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志异-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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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不和满朝皆知,但明面上皇帝当然要作作样子,只求不要真的为难他就好。
“也罢,你们都退下,朕要单独和皇后待一会。”皇帝脸色一连数变,最后沉声吩咐道。沈如海如蒙大赦,连忙告退,一众太监宫女夜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尽管谁都猜不透皇帝的用意。
皇帝无言地注视着贺氏,仅有的一丝温情逐渐冒了出来,从结发时的恩爱到之后的形同陌路,她变了很多,然而自己又何尝没有错?这个女人若是嫁给普通男子,也许能平淡地度过这一生,然而她是一国之母,善妒和无德,光这两项就注定了她不可能安居尊荣,也许这也是命数吧。
“无昭,无昭…”贺氏突然喃喃自语道,声音几乎无法辨认。皇帝苦笑一声,死到临头还在惦记着自己的儿子,实在是女人护犊的天性。“不要杀他,照哥哥,不要杀他,我求你了,不要杀他…”贺氏再次呓语道,声音愈来愈低。
一句话又让皇帝想起了往昔的恩爱,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轻轻俯下了身子,轻轻说道:“朕绝不杀他,你放心走吧。”
皇后的身躯一震,眼睛竟睁开了几许,用那极为黯淡的眼神看了丈夫最后一眼,脸上现出了最后一丝光彩。
宛烈二十三年一月二十九,皇后贺氏在坤宁宫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谥曰“孝仁敬。”
第二章 尴尬
那冲动暴躁的年轻公子乃是江苏布政使左凡琛的儿子左晋焕,由于是三代单传,因此祖母自幼视若珍宝,虽然还算有成,性子却极为娇纵。与普通士子交接往往是一言不合便出口伤人,甚至还有动手的,所幸有父亲护持着,在自家地头上无人敢惹。今天平白吃了这么多讽刺,少爷的脾气立时又犯了,他也顾不得身旁几个狐朋狗友的劝阻,操起一张椅子便要动手。
魏文龙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得一声重重的冷哼,众人顿感耳畔一震,左晋焕更是如遭雷击,手中椅子随即掉落地上,发出一阵巨响。然而,其他人仿佛没有注意到那碰撞的响声,目光全都被靠窗的雅座那边吸引了。只见冥绝已然立起,身上那股寒气比起初更甚,脸上仿佛能凝出霜来。
“结帐!”他干脆利落地丢出两个字,倒让一众本以为他会出手的酒客大失所望。不过几个弹唱的歌女却不约而同地齐齐投去了爱慕的眼神,她们都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份,虽然也害怕他的脾气,但一想到若是能嫁给此人,便能脱去这身风尘,心中却仍是意动不已。奈何冥绝乃是天生的冷人儿,对几个歌女的刻意奉承向来是不予理睬。
李侨连忙趋上前去,随口报了个数字,被左晋焕的大脚压在地上的小杨不禁翻起了白眼。冥绝一共喝掉了六壶极品碧江寒,即便是成本也远远超过二十两银子,掌柜居然就报了个五两,实在是巴结得狠了。想到自己现在倒霉的境况,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邪火,大声叫道:“掌柜,刚才我打碎的那壶酒您还没算呢!”
李侨暗骂这小子的不识趣,刚想答话,便听冥绝冷冷说了一句:“连同那壶酒一并算在账上好了!”他原是无意招惹麻烦,谁料左晋焕本就不是什么善人,听得冥绝认帐,不由又把火气发在了他的身上,再加上刚才愣着的那会,他已经认清了使自己失态的冷哼声正是那个男子所为,立即又暴跳了起来。
“喂,既然那壶酒是你的,那就该你赔我袍子!”左晋焕大声吆喝道,却没注意四周人的眼神充满了怜悯,仿佛是看一件死物。
也没见冥绝怎么动作,仅仅一瞬间,诸人就发现左晋焕跟前多了一个冷峻的人影。“是你说要我赔袍子么?”尽管声音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但旁人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上次在酒楼有人醉酒闹事,原本和这位大侍卫没甚关系,但那几个呆瓜竟然不识好歹地去招惹了他,结果一个个全都被扔下了楼,听说足足养了几个月才恢复,从此见到水玉生烟的招牌便绕着走。
左晋焕却没有这种自觉,虽然感到身上凉飕飕的,但公子哥的天性还是占了上风。“不错,怎么,你想赖帐么?”他强自镇定心神,硬邦邦地顶道。
冥绝的脸上竟出现了一缕奇特的笑意,在旁人看来,这种反常的举动无疑预示着一场风波的到来,就连魏文龙也心怀忐忑。此人的功夫他是见识过的,若是真的闹腾起来,损失怕是不小。他正想出言劝阻,冥绝却突然发出一阵大笑,“很好,我身上没有一千两银子,如果你真的想要,不妨就跟我回去一趟。”
左晋焕这才发现了周围几人的奇怪神色,心中不禁有些怀疑。但是,他是好面子的人,听见冥绝已经答应给钱,也就认为人家怕了他,立即挺起胸脯应承道:“好,小爷就跟你去!若是你敢耍花招,嘿嘿!”他故意笑了两声,希望能掩饰那种深深的不安。
冥绝也不答话,随手扔给李侨一锭银子,当先走下楼去。左晋焕马上跟了上去,倒是他的几个狐朋狗友发现情势不对,径直坐了下来,显然不想去趟那浑水。
小杨刚从地上爬起来,就发觉掌柜和东主两个人脸色铁青地看着他,立即醒觉自己一言不慎铸成了大错。“小杨,你刚才不小心砸了酒壶本就是一件大错,我好心为你圆场,你居然还把事情赖在客人身上,实在是不知好歹!”李侨鄙夷地斥道。
“李掌柜,将他开革了。”魏文龙厉声喝道,“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坏了这里的名声!各位宾客也请做个见证,我魏文龙的规矩就是,宾至如归才是正道,绝没有随意诬赖宾客的道理。”他这话再配合着自己的财势,顿时有不少人附和起来。
那小杨一脸羞惭地掩面而去,这边厢的宾客便纷纷议论起来。谁都知道魏文龙对手下的人并不吝啬,因此也分外惋惜此人的愚不可及,好好一份差事丢了,回去定然被父母埋怨一顿。魏文龙又颇为客气地向诸人敬酒,竟是毫不在意左晋焕随冥绝而去是否会有损伤,那几个公子哥儿又从其余人口中套出了冥绝的身份,一头冷汗立时冒了出来,个个叫苦不迭。
那小杨一直奔到街角,这才停了下来,脸上早已没了起先的卑微之色,眉宇间反而多了一丝阴狠的气息。他早得知了左晋焕乃是左凡琛之子,而且清楚左凡琛乃是贺氏一党的中坚人物,又料准了冥绝的脾气古怪,因此故意想让他们起冲突。酒楼的营生原本就不是他的本行,想到可以从主子那里捞得的犒赏,他的眼睛也笑得眯缝了起来。
左晋焕起先跟在冥绝后面还颇为自得,走着走着,他就发觉路人看他的眼光有些不对劲了。这路是越走越宽,两旁的房子也是豪宅连着府邸,竟是一座比一座富丽堂皇,即便是父亲在江苏置下的宅邸也不过如此。更令他诧异得是,不少一看就是世家仆役之流见到前面的那个男子都是躲得远远的,似乎怕甚了他。左晋焕心中打鼓,酒意也退了大半,有心想开溜但又碍于脸面,不过步子却是放缓慢了。
无奈冥绝似乎知道他的心思,步子时缓时急,竟是正好就在他身前十步远的地方慢悠悠地踱着,转弯的时候还颇有深意地看了左晋焕一眼,更让这位公子哥儿心中发毛。谁知走到后来,两旁的府邸比之前的更为气势宏大,竟是王府连着王府,左晋焕稍微数了一下,仅仅那一会儿的路程,自己就经过了五座王府。此时此刻,他刚才那一点自信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唯一的一点希望就是身前的男人不要是天潢贵胄就好。
直到进了勤郡王府,他的一颗心才落地。从几个小厮的口中,他得知了冥绝的身份只不过是一个护卫,顿时气势又冒了出来。然而,当他听说了冥绝乃是皇帝赐给风无痕的一等侍卫时,这才真正傻了眼。自己随便在酒楼一闹腾就撞着个正三品的武官,实在是晦气到了极点。父亲熬了那么多年资格才只不过到了从二品,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恣意胡为,回去就是连祖母也护不了他。自己平日酒量甚佳,今天怎么会喝了几盅便犯了迷糊,实在是倒霉透顶。
虽说是王府,但仆役们对左晋焕还是很客气,不仅将他引到了偏厅等候,而且还送上了香茗和一些时鲜水果,奈何这位大少爷心中忐忑,哪用得安心。正在自怨自艾之际,一阵脚步声传来,左晋焕手忙脚乱地放下手中之物,尴尬地站在那里,脸上已是没了傲色。他偷眼瞄去,只见进来的是一个衣着寻常的青年,若说是不凡,也只有眉宇间隐隐约约流露出的一丝贵气,似乎能看出是个养尊处优的主儿。
“想必这位就是左公子了?”来人倒也和气,微微一笑道,“冥绝适才对本王说了,只不过一件衣服索价一千两,公子未免有些贪心了。”
左晋焕一听来人自称本王,立时慌了手脚,脸也涨得通红。他只不过是霸道了些,肚里的才学也是有的,否则也不会贸然进京应试,毕竟那个举人的功名是他凭真才实学考的。他必恭必敬地行礼道:“学生参见七殿下!学生刚才是一时酒醉闹事,失了体统,此事原就与冥大人无关,皆是学生酒后无德的过错。还望殿下大人有大量,恕学生失仪之罪。”
风无痕略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突然变了模样的年轻公子,冥绝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葯,往常遇到这种情况,一般是动手了事,也从不管手脚轻重,想不到今日竟会把惹事的人带回府来。他是心存好奇,这才出来瞧个究竟,如今看来,冥绝倒是眼力不错,这个人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
“你既如此说,本王还怎么和你计较?”风无痕在主位坐定,这才悠然开口道,“你是人,酒能乱性,这种道理总不会不懂吧?冥绝乃是王府的侍卫,他的脾气本王最清楚不过,你若是为了这一点小事和他争论起来,万一有个不妥,岂不是自讨苦吃?到时本王约束属下不力,也免不了是一条罪名。”
这番话虽然说得和颜悦色,听在左晋焕耳中却是有如鞭策,他的家教也并非不严,只是祖母一向宽纵,父亲则是一味责打,哪会有人对他晓之以理?因此当下就是长长一揖,脸上已满是潮红之色。
“说了半天,本王还未知你名姓。见你刚才进退有礼的模样,断然不是小户人家出身。”风无痕突然省起了这件事,随即又自失地一笑,“若是不愿意告知,那便算了。”说着便欲举茶送客。
“学生左晋焕,家父乃江苏布政使左凡琛。”左晋焕又是一揖,脸色已是肃然。
第一章 闹事
转眼已是宛烈二十六年,这几年风调雨顺,百姓无不额手称庆,各地的赋税也及时了很多。边关亦是平安无事,守着西北大营的安郡王风无方甚至在私下给风无痕的信中埋怨了一番无聊。盛世的歌舞升平中,也有那么一丝阴影的存在,朝廷上的最大两派势力尽管明面上还能维持着一点体统,背地里的斗争却一刻都未曾平息。
三年前皇后的丧仪可谓是极尽哀荣,皇帝最后还是念及了结发恩义,因此在谥号上并未多加为难。一应礼制齐全,丝毫没有削减之意,倒让一众大臣心中吃惊。真正的知情者都清楚皇帝此举的用意在于抚民安国,毕竟皇后已经逝去,再追究她生前的过失也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在丧仪中得利的还有贺甫荣,皇后崩逝后仅仅四个月,皇帝就命人下诏,赦免贺甫荣及其家人,依然还其文渊阁大学士之位,至于其子贺莫彬,则直接授了户部主事,三年之中连升数级,直接登上了户部左侍郎之位。原本因贺甫荣被黜而郁郁不得志的门生故旧,则是逐渐官复原职或是重新启用。终于,贺氏一族在贺雪茗入宫之后,重新立在了朝堂之上。
托了家族的福,再加上贺雪茗谨慎而温恭的态度,她在宫中的日子过得也逐渐惬意起来,光是皇帝每月的临幸就仅次于瑜贵妃萧氏,让其他嫔妃殷羡不已。这位惠妃娘娘又刻意和众多嫔妃交好,一段时日下来,除了德贵妃兰氏,她在宫里得了众多嫔妃的好评,萧氏更是待其甚厚,丝毫没有架子。须知皇后崩逝后,皇帝即下旨由瑜贵妃权摄六宫事,虽然并未正式册后,但在众人眼中,萧氏正位中宫无疑是指日可待的事。
权衡再三,皇帝最后还是将展破寒调离了京城,让他心中有太多荆棘的人呆在身边并不是最好的法子,守陵大营的总兵比起西北的一个小小统领,已经是优越太多了。届时任期一满,升转是极为容易的事。况且为了安抚这位悍将,皇帝还破例特许展破寒从破击营中挑选了五百名亲兵一同调任,甚至还允准了他自行指定下任统领的请求。对于武将来说,这可算是天大的殊遇,若不是边关武将中善战者愈来愈少,皇帝决不会如此轻易地答应这种条件。然而,众多朝臣皆猜测安郡王风无方在背后促成了这件事。
新任大将军风无方轻而易举地掌控了西北军营局势,让一众原打算看笑话的皇族大为失望。在这些人眼中,西北军营中全是些骄兵悍将,风无方要驾驭这些人显然要吃过一番苦头才行。谁料风无方甫至西北,便取得了破击营的支持,弹压起来毫不费力,再者西北的那些将领本就是被展破寒吓怕的人,哪敢对新任主将无礼,因此风无方虽说不能如指臂使,但令行禁止还是能做到的。
水玉生烟如今已是成了闻名京城的酒楼,虽说底楼仍是经营着茶馆的营生,但吸引人们的却是楼上的美食佳肴。魏文龙不惜血本请来了好几位手艺精湛的大厨,甚至还在大堂中设了几位歌女弹唱。别处的酒楼饭庄也不时有卖唱的女子出入,但大多流落风尘已久,庸脂俗粉的,自然引不起客人兴趣。而魏文龙则是别出心裁地让几人以轻纱覆面,对外则是宣称这些女子都是些家道中落的良家女子,一时又吸引了不少人。尽管来往的轻薄公子不少,但碍着魏文龙背后那位何大人的脸面,也没有人敢随意坏了规矩。
这天,楼上高朋满座,宾客们大多是衣着光鲜,至不济也是一身人打扮,普通的贩夫走卒压根不敢上这种地方来。饶是如此,找一个好座位也是难上加难,不少桌子上都坐着两拨不相干的人,人虽不少,却并不嘈杂。靠窗的雅座上,一个孤单单的人影坐在那里灌着闷酒,尽管知道他那里空着三个位子,但无论是掌柜还是伙计,人人绕着走,就连上楼的宾客也竭力躲得远远的,谁也受不了那股寒气。
那位仁兄不是别人,正是冥绝。尽管身负护卫重责,但每月总有几天歇息的时候,风无痕便把这位心腹侍卫赶出去散心。谁料冥绝一向是个冷人儿,哪耐烦和不相干的人兜搭,因此一来二去,他倒是爱上了水玉生烟的酒食,再者掌柜和老板都是熟人,不啻有什么麻烦事。每月来的次数多了,无论是这里的常客还是跑堂的小二,都熟悉了这个喜欢喝闷酒的男人。若不是他一身生人勿近的气息,上前攀谈的人绝少不了。
冥绝随手摇了摇酒壶,眉头立时皱了起来。如今他的酒量愈来愈大,这小小一壶酒实在是经不起什么折腾。若不是他懒得招惹麻烦,早就让掌柜送上酒坛来。人说一醉解千愁,无奈他却是千杯不醉的主,只能永远困于人间愁苦。他伸手将壶盖翻转了过来,不一会儿,一个满脸堆笑的小伙计出现在他的跟前,只不过笑容里怎么看都有些勉强。
“爷,还是老规矩,一壶碧江寒?”他乍着胆子问道。
冥绝无言地点点头,那小伙计连忙拿着酒壶开溜,站在这个男人身边不减寿命才怪,真不知道那位王爷怎么会看重他,小伙计气闷地想道。小心翼翼地从掌柜那里接过一个酒壶,他不无嫉妒地又看了冥绝一眼,这种美酒居然当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