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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

朱门风流-第3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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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公公这病还没好妥当呢,怎么不在屋子里?”

嚷嚷了两声之后,东厢房方才有一个年长的太监出来,却是漫不经心地说:“公公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先头说实在是不想再呆在屋子里了。正好替公公管着外头那处宅子的梁铭送了个口信进来,说是趁着皇上还没回,让公公到外头住几天休养休养,公公自然一口就答应了。就你回来前头一小会儿刚刚出了北安门,这会儿大约是到家了。”

听到这话,程九顿时勃然色变,好半晌方才强笑道:“偏生这么巧,恰好我不在的时候,正好人就来了。公公这病还没好利索呢,昨日好不容易又请来了一位太医给瞧的。要是我在,怎么也得劝阻了,万一变成了大伤寒……”

“得,别在咱们面前卖弄你的忠心!”那年长太监轻蔑地哼了一声,随即就冷笑道,“谁不知道陆公公最相信你,病的这些天,东厂的事务愣是让你看顾着。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就凭你的资历年纪,想再要往上爬还早着呢!”

程九眼皮子一跳,却是终于忍不住了,沉下脸驳道:“李公公你不要胡说八道,东厂的事务都是公公亲自强撑着盖印做主,我不过是每日整理些文书罢了!”

“既然如此,公公不过往外头将养几天,你紧张什么?”

那年长太监冷冷看过去一眼,随即便掉转身进了屋子。先头正好是他从北安门外头回来,恰好遇见了在那边等着的梁铭。知道那是陆丰的亲信护卫,还在东厂兼着职分,因此人家袖子一盖递来一锭银锞子,他立刻就笑纳了,二话不说便答应捎带一封信进来。恰好程九不在,陆丰又醒着,他顺利转交了信件,结果本来恹恹没有精神的陆丰忽然就开口说要到外头住两天,又交待了他一番说辞。此时此刻,他到了内间坐下,喝了一口茶便陷入了沉思。

照这么看来,难道是公公信不过程九这厮?要真是这样,那还真是大快人心,他早就看不惯这个看似胆小谦逊,实际上却最会钻营的家伙!

陆丰却并没有回自己那座宫外的宅子。此时此刻,身上盖着袷纱被的他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想睡却又睡不着,那种难受的感觉就甭提了。他甚至有些后悔听了张越那封信上的话,没来由出来遭这么一宗罪。可是,想想太医只是说自己中暑,结果却折腾了一个多月,他的心里又有些犹豫,最后总算是下定了决心。

还是自己的命重要,吃点苦头算得了什么!

尽管走的都是大路,那马车更是京师中最好的车马行定制的,他仍是感觉浑身骨头都快散了架子。就在几乎撑不下去要呕吐的时候,他终于听到外头传来了一个声音:“公公,咱们已经到了。您且等一等,小的这就进去请大夫!”

“好好好,赶紧!”

陆丰有气无力地吩咐了一声,随即便倚在靠背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由于皇帝北征,整个太医院的人几乎都给调走了,只留下东宫常用的两个太医。他那几天连动都动不了,人都是程九去请的,那些文绉绉的诊断他倒是听见了,可他实在没法想象,就是小小的中暑,竟然能够让他一病就是一个多月?想到这里,他倒是觉着张越对他实在是关切,而梁铭更是忠心耿耿,哪怕没在东厂谋得什么一等一的好位子,竟然还一心惦记着他的病。

没等多久,外头总算是响起了一个声音:“大夫,这车里头就是咱家主人,自打先前中暑之后,这病就没好利索过,劳烦您给瞧一瞧……别提诊金,咱家主人有的是钱,就是他没有,我这个做下人的也肯掏钱!只要能医好,管多少钱都行!”

听到这话,陆丰只觉得更是满意,这一趟颠簸的苦楚也就暂时抛开了。听到外头传来了满口答应的声音,他便按照要求伸出了左手去,感觉到两根手指头按着腕脉,许久方才移开去,他便轻轻咳嗽了一声,就只听外头梁铭问道:“大夫,我这病究竟如何?”

“病?以我看,你家主人多半是被人下了毒!”

只听了这一句,原本病恹恹没精神的陆丰就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几乎就要直接掀开了车帘。毕竟是在宫中浸淫了二十年,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只厉声问道:“你莫要信口开河,服侍我的那些人都是多年的老家人,怎么敢害我?”

他这话刚刚出口,那只还搁在外头的手就被人一下子抓住了。受了惊吓的他正要叫嚷,谁知道手臂上几个地方忽然传来了一种蚊叮似的麻痒,紧跟着抓着自己的手便放开了,那种痛楚也旋即消失。勃然大怒的他缩回手本要发火,可听到外头人说的话,他立刻改了主意。

“针刺这几个穴道,若是寻常风寒,则与寻常针灸无异,若是中毒,则是麻痒,敢问这位刚刚是否感到了麻痒?我当初曾经诊过一个类似的病人,尺关两脉的脉象差不多,针刺也是这个反应。若你坚持认为不可能有人暗害,那么便回去另寻高明就是,也不用浪费诊金!”

如果说最初还是半信半疑,那么此时陆丰已经信了八分。后悔自己刚刚出言莽撞,他正要再设法转圜几句,外头就传来了梁铭苦苦恳求的声音。好半晌,那个大夫终于和缓了态度,却是打起帘子仔细看了他一回,然后又凑近前闻了闻,低声问了他几句话。他提起精神一一回答了,大夫就缩回了脑袋,却是径直看着梁铭。

“你家主人应该是中暑之后,人家将少量砒石下在了解暑的绿豆汤中,让他一点一点地中了毒。好在中毒还不算太深,还有药可救。”

绿豆汤这三个字让陆丰大为惊悸,但有药可救这四个字却是久旱甘霖。他也没在意大夫和梁铭究竟商量了些什么,一下子歪倒在靠背上。反复思量了前一段日子的行止,他的脸色完全阴沉了下来。由于皇帝把最要紧的监查百官的事情交给了他,他不得不一头顾着司礼监,一头顾着东厂锦衣卫,几乎是两头跑,其他地方都没去过。要真是有人下毒,那必定就是自己的心腹。想到这里,他只觉浑身冰凉,思来想去竟是只有这些天没在跟前的梁铭可靠。

他怎么会把这个向来倚重的护卫撂在那里看宅子,金银身外之物,哪有命重要?

怎么也想不出这些事情,陆丰终于暴躁了起来。等到梁铭重新跳上了马车前辕,一挥马鞭再次驾起了马车,他方才开腔说道:“不要回宫,你直接载咱家回陆家宅子。到时候找个妥当人拿了咱家的信物去一趟阳武伯府,务必把小张大人请来!”

马车外的梁铭听到这句话,眼睛顿时亮了一亮,随即便若无其事地垂下了眼睑:“公公,单单这一个大夫说的,实在是不甚可靠,不如咱们再去找几个有名的大夫瞧瞧?您放心,咱们刚刚换了一辆马车,原本那辆早就回去了,这会儿人都以为您回家休养了。只要付诊金,就是咱们这躲在车里看病奇怪,那些大夫也不会啰嗦什么。”

向来最爱惜性命的陆丰只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了此事。几个药堂一转,除了一个大夫说这是极其厉害的伤寒之外,其余的都或多或少地暗示了这是中毒,药方开了一大堆。当最终回到自己在宫外的那座宅子时,他几乎咬碎了满口银牙,看谁都觉得是内奸,甚至不敢让梁铭离开自己一步。

他还年轻,还没享够世间荣华富贵,怎么能这么早就死?

而安排人往阳武伯府送信之后,回转来的梁铭看到陆丰那种咬牙切齿状似癫狂的模样,心中不禁暗自佩服那边递过来的主意。陆丰与其说中毒,还不如这些天的药方上头被人动过了手脚,所以才迟迟不见痊愈,只是,故意拖延病情怎么比得上下毒听起来严重?

要不是危言耸听,让这家伙到时候能听使唤,那就不是这般容易了。

第十二卷 阴阳河 第030章 何谓盟友,何谓亲友

陆丰在宫外的那座宅子位于西城魏家胡同东侧,距离武安侯胡同不过五六条胡同。这一带多半是勋贵,要盘下一块地建宅子极难,因此当初出手送他的那个商人可谓是下了大本钱。虽说不能像公侯伯府那样又是三间五架的大门,又是仪门内仪门院子套院子,但规制不够,造房子的人少不得多花了点心思,建造的时候模仿江南水乡园林,引了一条活水入内,陆丰自是极其喜欢。

可喜欢归喜欢,他平日里也只是将那些收受的金银古玩以及地契房契等等存放在这里,自己并不常常在外头住。毕竟,上头好几个真正的太监都不敢张扬,他就更不敢过于放恣了,但只要一逮着机会出来,他便少不得享一享福。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无心观赏这屋子里的奢华陈设,原本歪在榻上的身体已经不知不觉坐直了,而手脚已经完全僵了。

“你……你是说,这刘永诚派人送信给太子,是咱家派人从中截了?”从那惊悸中回过了神,他几乎想都不想就一拳砸在了扶手上,大声嚷嚷道,“咱家又不是失心疯,怎么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刘永诚那老家伙咱家确实看不惯,确实想扳倒了他,可咱家怎么会蠢到用这种法子!要是让太子殿下知道了,这不是找死么?”

“我那时候在大营里头听到那两个家伙的谈话,他们清清楚楚地说,锦衣卫会派人在开平截住信使。”眼见陆丰已经是急得满头大汗,张越却是言之凿凿。觉着撩拨得够了,他便微微笑道,“我自然不会认为那个人是陆公公你,毕竟你先头是给我交过底的,但别人未必这么看。你一中暑就是一个多月,别人必定会认为你是借病捣鬼。”

“他娘的,咱家……要是知道是哪个小兔崽子暗中算计,咱家非得剐了他不可!”

破口大骂了两句,陆丰终究耐不住心头那惊惶,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这具嵌螺钿梨花榻乃是过年时一个商人求他向张谦说通关节的时候送的,上漆工艺极其精湛,但此时此刻他,他却不自觉地用长长的指甲用力地刮着扶手上的漆,呼吸亦是粗重了下来。

“怪不得上次师傅来探病的时候,说了些莫名其妙的奇怪话,咱家那时候满脑子都是迷迷糊糊,什么都没听明白,却原来那时候别人就已经疑心咱家了!好,真真是好极了,咱家养了这许多人,到头来竟是被自己人给下了毒,亏咱家还以为如今在宫里算一号人物!”

对于陆丰已经认准了中毒之事,张越自然并不意外。袁方的锦衣卫效率很高,没用几天就查出陆丰所服用的药渣里头有问题,足以让人昏昏沉沉不得痊愈。想来皇帝北征,从塞外经开平到京师这条线路,最能够光明正大做某些事情的无非就是东厂和锦衣卫,也难怪别人要栽赃到这家伙头上。等陆丰发够了脾气,他就站起了身。

“既然你刚刚说不知道东厂抓了这么一个信使,那么,事情就难办了许多。恐怕就是你现在能够去东厂主持,别人也能够继续瞒着你此事。要知道,在东厂锦衣卫的人不过是点缀,你是督公不假,可你下头可还是用了几位其他公公,要是他们不听你的……”

“不听,小张大人,你别以为咱家这回栽了,就真的一点防备都没有!”陆丰不好意思说自己调了袁方离京,又暂时晾着沐宁不用,就是为了能把这两大机构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恶狠狠地哼了一声,又板起了脸,“有袁方在,锦衣卫咱家立刻就能指挥起来,而那个沐宁也只听咱家的。那些个死阉奴……”

他感到这下连自己一块给骂进去了,便呸呸了两声,旋即皮笑肉不笑地说:“他们和咱家一样都是在宫里头提拔起来的,在外头哪里那么容易吃得开?他们能收买的也就是几个人而已,咱家只要更多的钱砸下去,再通过锦衣卫狠狠查,倒要看看是谁真敢叛了咱家!”

“这倒是一条法子。”张越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火上加油地添了一句,“陆公公你如今余毒未清,趁着皇上不曾回来,便在外头好好休养。毕竟,这件事绝不能张扬,若是让人知道,闹得满城风雨不说,别人还会以为你没手段。”

“小张大人说的是!”

刚刚找回了几分面子的陆丰又气急败坏了起来,想也不想地重重点了点头,眼神中又露出了几分凶光。比起什么报仇,什么雪恨,最重要的是把身体调理好,绝不能闹出什么岔子。否则报复回来却没了命在,他岂不是更加倒霉?

谈完了最要紧的正事,张越便笑呵呵地问陆丰要来了药方,说是回家去给妻妹好好瞧瞧。这别人不知道,陆丰却是知道张越的妻妹倒是其次,但张家那边还藏着一位昔日太医,原本他还打算一并请人瞧瞧,但张越既提了,他立刻决定就这么办。如今他不得不多些顾虑,这要是他中毒的事情散布开了,到时候招人笑话不说,而且这个位子都未必能保住。记起前几天程九曾经提过张越在鸡鸣驿遇刺,他就决定先还一个人情。

“小张大人,我自小入宫,这辈子除了师傅,也没什么真正亲近的人,没想到能够遇到你这样仗义的!当初生死攸关的时候你救过我,穷途末路的时候你帮过我,如今这又是一个节骨眼上,结果又是你出手拉了我一把!”

这一激动,陆丰顿时把那些咱家长咱家短之类的自称给丢在了脑后,语气更是真挚得很:“以前我还嫌你有时候太手软太心软,现在咱家明白了,那是你这人重情分!你放心,甭管幕后主使是哪位王公贵戚,鸡鸣驿的事情我一定派人给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一个交待!”

张越原本倒没存着这份心思,但陆丰既然这样斩钉截铁地说了,他自然不会拒绝,当下便点头说道:“那好,咱们的交情不说一个谢字。我也不好在这里多呆,这就先回去了,你好生将养,我让人看完了药方子就给你回音。另外,宫外不比宫内,饮食上头需得更留心一些。要是等养好了,宫中有人来探视时……”

“不就是继续装模作样么?”陆丰阴狠地笑了笑,随即眯起了眼睛,“他们总归会知道,要利用咱家,到头来就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等张越告辞出去了好一会儿,陆丰方才抓起了旁边的那个铃铛,重重摇了两下。见梁铭应声而入,他沉默了片刻就吩咐道:“你挑出十个八个可靠的人,给咱家盯死家里每一个人,记着,就像锦衣卫盯百官,东厂盯锦衣卫那样,一个都不能遗漏。咱家眼下只信得过你,你这回好好表现,回头咱家一定奏报皇上,在东厂给你委一个更好的职位!”

这一番许诺一下,他果然看见梁铭面上涨得通红,出屋子时那脚步咚咚响,流露出了一种掩不住的兴奋。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他忽然支撑着手坐在了梨花榻的正中,很是感受了一番那种四面靠不着的感觉。好半晌,他才喃喃自语道:“怪不得皇上孤家寡人谁都不信,原来这世上靠谁都是假的。只有靠自己,只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回来十余日,张越头里一阵子忙着查阅督粮督运的账册,又是跑了两趟军器局和兵仗司,亲朋长辈那儿只是抽空拜访过几人,大部分时候倒是扑在了各式各样的事情上。这会儿出了陆家宅子,张越想起自己今天说了无数鬼话,翻身上马的时候便苦笑了一声。不管合作了多少次,他和陆丰顶多只是盟友,永远到不了交心。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家伙这会儿大约要着手整顿身边人了吧?

因之前时间所限,虽说去过杜家一次,但却是来去匆匆,张越早打算中秋之前上杜家去一趟,而杜绾更是一大早就先去了。不管怎么说,听一听岳父老大人的教诲,尝一尝岳母的手艺,顺便逗一逗头一回情窦初开的小五,这一番玩弄阴谋诡计的不痛快很快就能没了。然而,才过了西四牌楼,他就迎面看到了一个熟人。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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