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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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配不上她大乔?可是大乔竟然没有丝毫高兴,她憎恨大乔这种自以为是的做派,当她发觉孙权也喜欢上了这个女人之后,尤其愤怒。伦理问题是一个方面,最重要的是,她还看见了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对孙权的轻蔑。这个女人有什么了不起,难道自己两个英武的儿子会配不上她?好在如果不行,还可以将之消灭。消灭,就是这样!他们孙家有刀,看不顺眼的就可以除掉。吴太夫人在孙家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孙家的思维方式和行事习惯。任何不肯服从的,都必须死。骄傲是附着于肉体的,没有肉体,骄傲也就不存在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她正盯着帷幕发着呆,孙权悄声进来了,跪在她床前的青蒲上,施礼道:“拜见母亲、嫂嫂。”
吴太夫人转过头来,两眼失神地看着孙权,道:“前线……可有……消息?”
孙权道:“臣正为此而来,好消息,刚刚接到邮传文书,周瑜等在赤壁遭遇曹操舰船,甘宁率先锋队和曹兵发生激战,斩曹军水军都督蔡瑁之弟蔡琪,大获全胜。现在周瑜在赤壁下寨,和曹操军队隔岸对峙。”
吴太夫人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道:“很好,我早知道周瑜一定能赢。你说是吗?”说着吃力地转过花白的脑袋,面对床前的大乔,露出征询之色。
大乔没想到她会征询自己的看法,心中一惊,赶忙敛枉道:“祝贺太夫人选人得当,臣妾深为拜服。”
吴太夫人喘了口气,道:“倒不是老妇我英明,而是你故去的丈夫能干,周郎当年肯投我东吴,也都因为对你丈夫服气。”
孙权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大乔不知她话中的用意,默然不语,吴太夫人望望她,意味深长地说:“你回自己宫里去罢,人多反而嘈杂。”
大乔道:“那臣妾明早再来探视。”
吴太夫人喃喃地说:“也许用不着了——去罢。”
大乔望着吴太夫人脸色,愣了一下,又拜了拜,拉起孙绍:“儿子,跟妈妈回去,明早再来看望奶奶。”
吴太夫人道:“把绍儿留下,你先自己回去。”
大乔有点奇怪和犹疑,吴太夫人道:“我想多看看孙儿,舍不得吗?”孙绍倒很乖巧,见母亲尴尬,赶忙道:“母亲你先回去,我再陪奶奶玩会儿,就会回去的。”
大乔笑道:“岂敢舍不得?那臣妾先告退了。”摸摸孙绍的头顶,道:“好好安静呆着,不要惹奶奶生气。”
孙绍道:“母亲放心,孩儿不会的。”
大乔道:“那就最好。”又向着孙权:“主公,臣妾先告退了。”说着轻轻走了出去。孙权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目送她出门,嘴里道:“嫂嫂慢走。”
吴太夫人望着孙权,眼里射出一丝阴鸷的光芒。孙权回头看见母亲的神色,吓了一跳,他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心不在焉地劝慰:“母亲多多安歇,就会痊愈的。”
吴太夫人哼了一声:“听天由命罢,对了,你不是说一旦周瑜和曹操相持,你就要亲率兵攻打合肥,以为呼应吗,现在准备得如何了?”
孙权道:“会稽郡内山越刚刚平定,徵调的士卒正奔赴京师,大概一旬之内才能聚集三万兵马。”
吴太夫人道:“有三万兵马,不少了。当年你哥哥继承你父亲的兵马不过一千多,却打下了江东六郡,你可不能输给你兄长。”
孙权道:“臣岂敢和阿兄相比,无论哪方面,臣都不能望阿兄项背。”
吴太夫人道:“那也未必,你兄长虽然晓勇,却轻桃果躁,是以死于匹夫之手。你性情沉稳,绝不会犯这个错误,但是,你却没有你兄长阔略大度,否则我就算马上膜目,也会含笑九泉的。”说着挤出一点笑容。
孙权突然有些感动,泪水流了出来:“是,臣一定以阿兄为榜样,时时警策自己。”
吴太夫人笑道:“傻孩子,别哭,也许我还要帮你一次。”又转头喃喃道,“最后一次。”说到最后,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孙权道:“母亲多多休养,一定会痊愈的。”
吴太夫人道:“自古无不死之人,我比你父亲多活了几十年,该知足了。”
孙权泣道:“母亲。”吴太夫人赶他:“回去罢,如果有好消息,再来告诉我,我真的有点累了。”
孙权道:“那母亲保重。”又对自己的妻子潘氏及孩子道:“你们好好侍候母亲,千万谨慎小心。”
潘氏道:“主公放心,臣妾知道。”
孙权退出内室,走到堂上,擦干眼泪。他看见宫人忙忙碌碌地洒扫,问道:“你们忙着打扫这件住屋,给谁居住?”
一个宫人道:“太夫人吩咐,让大乔夫人的公子住到宫里。”孙权有些:“他不是一向跟自己母亲居住的吗?”
宫人道:“臣妾不知。”
孙权抬起头想了想,突然跑到殿下,低声喝道:“快快给孤准备车马,去大乔夫人的北宫。”
四、赐死大乔
大乔离开吴太夫人的宫殿,回到自己的住处,下了车,走进殿中,侍女们合上宫门。
她走进庭院,冬日的庭院非常荒凉,她面对琐窗,望着窗外的太湖发呆,太湖照样闪着粼粼的波光,但那光色看上去极为寒冷。半晌,大乔低声吟道:“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唉!看来终是命运欠佳,不能再见到阿瞒叔叔了。”
这时,她不知道自己的宫门前驶来了几辆轩车,几个甲士在一个带着黑纱冠的名叫张健的内侍率领下,匆匆跳下车。守卫大乔宫殿的侍卫询问他们的来意,张健亮出节信,道:“奉太夫人命令,立刻面见大乔夫人,有要事,不得阻拦。”
侍卫道:“验过节信再说。”说着将张健手上的节信接过,细细端详。另一个侍卫见张健等来意不善,赶忙跑进院内,去向大乔报信。
侍卫验过节信,放张健等进门,走到中庭,有几个侍女急急跟在他们身后,苦苦劝阻:“我们已经派人去察报夫人了,请等会再进罢。”
张健厉声道:“奉太夫人手谕,片刻不敢拖延。”脚步丝毫不停。这时侍卫已经跑到大乔的住处,大声道:“启察夫人,外面有十几个甲士要面见夫人,说是奉了太夫人的命令。”
大乔仍在沉思,听见报告,脸色陡变,她咬住嘴唇,旋即变得平静,惨然笑道:“让他们进来罢,早知会有这么一日。”室门砰的一声被推开,甲士们冲了进来,领头的内侍张健从怀里掏出一块木犊,大声道:“奉太夫人命令,请乔夫人跪领。”
大乔回首看着张健,冷笑道:“张健,你好大的胆子,就算赐我自尽,难道就可以不顾上下尊卑,排闼而进了吗?”
张健吃了一惊,奇怪大乔怎么知道自己的来意。虽然奉吴太夫人命令,有恃无恐,但究竟大乔为主,他为奴,在大乔的呵斥下,他嚣张的面孔不由自主地收敛了,低头道:“臣等奉命,急切之中忘了礼节,请夫人见谅。”
大乔道:“罢了。念命令罢。”
张健道:“太夫人命令,请夫人聆听:昔褒姐解颐,宗周旋灭;夏姬耀色,陈国以亡。今君丈夫早段,而姿容尚新;复宗之虞,殊非妄度。苟全社樱,必戒来忧。其赐君鸡酒,所遗子息绍,吾将妥为安置,勿念。”
大乔点头笑道:“要死,也得等我换件衣服,请诸君稍待。”张健道:“臣奉令办事,夫人万勿让臣等为难。”
大乔道:“难道我一个弱女子,还会逃跑不成。如果能跑,又何待今日?”
张健道:“好吧,臣在此谨候。”说完,他径直坐在门槛上,心想:不怕你飞上天去。
这时孙权的车马已经疾驰人大乔宫中,他顾不得车马是否停稳,疯狂跳下,往堂上奔去。门卫都是孙权调派的,赶忙上前一齐惊恐地跪伏:“拜见主公。”
孙权什么也不看,只顾往里跑。他跌跌撞撞跑到后堂,看见大乔一身素淡衣饰,正捧着酒爵,放到唇边。孙权狂呼道:“不要,放下酒爵。”但是,不知道是迟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大乔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翻转酒爵,微微向后仰着脖子,将那爵毒酒尽数倒进了自己的肚子。
孙权感觉自己膝盖一软,耳朵里嗡嗡乱叫,好像飞进了千百只蜜蜂,差点没栽倒在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站稳身躯,凄声大呼:“快,快舀井水来。快舀井水来——”
坐在门槛上的张健看见了孙权,赶忙紧走几步,扑倒在孙权脚下,道:“拜见主公,臣奉太夫人命令,赐死乔夫人,望主公勿插手此事。”
孙权感觉内心的火焰忽忽地蹿上了喉咙,似乎要从鼻孔里喷出来。他什么也没想,右手本能地拔剑出鞘,挥起一剑就对张健当头斩了下去,他感觉自己的剑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但是仍然将这个东西斩开了,他似乎能听见骨屑飞溅的样子,能听见骨头裂开的声响。与此同时,他听见面前有一声凄厉的惨呼,朦胧中一个肥胖的肉体蜷曲在他面前的地上抽搐。旋即,他看见十几个甲士齐刷刷地跪在自己面前,不住地求饶。他喘了一口气,将沾满红色的剑举起来,嘶声吼道:“你们,还不赶快去找井水。”
“快,去舀井水灌夫人饮下催吐,夫人若死,我要尔等全部殉葬。”他发出了第二声惨呼。
甲士们勐然醒悟,疯狂跑了出去。
井水很高速缓存来了,孙权给大乔强行灌下井水,冬天井水冰凉,大乔呼的一声,吐了孙权一身,尽是黑黑的酒汁。孙权浑然不觉,只是凝神看着怀中的大乔。
侍从们站在堂上,远远望着孙权抱着自己的嫂子,垂着头,默然不语。
大乔吐完,脸上汗滴渐渐隐没,痛苦的表情也逐渐消失。孙权重重舒了口气,他吩咐侍女:“好好侍奉夫人,不管什么人来,没有我的命令都不许进。倘若夫人有事,我一定要你们的命。”
侍女们惶恐应道:“是。”
孙权将大乔抱到床上,盖好被褥,凝视着她。大乔刚吐完,昏迷不醒,俏丽的脸庞毫无血色,愈增其可怜。孙权凝视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踱到堂上,对张健带来的甲士道:“这里的事,不许走漏半点风声。太夫人要问,就说事情办妥。她若问起张健,就说他回去的时候在路上摔了一跤,暴毙而亡。若敢走漏半点风声,我要你们的脑袋。”
几乎不假思索,甲士纷纷应道:“谨遵主公吩咐。”
五、蒋干逸兴说甄妃
当京口发生的这些变故的时候,远在赤壁的周瑜还正和蒋干在酒筵上叙旧。酒力使平常不拘小节的周瑜更加放浪形骸,他直截了当地对蒋干说:“据说曹操率兵东下,除了想吞并我家主公的疆土之外,还想夺走孙讨逆将军的夫人和贱内,是也不是。”
蒋干摇头道:“公瑾兄多虑了。曹公铜雀台上美女如云,虽无一能及嫂夫人的姿色,但也都是千娇百媚,怎么会干这种事呢?公瑾兄从何处听来的传闻。”
周瑜哈哈笑道:“尝闻曹植《铜雀台赋》云:‘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据说正是写中了曹操的志向,岂有妄乎?”他虽然听妻子唱过《铜雀台赋》,知道并没有诸葛亮在他面前背诵的这两句。但又怕小乔唱的本子是有人故意窜改过的,所以提出来试探蒋干。
蒋乾道:“吾兄大错了。此两句赋的确写中了曹公的志向,不过其中的二乔乃是铜雀台东西两座虹桥,并非指孙讨逆夫人和嫂夫人两个啊。具体词句也和吾兄所念的不同,不知是何人妄自窜改,故意制造事端。”
周瑜这才确认自己是实实在在受了诸葛亮的骗,道:“哦,也许是我错了……哈哈,喝酒喝酒。”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又问:“那曹操击破冀州之后,曹不不是也抢了袁绍的儿媳甄氏为妻吗?这总不会有假罢?”
蒋乾道:“这个……那也是袁绍妻子刘氏主动献给曹不的,不能说抢啊。”
周瑜指着蒋干大笑:“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蒋干也知道自己的辩解比较牵强,只好陪着大笑。周瑜又道:“据说甄氏国色天香,又兼才艺,比之贱内如何啊?”
这话又勾起了蒋干的感慨,他叹道:“各有千秋,各有千秋。不瞒公瑾说,干在邺城时,也曾有幸被五官中郎将邀请去府中宴饮,宴饮当中,五官中郎将命甄氏出来拜见宾客。干有幸偷窥了一眼,惊为天人啊,若不是今天见到嫂夫人,还以为甄氏就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呢。”
五官中郎将也就是曹操的儿子曹丕,听说他的妻子甄氏也不及小乔,周瑜自然有些得意,又笑道:“据说那甄氏除了容颜绝美之外,还广有才艺,敢问子翼兄,她有怎样的才艺啊?”
蒋乾道:“那次她当场给我们弹琴唱曲,曲子是她自己编的,歌词也是她本人填的,还不算广有才艺吗?她的词曲俱佳,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啊。干现在想起来还不禁神魂飞越呢!”
周瑜也有些好奇:“哦,怎样的歌词,吾兄还记得罢。”
蒋干笑道:“想当日和兄同窗苦读时,别的不敢和兄相比,唯有记性有一日之长,怎会不记得?”
周瑜道:“那就烦请兄默诵一遍如何。”
蒋干于是将酒一饮而尽,朗声吟道:
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
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
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别离。
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
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
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
周瑜抚掌赞道:“果然好词。”
坐在一旁的黄盖虽喝得有些晕乎乎的,但听到这首歌词,恍然觉得有些不对,不觉喃喃道:“这词似乎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
周瑜道:“听子翼吟诵甄氏词曲,的确非同凡俗。瑜今天也有一歌,欲在子翼前献丑。”
蒋干酒已半酣,不由拍手道:“好,久闻吾兄善琴曲,江东有云:‘曲有误,周郎顾。’今日有幸一聆殊为有幸。”
周瑜对小乔道:“你为我鼓琴,我起舞和之。”
小乔道:“敬闻夫君之命。”
蒋干想,周瑜大概是对甄氏的才华不服气罢,且看这夫妻二人的歌舞到底如何。”
周瑜大声道:“来人,天色已晚,点灯。”
侍从赶忙点上红烛,共有几十支之多,船舱里立刻变得红彤彤的,每个人脸色也红彤彤的,感觉十分温暖。
几个侍者又抬过一架琴,放在小乔跟前。小乔深深吸了口气:“诸君,妾身献丑了。”说着纤手轻拨,一串睁琼的琴声立刻在船舱中回荡。周瑜拔出宝剑,走到船舱正中,回旋起舞,嘴里大声唱道:“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鸣!”
曲罢歌绝,满座诸将和侍从们都尖呼起来,非常激动。蒋干觉得周瑜唱的歌虽然气势不凡,但文采比甄氏的差得远了,辞藻也很贫乏,用上句结尾的词语作下句的开头,这样的写法很少,约略相似的大概只有楚霸王项羽的《垓下歌》,歌词是: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但人家的歌词字字是血,哪像你周瑜徒具豪迈。再说你周瑜哪点能跟楚霸王比呢?人家虽然英雄失意,但毕竟也曾宰割天下,分裂山河。你一个小小的东吴水军都督,率领三万水兵来到赤壁送死,悲则悲矣,却无半点壮丽之感,只怕你这个漂亮妻子,将来也会成为曹丞相的妾侍罢。想到这里,蒋干又有些高兴,自己虽然没有这么美丽的妻子,可是有也未必是好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人家若要夺你的妻子,必须要把你杀了才行,这可着实有些悲惨。他虽想得高兴,陡然又为周瑜不忍起来,究竟是自己的少年伙伴,看到他死也谈不上快乐啊!
周瑜见蒋干神色忽喜忽悲,不知道他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