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第3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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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嶲州时,他以谋反为名抓了薰期,薰期马上服软,向他送上大把的金珠玉宝,还送了两个美丽的蛮族女子给他,这令黄景容产生了一个此人软弱好欺的感觉。他并不知道那些礼物和那两个美人儿,都是罗书道替薰期送与他的。
他觉得,只要再度拿下薰期,好生敲打一番,就足以令其他土司头人心生戒惧,纷纷送上厚礼,到时候只要稍作示意,薰期也会很爽快地认下他这个便宜女婿。
说起来,称得上美丽的女子其实不会相差太多,不管是五官、皮肤、身材、体态,很难有太大的区别。鹤立鸡群很明显,鹤立鹤群还会那么明显么?这时候区分高下的就是气质了。
罗书道送予他的两个蛮族美人儿各有可人之处,但是与薰儿相比,便有了些小家子气。薰儿是土司的女儿,蛮族的公主,自有一种高贵优雅的气质。可是这种气质与京城的使相千金们又截然不同。
她毕竟是自由自在地生长在山野丛林中的女子,有种京城仕女所不具备的野菊花般的鲜姿和活力。这种区别,就像同样形状的一颗玻璃球和一颗钻石的区别,这样本该互不相容的两种气质完美地融合在她的身上,令她产生了一种别具一格的迷人魅力。
正是这种在很多美女身上看不到的灵气儿,打动了黄景容的心,他想要这个女人。而这一切就要看他施压的力度,他相信堂堂钦差,挟天子剑下视百官,足以令这些在西南一角穷蹦跶的山大王们俯首弥伏。
可是,力度够了。他还需要速度。他怕杨帆追来姚州坏他的好事,所以他已迫不及待地向姚州都督和刺史施压了,他相信这两个人不敢不屈服。御史台当初可以把一任任宰相当韭菜割,如今虽已大不如前,要收拾几个边州官僚总还是容易的吧。
姚州都督府就是文皓所在部落的原来的土司府,共有四进院落,第一进院落是公堂和牢房。第二进院落是土司办公和文武下属处理公务的所在,此外还有一座军械库,储放重要的军事物资。
第三进院落是私塾学堂、书房帐房以及土司宴请宾客、召开大型会议的所在。第四进院落就是土司一家人生活居住的地方,这里还设有内书房、内帐房和一些必要的客房。
在整个建筑群中轴线的第四进院落里,庭院深深处,有一处大殿。这里是土司处置秘密事务、决策重要大事的所在,就算家里人轻易也不得进入。大殿是用栗木建成的,左厢房是椿木,右厢房用楸木,正合了“正立春秋”之意,祈望着传承万代,世世昌隆。
此刻,就在这处大殿上。姚州都督文皓和姚州刺史云轩正一脸严肃地商议着公事。大殿里没有其他人。大殿外五六丈处,就是四面环绕着大殿的高脚楼。楼下行人、楼上住人,楼与楼之间有长廊相通,持着梭枪的土兵在楼上四面巡弋着。
大殿上,刺史云轩沉声说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文兄,你还要犹豫吗?”
文皓迟疑道:“老弟,不能轻举妄动啊!薰家和孟家是此地大族,传承千年,树大根深,咱们还当徐徐图之,谋而后动才成。”
云轩冷笑:“再谋而后动徐徐图之,那人家就要传承两千年、三千年、一万年了,到时候树更大根更深,你就能撼动他们了?要我说,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借助朝廷之力,把他们一举铲除,错过这个机会,他们还要世世代代骑在我们头上,再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好机会了。”
文皓双眉一拧,道:“你可想到了失败的后果?”
云轩不以为然地道:“能有什么后果?想要动他们的是钦差、是朝廷,咱们两家是迫于无奈,只好从命嘛。朝廷要是打过来,想要治理这里还得靠咱们,到那时咱们是朝廷的大功臣,从此就是咱们坐天下!如果失败了……”
云轩微微眯起眼睛,有些阴险地道:“那自然是黄景容的错!朝廷上,会念着咱们的忠心,以后定会给以咱们许多好处。姚州这面,薰孟两家虽然比咱们势大,可是想把咱们吞了也能撑死他们。咱们只是畏惧朝廷、听命行事而已,他们又能如何?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
文皓轻轻摇头,站起身来踱了一阵,成功的贪婪和对失败的恐惧在他心里反复交锋,挣扎不已。过了半晌,他才说道:“机会的确难得,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咱们应该拉拢孟家一起打击薰家,你看怎么样?这样可以确保成功,而且一旦失败,有孟家顶着,薰家也找不到咱们头上。”
云轩的脸色很难看:“文兄,以孟家的势力,如果拉他入伙,那薰家垮了之后,他们的土地和百姓,还轮得到咱们来接手么?到时候可不就成了孟家一家独大?孟家在这姚州说一不二,再也无人能制,我们不是更加难过?”
文皓想想也是道理,便道:“如果这样,咱们便把孟家抛在一边,合咱们两家之力对付薰家!”
云轩的脸色更难看了,道:“如果现在有几位小土司,联手想要吞并我的领土,文兄会怎么做?”
文皓眉头一挑,道:“他们敢?咱们兄弟是什么交情,我自然全力以赴,派遣兵马助你解围!”
云轩道:“如果你我交情一般,甚至老死不相往来,那又如何?”
文皓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蹙眉沉思片刻,猛地一拍大腿,道:“那我也要出兵,还反了他们了,敢坏了规矩,以后别人有样学样,那还得了?再说。你要是倒了。他们吞并了你的领土和子民,势力壮大之后,就该对我下手了!”
云轩激动起来,黑红的脸庞因为充血颜色变得更深了,他激昂地道:“不错!你知道,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从中原请了有学问的读书人来教我学问。我熟读中原的史书后,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中原王朝更迭是那么的频繁,不管多么强大的王朝,最多两三百年,一定会被其他的王朝所取代,我就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在我们这里,一千年前谁最强大,一千年后还是他的家族最强大?
为什么我们这里所有的土司捆在一块儿都不及中原的皇帝强大,也没有他们那么严格的完善的制度,可是我们这里尽管各个部落之间常常发生征战,却总是不痛不痒,一千多年下来还是一千多年前的格局,当初是土司的他的子孙还是土司。当初是头人的他的子孙还是头人。既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为什么?”
文皓被他这个话题吸引住了,好奇地问道:“你说为什么?”
云轩道:“就是因为每一代的土司和头人们,都是你方才的这种想法!这么想当然没有错,因为不这样做,今天被吃掉的是别人,明天可能就换了你。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在我们这里会是这样?
因为我们这里有强者,但是从来都没有一个可以像中原的皇帝一样把整个天下变成他家天下的那样一个人。所有人都想更强大、都想往上爬,都想得到更多,也都怕失去现在所拥有的。
我们这里有大土司、有小土司、有大头人、有小头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领地和子民,谁想吞并别人的领地和子民,都会受到其他所有土司和头人的敌视,担心你会成为他们的敌人,于是所有人会联合起来,把你打压下去!
想向更强大的土司挑战,除非联合其他所有更强大的土司,可那样一来,得利的只能是那些更强大的土司,我们何苦来哉。不联合那些比我们强大的土司,谁想蠢动,就会被所有强大的土司当成害群之马联手消灭。
因此,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大家会一起维持这里的传承秩序,不希望它发生变化。这就是我西南地区大族世家千年传承不衰的原因!可是现在不同了,天时、地利、人和我们都有了,文兄,再也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云轩越说越激动,跳起身来,唾沫横飞地道:“现如今,姚州地区这个秩序的最大维护者就是薰家和孟家,你我两家的实力仅次于他们,有朝廷给我们撑腰,至少可以确保其他大族不敢插手干预。如果我们失败,还有朝廷大军出面,这样的机会放过了天理不容!你文家世代祖宗都不会原谅你。”
文皓长长地吸了口气道:“你相信黄景容的话?你认为朝廷会出兵?”
云轩道:“御史台的厉害,难道你没听说过?皇帝对御史台言听计从,他们说谁是乱党叛贼,谁就一定完蛋!”
文皓道:“可我听说来俊臣被贬官了,御史台已大不如前。”
云轩道:“来俊臣倒了,御史台却没有倒,从这次御使台奉旨巡察地方,查勘谋反一事,就能看出来。”
文皓沉吟不语,云轩又道:“最重要的是,我们有退路!如果我们败了,还有朝廷,如果朝廷不肯发兵,那就抛出黄景容以息众怒!进可攻,退可守,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折损一些兵马,可是比起我们可能获得的收益,难道不值得吗?我们将改变此地千年未变之格局啊!”
文皓被打动了,他抬起头,目中射出刀锋般凌厉的光芒:“你说的对!我赌了!”
御史台狗急跳墙、捏造流人谋反以自重是冒险;张柬之想顺势而为、举燎天大火一举烧光这群王八蛋是冒险;文皓和云轩想火中取栗,借朝廷之威挑战西南千年不变的阶级制度,何尝不是冒险?
谁说我们没有冒险精神,我们的官场就是一群冒险家的乐园。
黄景容端详那绢上美人良久,又为她题下七绝一首:“独辫明灭系红绦,满头云锦分外娇。流苏俏向红颜窥,鬓云暗把刘海招。紧袖白衫洱海怜,绛红领褂苍山绕……”
题罢诗,黄景容怡然自得地捋着胡须,陶醉地笑了。
第十八卷杀钦差
第五百二十章官逼
一阵清脆而急促的马蹄声在山间小道上响起,了望台上的土兵拾起弓箭,警觉地看向远方。
寨子的四角都建有高高的了望台,视野开阔,可以将四下里的动静尽收眼底。从高高的了望台上看去,山间小道上正有一匹棕色的马箭一般飞驰而来,马上的人将马鞭在空中摇上一摇,然后再一鞭抽在马股上,非常有节奏,随着马鞭一记记抽下去,那匹马的速度更快了。
“是二管事!”
一个眼尖的土兵率先叫起来:“打开寨门,是二管事回来了。”
上半部竖着枪尖似的栅栏的木质寨门打开了,骑在马上的中年男人又是狠狠一鞭,向寨子里冲去。
这是薰期的寨子,薰期管辖着大片的领土和无数的子民,但他的寨子和子民分布在河谷、高山、平原各种各样的地方,薰家土司祖祖辈辈生活的寨子只是比其他的寨子更大一些,限于土地的产出,这里无法聚集太多的人。
薰期此时刚刚巡视了他的寨子和田地回来。土司在他的土地上,被他的子民敬畏如神灵,没有人敢冒犯土司大人的权威。但是前提是:土司要让大家有饭吃。土司如果让他的子民连饭都吃不饱,那会给他带来极大的危险。
土司并不是拥有土地,并把他赐给子民耕种就可以了,春耕秋收各种事情他都要管,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位土司在春耕的时候没有用心选择优良的种子分发给他的子民。结果庄稼长势很不好,夏天发生虫害的时候又没能采取有力的措施灭除虫害。结果到了秋天颗粒无收。
与他有仇的另一位土司趁机率兵来攻打他,这片土地上的土司们之间乃至同一土司下属的头人们之间,经常会发生摩擦和争斗,但是他们都有意地控制着规模,一旦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算他们自己不想罢手,其他土司和头人也会出面干涉。
可这一次还没等其他土司和头人们干涉,那位发兵的土司就顺利攻进了仇人的总寨。把他一家人杀了个精光,因为他的兵马一到,对方土司的百姓就跪地投降了,没有人反抗、也没有人去保护他们的土司。
最后仓促出面干涉的众土司只能从被杀土司的直系亲属中选择了一位土舍继承了他的土司之位。这件事被所有的土司当成一个教训,他们会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选定的继承人说起这件事,告诉他土地、粮食和子民的重要。
薰期也是从小听着这个故事长大的,他在外面给人的感觉是一个粗鲁、野蛮的老汉形象。可是在他的寨子里,他却是一个爱护他的子民、对任何事都无微不至的领袖和长者。
白蛮同汉人习俗相仿,以农耕和养蚕织布、打渔为主,兼有少量的蓄牧,他们每年最重要的事情当然就是春耕的安排,可是夏季对于干旱和虫害的防治也是相当重要的事情。
今年雨水充足。不用担心干旱的问题,薰期最在意的就是虫害了。他刚从地里回来,他的子民所种的庄稼今年长势很好,他钻到地里仔细看过了,虫害的影响也是微乎其微。薰期骑着马回到他的寨子时,脸上还挂着满意的笑容。
一路上遇见他的族人。都恭敬地站住脚步,弯腰向他施礼,薰期骑在马上,挺直了腰杆儿,威严地向他的子民点头还礼。
这时候,远处一匹快马飞驰而来,薰期向那人看了一眼,便笑骂道:“果然是龙飞,这小子就喜欢冒冒失失的。”
那策马进寨的人也看到了他,快马向他奔过来,隔着还有六七丈远,那人就急急一勒马缰,骏马长嘶人立,前足重新踏在地面上的时候,他已快步跑到薰期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从怀里摸出一封请柬。
他对薰期道:“土司大人,朝廷派来的那位钦差邀请土司大人赴姚州城谈议缉捕谋反流人的事情,因为宴会就订在明天,奴才担心会误了大人赴宴的时辰,所以马上赶回来了。”
薰期一听是黄景容召他前去,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二管事龙飞毕恭毕敬地呈上请柬,薰期把信抓在手中,睨着龙飞道:“听说接风宴的时候,各位土司头人都很不愉快?”
龙飞毕恭毕敬地道:“是!那个钦差大概把自己当成中原的皇帝了,而我们所有的土司和头人就是他的奴才,他很无礼,各位土司和头人对他无礼的举动都很生气。”
薰期加重了语气,扯着大嗓门粗声大气地道:“什么钦差,那就是一只贪婪的鬣狗、一只凶残的豺狼!他的眼里,只有金子、女人和权势。流人谋反?那些可怜的流人会谋反?真是天大的笑话!
只有那个坐在黄金铸成的宫殿里作威作福,听信几个近侍谄媚,从不亲自去巡视她的子民,也从不去看她土地收成的女皇帝,才会相信这样的蠢话!龙飞啊,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儿子所娶的媳妇就是流人女子吧?”
龙飞眉开眼笑地道:“是啊!我的大人,那真是个好女子呢,人生得俊俏,干活又勤快,还特别孝顺老人,最难得的是,她像土司老爷您一样读书识字呢。我那儿子真是有福气。她现在已经有了身孕,很快我就要抱孙子了呢。”
薰期哈哈大笑,道:“那你说,她会不会谋反?该不该被拉去砍头!”
龙飞愤怒了,眼睛都红了起来:“那样温顺的一个好女子,怎么可能会谋反呢?她肚子里还怀着我龙飞的亲孙子呢,哪个狗日的汉官敢拉她去砍头,龙飞就跟他拼命!”
薰期哈哈大笑起来,他根本没有打开那请柬,直接把它撕个粉碎,往空中一抛,便拨马向他所住的碉楼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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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轩匆匆找到文皓,低声道:“薰期不肯来!”
文皓紧张地问道:“莫非他发现了什么?”
云轩气道:“他发现个屁!我已经打听过了,他在嶲州时就被这黄景容摆过一道,勒索了一通才放他离开,他肯再来才怪!”
文皓在房中紧张地转了两圈,又问:“那孟折竹肯来么?”
云轩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孟折竹一向喜欢跟薰期较劲,薰期不来,他来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