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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1章

明朝谋生手册-第6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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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门下轿时,张四维就发现张四教竟然守在那里,当即意识到事情确实非同小可。当着众多下人的面,他也不好直截了当询问,见张四教竟然伸手搀扶他,他就挤出一丝笑容道:“这些天都辛苦三弟了。”

“都是自家兄弟,大哥你和我客气什么?”张四教紧紧搀扶着张四维,打发了下人之后,把人往书房扶的时候,他才低声说道,“大哥也要保重身体,家里兄弟虽然多,但你是主心骨,不管千难万难,你都要撑下去。有道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张四维何尝不知道张四教是预先让自己有个准备,接下来要说的必定非常要紧,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到踏入书房前,吩咐两个最心腹的亲随在外守着,他一进门就说道:“你不要拐弯抹角了,直接说吧,我能承受得住。”

张四教知道兄长确实不是脆弱之人,否则当初高拱援引其入阁失败,反而被殷士儋临走一击给打得不得不暂时告病回乡的时候,哪里承受得住。他定了定神,将刘守有今天从张明那边听到的,万历皇帝朱翊钧的表态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当这番话说完,他就只见张四维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坐在那里犹如泥雕木塑,竟仿佛痴了一般。吓了一跳的他连忙开口叫道:“大哥,事情还有转机,你千万不可气馁!”

仿佛被叫回了魂,张四维长长吐了一口气,这才苦笑道:“我不是气馁。我这一辈子又不是第一回受挫,还不至于像大郎那样落下心魔。我只是没想到,他不过二十出头,考中进士至今也才四年,竟然被他拳打脚踢,硬生生造出了眼下这一番局面。他站得稳稳当当暂且不说,他竟然能在冯保和张居正的眼皮子底下,直接投靠了皇上,算算日子,那时候张太岳还不曾显露颓势,他这胆色决断实在是胜过大郎太多了。”

张四维心里还有一个怨念深深埋藏着——为什么那不是他的儿子?要是他有这样的儿子,何愁大事不成?相形之下,曾经被他和张家所有人寄予厚望的张泰徵和张甲徵,简直是差得太远了!

知道兄长并未失去斗志,张四教稍稍放心,当下低声说道:“那接下来大哥怎么打算?汪孚林和你还有大郎之间,那仇怨虽说谈不上入骨三分,但也决计不轻,不是简简单单就可能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就算我们肯折节赔礼,但难保那小子会不会狮子大开口,甚至故意折辱你,抬高自己……”

“你说的都只不过是小节。”张四维摆手打断了张四教的话,沉声说道,“若汪孚林肯尽释前嫌,我就是真的折节给他赔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就怕他嘴上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你应该知道,我们现在走得这条路,那是和张太岳冯双林势不两立,你死我活,断然不能被人背后捅刀子!所以,对汪孚林要恩威并济,一方面表达赔礼的诚意,一方面却也要显露出我们有钳制他的手段。”

张四教顿时眼睛一亮:“大哥是说……”

“三弟,你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像高拱这样被勒令致仕闲住,然后丢回老家让地方官看管着,影响的是家里的生意,还有大郎和二郎仕途上暂时没法指望。但汪孚林的图谋如果让张太岳和冯双林知道了,你觉得结果会如何?呵呵,刑不上大夫,对待阁老尚书乃至于侍郎一级的高官,张太岳和冯双林总要留两分面子,免得被千夫所指,可对汪孚林小小一个七品监察御史,他们就绝不会客气了。想想弹劾过张太岳的刘台!”

张四教顿时拍了拍额头,一下子丢开了包袱:“大哥说得对,鱼死网破的话,汪孚林受损远比我们更大,这是一个备用的手段。不过,大哥贵为内阁次辅,总不能亲自去,不如我代大哥去见一见汪孚林,来一出冰释前嫌的佳话?虽说松明山汪氏也并不缺钱,但我想他总不会拒绝送上门的大好处。”

“而且今天都察院传来了消息,陈炌不知道是察觉了什么,还是张居正已经发现汪孚林脚踏两只船,把他广东道的两个监察御史都调走了。他如今虽说一只脚上了皇上的船,但若是没有我,他也未必还能如从前那样所向披靡。这样,你把大郎带上。”说到张泰徵的时候,张四维紧紧皱起了眉头,“他闯出来的祸,让他自己去收拾。家门出此孽子,让他出丑也顾不得了!”

张四教顿时恍然大悟。既然传言中说是汪孚林对张四维写信给汪道昆,蛊惑人家开宗祠的事大为不满,据说放过话说要到张家讨公道,那么让张泰徵这个始作俑者去登门负荆请罪,那么确实是最适合的。至于张泰徵的脸面……呵呵,张四维这个蒲州张氏的下一代家主,他这个忙着四处赚钱让家中蒸蒸日上的三老爷都已经顾不得脸面了,还哪里顾得上张泰徵的脸面?

和张四维商议过后,当张四教去了张泰徵居住的院落,时隔多日再次见到张泰徵的时候,他就只见这个昔日可以称得上丰神俊朗的侄儿,如今却是消瘦得连眼睛都凹陷了下去,双颊更是好似削掉了一块,整个人都充满着一股颓废的气息。若是从前,素来对这个侄儿很不错的他必定会规劝安慰,但此时此刻,他着实没有那样的心情。

“看看你的样子!敢做不敢当,你还配当蒲州张氏子弟?”张四教当头便是一声厉喝,见张泰徵茫然抬起头来,眼睛无神,他不禁生出了几分厌烦,干脆反身回去把门完全打开,让寒风和阳光全都得以照进屋子,这才回转身走到张泰徵面前,直接拽着领子把人拖到了门口,随即才松手把人扔在地上。

“男子汉大丈夫,既然做了就要承担责任,我给你一刻钟功夫,好好清理一下你自己,至少出门的时候不会丢脸。”

坐在地上的张泰徵瞳孔猛地一收缩,意识到了张四教这番话中的中心意思。他这个已经被父亲和叔父嫌弃的长房长孙明明已经被禁足了,如今张四教却说他可以出门?可他能出门去哪?回蒲州的话,祖父和那些叔父堂弟们会怎么看他?可在京城去拜访朋友,他名声先是被冯保败坏,现在又闹出那件事,父亲为了撇清自己肯定不会为他背黑锅,他哪里还有地方可去?

如果真的是父亲和叔父都原谅了他,那也就算了,可张四教那言语中的不耐烦口气甚至根本没有遮掩,他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因此,看到张四教出门叫了两个战战兢兢的丫头过来,他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道:“去哪?”

“去收拾烂摊子。”张四教回过头来瞟了张泰徵一眼,沉声说道,“你自己闯的祸,自己去收拾,去汪家负荆请罪吧!”

张泰徵顿时面如死灰,怎么都没想到叔父竟然丢给自己一个那样残忍的选择。可是,他知道叔父在商场上也是如此,是盟友的时候能够令人如沐春风,只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伙伴,可一旦翻脸的时候,那么就会摇身一变成为最可怕的敌人。从前他认为自己永远不会面对张四教那残酷的一面,可如今面对那不容置疑的冰冷眼神,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当两个丫头战战兢兢进屋之后,他就挣扎着爬起身,犹如行尸走肉一般任由他们摆弄了起来。

向最讨厌最痛恨的人低头认错赔罪,还有比这更让人心灰欲死的事情吗?

第九三零章 负荆请罪(下)

汪孚林直到傍晚散衙回家,这才从刘勃口中听到了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那两个头子让陈梁送来的消息。对于自己的身份“泄漏”,刘守有因此大发雷霆,他只是哂然一笑,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毕竟,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张宏是个聪明人,绝对不会对外人泄漏和他之间的真实关系;田义也非常谨慎,帮皇帝招揽他这种事也会三缄其口,断然不至于宣扬得人尽皆知;但是,万历皇帝朱翊钧这种从小就受到至尊教育的人,未必会给他保密。

说不定还会对需要笼络的人宣扬他的效忠,以此作为炫耀的筹码。这就是大多数皇帝的帝王心术,没有一生一世的宠臣,只有好用就用,不好用就扔,甚至直接用完就扔的思维。

因此,他点了点头后,就对刘勃说道:“你带话给陈梁,不惜一切代价,让他把刘守有身边的人给我能收买就收买,不能收买就拿住把柄威胁,总之哪怕刘守有一个人的时候,身后也得跟上人,而他不是一个人的时候,我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刘勃顿时笑了。他也是出自当年浙军的老人了,在军中的时候一向觉得锦衣卫挺神秘,更何况就连胡宗宪这样曾经威震东南的浙直总督,也最终是被锦衣卫押解回京的,难免会心存敬畏。可如今在他手里打过闷棍的锦衣卫就有三个,清一色出自最神秘的北镇抚司,从陈梁这个小旗,到郭宝这个理刑百户,再到刘百川这个掌刑千户,可以说如果到时候能够依样画葫芦对刘守有也这么来一下,他就算日后老了也有一件非常值得自豪的事。

“公子放心,我回头就去办。”

“你去帐房对王思明说一声,五千两额度以下,如果我或者少夫人不在,直接预支,事后再禀报也没关系。”

“公子真大方。”刘勃笑吟吟地点了点头,摩拳擦掌道,“早知道这样,要是从南京直接多调几个人来就好了!”也让他们尝尝压锦衣卫一头的滋味!

“调人就算了,这是脑袋挂在裤腰上,冒险的事,你们几个是被我带得胆大包天了,别人就算了吧。至于花钱,好钢用在刀刃上,关键时刻不要怕花钱。像今天刘守有的行踪,刘百川和郭宝他们不是就没盯住?这样绝对不行,刘守有这样的锦衣卫缇帅手上的实力非同小可,如若被其察觉到什么,又或者是抢先一步,很多计划就可能出现众多变数……”

汪孚林正嘱咐刘勃,突然只听外间传来了封仲的声音:“公子,门上明小二来报,说是次辅张阁老家,张三老爷和张大少爷来访。”

言罢那声音顿了一顿,紧跟着封仲就干咳一声道:“明小二说,您最好别犹豫,赶紧先去瞧一瞧,那场景实在是不大适合放在门口太久。”

汪孚林只觉得莫名其妙,可听到门外脚步声匆匆远去,仿佛封仲竟然跑去看热闹了,他这才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随即笑吟吟地说道:“看来那位名声在外的张三老爷给我带了个惊喜来。走,刘勃,咱们也去看个热闹!”

跟着汪孚林这样的主君,刘勃一贯觉得从来都不像是为人走狗。他并不是希望上下之间称兄道弟,可汪孚林拿他当成自己人信赖,说话常常是你我相称不说,咱们这种词语常常非常自然地流露了出来,让他觉得异常亲切。更不要说当年活得艰难的他如今终于娶了媳妇,小日子过得滋润无比。因此,跟在汪孚林身后走出外书房时,他的腰杆挺得笔直,比当初曾经跟胡宗宪时还要觉得自信和骄傲,这会哪像是去看热闹,更像是去和人打仗!

而当汪孚林来到大门口时,这才知道封仲为什么传了一句话就匆匆跑了,而明小二为什么会委婉让封仲捎话说那场景不适合放在门口太久。

因为在这业已天寒地冻的天气里,张泰徵正光着上身背着荆条跪在门口,那画面美得简直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若不是程家胡同素来不是人来人往的要地,他一贯不大接受请托的名声在外,否则眼下这一幕若是传遍京师,张泰徵以后就甭想做人了……当然,只要他不给家里人下禁口令,只要有几张嘴往外一张扬,张泰徵还是别想做人。就是对张四维来说,这也是不小的打击。

他和张四维之间的仇怨,往上可以追溯到他刚登第成为三甲传胪那会儿,在京师也有不少人知道。就算他放话说要因为汪道昆的那番回音找张四维讨公道,张四维却因此直接让长子登门赔礼,这态度不是不诚恳,而是太诚恳了!更何况,今天张泰徵不是一个人来的。

汪孚林瞥了张泰徵身后,正站在马车前的张四教一眼,这才发现此人和张四维颇为相似。只不过对比张四维多年官场历练下来的沉稳,张四教就多几分倜傥风流,瞧着只不过三十多岁,风华正茂,怎么都不像已经四十出头步入而立之年的中年人。然而,不论是之前刘英诉说的那个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张四教,还是眼下张泰徵负荆请罪的这一幕,他都丝毫不敢小看对方。

要知道,张泰徵这一跪,并不仅仅是个人丢脸,而是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蒲州张氏对他服了软!

尽管张泰徵坑过自己好几回,但既然没有真正吃过亏,汪孚林对这位张家长子与其说是痛恨,不如说是觉得这家伙实在是悲情人物,因此在出门之后的片刻惊讶犹疑之后,他就立刻笑嘻嘻地走上前去,竟是仿佛全无芥蒂一般,把张泰徵给搀扶了起来,这才不解地问道:“张兄,你这负荆请罪实在是有些突然。我和令尊固然因为政见不同等等有些小龃龉,可你又不是他,用不着替父来请罪吧?”

张四教研究过汪孚林往日的行事风格,一贯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绝对不存在那些多余的仁慈之心。所以,在他看来,汪孚林看到昔日算计过自己的张泰徵俯伏在脚下,怎么都应该冷嘲热讽,出一出心头之气。可是,看到汪孚林这举动,又听到这话,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是小看了汪孚林。

这不是什么宽宏大量,而是汪孚林根本就看不上张泰徵赔礼道歉这种规格,没听他直接把帽子扣到了张四维头上?

也正因为如此,看到张泰徵徒劳地挣扎了两下,却是没有抵挡得住汪孚林那生拉硬拽,对着那张假笑的脸,竟是蠕动嘴唇说不出一句场面漂亮话来,张四教心中越发失望,只能上前拱手长揖。

“汪掌道,在下蒲州张氏,张四教。今日家兄早起去内阁时,曾经特意嘱咐我,务必对汪掌道解释清楚。收到松明山汪司马送给家兄的那封回信之后,家兄又惊又怒,反复查了好几天,最后质问大郎时,这才得知竟然是家门不幸,大郎因旧怨衔恨于你,于是冒了家兄之名写信去徽州。家兄闻听此事险些气晕过去,故而命我带着大郎来负荆请罪。此等不肖子弟,任凭汪掌道处置!”

笑眯眯地一只手扶着张泰徵的胳膊,汪孚林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张泰徵听了张四教这话之后,僵硬的身体竟是打起了哆嗦。他心中暗叹世家子弟看似落地就享受各种荣华富贵,可一样要承担责任,尤其是家族并不会无休止地一直提供庇护,一旦家族本身就面对危机,自己又犯了大错,那么被当成弃子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因此,他斜睨了张泰徵一眼,见其那毫无生气的脸上尽是绝望,他就笑了一声。

“原来之前那件事不是张阁老,而是张兄干的?咳,我都有些糊涂了。不过,过去的事情那就算过去了吧,我这个人也没那么小气,反正松明山汪氏也没有因为外人一封信就开宗祠对我喊打喊杀,那么处置张兄这种事就不用再提了,看他这样子最近没少受罪,就算冲着史家二位小姐和拙荆是交情最好的闺中手帕交这一点,我也不好对她们的表哥穷追不舍,张三老爷您说对不对?说实在的,张阁老和张三老爷不用让他负荆请罪这么过头的。”

说到这里,汪孚林看也不看面色微变的张四教,盯着张泰徵身上背着的货真价实没有去掉荆刺的荆条多瞅了几眼,随即就对身边跟出来的刘勃说道:“赶紧去找严妈妈,让她把这荆条小心解下来,顺便把刺挑了。想来张三老爷和张兄也不希望请个大夫过来,到时候外间满是胡说八道吧?”

第一次正面和汪孚林打交道,张四教此时此刻再一次把对汪孚林的评价提高了一个层次。他意识到汪孚林恐怕已经理解了他们叔侄此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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