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第2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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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只不过三日,然而,当叶钧耀再见汪孚林和小北时,脸上立刻露出了货真价实的喜色。等女儿女婿行过礼后,他见苏夫人把小北叫了去,自己立刻把汪孚林拉到了跟前,却是低声嘱咐道:“小北比明月好动,更像你岳母,但她性子有点冒失,要是平时万一河东狮吼,你也多担待点!别忘了当初她逼你那什么表白的时候,你自己亲口说了喜欢她,否则我也不会答应你家提亲。你让着些她,别人顶多在背后说你惧内,那也没什么可怕的……”
见叶大炮竟然一本正经地传授起如何不畏人言坚持怕老婆路线,汪孚林简直有些哭笑不得。见小北一面和苏夫人叶明月说话,一面不是瞟着这儿,分明是竖起耳朵听他们翁婿说什么,他等到叶钧耀那番话告一段落,当即似笑非笑地说道:“岳父放心,若非你一看我就是好丈夫,怎舍得下嫁爱女?打是亲骂是爱,我当然都省得。”
脸皮真厚!
饶是小北早就知道汪孚林素来出言无忌,这时候也听得有些牙痒痒。好在母亲完全没嘱咐什么夫妻相处之道,倒是对她的龙川村之行提点了不少。而叶明月则是悄悄把一样东西塞到了她手里,她纳闷地低头一看,却发现是一本书,可一看书名,她就一下子愣住了。
“胡梅林集?姐,这是哪来的?”
叶明月笑着冲汪孚林那努了努嘴,随即低声说道:“别忘了,你家相公手里有一家印书坊,光印米券岂不是要大亏特亏?”
小北这才知道,汪孚林竟然提都不提便做了这个,忍不住将那书紧紧抱在怀中。接下来,她和汪孚林一起,又去见了叶家其他长辈,叶老太太拉着他们唠唠叨叨许久,等到终于告一段落,宿在了官廨中的客房,她才捧着那本书来到了汪孚林的面前,却没有开口。
“问这个?”汪孚林只瞅了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即笑道,“本来还想当个惊喜,谁知道这就被你知道了。接下来不是还要拜祭另一位岳父吗,总不能多烧一点纸钱算是见面礼,我就想着印个一百套出来,烧上这一套算是见面礼。幸亏是活字,从排版到印好,都一个多月了,印出几套来总不成问题。”
“谢谢你。”
听到这样的解释,小北沉默好一会儿,这才迸出了三个字。不等汪孚林再说什么,她突然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年跑出来,流浪了这么久,能够被爹娘和姐姐收留,我觉得这是最幸福的事,可现在还要再加一件。能够遇上你,能够喜欢你,能够嫁给你……真是太好了!”
感觉到那温热的水滴掉落在自己的后颈上,汪孚林不由得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虽说你常常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常常冒冒失失,丢三落四,常常逞能瞎帮忙,不是精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才女,也不是洞悉人心精明能干的闺中豪杰,更不是千军之中能取上将首级的高手,只是个会翻墙,会打架,会哭会笑的傻丫头,可能够遇上你,能够有这样的缘分,实在是很不错!”
“又叫我傻丫头!”
见小北一下子松开手,气鼓鼓地瞪着自己,汪孚林不觉莞尔。他轻轻舒了一口气,看向了支摘窗外的暮色。
暮色苍茫之中,天空一轮月亮似隐似现。
第七卷 璀璨京华
第四五八章 乡试前夕
万历元年金桂飘香时,南京城中大大小小的客栈旅舍几乎全都爆满,住的自然都是今年来考南直隶乡试的各县生员。
这都是历经科考以及录遗杀出来的佼佼者,每个县几百名生员当中,能够得到考试资格的人,多的三四十,少的一二十。而所有那么多府县加在一起,总共约摸有两三千人,加上随从家人,据说能够有数万。
而整个南直隶能够录取的举人总数,也就是解额,尽管历经数次增加,也只有区区一百三十五名,和北直隶持平。所以大多数官宦子弟为了取解更容易,往往会寄籍又或者借籍乡试容易的顺天府。相比南直隶,另两个魔鬼乡试省份则是江西和浙江,一个解额九十五,一个解额九十。
所以,从小读圣贤书,以进入官场为己任的莘莘学子,要从南直隶、浙江、江西这三地杀出来,那全都是过五关斩六将,精英中的精英!
南直隶那么多府,历年乡试举人位居前列的诸府秀才,常常是到了南京,趁着还没考试之前就有各种文斗预热。从诗词歌赋一直比到琴棋书画,全都卯足了劲想要把别人压下去。这其中,本乡一府六县颇为贫瘠,徽商却在外地豪富的徽籍士子,十次当中倒有九次是被人攻击的对象。尽管徽州一府六县才子不少,勉强也能不落下风,可总是分心不少。可今年参加完状元楼英雄宴,来南京参加乡试的这些生员却有福分了,因为他们有一个战斗力太强的同伴!
那就是松明山汪小官人!
去年年尾,被强化训练三个月之后,靠着神奇的押题方先生,汪孚林在提学大宗师谢廷杰主持的科考中,再次和程乃轩一同跻身一等。当然,这次他们的名次总算是往前头挪动了一点,虽不是吊榜尾的难兄难弟,可名次仍然神奇地紧挨着,用小北戏谑的话来说,那就是难舍难分。而等到今年南直隶的乡试主考官下来之后,方先生和柯先生立时拍手称庆。
原来,这位主考官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在南直隶当过提学大宗师,更在胡宗宪灵柩被其子胡松奇丢在路边之后,亲自护送了回绩溪的耿定向。耿定向之前在高拱当政的时候讥嘲这位首辅浅薄没度量,被怀恨在心的高拱借着吏部考察远远赶了出去,现如今张居正当权,当年被高拱罢斥的旧人大多被启用,耿定向先是被调到衡州府为推官,随即又调回京镀了一下金,这次便放出来当了主考官。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耿定向和谢廷杰一样,属于王学泰州学派!
所以,汪孚林这次和程乃轩到南京,柯方两人便跟了来。当然,他们并不指望能够从耿定向那边通融一二,弄点考题来作弊,反而是有心再试试押题。对于这两位一门心思做这个,朝中汪道昆又是一个月一封信,汪孚林也没办法,只好听之任之。唯一让他很无奈的是,从徽州那些亲友团,再到眼下身边这些人,全都瞒着他早就在南京造过势,以至于他初临贵地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被人砸场子,一来二去,他不得不拿出了十分的战斗力来。
不过如此一来,竟是让他在同仇敌忾的徽州府士子当中赢得了不错的名声。
徽商豪富,在南京亦是建有一座新安会馆,平时供徽商往来,科举时则提供给应试的徽籍秀才,虽不如在扬州,在汉口镇上那么招摇,可在寸土寸金的这金陵之地,对于前来应考的贫寒士子们来说,已经是一等一的福利了。唯一不足的是,这里只有几十间房,常常要两人甚至三人合住一间,可即便家境殷实的秀才,也更愿意在这儿住,从而加强彼此的联系,抱团应付各种局面。至于带着的书童仆役,则安置在附近旅舍又或者民宿。
汪孚林和程乃轩当然同住一房,这天又应付了一场所谓的文会回来,吩咐墨香去柯先生方先生那儿打探打探,汪孚林跟在程乃轩身后进屋,用脚后跟一磕门便伸了个懒腰。
“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江郎才尽了!”
“谁让你在诗词文坛上名气不大,在其他地方却是名气不小,再加上和曾经那位丹阳邵大侠的败落还扯上了关系?”
程乃轩拿起茶壶倒了两杯,给汪孚林推过去一杯,自己拿起自己的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喝干,这才一抹嘴道:“不过话说回来,是骡子是马,终究还要进了贡院才能分出胜负来,柯先生和方先生最近连个人影都没有,他们之前说的到底可靠不可靠?”
自家人知自家事,汪孚林很清楚,要论通权达变,应付危机,自己前世里曾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那些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少有能比得上自己的,可要论制艺文章,哪怕眼下勉强也算装着满脑子四书五经,又闭门苦读一年,可他的根底基础以及思维模式不一样,比不上那些从小浸淫在其中的家伙。要不是资深应考达人方先生和柯先生在背后鼎力支持,从强化到押题全都给包办了,程乃轩也许还有点希望,他这水平绝对够呛!
所以,对于程乃轩的疑虑,他也只能报之以苦笑:“我怎么知道?反正去年加今年,磨了将近一年的枪,现在再着急也是白搭。”
“你倒是真想得开。”程乃轩苦恼地一屁股坐下,双手托着下巴说,“要知道,我那岳父可是解元出身,现在已经是詹事府右赞善,日讲官,每次来信就是问我这个女婿课业,还不时出题考我。我要是能考中个举人,那还能透口气,要是考不上……你不知道我岳母说了,赶明儿就把我提溜上京去!要知道许家那家教就是读书、读书再读书,可我不想学他们,我只想学我爹!”
“你爹当初可也一样是举人,而且算起来比你岳父还先考中举人,就是运气不大好,进士没考上,两次之后才转了方向而已。”汪孚林似笑非笑地提醒了程乃轩一句,见他仿佛被刺破的皮球一般,一下子趴在桌子上老大没精神,汪孚林想起自家那位在徽宁道任上有声有色的岳父,不由得掐指算了算。
要说叶钧耀第一任县令便只当了两年多,不满一任三年就连升三级,现在徽宁道也只当了两年不到,要想再升,这次恐怕是一定要任满了。而分巡道不如州县主司那样要涵盖方方面面,苏夫人去年年尾因为让他安心备考,特意请了位精通刑名的师爷,现在这位岳父倒是用不着他帮忙了。现在反而是他自己的问题比较大,要在一百三十五名举人当中占据一席之地,何其难也!
就在这时候,外间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汪孚林见程乃轩无精打采,便只能自己站起身去开门。一拉开门,他就看到老没正经的柯先生正笑眯眯站在外头,却不见他们刚刚打发去找人的墨香。走廊上人来人往,他没有多问,等把人让进来关门之后,这才笑道:“看先生这春风得意的样子,是有什么好消息?”
此话一出,程乃轩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用期冀的目光看着施施然坐下的柯先生,就只见其从怀中拿出一本集子,笑容满面地放在了桌子上。程乃轩不假思索一把抢了过来,一翻之后便如获至宝地说:“才十篇范文?太好了,背下来之后,这次乡试就不用愁了!”
汪孚林却知道柯方二人素来是剑走偏锋,却不像程乃轩这样乐观。果然,下一刻,就只听柯先生嘿然笑道:“背下来?那倒不必,你们只要给我仔细看一看,回头乡试的时候,切不可用上其中任何一句话,尤其是这文中的论断和要旨!”
“啊?”
这下子别说程乃轩目瞪口呆,就连汪孚林也小小吃了一惊。他连忙从程乃轩手中夺过了书,翻了翻之后,便放在柯先生面前,低声问道:“怎么,是这样一本范文集,给耿定向耿主考看到了?”
“历来科考也好,乡试也好,总会有人是靠着背上几十篇范文,然后以此过关的。当然,像你们这样靠押题的人少点,但也有。”柯先生不太留情面地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见汪孚林和程乃轩全都挺淡定,他不禁微微一笑。不论如何,有自知之明的学生才是好学生。顿了一顿,他就继续说道,“所以,主考官为了降低被人糊弄过去的几率,也大多会搜罗一些这种书,让其他考官一块看了之后心里有个数。至于这本,是目前只在小圈子里流传的东西,被人称为绝妙。”
这种东西是如何弄到的,汪孚林当然不会深究,可他刚刚粗粗一翻,就已经感觉到,这几篇文章端的是万精油,很多四书题都能搭上边。而听到不是把这厚厚一本都背下来,程乃轩虽说刚刚吃了一惊,这会儿也长长舒了一口气。可接下来,柯先生又拿出了一份东西:“这里是总共十道题,四道四书题,剩下的是论、判语、时务策。你们尽快倾尽全力做出来,我和老方给你们批答修改。要全力以赴!”
难道这才是这次真正押的题?
汪孚林和程乃轩两个人四只眼睛全都有些发光,不过汪孚林还是多问了一句:“那位耿主考到南京之后,锁院没见过人吧?”
“那是当然,耿定向这个人虽说有时候大嘴巴,可该谨慎的时候自然会谨慎。虽说他出自王学泰州学派,可自从领命启程之后,昔日师友一个都没见过。”说到这里,柯先生却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去年你那伯父南明先生北上之前,作为湖广巡抚去衡州府见过他,中间曾经提到过这些年的科考和乡试,甚至两人还一时兴起做了不少篇时文。耿定向精明得很,一定知道你这次参加乡试,哪怕为了不惹闲话,那些他最得意的东西就会弃之不用。所以,靠排除法……”
汪孚林简直已经无语了。他不知道耿定向此次主考南直隶乡试,汪道昆是否在背后使过劲,可如此心理战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总而言之,乡试这么大的事,十成把握自不可能,毕竟取解的几率差不多是百里挑一,所以哪怕是三成,你二人也要奋力一搏!”
柯先生说到这里,心里却有些感慨。想当初受了得意弟子之邀过来当门馆先生,不过是解闷,谁知道渐渐地会如此上心。湛学甘泉学派也好,王学泰州学派也罢,饱学大儒不计其数,可年少却通权达变的妖孽实在找不出来。最重要的是,不管哪个学派都有些太松散了,而且都是靠人资助,长此以往,朝廷袖手不管的时候也就罢了,一旦朝廷收紧那根绳子,又有哪个学派能够独善其身?
第四五九章 考完了!
汪孚林一醒过来就已经是道试吊榜尾的便宜秀才,之后虽参加了一次岁考,一次科考,但那时候用的都是临时性的考棚,正儿八经进贡院号房,却还是头一次。尽管在进大门前的搜身经过实在是有辱斯文,不提也罢,可真正看到自己要呆上好几天的那间号房,他还是觉得人生实在是惨淡。然而,他还算是运气的,被分配到的号房是没有偷工减料的老号,而且来之前据擅长观云的消息人士柯先生说,近来应该无雨,因此他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乡试三场,每场三天,考试的题量比之科考有过之而无不及。第一场四书题三道,第二场论一道,诏、诰、表一道,判语一条,第三场经史时务策五道。但乡试虽说比岁考和科考只靠提学大宗师一人提调要强得多,还有不少考官,可时间紧,数量大,正如同某些人说的,第一道四书题要是做得不好,就算之后的所有题目再花团锦簇,那也白搭。相反,只要第一道四书题完成得好,后面只要凑合能过,不是词不达意,也就问题不大了。
所以,当第一场第一道四书题宣布,汪孚林在草稿纸上写下“禁于未发之谓预,当其可之谓时”这一句题目时,他脸上没啥表情,心里却已经翻腾开了。遗憾的是,方先生押题还没这么准,最重要的一篇上来就中,但幸运的是,因为叶小胖没少反抗过两位魔鬼教师,而他和程乃轩曾经帮忙给小胖子出过主意,因此有一次倒霉地被罚抄礼记中的学记全篇,顺带还被人掰碎了分析其中那些比较重要的句子,方先生更是丧心病狂地拎出来让他们一一做破题。
那时候叫苦连天,可现在他总算知道,什么叫做有个魔鬼教师的好处了!
汪孚林深深吸了一口气,刷刷刷就开始在草稿纸上写了起来,一面写却还一面有功夫在心里思忖,不知道程乃轩看到这头一道题目会是什么表情。有了这个良好开端,第二道第三道题目到手时,其中一道赫然押准,他只觉得心应手,虽说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