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第1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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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炳?原来是那缺席的哨官……动了真火的李大人狠狠盯着他,心里考虑怎么搞死这厮,嘴上对辛守备道:“军法如何处置?”
辛守备答道:“可重责军棍八十,是否行之请镇抚示下。”
“先打了!”
当即有值堂小校按住了侯炳,拖到院中开始行刑。
听着外面被执刑时的惨叫,李佑怒气未息。忽然又听到有喧哗之声,当值小校飞快的跑进来禀报道:“不妙了!有士卒在衙前哄闹!”
怎么今天什么怪事都遇到了……李佑问道:“是何原因?”
“俱为侯炳鸣不平!”
“混账!这怎么可能!”李大人拍案骂道。
辛守备连忙解释道:“侯炳乃营中老人,素来有望,打了他有人不服气倒也不奇怪。”
李佑起身出了大堂,他要亲眼看一看。
院门外聚了几十个军士,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嘈乱的沸反盈天。见到李佑从大堂中出来,人群仿佛更加愤激,涌进院中就要朝着他围上来。
群情汹汹,李大人哪敢将自己置于险地,匆忙避进了大堂。幸有亲兵小校,持刀死死把住门口。
在屋内李佑气的咬牙切齿,这起事情绝对是有预谋、有组织的!绝对是有人针对他策划的!便转头呵斥道:“辛明你怎么当的守备!速速出去平息事态!”
“卑职遵命!请镇抚安心等待。”辛守备应了一声,大步出去。
李镇抚左等右等,不知等了多久,暗骂这辛明确实绣花枕头,关键时刻办事当真不力!连几十个军卒都摆不平。
正想间,却见房门口人影一闪,辛守备走了进来。
满腔怒火的李佑正要责骂,忽然辛守备身后又跟进一人,绯衣乌纱,腰缠玉带,四旬有余。仔细看去,居然是罗知府。
李大人心中惊诧之下,忘了见礼,“府尊怎的到此?”
罗知府嘿嘿一笑,语含讽刺道:“听说李别驾惹出了兵变,本府自然要来弹压。”
李佑顿时醒悟到了,今天的乱子与他脱不了干系!又问辛守备道:“是你将府尊请来的?”
辛明不敢与李大人对视,低头道:“事变非常,必禀于府尊也。府尊乃一府正堂,府内何事不可过问?”
这一定是辛守备和罗知府合伙了!李佑面色阴沉如水,本以为你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原来是为了麻痹小爷的提防之心,没想到你浓眉大眼居然也是个奸邪,你是小爷第一个看走眼的人物,你很荣幸……
这都要怪李大人当高高在上的文臣久了,却轻视了武官,只将他们当成理所应当顺从的工具,但他们同样是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结果大意之下李佑忘了一点,他自己得了管府守备司差事,损失最大的不是罗知府,而是凭空多出一个上司还要交出印信符牌的辛守备!
辛守备昨日口口声声说今日要交接印信,但李大人今天到了守备司后,辛守备始终不曾提起这事,如果李大人小心一点应该能觉察出这个苗头的!
姜还是老的辣……知府罗星野带着几分得意对李佑大加斥责,“李大人初至兵营便肆逞淫威、暴行逆为、施虐官军,险些酿成兵变,还有公然索要贿赂!实在不配掌兵事,本府和守备司要弹劾你!”
酿出兵变的罪名可不小,李佑脸色阴沉的辩解道:“是那侯炳醉酒点卯不到,无礼在先。”
罗知府早有准备的答道:“侯炳并非误事,他是去府衙商议交割粮饷之事,本官留了他喝几杯酒而已。对了,现在外面已经平静,李别驾可以回县衙了。”
顺风顺水太久了,真是麻痹大意啊!李佑心里不停自责道,目光缓缓扫过屋内众人,定格在三位七品把总身上。便想起一个问题,辛守备愿用一个哨官,也不肯用把总,是否说明他没有把握呢?
想至此,李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三位把总道:“巡役缉私不利,本官原打算掌兵后,差遣营兵去东面各大关口哨卡缉查私盐,以你们三位轮值出巡。如今看来,此念头要夭折了。”
三位把总本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甚至可以说倾向于赶李镇抚走人,毕竟谁也不愿意让自己每年二百四十两外快少掉三分之一。但听到李大人嘴里说出“私盐”两字,眼神齐齐发亮了。
唯恐几位大老粗算不清帐,李佑嘴里念叨着:“淮盐年产五万万斤,其中淮南盐场产四万万斤,外销都要经过我江都县地界。官盐如此,私盐又有多少过境?怕不得有两三万万斤罢。按私盐每斤五厘利,就是一两百万的银子!能查没一成就值一二十万银子!整个守备司每年外快也不过五千两罢,就这点银子还斤斤计较,尔等太可笑了!”
跟五千两比起来,一二十万两银子确实巨大……李佑清清楚楚的听到,屋内人的呼吸渐渐地粗了起来。
第五集牧守江北第311章风云人物的战斗力
十万白银听在中下级武官耳朵里真是天文数字,在场的人中,恐怕只有罗知府听到这个数字后可以保持冷静了。
这年头想要真正打动人心不是那么容易,可李佑这些话之所以能让众人激动,并不是靠空口白牙一张嘴,而是有实实在在根据的。
国朝两淮盐场外销,淮北盐走淮安府,淮南盐走扬州府。但淮南盐产量占到两淮总产量的四分之三左右,因而一般人说起两淮盐事常常默认是淮南和扬州,淮安府便只能委屈的被称作小扬州。
两淮盐之所以销量可以占到天下半数,很大的原因就是水运便利,商家喜欢运淮盐。在淮南沿海地区三十个盐场之间,有弯弯曲曲的串连各盐场的河流,叫做串场河。从串场河拐出来,又有一条东西向的河流,叫做运盐河。
每年有几亿斤淮盐通过纵横数百里的运盐河运出盐场,可以想象这条河路的繁忙。从地图上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运盐河一头连着泰州、通州盐场,另一头就是江都县。经过江都县,数亿斤的纲盐才能抵达大江上的仪真港,转运到湖广、江西等处。
换句话说,只要淮盐想外运,出了产地就必到江都县,无论官盐私盐皆是如此。因而江都县被时人称为围堵打击私盐的“藩篱”之地,当然也成了私盐泛滥、官盐滞销的重灾区。
贩卖私盐是一门产业,缉查私盐也是一门产业,你懂得。
在另一个时空的伪清,把总可能只是管百来个人的低级武官。但在本朝守备司里,把总是掌几百兵的正七品营官,说小也不小了,和正五品的守备一样是朝廷命官,不是那么没见识的。
若是别人跑到三位把总面前,拍着胸脯许诺道:“哥带你们去查私盐!”
三位把总肯定嗤之以鼻,心情不好了还要暴打他一顿出气,这是一般人想干就能干的么?但换成眼前这位年轻的六品官员如此说,那效果又不一样了……
三位把总不由自主的在心里将李大人的官职念了一遍,兼管府守备司的李大人除了通判这个扯淡的门面官衔之外,还是江都县正堂。江都县地面的事他说了算的,私盐怎么查法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听他说一年有十万两以上的总收益啊……若能插手其中,每年落到手里的起码数以千计,相较之下,现在的每年二百四十两外快收入真是少到可怜!
李佑察言观色,心里有了把握,对三把总又是一个仰天长叹。
“本县用有数百巡役缉私,但多为本地人,根缠枝绕下查禁私盐极其不力。本官这外来的竟然感到满城无可靠之人,不过近日听说营兵皆是从外乡征发,本以为军心可用,共创缉私大业!今日一见却叫本官大为失望!大为失望!”
李大人口气很痛心疾首,很怒其不争,很恨铁不成钢,却又很冠冕堂皇。就算某姓罗的敌人在这里,听到了也不怕他检举揭发,他只是很名正言顺的说严厉打击私盐而已,其它意思大家自己脑补就行了。
别说三个把总,就连刚刚坑过李佑的辛守备也被忽悠的产生些许同仇敌忾之感了——吃盐业这碗饭的人里,盐商寄籍扬州,巡役是本地人,连贩私盐的也多是本地人,凭什么我们这些外来户只能守在扬州府看着他们吃?
从五品到七品四个武官的神态落在了罗知府的眼中,他便觉得堂中气氛已经不对头了,与他密谋合伙的辛守备此时也显出心驰神往的庸俗模样。
心下暗想道,这李佑临时抛出的诱饵太诱人了,能抵制的人还不真多,不能任由他在口舌如簧的煽动人心了。
于是府尊大人当机立断的重重咳嗽一声,打断了辛守备的畅想,吩咐道:“李大人终究是我扬州府的官员,本府自然要过问。既然李大人涉嫌,那就劳烦辛守备将今日兵变之事成详文报与府衙,本府看过后再酌情上报并申领处置。”
罗知府这番安排,从道理上是绝对站得住脚的,程序也绝对是正确的,想必结果也一定会朝着希望的方向发展……
只要办成铁案,就是朝中有人也不能为所欲为罢?何况李佑出了名的靠山多但敌人更多,得罪的阁老就有一大堆,有机会整他谁也不会放过。
同时也是警告三个把总,李大人能否在守备司站住脚并继续掌兵还是个未知,不要轻易被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所迷惑。
辛守备醒过神来,很快意识了到自己的处境,即使李大人组织营兵缉查私盐,只怕也没有自己的份了。
唉,为何李大人不早些说出此事?有大规模缉查私盐这种差事,谁还在意每年是不是少几百两买闲钱?谁还在意印信令符是不是掌在自己手中?可惜,悔之晚矣。
辛守备带着懊恼,有气无力地对罗知府答应道:“遵命,明日便详文上报府衙。”
李佑皱眉看了罗知府一眼,他当然明白不能按照对方的剧本走,府尊那个做法,就像是暗箱操作,还不是他自己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应该从哪里入手如何打破局面呢?
罗知府不信李佑还能有什么计策,正打算告辞离去。却见李大人掏出一卷黄绫,重重的拍在身旁桌上,高声道:“本官奉敕命管府守备司,印信令符何在?本官现在便要接收!”
印信这个东西,按制度由该衙门主官保管。从前辛守备是守备司的主官,顺理成章负责掌管印信。朝廷敕命下达后,李佑以“管府守备司”身份成了守备司的主官,辛守备虽然官职品级不变,实际上退化为守备司衙门的佐贰副手,武官与文官争权,那是绝对没戏的,所以印信理当交给李大人掌管。
知府罗星野听到李佑索要印信,仔细想了想,便断定绝不能让李佑拿到印信令符!谁都晓得军令如山,认令不认人,若有印信令符在手,全营还不是任由李佑拿捏,那样肯定要出问题。
他拿出府尊的架子,对李大人喝道:“接受守备司印信之前,你仍只是扬州府通判、江都县正堂,本府身为扬州府正印官对你有节制之权!鉴于今日兵变之事,本官命你暂缓上任管府守备司!”
等的就是你这句……
李大人迅速回话道:“以府尊之意,本官未得印信,算是没有正式上任?府尊职指责本官虐打哨官、致生骚乱,那么当时本官并未上任,这就是乱命。为何乱命仍可奉行不误,是谁之过也?想必掌守备司印者难辞其咎!若非掌印者助纣为虐,何有乱生!”
李佑这是强行将辛守备一起拖下泥潭,要担责任一起担责任,要没事一起没事。
罗知府和辛守备齐齐语塞,一时间搜肠刮肚找不到什么词驳斥回去。这二位算是切身体会了能够拳打学士脚踢御史之风云人物的战斗力……
这都可以?三把总佩服万分,心里叹道文人就是心眼玲珑,七扯八绕的就能寻觅出如此大一个漏洞,这下府尊和守备进退两难了。
罗知府狠狠瞪着辛守备,心里大骂这厮真是个贪小便宜吃大亏的人!之前那种时候还耍小聪明舍不得拿出印信令符套狼,现在可让他抓住理了罢!要不要叫他牺牲自己?
气势渐渐又扳回来,李大人借着有利时机突然又对三个把总道:“不知哨官侯炳是哪一营的?是尔等谁的下属?”
个头最高的那个,李佑记得叫作石觉星的把总抱拳道:“此人乃是卑职下属,但今日之事卑职委实不知情,望镇抚明察!”
“那么……衙前哗乱的士卒也都是他那一哨的了?其中涉及到的伍长和队长,烦请你寻找出来,都是你营中的,应该不难。”
李佑猜得出来,数十营兵敢无缘无故的蓄意出来闹,必有伍长、队长这些底层士兵头领在内串联组织。只要能抓几个上来严刑拷打,不信问不出蛛丝马迹。
这甚难抉择,石把总沉吟片刻才道:“卑职也看得,方才人群中有几个伍长队长在内,请给卑职一刻钟时间将他们提到堂上!”
他之所以如此倒向李佑,一是觉得辛守备和府尊耍阴谋耍的实在不成样子,二是对李大人提出的使用营兵缉私很期待,三是心里佩服李大人。
李佑以目嘉许,赞道:“甚好!”
石把总也不看辛守备那边,扭头便走,辛守备脸色难看的大喝道:“石觉星!你站住!”
石把总步子缓了缓,但没有停住,仍旧朝着门外行去。
另一个把总吴先函忽然也对李佑抱拳道:“卑职想起也有营中属下参与,愿为镇抚捉拿到堂!”
对于来投靠的,李佑自然很欢迎,“多谢二位相助!若查出几分真相,本官少不得写信给兵部卢尚书说一说此事!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听到兵部二字,辛守备神情大变。兵部对武官而言,就相当于吏部在文官心目中的地位,吏部有文选司,兵部便有武选司,武官的升迁荣辱都操之于此。忍不住问道:“卢尚书与你是何关系?”
李佑淡淡的仿佛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乃是同乡老前辈,细论起来,本官的官身还是出自老尚书门下,此恩难报万一也。”
最后一个把总刘绍文也站不住了,用力抱拳大声道:“今日营情不稳,镇抚恐有安危之虞,卑职这便去召集亲兵拱卫镇抚并以供驱使!”
“谢过。”李佑来者不拒道。
辛守备神情已然转为木然,无论后果如何,他必定彻底输了,而且将是最大的输家。事已至此,他连埋怨罗知府瞒着他的心思都懒得起了。
见辛守备精神已然垮了,李佑便转向罗知府道:“府尊稍安勿躁,还要议一议府尊擅闯军营、无事生非。”
第五集牧守江北第312章收取军心
李佑先是以巨额收益诱之以利,再占住跟脚的晓之于理,最后含而不露的示之以威。三板斧下来效果不错,拉拢住了三个把总,硬生生从知府和守备联手设下的圈套中砍出一条出路。
堂中沉默下来,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李大人将注意力放在了罗知府身上,至于两面三刀的辛守备,在文高武低的大环境下,掀不起多大风浪的。
但是表面冒失浅薄的府尊大人却反而让李佑看不透,始终想不明白罗知府究竟意欲何为。
李大人自诩志存高远,眼界很大。从到江都县上任以来,从来没想与府衙争斗,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也不值得,在他想来双方只要照足官场规矩打交道就行了。而且到目前为止,确实没有与府衙发生过什么利益冲突。
可是罗知府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各种场合和事情上主动向他挑衅滋事,既让李大人意料不到又很莫名其妙,他的背景府尊又不是不知道,如此行为图的是什么?
一个高品级知府对一个低品级通判死缠烂打不会有什么好处可得,完全不可理喻。若是有后台同党指使也能使人理解,可从本地人情熟稔的胡师爷那里得知,罗知府现在没有什么大靠山,也没听说与自己的哪位宿敌走得近。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但府尊貌似就是无缘无故的样子,行事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