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海-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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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晴的舞姿立刻被陆青丝的狂野不羁给压了下去,她狠狠地瞪了陆青丝一眼,霍先生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的放在苏雪晴的肩膀上,不看她,也不看丹青。按规矩,乐曲奏到三分之一的时候,确实应该由另一对舞者还和他们共舞,苏雪莹拉着个英俊的男孩正咬牙地站在舞池外,那男孩有些不知所措。
陆青丝转着转着,突然做了一个侧滑的动作,然后红影一闪,丹青下了舞池。周围的人好像约好了似的齐声低叫,我惊讶的张大了嘴,从来不知道丹青会跳这种快步舞,她以前并不喜欢跳舞,只是为了陪霍先生,才勉强学了两只慢舞。
滑步,旋转,下腰,厮磨,喘息,碎发,我愣愣地看着那飞起的红舞裙围着舞池飘扬着,丹青魅惑的身姿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就连本来在跳舞的霍长远和苏雪晴也不自知的停住了脚步,目光随着那飞舞的裙摆转动。
丹青身姿狂野却眼波婉转,她随着音乐做着各种花式,眼光却不是放在霍长远的身上,不是凝视,就那么偶尔轻飘飘地一扫,一下,又一下…霍长远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苏雪晴却是嫉恨难当地颤抖着身体,丹青却越发笑的风流妩媚。
看着丹青的如花笑靥,我突然想起起方萍说过的一句话,“这人呀,是这世上最奇怪的生物,爱着的时候,甚至会把所有的自尊都抛在地上,自己用力去踩以搏爱人一笑;可恨起来的时候,又巴不得那个人立刻死掉,又算他没错,也会挖个坑让他跳下去,直到他横死在自己面前,才淡淡地说一句,算了,便宜他了…”
你知道女人什么时候最美吗,是复仇的时候,那时的女人会发光,因为燃烧的是自己的生命…;“燃烧自己的生命吗…”我用力按住了自己的胸口,看着随着节奏旋转得越来越快的丹青,最后一个音符响起的时候,她身子如水蛇般绕住了叶展的腰身,头用力地向后一甩,发髻顿时如瀑般飞散开来,她仰望着未知的虚空,脖颈如雪,媚眼如丝,红唇微翘,那一刹那的丹青…风华绝代。
够了,我再也忍受不了,转身从人群里挤了出去,心痛的都快要裂开了,不顾别人惊疑的眼神,只埋头往外跑去,我一定要离开那里。丹青的心,已经碎了吧,就算是有一天能缝补,也要承受一针针缝合的痛楚吧。
一出饭店大门,一股冰冷的寒气扑面而来,我贪婪地呼吸了几下,方才在宴会厅里,空气沉重地让我窒息。“清朗!”,随着一声低喝,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肘,将跌跌撞撞的我一把扯了回来,“啊!”我用力的尖叫挣扎,“清朗!”六爷稍微用力地摇晃了我一下,我一怔,这才看清是他,腿突然一软,六爷一把捞住了我,我开始干呕。
“六爷”,一直等在外面的洪川跑了过来,“去,把车子开过来,我们先回去”,六爷轻轻拍抚着我的背,低声安慰说,“好了,好了,没事了。”车门一响,洪川已经把车子开了过来,六爷抱起我钻进了车里,洪川轻轻地给我们关上车门,然后麻利的上车启动,车子缓缓地滑了出去。
拍着仍不时干呕的我,六爷轻声说,“已经离开那儿了,没事了,来,深呼吸一下。”我蜷缩在他怀里,慢慢地镇定了下来,六爷有些无奈的摸着我的头发,“你脸白得吓人,原本不应该让你来才是。”
我摇了摇头,“我要来的,我来是想让丹青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我,可是…”我抬头看向正专注看着我的六爷,“她不要,她只要仇恨,她不要我,不要我了…”我哽咽着说了一句,想着丹青的决绝和放纵,不禁心痛如绞。
我忍不住抽泣着,六爷抱着我的手臂突然紧了紧,他伸出一只手,抹去我颊边的湿润,然后轻轻抬起我的下巴,柔软却坚定地说了一句,“别哭了,她不要,我要。”
同心
阳春四月;微风拂面;桃李芳菲;初春的感觉总会让人不自觉地心动;好像忍耐了一冬的寒冷阴暗;在春风拂面的那一刹那;都得到了救赎。“啊,臭石头,看你干的好事,我又得重新洗了”,趁着好天气正在晒衣服秀娥尖声叫着,她从地上把石头不小心碰掉的衣物捡了起来,然后追着石头要往他脸上抹。
石头笑嘻嘻的左躲右闪,围着花园里的廊柱转着圈,秀娥则是嘴里一直不停的叫骂着,我忍不住一笑,靠在栏杆上看着他俩嬉戏追逐,突然觉得心情好了很多。秀娥追得气喘吁吁地,她不经意抬头看见了阳台上的我,就对我招手喊道,“清朗,别在那儿看书了,要不要下来走。”
不远处的石头也站住了脚,神情自如地靠在柱子上,冲我招了招手,我想了想,突然觉得今天天气很好,胸中激荡着什么情绪似的,就弯身下去对他们说,“好呀,你们等我”,说完放下书,往楼下跑去。
距离那场晚宴已经整整五个月了,我一直默默地祈祷着;等待着,希望有一天丹青会觉得累了,然后来告诉我,她放弃了,不再为难别人,同时也放过了自己…
可是我等了这么久,却从没看见丹青的身影,只有唯一一次张嬷来看秀娥,我悄悄地跟了去。张嬷见了我却不再像从前那样嘘寒问暖,她好像有着说不出的疲惫,不堪重负;神色阴郁,只问了几句我们身体如何,对于丹青的事情却只字不提。
到了最后,她要回去的时候,才把我单叫了过去,跟我说,清朗小姐,你只要保重你自己就好了,小姐那边你就不要操心了,一切有我。从来没有听张嬷这么生分的说过话,可没等我再开口,她已经转身上了黄包车,绝尘而去。
秀娥躲在一旁不敢说话,最后见我怔怔地站在原地,还是她拉了我回去,一边喃喃地说,“清朗,你有没有觉得,我妈变了好多,也不晓得小姐受不受得了她。”听她这么说,我突然有些明白了丹青不再见我的原因,也许她早就知道自己会变得愤世嫉俗,充满了阴暗,然后就会影响到自己周围的人,就好像…张嬷一样。
“清朗,你还磨磨蹭蹭地干什么”秀娥跑过来一把拉住了我往外跑,脸上的笑容掩也掩不住,我笑着任凭她拉着。虽然丹青和张嬷都变得无法再接近,可秀娥却渐渐地恢复了以前的性格,六爷,七爷对她都不错,陆青丝的冷嘲热讽她也已经无所谓了,还有石头,石头是真心真意对她的。
“清朗,你应该多出来走走,你现在又不上学了,总闷在屋里不好”,石头晃了过来,他假装咬牙咧嘴地挨了秀娥一拳,然后才笑眯眯地跟我说。我对他微微一笑,就伸手盆里拿衣服,帮秀娥晾。他的那番话应该是六爷让他说的吧,自从那天晚上回来之后,我已经足不出户整整五个月了。
秀娥冲石头一吐舌头,赶紧过来跟我一起干,石头笑咪咪地溜达了过来,“你们知道吗,每个周五都是码头上的交易日,渔工们会把他们打来的各种鲜货进行交易,如果买了立刻就煮的话,哎呀,那个味道真是…”;他边说边咂巴着嘴。秀娥干活的手慢了下来,显然被石头描述的景象吸引住了,石头得意地笑了笑。
我好笑地看着他对着秀娥挤眉弄眼的,抻平了手里的衬衫晾好,然后回头笑说,“你们俩个别闹了,把东西晾好之后,我们再出去好不好。”石头一愣,然后就喜笑颜开的说,“好呀,那我先去准备,对了;这个你们不要晾了,我叫阿嫂来做”,说完他转身就跑。
秀娥“扑哧”一笑,我扭头对秀娥说,“一说出去,石头怎么这么高兴,好像在屋子里闷了几个月的是他不是我似的。”秀娥一边抻着一件绸布外套,一边悄声和我说,“你不知道,是六爷和他说过,如果能说动你出去走一走,就有重赏。”
“啊”,我愣愣地看了一眼秀娥,秀娥用肩膀轻拱了我一下,“依我看,六爷对你可真好,比霍先生对小姐还…”,话未说完,她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上了嘴,偷眼觑着我。听到丹青的名字,我心里一痛,用力的抻着手中的衣服;借着手上的动作,静待那股灼人心扉的热潮退去。
过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我转头对秀娥笑说,“那也比不上石头对你好呀,大叔可是已经把你当作未来儿媳看了。”我说的秀娥一怔,趁她发呆,我撒腿就跑,秀娥这才反应了过来,在我后面尖叫着追来。
没跑几步,兴冲冲的石头回来了,手里却抓着我和秀娥的外套。我赶忙躲在了他身后,秀娥扑上来抓我,却被不明所以的石头拦住了。
“喂,都是因为你啦,讨厌”,秀娥看怎么也抓不到我,就冲石头发脾气,石头倒也无所谓,看着我们高兴就行,他哄着秀娥说,“是,是,都是我不好,车子已经备好了,咱们赶紧走吧,这样中午就可以吃河鲜了。”
秀娥冲他咧了咧嘴,冲我一伸手,我一笑从石头背后走了出来,拉住了她的手,石头有些愣,秀娥一扬头,“你不是说时间不早了吗,倒是走啊”,说完拉着我往大门的地方走,石头在我们身后嘀咕着,“女人心海底针”,我和秀娥相视一笑。
一到门口,就看见憨厚的石虎正站在车旁,那是叶展的车,我认得,最近局势很混乱,日本人的势力越来越猖狂,彼此之间的那根弦,绷得是一触即发。
现在没什么比军备更重要的了,可苏家却几乎包揽了军需方面的大部分生意,所以六爷和叶展他们一直在上下打点,昨天叶展刚刚又去北平打探消息了。
见我出来,石虎憨笑着去帮我打开了车门,然后恭敬的叫了声,“小姐”,我笑着点点头,随口问了一句,“你没有跟着七爷走吗?”他咧开了大嘴,“没有,鲁三儿他们跟着去了,我留下来照顾您。”“照顾我?”我一怔,转头看他,“什么意思?”
石虎眨巴眨巴眼,却摸着脑袋不说话了,后面赶上来的石头冲我一乐,“就是出门这一类的事呗,总得有人照应着不是,老虎他也会开车”,说完他给了石虎一肘子,“赶紧上车走吧”,石虎赶忙答应了一声,窜上了司机的座位,石头坐在了他旁边,秀娥则兴奋的靠近了我坐。石虎虽然粗手大脚的,但是驾驭起车子来却很灵巧,车子一溜烟的朝码头的方向开过去了。
几个月没有出门,四周看着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记忆里冬天的阴冷变成了生机勃勃的温暖。穿着打扮入时的男女依然和穷酸落魄的市井小民们走在一条街上,看似泾渭分明又偶尔交织在了一起。秀娥不时发出惊喜地叫声,拉着我看这儿看那儿的。
石虎在石头的明示暗示下,故意把车子开得很慢,好像想让我多看看这外面的繁华世界,而不要再把自己一头扎进壳子里,不问世事。一时间车里的每个人都心情很好的样子,我也就让自己暂时什么都不要想,只专心的去享受这样一个上午。
又走了没一会儿,黄浦江水突然出现在了眼前,秀娥竟然兴奋得叫了起来,石头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秀娥不忿地去掐他。看着他俩嬉闹,我这才想起,自从秀娥来了上海,还没有机会去江边看一看,就是我,也是上次六爷带我来的。
白天的江畔和夜晚的看起来仿佛是两个地方,晚上渔火点点如繁星闪烁,一切行动都掩盖在夜色下,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而白天的江边则是热闹非凡,船只穿流如梭,码头上也挤满了熙攘的人群,号子声,呼喝声,算账声,叫骂声,甚至重物落地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让人听起来万分的杂乱,却不孤独。
看着和秀娥,石虎说笑个不停的石头,我忍不住一笑,他是故意带我来这儿的吧,应该是六爷吩咐他的吧。六爷一定是认为这里这么热闹,可以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想到六爷,我心中一甜。
经过这半年的相处,我越发的发现,在他冷静温和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柔软的心。他对自己身边的每个人都尽力地照顾着,渐渐地我也懂得了为什么他对陆风轻的下落那么执着,这个男人总是喜欢默然无声地扛起一个又一个责任,他不轻易许诺,但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这些日子我几乎是足不出户,每日里就是看书,弹琴,画画,甚至刺绣,按照叶展地说法就是,过去那些家规严谨古代千金小姐的生活作息也不过如此了,可人家最起码还会借去庙里上香的机会出去走走,而我则完全把自己禁锢在那个小天地里。
这个天地里有秀娥,石头,偶尔出现的叶展和毒舌的陆青丝,最重要的是,这个天地里有六爷。看我喜欢读书,他就几乎搬空了一个书局,这是叶展说的;我随意地用写字的毛笔画了一幅花园写意,第二天,我的书桌上就出现了全套的绘画工具和颜色。他不开口,却会把一切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现在六爷喜欢在家穿着我做的布鞋,他喜欢吃红烧鱼,喜欢穿宽松的衣服,每当他不忙的时候,或者看我画画,或者让我帮他抄写一些私人的东西,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各自占据着一把椅子,安静的看书,悄然无声中,只有不经意的眼波交流和会心一笑。
我们的生活在不经意间交织在了一起,难解难分,可渐渐却发现,越了解对方就越放松,之前的生疏感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慢慢地消失不见了。也许我在他眼中还是个孩子,我们也没有什么山盟海誓,可是每当他回到家,敲响我的门,彼此相视一笑的那一刹那,那种安心的感觉让人眷恋,我和六爷都很珍惜。
“清朗,马上就到了”,石头回头冲我一笑,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笑着点了点头。如果说之前的我无意识地禁锢了自己而不自觉,直到前些日子无意间听到陆青丝和六爷说的话,“这姐俩可真有意思,一个用扒了皮,留着血的方式来惩罚别人和自己,另一个却画地为牢,自己判了自己的罪,哼。”
正是陆青丝这句话让我警醒了过来,我一直坚信自己可以等到丹青回心转意,但在那之前我也许就会先消沉下去。后来慢慢的出了屋子,去了花园,跟别人的交谈也多了起来,虽然我还是拒绝再去读书,但是六爷显然放心了许多,但他并没有强求我什么,就像他曾对我许诺的那样,我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他最多只是鼓励我多出去走走而已。
“吱”的一声,车子平稳的停了下来,石头跳下车来帮我们开门,秀娥灵巧地闪了出去,然后歪头对我招手,我一低头,迈出了车。“呼”我用力的呼吸一下,空气中有着江海特有的水腥气,我们一出现,周围原本热闹的人顿时都安静了起来,甚至往后退了推,给我们腾出了很大一个空场,而且没人敢多看我和秀娥一眼。
“哟,虎哥,晖少,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一个精瘦的年轻男子快步地从一间屋里走了过来。石虎一笑没说话,石头一扬眉头,沉声说了句,“麻杆儿,怎么就你在这儿看着,顾大头呢?”
那个叫麻杆儿的年轻人赶紧弯腰掏出烟卷来要给石虎点上,一边还说着,“晖少,下头那些渔船有点子小问题,顾老大带人过去看看,我留守,刚走,没想到您们就来了,我已经让人去叫了,今天的鲜货可不少。”“唔”,石头点了点头。
秀娥有些吃惊的看着那个对石头不停谄媚的男人,而石头沉稳冷漠的样子也似乎让她很惊奇。我知道光头大叔是六爷手下的总管,而石头十二岁就出来跟着叶展了,对于我们他也许还是那个没长大,会和我们一起笑闹的大男孩,可在他们所谓的黑道上,提到赵晖这个名字却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