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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奋斗在新明朝-第1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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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没头没脑的是何意?李大人皱眉暗思。

后面还带有几张附件,这正是那件江都县呈给府衙的详文原件。关于前任自杀这个案子,李县尊当然是极力将自己描述为无辜中箭酱油党,再把江大人描述为筹谋盐课、好心办错事的官员,当然库房汪小吏也有很大责任,县衙会从严处置的。

分巡道能得到这个详文原件并不奇怪,按程序府衙肯定要将此报给按察分司。李佑翻了翻,却见府衙在详文上加了几句批词才转载的,前任为亏空自戕骇人听闻,虽多半属自取,但后任全无过错乎?当有岢酷威逼之处。

啪!李县尊拍案大怒!府衙这是什么意思?不,府尊这是什么意思?没有知府的签押,这条批词焉敢出现在公文中?

分巡道兼有监察官员之责,如果这条批词被按察分司存了档案,他李佑考语岂不多了一个很不好看的看点?

他自上任以来,几乎没有出过县衙,所办之事没有与府衙有冲突的,知府突然偷偷来这一手,太不地道了罢!

幸亏按察分司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将这篇详文转了回来责令自己重报一份,并直接报到按察分司,不必再经过府衙。这明为驳斥暗为掩护,肯定是示好。

第五集牧守江北第303章就凭他也配么

国朝对州县官的考绩有很多种标准体系,有地方年度考计、有巡按或者分巡道的任期考察、有三年一次进京朝觐时的述职考核。

升迁流转查阅考语依据时,其中知府直接负责的考计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虽然这部分可能是最全的一部分。但李大人现在好歹也称得上手眼通天之人,完全有能力将知府考计对他前途的影响力压到最低。

再说廷推和廷杖资本在这里摆着,官场中人皆知李佑只不过因为触怒了太后才会暂时被贬成六品署理知县,并不是一蹶不振的坐死冷板凳官员。若因为知府一条莫须有式的批词就能毁掉他前途,听起来像个笑话。

因此,能够决定李县尊前途的可以是朝廷大佬,可以是治下造反的百姓,但绝对不是他的直接上级随口一句话。

“我不相信知府是糊涂人,他这是想表达出什么意思罢。”庒师爷看了批词道。

“你说府尊想表达什么意思?”

“必然是警示!”庒师爷一口断定道:“设身处地的想,若在下居于府尊之位,城中来了东主这样的人,也会不太安心的,总得做出点什么表示。”

少年得志到过分的李大人李别驾李县尊从本质上还是骄矜性子,从来不善于为别人着想。未见过面的府尊大人心情如何,更是不在考虑范围内。

经过庄成贤提醒一句,李佑才察觉到这个问题,不过李大人也就仅仅是道一句“有点道理”而已。

可以想象,如果扬州城中出现了这么一个人——他在朝中拥有巨大背景,他要才名有才名要声望有声望,他挂着府通判官衔所以名份上属于知府同僚而不是下属,他的实际职责为直接掌管全府精华命脉地方,传言他在苏州府时作风十分霸道跋扈……

不得不承认,这时候谁来当扬州知府只怕也睡不好觉。

庒师爷酝酿一下腹稿,又开口道:“为亲民官要诀在于事上安下,事上可以巧、事上可以智、事上可以柔。如今东主才刚到任,上下交流不畅有点小事端实属正常,并不是不能化解的。在下所料除了警示之外,府尊还有想试探东主态度的心思,东主只要做出些曲意逢迎的动作,叫府尊心里舒服了自然一切都会好转。”

李佑面带几分讥诮,伸手点着庄成贤道:“庸俗!真庸俗!本官有点糊涂了,你是罗知府的师爷还是我李佑的师爷,怎么满嘴都是要照顾罗知府的心思?你说罗知府想试探、警示本官?就凭他也配么?等他当了大学士再来与本官耍心思罢,现在他没有这个资格!”

正抓紧机会卖弄胸中韬略、显示才干见识的庒师爷登时哑口无言,他被自家东主的骄狂震到头脑空白。第一次自惭形秽的感到只在府衙和道司打滚几十年的低端从政经历,有点配不上东主的境界啊。

周杰希也听得目瞪口呆,只有从京城一路追随过来的崔真非神情如常并感到很理所当然。

李佑很清醒的知道,现阶段江都县工作最主要的矛盾就是一点,先进的生产关系与落后的生产力之间的矛盾。县尊是强到在朝廷大佬心里挂了号并简在帝心的县尊,县衙是却渺小到在扬州城没存在感的县衙。

风花雪月的名士才子名头对地方豪强的威慑力还不够。刚想撕开一道缺口,在扬州真正竖起自己的旗号,就有人想跳出来堵上缺口,孰可忍孰不可忍。

此时若退让,以后只怕要让那些不长眼的人习惯成自然!人和人的关系,都是从第一次变成惯例的。

最后李大人一针见血道:“本官也不信堂堂的大府府尊如此浅薄,只能说明是有人唆使的!所以这既是警示也是试探,更是毫无自知之明的敲打,几种缘故和在一起了!”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从上任以来所干的事情里,真正惹到人的无非是不按规矩的追讨“积欠”盐课而已。讹银子倒是其次目的,主要是欲拿此当立威之举。

居然轻蔑的指责主官没有自知之明……几个本欲出谋划策的师爷面对东家李大人的王霸之气,只能黯然败退。

出得堂来,崔真非对另二位道:“在下总觉得东主心内有点还是有些不甘哪。本来以他在京师提着乌纱帽搏杀出来的江湖地位,外放都该是四五品,现在搞成六品知县,委屈之情多少必然有点。这情绪却叫罗知府正好撞上。”

庄师爷无语,他是真不能理解二十来岁的正六品县尊怎么就委屈了。他开始默默反思自己的定位,难道东主需要的是勤勤恳恳老黄牛般的种田型人才,而不是庙算画策的谋士型人才?

周杰希心生崇拜的感叹道:“不能见得东主在庙堂之上的风云激荡中外瞩目,甚为憾事也。”

“数年之内,东主迟早会重回京师。”崔真非信誓旦旦道,恐怕他比李佑自己都有信心。

李县尊考虑府衙之事时,最大问题是不太清楚罗知府是个什么底细。于是想起前任江知县遗留的幕僚胡振汝。此人在扬州城多年,十分熟悉各处情况,与各衙门都打过交道的,现在看来相当有用。等他回来,如果事情办得好,就聘来作第四个师爷罢。

想来想去已经是午时,李佑起身要回内衙用饭,这时却有小吏送帖子进来。

李大人起初还以为是金百万又来下帖子烦扰。然而看时,却发现这是扬州城第一衙署、赫赫有名的两淮盐运司送来的,没别的事,请他赴宴。

原南京礼部尚书、新任礼部尚书海书山大人从南京出发去京师上任,今日抵达了仪真港,明日到扬州城。

大中大夫、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运使丁大人做主,明日为海尚书置宴洗尘。按规矩,尚书级别大佬过境的洗尘宴,本地所有衙门堂官都该出席,李佑这个江都正堂自然也在被邀之列。

这是要在扬州上流场合亮相了,与罗知府碰碰面也好,不知道那天下第一肥差两淮盐运使丁大人又是何等模样,李佑暗道。

第五集牧守江北第304章盛名之下无虚士

本次接风洗尘宴,便在名闻遐迩的平远堂举办。这平远堂乃是前朝宋代的大名士欧阳修在扬州做官时修建,号称淮东第一胜景。

江北地面,地势多低平,唯有扬州城的西北方向有高地,山名蜀岗,平远堂便建在蜀岗的中峰上面。蜀岗与扬州城之间的水路,则是以园林风景著称的保障河。

五月初四,李佑早早来到城南钞关码头,自然是为了迎候新任礼部尚书海大人。

根据春官大人的意思,他在这里下了船后,便安排转乘画舫,一路沿水北上至蜀岗平远堂,顺便游览扬州胜景。

此时扬州城里四个主要衙门的首脑人物皆聚集在码头最前方,等一会儿要上画舫陪同,共计有八人。分别是从三品运盐使司丁运使、从四品运盐使司高同知、从五品运盐使司段副使、正四品淮东道按察分司耿巡道、正四品扬州府罗知府、正五品扬州府曾同知、正六品扬州府冷通判,以及正六品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县事李佑。

对于另几位,李佑都是第一次见到,但他肯定不会认错,分别坦然自若的叫着尊称并拱手为礼。这要感谢发明官服补子和官场礼仪的先人,从胸前图案和尊卑站位,就能认出众人身份,不须别人介绍。

至于其他官员,不是品级低就是品流杂,只能在后面充当人群背景,一会儿就散了,李佑也没太过于关注。

李大人所站位置,自然是府县官这边。打完招呼后,他一直就在观察府尊大人。只觉得此人看起来慈眉善目,不似寻衅滋事之人。

忽然听罗府尊含笑道:“李大人新至江都,我扬州府多了员年轻俊彦,同在一府,今后要同舟共济才是。”

“正是,正是。”曾同知和冷通判一齐点头道。

知府这话很正常,也颇符合当前氛围,但结合他暗中的行径,李佑便感到作呕欲吐。他见过的官员有刚直的,有狭隘的,有小气的,有懦弱的,有温和的,有公正的,有钻营的,有自私的,还真没见过笑面虎类型的,或许因为做官时间还是太短了点罢。

李大人不由得寻思,难道此人是个口蜜腹剑之辈?还是有什么误会?便开口试探道:“下官秉性不甚好,致有岢酷威逼前任的传言。今后若年轻识浅不小心有犯上之处,还请府尊谅解。”

别人或许不清楚李佑没头没尾的说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但罗知府却清楚得很,“岢酷威逼前任”正是他转给按察分司的批词。后面这句“不小心有了犯上之处”,别人只道李大人直率,但罗知府明白这无异于是警告他“我不但会犯前任还会犯上”。

“盐课之事,不必如此苛急……”罗知府又道。

李佑当场抗辩道:“府尊想替盐商说话,还是替朝廷说话?”

又有三个“平民”从远处过来,在一群官员里很突兀。其中有个李佑认识的,是大盐商金百万。另外两人能与金百万同行,想必也是身份差不多的人。

这种场合,出现凑场面的士绅、才子、名妓都不奇怪,但几个商家来凑什么热闹?李佑顾左右而言道:“狗肉也能上得了席面?”

惹起了一阵低笑,无论什么年代,从精神上嘲讽有钱人总是件让多数人快活的事情。

罗知府的脸上还是那样和煦,如沐春风的样子。他接上李佑话头道:“他们比李大人出身没差多少罢?”

此言一出登时冷了场,鸦雀无声。连运盐使司那边几个都停住口,诧异的将目光转移过来。府县官们内讧了?

如果没听错,罗知府这句含义是:你李大人的出身和他们相比只怕还不如。府尊与李大人有多深的仇怨才会说出这种话……

李大人出身确实很低,但官场中人一般不提此事,因为他的廷推加廷杖资历以及诗词才名实在光芒耀眼,掩盖住了先天不足,所以没有这个必要。

在李大人现有才名声望的笼罩之下,在日常闲谈中用出身寻衅已经不具备实际意义了,连打脸功能都减弱到很低的程度。有意拿这个当说头,只显得心性浅薄嫉妒而已。

因而对李大人的出身众人都没什么兴趣谈,但让众人惊奇的是罗知府故意招惹李大人这事。莫非是他有什么亲朋故旧与李大人积怨了,还是受了什么指使。

却说这边,李佑脸面陡然拉下来,狠狠的瞪着罗知府,这就是传说中的给脸不要脸?不过对方仍是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模样,浑然没将李大人的怒气放在心上。

有人担心李大人年轻气盛闹将起来不好收拾,等海尚书到了显得太难堪,便打圆场道:“哈哈哈哈,李大人有所不知。这三位乃是扬州近年最有名的三大书院甘泉书院、维扬书院、资政书院的院主!”

暂时克制自己,强行转移了注意力的李佑恍然大悟。那些大盐商各自花钱办书院,弄上一个院主名头,到了类似今天这种场合,便能以教育界人士面目出现了。尤其本次招待的是礼部尚书,有几个学院院主凑趣也很应景。

那人继续道:“今天办宴所在的平山堂乃是何员外的产业,所用画舫乃是金员外的,一应供给都是马员外出资。”

听到这几个盐商同时还是本次宴游活动的赞助人……李大人顿时对扬州城里的生态环境有了进一步了解。

不多时,有大座船从南方缓缓驶来。等靠了岸,自舱中出现一个相貌清矍年纪半百的二品大员,便是新任礼部尚书人称大宗伯的海书山了。

岸上一干人等恭候大宗伯下船后团团见礼不必赘述,又陪伴海尚书登上了早已准备妥当的华丽画舫,朝着扬州城南水门而去。

过了南水门进入城中,就见到一条狭窄的小河笔直向北。盐运司的丁运使对海尚书道:“这便是旧城河了,如今成了新城和旧城的界河,把扬州城分东西两部,故而百姓也将它叫拦城河。到了此河北端看向东岸,就是我盐运衙门的白墙飞檐了。”

海尚书观览风物,见此河两岸屋舍多枕河而居,望去亭台比次、楼馆林立,景象十分繁华,大发感慨道:“此情此景,仿如南都秦淮河也!”

敬陪末座的李佑突然开口道:“旧城河亦或拦城河,名皆不佳。今有大宗伯美誉在此,不如更名小秦淮!”

除了罗知府外,众人齐道:“妙极!李大人巧思。”

“如此我江都县便发告宣示百姓。”李佑又道。

众人不约而同看了看罗知府。扬州府江都县两衙门是府县同城,现在两个主官又同在一船……如此事情李县尊断然做主,丝毫不问及府衙,显得很微妙啊。

罗知府脸上波澜不惊,淡淡的笑意始终未变,叫李大人很不爽。

画舫沿水路向北,行了四里出北水门,等过了钓桥风景又是一变,已进入保障河水面。

见两岸园林秀丽,连绵不绝,海尚书叹道:“不愧是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风景又叫我想起故乡西湖。”

罗知府对海书山早存着巴结之心,闻言也顾不得被讥讽为东施效颦的可能性,拍马道:“保障河也不甚好听,既然大宗伯如此看待,不妨改为小西湖。”

话音才落,舫中众人尚未来得及品评,便听见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响起:“河道有大小之别,湖色也能看大小么!此名无聊之极,既媚俗又媚上,难道叫别人以为老大人只有这点品味?”

官员讲体面,尚可绷著脸,但船尾几个待选的乐妓忍俊不禁,噗哧几声。

海尚书也看出些不对付,心中疑惑,丁运使便与他耳语几句。

罗府尊的笑容虽然还在维持,但已经有点发僵,“不知李大人有什么名字可堪入耳?”

李佑想也不想的说:“瘦西湖!”

听至此,除了府衙的知府、同知、通判,众人再次齐声叫道:“妙极!”一个瘦既指水面细长蜿蜒曲折之形,也指清秀婉约之神,堪为神形兼得,道尽了此处意趣。相比之下,小西湖这个名字确实俗不可耐,李大人在文才上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如此我江都县再出一个易名告示!”李县尊继续大包大揽道,依旧无视府衙和知府的存在。

别人说不羡慕那是假的。扬州两处水面,一个城中一个城外,一个市肆繁华一个园林风光,都是天下极其知名的地方,如今名字全被这李大人借势取巧的包圆了……

两个名字今后流传上千百年都是有可能的,那时讲古说起名字来历,李佑这两个字只怕都会被提起。

这厮竟然如此难缠……被李佑把脸往死里打的罗知府虽然不后悔,但也有点纠结了。

画舫继续向西北,直抵蜀岗山下,众人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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