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_墨武-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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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犹豫片刻,终于道:“杀夏随。”
“为什么?”郭遵似早有预见。
狄青恨恨道:“因为他要杀我,若不是足够幸运,昨晚我就死了。”
郭遵望着凄清的长街道:“幸运不是总有的。”
狄青道:“不错,幸运不是常有,所以我要抓住这次机会。郭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若不杀夏随,他迟早还要对我动手。我不想你为难,也不想你参与此事。这次杀了他后,我会亡命天涯,你就当……从未有过我这个兄弟!我求求你!”他转身要走,郭遵冷笑道:“我只拦你一次。可你硬要送死,我也没有办法。”
狄青心中一凛,止步道:“为何这么说?”
郭遵道:“你可知道夏随这人酒量极宏?我从未见到他有喝醉的时候。”
狄青一颗心沉了下去,吃吃道:“那他今日……”
郭遵淡淡道:“他今日身边带了三个高手,再加上装醉,你若去了,必死无疑。”
狄青有如被盆冷水浇下来,浑身冰冷,“他装醉,他为什么要装醉?”
郭遵冷笑道:“那还不简单,因为他在等人上钩。他在等个白痴以为他喝醉了,前去杀他,然后就等着杀了那个白痴。”
狄青冷汗直冒,这才发觉碰到宋十五等人不是巧合,夏随醉酒亦是个圈套。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夏随再次布局,他若是稀里糊涂去刺杀,说不定已被夏随格杀当场。
狄青被郭遵几句话点醒,可心中还有疑惑,忍不住道:“郭大哥,你怎么知道夏随要布局杀我?”
郭遵道:“我已问过王珪、赵律、李简和李禹亨几人,知道曹府捉乱党一事大有问题。方才又看你咬牙切齿,夏随故作醉酒,几下一凑合,当然就明白了。夏随的确想杀你,他也不能确定你是否已经猜出来了,因此他就布下这圈套再次诱你,你若上钩,自然死路一条。你若不上钩,他只以为你没有看出破绽,反倒暂时不会再动手。”
狄青心中怒急,“他不动手又如何?他要杀我,难道我就这么忍着?”
郭遵脸上隐有悲哀之意,良久才道:“你实力不济,不忍能如何?难道伸着脑袋让人去宰?”
狄青舒了口气,缓缓道:“好,我忍!”他心中却想,这种事无凭无据,自己已拖累郭大哥太多,当然不能请郭大哥帮忙,既然如此,只能再等待机会。他把仇恨埋起来,神色反倒变得平静。多年的抑郁,让那个曾经粗莽的乡下汉子,已慢慢变得深沉起来。
郭遵看了狄青半晌,说道:“跟我来。”他信步向前走去,又入了一巷子,找了家酒肆坐下。
天寒地冻,那酒肆早无客人。店中只有一盏油灯,昏黄若月,一老者望着孤灯,静静地等待。他或许是等待着客人,或许等待着年华老去。像他这样的人,如今看起来只余等待。
听脚步声传来,老者起身迎道:“郭官人,你来了。照旧吗?”原来那老者是认识郭遵的。
那老者脸上有道刀疤,斩断了眉毛,容颜显的有些怪异,一脚微跛。狄青见了,突然想到自己的大哥狄云,心中对老者已有同情之意。
郭遵点点头道:“麻烦刘老爹了。这么晚还开着店吗?”
刘老爹脸上皱纹有如刀刻,闻言笑道:“我只怕你不来麻烦我。人老了,很难睡着,难得你来陪陪我。这位小哥是你的朋友?”
郭遵点点头道:“是,他叫狄青。”
刘老爹“嗯”了声,又认真看了狄青一眼,问道:“照旧吗?”
郭遵点点头,简洁道:“两份。”
刘老爹不再多言,跛着脚去了后堂,一会儿就端来了数碟卤味,两壶酒。然后静悄悄地离开,似已习以为常。
狄青忍不住问道:“郭大哥,你经常来这里吗?”
郭遵点点头,提壶倒了杯酒,自斟自饮,神色悠悠,似乎想着什么。狄青见郭遵如此,突然感觉,那刘老爹是在等郭遵,因此才迟迟不肯关店。郭遵显然也经常来这里,狄青看着那几碟卤菜,一壶酒,想着郭遵雪夜独饮,又觉得,郭大哥很寂寞,还有很重的心事。
可狄青何尝不是心事重重?他给自己倒了酒,抿了一口,只觉满嘴的苦涩。
郭遵放下酒杯,突然道:“今日祭祀前,天子还是带文武百官去了会庆殿,先给太后祝寿,然后才去天安殿接受朝臣的朝拜。”
狄青记起郭遵以前所言,皱眉道:“难道说太后真的准备称帝了?”
郭遵避而不答,又道:“前些日子,范仲淹和宋绶都被贬出了京城。”
狄青喃喃道:“他们当然是因为建议太后还政于天子,这才惹恼了太后吧?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郭遵凝望狄青,缓缓道:“可我要说的一件事,却和你大有关系。夏随本是太后的人!”
狄青脑海中电光一闪,失声道:“他蓄意杀我,难道还是因为马中立的缘故?”
郭遵端起酒杯,沉默无言。沉默有时候就代表着认可。
狄青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一阵心悸。
郭遵尽了杯酒,又道:“你想必都明白了,你的案子虽了结了,事情并没有完结。夏随是太后的人,这次杀你,多半是为马季良出气。”他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狄青没有注意到郭遵的异样,握杯的手青筋暴起,“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可我有件事反倒不明白。”郭遵眼中厉芒一闪,沉声问道:“你怎么有本事再次杀了增长天王?”
郭遵目光灼灼,狄青却问心无愧,苦笑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郭遵皱眉问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狄青犹豫片刻,伸手入怀掏出五龙放在桌上,为难道:“我真的不知道,郭大哥,我……只怕是这个东西在作怪。”他根本不知如何解释,也以为郭遵不会相信他的解释,不想郭遵见到五龙,脸色陡变,失声道:“这五龙怎么在你手上?”
那一刻,郭遵眼中满是惊骇、诧异、还有无边的困惑,甚至还有些恐惧的样子。狄青见状,大惑不解,吃吃问道:“郭大哥,你见过这个东西?”
喀嚓一声响,郭遵手中酒杯已破,可他浑然不觉,喃喃道:“弥勒下生,新佛渡劫。五龙重出,泪滴不绝!这五龙……终于又出来了。难道……他说的竟然是真的?”
狄青听郭遵竟和当年的多闻天王所言的一模一样,骇然道:“郭大哥,你怎么了?”心中又想,郭大哥说的他,又是哪个?
郭遵终于回过神来,盯着桌上的五龙,良久才伸出手来,轻轻触了下,脸上又现出困惑之意,低声问,“狄青,你怎么会得到了五龙?”
狄青虽诧异郭遵的反应,还是将当日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他早当郭遵是亲人一样。这件事,他藏了许久,除了郭遵,也找不到旁人倾述。
郭遵神色恍惚,像是认真在听,又像是根本没有听。狄青说完,见郭遵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道:“郭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切……是我的幻觉?还是这五龙真的……有古怪?”
郭遵回过神来,迟疑道:“这五龙……本是先帝所有。”
狄青失声道:“这是真宗之物?”
郭遵陷入迷惘中,眼望油灯,忽明忽暗的灯火照得郭遵脸色也阴晴不定。许久,郭遵才低声道:“其实我也不敢肯定。先帝在时,我是他的御前侍卫,我有段日子,就见他拿着这五龙,整日沉吟不语。”
狄青目瞪口呆,不解问,“既然是先帝之物,怎么会藏在弥勒佛像身上?既然是先帝的东西,多闻天王怎么会知道此物藏在哪里?那四句话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郭大哥,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郭遵叹口气道:“我真希望自己能知道。”他又有些怅然,突然一把抓住了狄青的手,急切道:“狄青,我只知道,这五龙是不祥之物。你丢了它,好吗?”
狄青一怔,讶然道:“为什么?”他从来不觉得五龙有什么不详,相反,在他心目中,五龙一直在帮他。
郭遵嘴角抽搐,眼神中带着说不出的悲哀之意,良久才道:“你莫要问,我也不知道。”
狄青一把抓住五龙,摇头道:“郭大哥,我不能丢掉它,你莫要逼我!”
郭遵身躯一震,霍然站起,浑身颤抖,眼神变得极为犀利,甚至还夹杂着几分凶狠。
狄青见郭遵脸色惊怖,心头凛然,一时间也变了脸色。
灯火跳跃,郭遵脸上的肌肉都有些跳动起来,嘶声道:“你为什么不丢掉它?”他痛苦中夹杂着不安,竟失去了常态。
狄青一字字道:“我若没有它,当初已死在增长天王手上!”
郭遵身躯一振,遽然恢复了冷静。缓缓地坐下来,喃喃道:“你若没有它……说不定……”他看到狄青满是激动的神色,终于叹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狄青心中奇怪,暗道,郭大哥到底想说什么?我若没有它,说不定什么?
郭遵提起酒壶,慢慢地满了杯酒,恢复了平静。心中在想,“这五龙再出,难道说那人的预言竟是真的?可若是真的,狄青会不会有事?这五龙在我眼中是个祸害,可在狄青心目中呢?他这些年落魄潦倒,难得喜欢上一物,我怎么忍心让他丢了五龙?大相国寺被毁,弥勒佛像损坏,太后震怒,原来也是因为这个五龙。太后究竟知道些什么?多闻天王到底是谁?他怎么会知道五龙的下落?吐蕃的不空为何也要求五龙?”所有的一切,在郭遵心中已成难解的结!
良久,郭遵才道:“先帝信神,当年举国信神修道观的事情,你当然知道了?”
狄青点头道:“那是多年前的笑谈了。就算我们乡下,也都说真宗很糊涂,自欺欺人。”
郭遵哂然道:“当初先帝说天降祥瑞,神人授他天书,这件事的确很多人不信。但先帝总是个君王,若没有些诡异,他如何会如此痴迷?我知道,这五龙,应是神给他的东西。”
狄青一振,“神?真的有神?怎么可能?”
郭遵不答,继续道:“太后也不信真宗所说的一切,而且对真宗所谓的什么天书极为厌恶。在真宗死后,太后就将真宗的一切都封存在永定陵。我当初以为,这五龙也已封在永定陵了。今日听你所言,我才知道当年太后将五龙藏在了弥勒佛像中。不想天意冥冥,你竟然误打误撞得了它。”
狄青问道:“那五龙重出四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郭遵道:“这本是当今一个隐士所言。当年太后曾就五龙一事,询问过那隐士,那隐士才说出这四句偈语。具体什么意思,只怕除了那隐士外,没有人知道了。”
“那隐士叫什么名字?”
郭遵沉默半晌才道:“他叫邵雍,听说他本是陈抟的徒孙,得陈抟弟子李之才的真传。”
狄青忍不住问,“陈抟?就是和太祖在华山论棋的那个神仙吗?”
郭遵点头道:“不错,都说陈抟此人已和神仙仿佛。当年太祖就是得陈抟的指点,这才能从一寻常禁军起家,和太宗凭四拳双棍打下了大宋四百军州。”见狄青欲言又止,郭遵问道:“你想说什么?”
狄青犹豫道:“当年给我娘看命的术士,就是陈抟。”
郭遵一震,失声道:“陈抟说你娘能生出个宰相来?”
狄青点点头,沉默半晌才道:“这些都是妄言了,当然做不了准。我算什么?怎么有当宰相的命呢?”
郭遵目光又移到五龙之上,含义极为复杂,像是思索着什么。良久才道:“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狄青不解道:“郭大哥,你说什么是天意?”
郭遵涩然一笑道:“天意让你得到五龙,可你若不丢掉它,以后莫要后悔。”他脸色沉重中带着分无奈,却不再劝狄青丢弃五龙。
狄青凝声道:“我做的事,我不会后悔。”
郭遵缓缓站起来,看起来满怀心事。长长地叹口气,说道:“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先走一步。你这次没有去杀夏随,夏随想必觉得你没有看穿他的心机,一时间应该不会再对你下手。你多多留意,暂时不会有事。”
狄青见郭遵要走,突然想起一事,急问,“郭大哥,那偈语除了你和太后,还有别人知道吗?”
郭遵沉吟片刻,摇头道:“应该没有了。”
狄青目光闪动,一字字道:“既然那偈语除了你和太后外,没有人知道。那多闻天王为何能知道?这个秘密,当然不是你和太后告诉多闻天王的,难道说……是邵雍告诉他的?”他想到疑点,兴奋道:“或许我们可以从邵雍的身上,查得多闻天王的下落。”
郭遵叹口气道:“邵雍乃奇人隐士,居无定所,想找他,谈何容易?但我想多半不是他说的,会不会是……”他目光闪动,似乎想起了什么,再不言语,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狄青冥思苦想,不得要领,暗想道:听郭大哥所言,邵雍不会说这个秘密,郭大哥肯定也不会说,知道秘密的只有太后了。可太后当然也不会说!
一想到这里,狄青大为头痛,悄悄放下点碎银,也出了酒肆。那酒肆的刘老爹并没有出来,似乎早就睡了。
第十四章羽裳
夜已深,月色微。
狄青信步走在京城街头,想着郭遵今日所言,谜团种种,思绪万千。
不经意地一抬头,才发现自己竟又走到麦秸巷左近,心中不由一阵茫然,暗想自己终究还是忘不了那女子。可自己今日才辞别那女子,说的那般绝情,日后怎么有脸相见?
但终究还是向那巷子走过去。未等近了巷口,狄青已发现有人正站在那梅树之前,一颗心不由怦怦大跳。砰砰响声不绝,从梅树那边传来。狄青本以为是自己的心跳回响,可蓦地发现,原来站在梅树前面那人竟然举着个斧头在砍梅树。
狄青吃了一惊,慌忙上前,这才发现那人并不是他中意的女子,而是那女子的丫环月儿。月儿虽是瘦弱,砍树的力气倒是不小,砰砰声中,积雪震落,木屑斜飞。狄青忙问,“喂,你做什么?”
月儿砍树正砍得全神贯注,没留意身后来人,惊叫一声,霍然转身,竟一斧头向狄青砍去!狄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喝道:“你疯了吗,怎么见人就砍?”
月儿终于认出狄青,用力挣扎了几下。狄青只怕她杀过来,哪敢放手。月儿挣脱不得,突然啐了口,吐了狄青一脸口水。狄青慌忙后退,怒道:“你怎么这般蛮不讲理?我是狄青!”
月儿冷笑道:“我知道你是狄青,你怎么还不去死?”
狄青见她说得咬牙切齿,不由大为奇怪道:“我……我怎么得罪你了?当初的事情,我不是赔礼了吗?”在他心目中,当初撞到那女子一事,已用鲜花赔过礼,除了那件事外,他自忖没有得罪过月儿。
月儿骂道:“你这个大骗子,小姐被你害死了,你竟然还说风凉话?”
狄青心中一凛,忙问,“你家小姐如何了?”
月儿叫道:“你不是说要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了?她听了很伤心,已哭了一整日,竟然还害了病,这下你满意了?你撞倒小姐也就罢了,可为什么送她凤求凰?”
狄青诧异道:“什么凤求凰?”
月儿又是一斧头劈过来,“你现在还不承认了?”
狄青心乱如麻,急急闪开道:“你别动不动就用斧头,我看你是女人,才不和你动手,你不要以为我怕了你。你要我承认,总要告诉我,要承认什么才好吧。”
月儿叱道:“当初你送给我家小姐那盆花,不就是凤求凰了,你总不要告诉我,你没有送过。”
狄青终于恍然,不想那花儿还有这雅致的名字。当初他只想表示歉意,一直不知道花的名字。他虽少读书,可对凤求凰的含义,多少还明了。他若是当时就知道这花儿的名字,打死也不敢送出去,这时候知晓,心中又是苦涩,又有些甜蜜。这才明白为何那女子说谢谢他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