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第2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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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常常要横插一脚,东厂的事情锦衣卫却什么都管不着,头头们也就罢了,但下头的锦衣卫校尉小旗总旗之类的差官,在办事的时候免不了就要下人一等,于是调到东厂的同僚少不得天天被人念叨。
然而,奉了圣旨在东厂当着掌刑千户,算得上位高权重的沐宁却并不感到自己的日子有什么好过。虽说东厂并没有多少太监,满打满算加上提督太监陆丰,总共也就只有六七号人,但成日里要对一群阉人行礼说话,甚至还要陪笑脸,他难免是心中窝火。
这天,脱去了那身官皮的他来到了前门大街的一处酒楼,蹬蹬蹬上了三楼直奔一处包厢,关上门之后便把头上的那顶六合一统帽重重一摔,随即方才一屁股坐了下来,拿起面前的茶杯一口喝干了。咕嘟咕嘟灌了这么一气茶水,他方才没好气地发牢骚道:“早知道如此,我怎么也不会到东厂去当劳什子掌刑千户,简直是人都憋闷死了!”
“我知道你为难,但这事情除了你没人做得了,也只能你勉为其难了。”袁方知道沐宁口中这么说,做事却不含糊,因此也毫不拐弯抹角,“今天找你来是为了一件要紧事。先头张越让人传信,他那位老师的府邸周围有不明人等窥伺,甚至还有人趁夜进了屋子,我就派出了两拨人。就在当天晚上,他们发现了可疑人的踪迹,结果最后却把人跟丢了。”
“跟丢了?这怎么可能!”沐宁深知锦衣卫在跟踪和隐迹上头的本事,此时立刻把起初那一点抱怨心思收了起来,“大人派出了多少人?”
“四组共八个人,连人家一根毫毛都没抓着。”袁方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表情异常凝重,“张越当初说很可能是白莲教余孽,我还不信,眼下却觉得八九不离十。除了那位有本事躲过州府天罗地网和锦衣卫侦缉的白莲教教主,谁还有这个本事?”
“可既然是进了屋子,那时候杜府又没有人防卫,她为何不……”
沐宁这句话只是说到一半便嘎然而止,一下子想到了某个可能。和袁方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他见对方微微点了点头,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大人的意思是说,人家原本就不是意在骚扰杜家,而是想看看咱们有什么应对?要是真的锦衣卫前去查探,他们就会知道,锦衣卫和杜大人关系不寻常……要知道,当初杜大人在青州雷厉风行地查禁白莲教,恰好是大人你嘱咐的我,还是我带人提供的后援情报!可那时候不是因为大人秉承皇上心意办事么?”
“你是知道,别人却未必知道。所以说,即便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白莲教余孽,是不是唐赛儿,这件事也不能马虎。虽说我这次多了个心眼,派去的都是些生面孔,也没有带什么锦衣卫腰牌,但也不能保证人家就一定不知道。总而言之,你回去之后不妨对那个陆丰提一提,就说是从锦衣卫得到的消息,白莲教余孽当初行刺不成,如今还预备对他不利。他在东厂招揽了这么多人,不利用一下就可惜了。”
见沐宁答应一声,戴上帽子就准备走,袁方忽然又叫住了他:“虽说你是掌刑千户,只管东厂刑罚不管其他事务,但这刑罚尺度掌握在你手里,想必你这些日子也该有了些人脉。别人可以不管,但你得嘱咐他们盯紧黄俨,尤其在宫外的一举一动都要牢牢看死。横竖陆丰与其不和,纵使他知道也只会高兴不会怪你。黄俨之前出宫的时候,已经一连四五次从锦衣卫眼皮子底下消失,再加上孟贤重掌常山护卫,不能放任他们不管。”
“大人放心,我都记下了。”
眼见沐宁戴好帽子出了门,袁方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仍然坐在原位,继续品着那盏已经完全没了滋味的茶。这家酒楼虽说不是他的产业,但也和是他的差不离,上上下下都用的妥当人,也算作是一个可靠的联络点。他是不得不如此,周王如此谨慎都会被人举发,更何况是一应权力都来自于皇帝的他?此时此刻,他忍不住轻轻抚了抚腰,面前又浮现出了皇帝那张暴怒的脸。
须臾,那扇大门再次被人推开,这次进来的却是一个文士,平凡的相貌平凡的衣着,放在如今满街应礼部试的举子中间,就好比沧海一粟毫不起眼。那人掩上房门之后便深深一揖,等直起腰之后便仍然站着。
“坐。”
“属下不敢。”
尽管没有显赫的出身,但袁方执掌锦衣卫多年,办过的秘密营生无数,这种一呼百诺的日子过得久了,自然而然就有一种难言的威仪。此时此刻,稳当当坐着的他目不转睛地端详了一会面前的这个人,最后挑眉笑了笑:“锦衣卫中并没有你的正式职司,所以你这声属下是自称错了。范姑娘若是要安稳,留在南京岂不是更好?须知锦衣卫名声可不好听。”
“皇太子和皇太孙已经受召离开南京,以后那儿就只有一些留守的文武百官。当初东宫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不敢有什么动作,如今迁都北京,更不可能把精力放在江南。可是,汉王却曾经在南京经营多年,即便他已经去乐安就藩三年多了,但南京的势力依旧根深蒂固,我若是在那儿被发现了,就只有一个死字,相形之下,还是北京更加安全。”
她微微顿了一顿,随即便又说道:“锦衣卫虽名声不好听,但总强过那些道貌岸然却更加龌龊的皇亲国戚。大人既然使人问我内情,自然是认为我还有用。虽说我可以和盘托出所有一切,但要说对于永平公主的了解,天底下没有人能胜得过我。”
“好,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倒要看看你的本事!”袁方面色一正,刚刚淡然内敛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精光毕露,“锦衣卫上头还有东厂,这人员都有定数,所以我没法给你什么正经职衔,不过锦衣卫编外的密谍却素来是我亲自控制。你既然曾经跟随永平公主多年,对于他们的密件往来人员印信应该了解得很,这一条线我授权你建起来,一应用度和人手我拨给你。只不过,你这个名字自然不能用了,你不妨给自己另起一个名字。”
“公主当初曾经为我起名雨卿,后来在范通身边又改叫范兮妍,但这些如今都不能用了。众木成林,聚沙成塔,请大人以后称我林沙便是。”
定了主从,接下来自然还有大堆的事情要谈,因此青衣文士打扮的林沙足足在这里呆了半个多时辰方才起身告辞,离去时仍是轻手轻脚关上了门。直到门外传来三长两短的声音,确定该走的人确实已经走了,四处并无别的动静,袁方这才没好气地说:“看够了听够了没有?我都说过那一点小伤不碍事,男子汉大丈夫用得着这么婆婆妈妈?”
话音刚落,旁边的一道板壁便无声无息的被人挪了开来,从里头走出了一个人,正是张越。回头看了一眼刚刚隐身其中的地方,他不禁心中称奇,然后才说道:“袁伯伯,我此来自然是为了你的伤势,可这只是其一,我更想知道的是,你先头怎么会触怒了皇上?”
“皇上喜怒无常,不论是谁,触怒了他都是常有的事,我又不是第一个。”
袁方淡淡地答了一句,见张越施施然在面前坐下,分明是不信,他这才自失地一笑:“知道蒙骗不过你这个心思重的。皇上命我彻查周王谋反一事,你也知道,我就是从开封出来的,在那里自然眼线最多,结果从开封周王府随便一搜罗就是无数确凿证据。可是,周王的为人秉性我清楚得很,谋反的胆子决计没有,于是我疑惑之余,少不得倒手查了查那几个出首密告的人,倒是搜罗出了不少劣迹。我知道陈留郡主帮过你不少,虽说我在周王这件事上不能和皇上犯拧,但倒是可以治一治那些家伙,于是一并将此禀报了皇上,结果皇上就发火了。”
张越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他原以为是有人趁着这机会浑水摸鱼,然而,从朱棣这种让人匪夷所思的态度看来,莫非这原本就是皇帝有意而为?
“这关系谋逆大案,所以我那时将亲自写的折子呈了上去,皇上看完之后就丢了那个砚台,随即命人取来炭盆,把那奏折丢到炭盆里全部烧了——我眼看着它烧得干干净净。”
说到这里,袁方不禁若有所思地看着张越,忽然开口问道:“张越,我虽然和杜宜山不曾正面打过交道,但却知道那是光明磊落从无半点鬼蜮心思的正人君子。杨士奇沈民则等等虽不如他敢言,但亦是清流中人,有我为你扫除那些阴私之事,你大可当你温润如玉的洒脱君子,其实不必亲自劳心劳力。”
“岳父和士奇先生民则先生他们都是真正的读书人,可我终究有一大家子,洒脱不起来。况且,纵使是袁伯伯深受信赖,这一次还不是一样惊险?况且,一朝天子一朝臣。”
想到昨日皇帝那种让人警醒的态度,张越终于对自己这个世家子的身份生出了深深的感慨。身在显赫之家,自然是落地就比别人多了无数优势,但同时何尝不是多出了无数麻烦?都说永乐皇帝朱棣是最善待功臣的天子,但肱骨如张辅也免不了受猜忌,他要是不警醒一些,哪天一觉醒来说不得就变天了。
煊赫的代价,素来如此。张辅尚且不愿急流勇退,更何况是年纪轻轻的他?
第九卷 群魔舞 第031章 惊变,统军
由于来年便是三年一度的礼部会试和殿试,因此如今时值年底,陆陆续续就有举子从各地赶来了北京。这已经是北京第二次举行会试了,比起当初那会儿,内城九门齐整城墙高耸,四处街道也已经整修一新。
只不过,那些新建的廊房只对本城百姓供应,外地举子仍需四处觅房居住,于是早在上次落榜之后,就有些手面大的举子想出了好主意,在宣武门附近陆陆续续或买或赁开了些同乡会馆,但凡来赶考的同乡都可免费借住,自是免去了高额赁钱的负担。考中了自然会记得这情分,考不中也能够同乡之间多些往来。
这天一大早,崇文门外头固然排了长长一队预备进城的人,崇文门里头也有不少举着地名牌子正打算接人的汉子,都是各同乡会馆雇用的杂役。虽说出城比进城容易,但由于人太多秩序有些混乱,张越不得不勒马等着前头疏通,又回过头对身后人说道:“你看,那些人里头背着书箱穿直裰的不少,还有一些是跟着书童来赶考的。如今像浙江这些富庶的省份都建了同乡会馆,比起去年你和小夏四处找房子住却是强多了。”
这一批翰林院庶吉士刚刚正式散馆,按理说才思敏捷的万世节能够轻轻松松地留馆,然而,他本就为人不羁,结果在关键时刻给人告了一状,铁板钉钉的勾当也就泡了汤,反而是想放外任的夏吉顺顺利利得到了编修之职,他却在六部遴选的时候进了兵部为主事,又被上司派来给张越“打杂”。此时看到那些满面期冀之色的举子,他自是想到了当初。
“那倒也是,那时我们俩不是便宜了你这个土财主?小夏可是花了老大一笔钱!”
“你还好意思说!这两年我可没向你们收过房钱,你们还不是白吃白住?”
“可我也才五天回去住一次,还帮你照应着方敬那个小子!”
两人俱是理直气壮,对视了一眼不禁哈哈大笑。虽说这两年多时间里散多聚少,但既然是彼此投契的朋友,自然不会觉得彼此情分有什么褪色。顺着人群缓缓出城,张越不禁想起了后世崇文门曾经被称作天下第一税关,如今却还不曾收着多少商税,不禁起了思量。然而,他这思量刚刚起了个头,就只见大道尽头一匹马风驰电掣地奔了过来,竟是把城门外排队的长龙冲得乱七八糟,随后又是几骑人飞也似的冲来,也是一样无视人群直闯城门。
万世节见状不禁怒了:“天子脚下,谁敢这么放肆?”
张越皱了皱眉,心中也生出了如是疑问。就在这时候,那打头的骑手猛地一勒马,竟是扯开嗓门大声嚷嚷道:“让路,快让路,别拦着咱们向赵王府报丧!”
原本怨声载道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而听到是赵王府报丧,张越略一思量便恍然大悟。和太子以及汉王不同,赵王朱高燧兴许是贪恋美色过度淘坏了身子,在子嗣上头恰是艰难得很,总共就世子和安阳王这么两个儿子,而且都是早年嫡妃所出。这位赵王世子和病恹恹的汉王世子朱瞻坦可算得上是难兄难弟,据说半年前搬到了北京城外潭柘寺调养。
既然是这样的急报,守城营的那些兵卒也不敢拦阻,慌忙让开路途放了这一行人进去。等到过去之后,人群中方才发出了嗡嗡嗡的议论声。不过,这皇家的事情究竟和寻常百姓没什么相干,他们也不知道多少讯息,须臾读书人的话题便转到了本科的考题上,更有不少人在张越和万世节一行人出城的时候好奇地端详了一番。
对于这些还未步入仕途的人来说,当官自然是他们的第一个目标。
京师西郊京营驻地。
按照规程,京营京卫都是平日发给兵器,战时发给甲胄,兵部和各卫所两边各自记录在册,平日就算有核对也只是草草了之。由于朱棣让张越趁着换装之际盯住京营京卫乃至于五军指挥司和常山护卫,他即便如今办完了该办的事,但既是方斌代传圣命,他自然不好不来。和万世节带着两个武库司的精干账房来到了这里,他见过柳升便直截了当提出了来意。
“账册?”
柳升虽说性子豪爽,但对于某些事情仍是异常敏感,此时忍不住皱了皱眉:“虽说这京营乃是我掌总,但左右哨左右掖名义上却是其他各家勋臣统管,再说还有内臣提督,兵部是不是管得太宽了?再说了,这些账册年年查月月审都快给翻烂了,我敢说今年也查不出什么新东西来。难道你还打算兜兜老叔我的家底,看我吃了多少空额,藏没了多少军器??”
这话虽说听着仿佛是半开玩笑,但张越却明白要是一个不好,玩笑也可能变成真芥蒂。此时此刻,他便正色道:“谁不知道侯爷是掌京营时间最长的勋贵,谁敢信不过侯爷?再说皇上每次出征必得京营三大营随从,这要是缺了人少了兵器何其显眼,我也不信侯爷会干那种事。只不过,其实不止兵部,皇上也曾经再三吩咐,神机营火药的事情必得仔细查验。”
柳升这才释然。他虽说是掌管京营三大营,但最熟悉的就是神机营。跟着张辅征交趾,他亲自见识过火器对象阵的威力;跟着朱棣北征,他又一次看到了火器对骑兵的威力;所以,这火器若是出纰漏会是什么下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怎么不早说是为了神机营?这火器既然有如此威力,军中素来有一条不成文的制度。你上次在换发新永乐手铳的时候给咱们神机营将士配发了充足的火药,但按照定例,火药不能让他们单独保管,毕竟受潮是一条,失落又是一条,所以向来是统一保管到时一并发放……算了算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跟我去瞧瞧!”
见柳升不由分说的拖着张越出了轩敞的大堂,却根本没看上自己一眼,万世节不禁若有所思的摩挲着鼻翼,随即快步跟了出去。他算是明白皇帝让张越干这件繁琐事情的用意了,甭管是他还是武库司的那位郎中大人,哪怕是换上兵部尚书方宾来,恐怕这位倨傲的安远侯也会爱理不理。物尽其材人尽其用,天子的用人手段恰是炉火纯青。
张越当然明白不配发火药的火铳就和不配子弹的枪一样,只能用那沉重的铜家伙砸人。然而,看到那修建得极其结实,足足配了一百个人看守的库房,他仍是不禁呆了一呆,心中生出了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神机营总共五千人,单单那一万五千份火药若是万一炸起来,只怕这个营盘就要上天了。更何况,为了在关键时刻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