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唐再续-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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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各有盘算,但这件事却就是这么定了下来。当下折嗣伦谢过李克用“恩典”,随着李曜去飞腾军中吃酒——当然吃酒不是重点,重点是李曜作为援兵出征,折家作为地主,肯定是要放点血的,犒赏劳军那是必不可少,此番前去就是先许下好处,笼络飞腾军。当然与此同时,也得有一批礼物先行送达,不能真个两手空空就去。
李曜对此事还是知晓的,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虽然他心中有拉拢折家的意思,但这话现在不能说,连意思都不能透露。以他目前的实力,对于折家而言,还指不定谁拉拢谁呢。
而且李曜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借折嗣伦的礼物安抚麾下军将,麾下这些人哪里知道这次打仗并不是李曜争功争来的?但是事实摆在这里,李曜自然不会放过,在军中暗中宣称是自己在大王面前请命,为的就是折家必有礼物奉上,而击败“弱小”的拓跋氏军队,更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纯属是去超迁几转,顺便顺手牵羊弄点战利品的发财之行。
有此一桩,早先刚刚酝酿出来的一点不满,立即烟消云散了。
夏州,沙尘飞扬,暑气逼人。
夏绥节度使府,使帅节堂之中,拓跋思恭正在踱步。
他的脚步有些快,看得出颇为着急。
“报!”一名拓跋氏亲兵忽然跑到门口。
“报什么报,赶紧说!”拓跋思恭立即呵斥道。
“是,节帅。四将军回报,折宗本长子折嗣伦已经前往云州向李克用告急!”
拓跋思恭并不算高大,也不壮硕,反而是一条有些精瘦的汉子,不过好在瘦而不弱,一双眸子炯炯有神。他听了这话,眼中精芒一缩,似乎有些紧张:“李鸦儿那边有什么决定?”
“这个……节帅,从时日上来说,折嗣伦可能今日才能赶到云州,暂时无法知晓李克用有何决定。”
“哦,是了,是某操切了。”拓跋思恭怅然点了点头,忽然朝身边一个比他略小,长相很像的汉子看了一眼,叹道:“思谏,某这节度使,也不好当啊。李克用,沙陀之王,天下骁勇,此番某等联结汴梁,汴梁却叫某等纳这投名状……此状难纳啊。你说,李克用能放任我等袭取麟州及沿河五镇?”
思谏,就是拓跋思谏,也就是李思谏。他是拓跋思恭的弟弟,也是历史上下一任的夏绥节度使,拓跋思恭的继承人。
李思谏没有直面李克用,对李克用没有拓跋思恭那种来自心底里的畏惧,闻言还很镇定,平静地问:“兄长可还记得,我们党项人过去是何等悲苦,迁徙流窜的吗?”
拓跋思恭先是一怔,继而面色一肃,点头道:“自然记得。”
所谓党项,本是羌族的一支。提到“羌族”,后人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那句著名的“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实际上,游牧在西部地区的羌族,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古老的民族。早在商朝时期,现存甲骨卜辞上就已有了有关羌族的记事。羌族与汉族的祖先黄帝族,在远古时期已建立了密切的联系和交往。汉时,羌族的活动中心在西海郡(今青海省海晏县西),有一百五十多个部落,相互之间谁也不搭理谁,都各自过着“逐水草而居,老死不相往来”的日子。
东汉的时候,羌人也时不时地跟着匈奴到中原旅游一番,到了后来匈奴被赶跑以后,羌人也就尝到了“跟风”的害处。你说羌人也是,自己在家好好呆着比什么不强,跟着匈奴起哪门子哄啊!
到了魏晋时期,羌人的日子更是不好过了。别看中原乱得可以,可是还是没忘记跟羌人算账。羌人后来被逼急了,也不跟着水草跑了,哪能活命去哪吧。就这样,羌人“或臣于中原,或窜于山野”。跑不动的或者不愿意再跑的,就到中原低头认罪。身体结实又对中原不服气的,有的经青海到了西藏,后来这一支建立了强大的吐蕃王朝。而另外一批人,则在四川、青海之间的山野树林中找寻生计。
到了西晋的时候,鲜卑慕容部吐谷浑西迁到枹罕,建立吐谷浑国,游牧在这一带的羌族人便依着这棵大树乘起了凉。而这一支羌人,便是日后党项羌人的前身。
经历了南北朝的乱世,中原大地天天是喊打喊杀的。相比之下,党项羌人所处的西南倒是安静了许多。各方势力都在中原你争我抢,西南成了个“三不管”的地方。
这一下,可是高兴坏了党项羌人。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一反魏晋时期的破落像,迎来了第一个发展的春天。经历了几十年无忧无虑的生活,到了唐初,党项羌势力范围有所扩展。他们生活在“东至松州(今四川省松潘县北),西接叶护(指西突厥领地,即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南界春桑(在今青海省南部果洛藏族自治州境内),北邻吐谷浑(其统治地盘在今青海省北部、甘肃省南部一带,活动中心地区则在青海湖附近),有地三千余里”的白河流域。白河,在今天四川省得西北部。据说,后来李元昊建国,自称“白高大夏国”,与党项人兴起于白河上游就有着莫大的关系。
这时候的党项人是相当落后的,他们基本上啥都不会,过着“织牦牛尾及毛为屋。服裘褐,披粘以为上饰俗尚武力,无法令,各为生业,有战阵则相屯聚。无徭赋,不相往来,牧养牦牛、羊、猪以供食,不知稼穑”的日子。按照自氏族分化出来的家族结为部落,并以家族的姓氏作为部落的名称。在众多的族姓中,比较显赫著名的计有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利氏、米擒氏、拓跋氏等八个族姓。而这八大族姓中的“龙头老大”,就是传说中那个留着高贵的北魏皇族鲜血的拓跋氏。
隋朝建立以后,隋文帝杨坚一统天下,原来那些跑到山林里的党项羌人,这个时候又有的动了内附之心。开皇四年,党项羌有千余家愿意归顺隋王朝。开皇五年,其大首领拓跋宁丛率领部落请求定居旭州(今甘肃省临潭县境),文帝任他为大将军。这次,党项羌人第一次出现在了正史之上。
到了唐朝的时候,随着党项人的“近亲”吐蕃人的兴起,党项人赖以生存的吐谷浑变得岌岌可危。在这样严峻的形势下,越来越多的党项人选择了当识时务的君子,可偏偏就有那死钻牛角尖的人。他同样出身在那个有着高贵血统的部族,他的名字叫拓跋赤辞。
拓跋赤辞和吐谷浑的老大慕容附允是儿女亲家,两个人的关系那不是一般的铁。唐贞观八年,吐谷浑叛唐。这也是一个许多人一直都想不明白的问题,此时的大唐,正是称得上“盛唐”的时候,就连突厥都被打得可汗献舞了,也不知道老慕容是哪个筋错了位,难道他也想重建“大燕”不成?
要知道此时的唐太宗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哪里能容得下西南小儿胡作非为,一代战神李靖“靖虽年老,固堪一行”。
要说这拓跋赤辞也是够实在的,要是个心眼活的,见李靖亲自出马,早就在一旁看热闹了,何必给自己找那个不是呢。可他老人家偏不,与唐军对阵狼道峡(今甘肃迭部县境内)。唐朝真的很够意思了,早先已经有细封氏等党项部族归附了,实在不想把拓跋氏怎么样,于是“廓州刺史久且洛生遣使谕以祸福”。
拓跋赤辞还是在那死犟,嘴里嚷嚷着“我和慕容是亲家,我们哥俩好,一条心。谁劝我也不听,你们还是赶紧走,要不然我杀了你们还得脏了我的刀!”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只能是手底下见真章了。
可怜的是,拓跋赤辞嘴上牛哄哄,可是手底下实在不怎么样。被唐朝的轻骑一击即溃不过唐太宗的“天可汗”之名也不是白叫的,不但没杀他,还赐姓为李,并在松州(今四川松潘)设立都督府,辖下三十二州,多为辟远之地,以拓跋赤辞为西戎州都督,拓跋部这才有了安身之地。
拓跋赤辞是第一个被大唐皇帝赐国姓的党项人,可是从史料上证明,他根本就从来没用过这个国姓。被赐国姓,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你就算是把李世民的画像挂在墙上天天磕头都不为过,可是拓跋赤辞居然不用。他是傻了,还是不服气呢?估计李世民不知道这事,也没空搭理他,要不然的话,没准后面的事都不会发生了。
到了唐玄宗开元年间,吐蕃势力东扩,党项拓跋部根本不是吐蕃的对手,越来越感觉到了来自青藏高原的威胁,天天提防着被人背后捅刀子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没办法,党项人把心一横,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我走!从此,他们离开最初生息之地,离开了养育他们的白河,开始了再也没有停止过的迁徙漂泊的生涯。
唐开元九年,唐玄宗李隆基下诏在庆州(今甘肃庆阳)置静边州,安置不堪吐蕃人压迫请求内迁的党项人,以拓跋赤辞之孙守寂为右监门都督,并封西平公。而后,安史之乱爆发。拓跋守寂带兵勤王,被提升为容州刺史,领天柱军使。而拓跋守寂的勤王,也开了党项拓跋氏“勤王”的先河。日后,几代拓跋氏的优秀子孙在“勤王”的道路上大步流星向前奔,占尽了便宜,出尽了风头,这其中就尤以他拓跋思恭为最甚。
虽说在安史之乱中,拓跋家站稳了立场,坚定不移地跟着皇帝陛下走,表现很是不错。可是毕竟党项族是“异族”,经历了安史之乱的大唐,虽然天可汗气度尤在,但是绝对看不得“异族”们在一块扎堆的。
唐广德二年(公元764年),唐代宗李豫听取郭子仪的意见,以左羽林大将军拓跋乞梅居庆州,号为东山党项部(庆州在六盘山以东),拓跋朝光居银州(今陕西米脂县,李继迁、李自成都出生在这里)、夏州(今陕西靖边县),也就是今天的鄂尔多斯大草原东南。由于这里曾经是南北朝时期赫连勃勃大夏国的故地,又紧靠腾格里大沙漠,所以号为平夏党项部。背井离乡的党项人从高山走到平原,从边疆走到内地,从青海走到四川,从四川走到甘肃,又从甘肃走到陕西。终于,黄河母亲接纳了他们,一场改变了党项人命运的百年大迁徙,在陕西北部画上了句号。
这样的迁徙,从来不是党项人自己所愿意的,实在是生活生存所迫,不得不为之,因此只要提起此事,知者无不凛然,无不唏嘘。
拓跋思谏很满意兄长的神色,当下沉声道:“兄长可有想过,朱三虽然刻薄,可此次出兵,对我党项而言,好处甚大。只须占据麟州以及沿河五镇,则河套之内,我党项北有长城,东有大河(黄河),那时若有人要伐我,即便是李克用,我等亦无惧矣!”
拓跋思恭猛然一惊,继而哈哈大笑:“果然,果然如此!吾弟好算计!如此,便遂了那朱三此意又如何?”
卷二开山军使第085章兵临府谷
七月中旬,天炎地热。一支五百余人的骑兵,正不紧不慢地在从朔州往府谷的道路上行进。全军并不解甲,却也不高展大旗,只是在队伍前、中、后各有一名骑士背插双旗,一杆旗上只有一个“李”字,另一杆旗上却是“飞腾军使”四个字。
李曜和折嗣伦的马并排走在队伍略靠前的位置,他的身边是一成不变的甲旅旅帅朱八戒,也就是憨娃儿。憨娃儿如今在军中日久,也不知是杀人杀得多了,还是军中将校见得多了,他似乎也逐渐养出一种气势来,隐隐有些让人不可逼视。
当然这仅仅是对旁人而言,以憨娃儿足可称为天下有数战将的武力做底子,身量又足够魁梧高壮,一身顶盔贯甲之下,只要他面色一肃,自然而然会有几分肃杀之气,但这点“气场”对于李曜来说,却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
憨娃儿的武艺突破,原本就是他所指点,以他此时的能力,与憨娃儿硬拼硬打固然毫无胜算,但他那青龙剑法练得久了,身体矫健,步履轻灵却是日渐所长。原先他和憨娃儿若是比跑路,憨娃儿甩他不知几条街,而现在虽然论起长跑,李曜仍不及憨娃儿那种神力不绝之人,但短距离突然加速的冲刺、小范围灵巧的腾挪,憨娃儿却已经比不上他了,因此李曜甚至有信心能跟憨娃儿拖个五十招以上。
当然,武艺之说其实不是关键,关键是憨娃儿对他一片赤诚,历来最听他的话,对待他的时候,自然也就不会流露出什么戒备啊、杀气啊之类的情绪,是以李曜从来没觉得憨娃儿有什么“气场”。
折嗣伦这一路来,对李曜的表现还算满意。他其实始终担心李曜是不是会带兵,因而这一路颇为注意李曜的行为举止,结果发现李曜虽然很少对行军过程中的一些具体事务做出安排,但他每日必然最早起来,最晚安寝。早上天还没亮,他便起来查看夜哨,晚上除了哨岗之外所有人都已睡下,他却仍旧一处不放过地查完所有哨岗才会安睡。就冲这态度,折嗣伦便放了一半的心。
折家治军甚严,但作为主将,也不一定每天都要查岗,因为军中自有都虞侯负责此事。折嗣伦见李曜每日查岗,满意之下也不禁疑惑,终于忍不住问了他一句,说主将只须下令安排,事情自有专人去做,为何要亲力亲为?
结果李曜回答:“以身作则,是最好的命令。”
折嗣伦闻之,肃然起敬。
“或许这位李军使带兵确有所能,否则并帅如何能放心叫他来援府谷?”折嗣伦这般想着。
忽然,他便看见李曜转头朝他看来,一手却指着前方,问道:“前方可是有河?是大河(黄河)吗?”
折嗣伦点头笑道:“不错,正是黄河,过了大河,对面便是府谷了。”
李曜松了口气:“那就好,今日到了府谷,诸事便好安置了。”
此番西来,可不是容易之事。别看史书记载出兵只是一句话,这其中牵涉许多事物,譬如后勤转运,就很麻烦。尤其是李曜这般临时出兵,后勤上最容易出现问题。由于只是出兵五百,李克用并没有为其任命转运使,转运之事,一概由李曜亲自负责。
河东军的后勤基地无疑是晋阳,也就是太原。原本此番出征云州,后勤粮秣是从太原往北,经代州过雁门关而到云州,此番李曜忽然出兵西去,太原方面就要另外派一支运粮队保障他这一支军队不会饿死。但这里就有问题了,这支运粮队是从太原直接往府谷去,还是从云州往府谷派,亦或者干脆直接让李曜带上足够干粮奔到府谷,接下来他这五百人直接就吃府谷的粮草?种种细务,均须议论。
好容易确定此节,飞腾军拔寨西行,李克用所谓的沿途拣练军队被李曜发现完全是扯淡,他除了在云州不远处发现几十个赫连铎麾下被打散的汉军骑兵之外,一路根本没有收获。这几十个汉人骑兵乃是因为家在云州,不愿随赫连铎逃走,这才偷偷离队的。李曜碰上的时候,还以为遇见了赫连铎杀回马枪,不过他仗着手下阵容豪华,又是骑兵,当下也不惧怕,让李嗣恩亲自领上处木昆·克失毕前去试探。
哪知道这群汉军骑兵本就是回来“投诚”的,一见是河东军,根本不跑,把武器往地下一丢,自己乖乖下马受缚了。
李曜一边接受他们的投诚,一边心中暗念“诸葛一生唯谨慎”,趁着离云州不远,飞速派人回去查探,结果第二日派出去的人快马赶回,确定这批投诚的赫连铎军果然是云州当地汉人,家室都在云州。
李曜这才放了心,但却不给他们单独一个旅的编制,而是将其打散,分置五个旅之中。他这一点上胆子不小,在自己的牙兵,也就是甲旅之中也塞进去十三个人。如今清点全军,居然是五百二十人,李曜心道:“这倒是个好数字,就是不知道爱谁。”
既然黄河已经遥遥可见,而河对岸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