子把她的亲戚都要过来,尤其是她的兄弟们,儿子有用。”
刘嫖白了他一眼,随后道:“这算个什么事情,只是要几个奴仆而已,我去派个人跟平阳说一声就成,现在她不敢不答应。”
陈珏此时神色复杂,他对卫子夫此人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卫子夫的死让他松了一口气,毕竟历史上刘彻后宫中女人虽多,但没有一个像卫子夫那样有卫青做兄弟。
刘嫖喝了一口茶,站起身道:“昨日的事情总要跟母后她老人家说一声,珏儿你等会就随我去长乐宫一趟。”
这时展眉已经带人将早膳端进室中,陈珏答应了一声,便与家人一起举起箸来。
…………
长乐宫中,阿娇夹了一块竹笋喂到窦太后口中,窦太后浅浅嚼了几口之后咽下,笑道:“娇娇,你别光顾着哀家这个老婆子,自己也要吃些才好。”
阿娇心中挂念着刘彻,对他既生气又想念,却是没心情吃什么东西,当即柔声道:“外祖母,娇娇不饿。”
窦太后闻言沉默了一下,她虽然不知道卫子夫的事情,但对于昨日宣室殿上的一切却是一清二楚,她淡淡地问道:“平日里从不见你这样失魂落魄,你这是为了太子还是为了你那宝贝弟弟?”
第三卷 峥嵘初显时
第六十五章 惊复喜
阿娇轻啊了一声,娇声道:“外祖母说什么呢,娇娇什么事情都没有。”
说罢,阿娇抬箸夹起一块鸡肉,刚刚放到嘴中便觉得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恶心感袭来,她顾不得窦太后在身边便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窦太后脸上露出一抹惊色;道:“娇娇,你这是怎地了?”
…………
陈珏和刘嫖的车驾行到长乐宫外,母子二人方一下车便见两个太医领着四个侍卫匆匆朝长信殿方向走去,陈珏知道这两个太医是常为窦太后看诊的,心头不由一惊,侧身朝刘嫖望去,陈珏眼见刘嫖也是一脸凝重,二人对视了一眼之后便默契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大步穿过前殿来到正殿之中。
殿上窦太后正紧紧抓着阿娇的手,她神色奇异,眉宇间隐隐有几分喜意,阿娇自己的脸色则似忧似喜,那两个太医则正在捏着阿娇的另一只手号脉。
陈珏见状心中一动,拉住满面担心之色的刘嫖,指了指嘴角微微翘起的窦太后,刘嫖看了陈珏一眼也回过神来,拉着陈珏一起简单与窦太后打了招呼,便齐齐站在一边。
先头的那位太医号脉之后缓缓起身,示意身后的那位同僚再行确认太子妃的脉象,自己则站在一旁抚须微笑不已。
又过了一会儿,这两位太医嘀咕了几句,年长的那位站到窦太后面前,躬身道:“恭喜太后娘娘,恭喜长公主和太子妃殿下……”
陈珏听到这里顿时狂喜,之后太医解释阿娇脉象的话他也没有听清,最后仅仅捕捉到“太子妃有孕”几字,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陈氏阿娇,果真无子否?
窦太后拍了拍阿娇的手,道:“好好,你们到那边去为太子妃开些条调理的方子,再领些赏钱。”
那两个太医俱是一喜,他们这些为皇家诊病的医者最怕贵人病重,最盼望的便是这样的喜事,他们各自一笑便跟着长信詹事往另一边侧殿去了。
阿娇此时羞喜交加,见到笑得合不拢嘴的刘嫖便要起身行礼,刘嫖立刻将她按住,笑道:“如今你这身子可比我还金贵,万万不要再动了。”顿了顿,刘嫖又对窦太后道:“母后,依女儿看,您就赐娇娇一道旨意,这一年就免了娇娇给长辈的请安罢。”
窦太后也是一笑,道:“这是自然……你如今可知道当年哀家眼看你成婚生子时的心思了?”
刘嫖坐到阿娇身边另一侧,道:“知道了,全知道了。女儿这心里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说是高兴吧,又总觉得这下娇娇真的不只是自己女儿了,心里难受得紧。”
“这就对啦。”窦太后笑呵呵地道,“陈珏,你是太子家令,娇娇心思单纯,太子那边的各项事务可全都在你身上,知道吗?”
陈珏躬身道:“臣知道。”他此时只觉得心中激荡:谁要是敢动阿娇腹中骨肉,他绝不会手软半分。
窦太后嗯了一声,又道:“昨日的事情哀家也都听说了。”
陈珏猛地一抬头,片刻之后他又听的窦太后道:“本来这件事情不该就这么算了,只是有关周亚夫那犟人的事不好传得沸沸扬扬,你就为皇帝忍了这口气。”
陈珏道:“臣领命。”
窦太后点点头,转而与刘嫖和阿娇谈起些女人孕期时应该注意的事情,陈珏听得尴尬不已,所幸没多久,闻讯而来的刘彻便一阵风似地冲进来,撞在捧着方子的长信詹事身上。
阿娇抬头时正好看见刘彻皱眉揉着他手臂的样子,不由扑哧地一笑,刘彻上前给长辈请了安,便站在阿娇身边对他道:“娇娇……”他唤出这一声之后,当着陈珏和窦太后几人的面却是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只一味地看着阿娇笑个不停。
陈珏将这一切看在眼中,面上不由露出了一个笑容,等到阿娇和刘彻两人含情脉脉地对视够了,窦太后道:“行了,哀家这里也留不了娇娇多久,太子就先去做正事,让哀家跟娇娇多说几句话。陈珏,你也去陪着太子。”
陈珏知道等下八成有些男子不宜听见的话题,不再多说什么,施了一礼之后便跟在刘彻身后一起出了长信殿。
走出殿外,刘彻忽地停下脚步,笑呵呵地对陈珏道:“陈珏,孤要做父亲,你也要做舅舅了,哈哈。”
陈珏仔细打量了刘彻的神色,见他确实是真心欢喜方才放下心来,笑道:“臣听太医说还要一段日子方能显怀,等孩子生下来还要八个来月,太子难道要一直这样笑到太子妃生产不成吗?”话虽如此,早育加近亲,陈珏却开始担忧起阿娇腹中孩子的健康来。
刘彻一想也是,便轻咳一声收敛了笑意,转而道:“昨日孤在平阳阿姐府中做客,也没帮上你什么忙。那些臣子惯会捕风捉影,孤出宫几次也能惹来他们弹劾,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你听过就算,不用放在心上。”
陈珏垂下眼帘,淡淡地道:“臣明白。”
刘彻微微点了点头,又拍了拍陈珏的肩膀,道:“周亚夫的事情你也不用再想,孤已经替你去和父皇解释过前因后果,放心罢。”
陈珏听得周亚夫的名字心中又有些怅然,面上则轻笑着对刘彻道:“臣谢太子殿下。”
刘彻一笑,又道:“今日孤有大喜事,你替孤去太傅那边说一声,孤不进学了,孤要亲自去向父皇和母后报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