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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永远是孩子-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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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我也没弄清楚父亲摔下去的地方。有好几个地方写着注意落石的牌子,可能就在那一带吧……”
  笙一郎默默地等待着聪志说下去。突然,聪志激动起来,笙一郎听得出他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姐姐是在精神病病房住的院。我虽然感到吃惊,却也能够接受。儿童精神病科的病房条件很好,现在在日本国内也是屈指可数的。姐姐的哮喘病从未发作过,这就不难理解了。关于姐姐当时的病情,我虽然没看到病历,但医院办公室主任跟我谈了在精神病科住院的孩子们的概况。他在那家医院已经工作了15年,姐姐住院时的院长、医生、护士都不在了。”
  笙一郎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百日红,啊,那个医生,那个护士长,那些护士,都不在那里了……
  “现在的治疗方针跟以前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过集体生活,自己管理自己……我在跟主任谈话的过程中,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
  “……疑问?”
  “对,姐姐是为什么得的精神病?也就是说,姐姐得精神病的原因是什么?当时的病状不知道,得病的原因总该知道吧。这个问题只能直接问姐姐。”
  “为什么要旧事重提呢?”笙一郎打断了聪志的话,一点儿都没掩饰自己厌烦的情绪,“这还不够吗?你姐姐和你母亲觉得不告诉你更好,才决定不告诉你的,现在你又要旧事重提,你考虑过后果没有?”
  “有必要瞒着我吗?”
  “也许她们是为了不给你增加精神负担。你想想,你现在是大人了,听说姐姐以前得过精神病,还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你小时候知道了会怎么样!”
  “病情又不重……”
  “不重,也是精神病啊。人们对精神病人还有偏见,让邻居、老师、同学都知道了,会出现什么结果……难道你还不能理解她们瞒着你的心情吗?”
  “那我不管,我就要找姐姐问个明白。”
  “你就不能为你姐姐想想?”
  “你为什么老护着姐姐?”      
  笙一郎稍微犹豫了一下,转而又笑了:“谈不上什么护着,只是觉得不舒服。这种专门揭露别人隐私的工作也许已经让我厌烦了,至少我不愿意看着自己人之间闹起来。”
  聪志不说话了。
  这时,笙一郎听见了机场里催促旅客登机的广播声。
  “我不是想伤害姐姐,我是想救她呀!’聪志的声音里饱含着真挚的感情,“母亲和姐姐都很痛苦。如果她们不把瞒着我的事情告诉我,她们会一天比一天痛苦的。不是我说好听的,我也想替姐姐她们分担痛苦,这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啊!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连什么时候伤害了她们我都不可能知道。到现在为止,我也许已经伤害过她们很多次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母亲和姐姐就像殉教者一样,什么都让着我,你知道我的心理负担有多重吗?因为隐藏着秘密,所以全家人都痛苦,这样下去,后果是难以想像的!”
  笙一郎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聪志一吐为快,暂且平静下来,说话声音也放低了:“电话里跟您说这些,真对不起。”
  “不不……”
  “我得去办登机手续了。”说着就要把电话挂断。
  “等等!”笙一郎制止聪志挂断,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冷静地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你到四国去的事,你姐姐还不知道吧?你要是突然跟她提起她小时候得过精神病,她可能会接受不了的。至少应该让她有个思想准备吧。”
  “……那怎么办?”
  “我先跟她谈谈。”
  “长濑先生您?”
  “我当然不会说得那么详细,我也说不了那么详细。我只说你去了四国,去了医院,想了解父亲因事故死亡的真实情况。说了这些,你姐姐就会有思想准备的。”
  “也许她会想出别的谎言来骗我。”
  “不相信你姐姐吗?你的目的不是为难她吧?你不是说你是为了救她吗?那就不要搞突然袭击,你应该给姐姐考虑的时间。”
  “……知道了。那我今天晚上就不去姐姐那儿了,直接回事务所。”
  跟聪志通完话,笙一郎立刻打电话找优希。优希正在各病室巡回,笙一郎请接电话的护士转告优希巡回完了马上回电话。一个小时以后,优希来电话了。当时笙一郎正在律师会馆谈工作,他赶紧走出房间,在楼道里跟优希说,今天无论如何得见一面,有要事相谈。优希说,下了白班必须睡一会儿,还得上后夜班呢。
  “那在你上后夜班之前谈吧。我去你那边,在一层大厅等你,怎么样?”
  “那么急吗?”优希显得有些困惑。
  “在电话里说不方便。”
  “那么……10点以后吧。”
  笙一郎跟优希约好以后,马上拨通了梁平的手机。工作时间,梁平也许不会马上接电话吧。没想到那个熟悉的声音马上就在耳边响起来了。
  “能跟你说几句吗?”笙一郎问。
  “到昨天,我停职一周的处分刚满。”梁平自嘲地说。


  
  7
  

  聪志在羽田机场下了飞机,先坐单轨电车到滨松町,然后换乘山手线回事务所。
  下班高峰时间,车厢里非常拥挤,空调根本不起作用。聪志虽然穿着短袖衫,还是热得要命,加上跟旁边一个男人汗津津的胳膊靠在一起,难受极了。品川站到了,本来应该在这里下车回事务所的,却在车厢中间站住了。
  “涩谷。”
  听到车站的广播说出这个地名,聪志终于随着人流向东横线的换乘口走去。
  姐姐不是哮喘病,是精神病!自从知道了这个事实以后,家里发生的一切,哪怕是芝麻大的小事,都得重新审视了。好像就要触及重大而丑恶的真实似的,聪志感到可怕。一想到自己一个人,带着可怕的疑问,在事务所度过漫漫长夜,心里就堵得慌。他觉得无法忍受。
  但是,既然已经跟笙一郎说好了今天晚上不去见姐姐,就不能食言,于是聪志选择了回家。下车以后没有马上朝家里走,而是进了一家咖啡馆,坐下来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他忽然犹豫不决起来。什么都不说,就这样过下去,难道不可以吗?这么多年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继续这样过下去,也许是最好的选择。把一切都揭露出来以后,全家还能这样平静地生活下去吗?
  伴随着这种担心,聪志重新认识到,这个家对于自己来说是多么重要。父母的关系确实很不好,这些年,聪志已经把这个问题给忘了。长大以后,对母亲有批评也有反感,可是,儿童时代的聪志总是把父母理想化。无意中回忆起来的时候,聪志觉得那时总是认为父母是百分之百的好。
  如果把一件件往事细心地挖出来重新验证的话,会发现其中有很多是幻想。实际上父母的关系是十分冷淡的,小时候聪志也看出来了。母亲长得很美,但架子很大,喜欢读晦涩难懂的书。身体羸弱,经常回娘家,聪志也经常跟母亲一起去。
  父亲经常说母亲是娇生惯养的娇小姐。确实,母亲在娘家受到无微不至的照顾,聪志在母亲面前也是经常撒娇。父亲在高中时代是橄榄球运动员,工作以后非常出色,在家里对孩子很和气,经常跟孩子们一起玩儿,有时候把聪志举得高高的转圈儿。
  如果让聪志说觉得谁更亲,他会说是父亲。母亲在学习方面、礼仪方面对孩子管得很严,从幼儿园时代就抓得很紧,有一次甚至把聪志从朋友那里借来的连环画扔了。父亲对母亲这种教育方法不满意,但从来没说过什么,也许父亲也怕母亲。
  聪志心情不愉快时经常来安慰他的是姐姐。姐姐还多次代他受过,挨母亲的骂。母亲因贫血或感冒卧床不起时,洗衣服做饭的也是姐姐。姐姐小学二三年级时,已经成为帮助家里解决各种问题的中心人物了。
  是不是姐姐承受的压力太大才得了精神病呢?
  9点左右,聪志总算到了家门口。他还在犹豫该不该跟母亲说,站在门口没有马上进门。忽然,门开了。
  “你回来啦!”是志穗。
  聪志吓了一跳:“……回来了。”不知不觉被母亲的笑容吸进了家门。
  志穗穿着蓝裙子、白上衣,笑眯眯地说:“我听见你的脚步声了。”
  聪志又吓了一跳:“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我?”
  “走到咱家门口就停下了嘛。”志穗看着聪志手上的旅行包,“出门儿啦?”
  “……啊。”聪志没看见姐姐的鞋,优希还在医院。
  聪志脱了鞋就要上楼,志穗叫住了他:“这段时间你是怎么过来的?在事务所住没出什么问题吧?吃饭啦,洗衣服啦……”
  聪志只好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说:“衣服送洗衣店,饭嘛,附近又有饭馆儿又有便民店。”
  “内衣呢?内衣脏了怎么办?”
  “扔了,买新的。”
  志穗的眉头拧成了疙瘩:“那不是太浪费了嘛。”
  “现在便宜货有的是。”
  “没给人家事务所的人添麻烦吧?”
  “没有,我们头儿能理解我。”
  “优希也是这么说的……你又不是没有家,干吗要……”
  “你还有完没完了?”聪志腻烦了,抬腿就往楼上走。
  志穗一把抓住他的旅行包,聪志吃了一惊,赶紧往自己这边拽。
  志穗一使劲儿,还是把旅行包拽过去了:“肯定有脏衣服吧,不赶快洗了它,还不得臭啦。”说完提起旅行包就到起居室去了。
  聪志没办法,只好追了过去。看见志穗要打开旅行包,连忙说:“我自己来。”说着推开母亲,自己打开旅行包,从里边掏出一个装脏衣服的塑料袋。
  志穗接过那个塑料袋,到洗衣机那边去了。聪志打开冰箱,倒了一杯冰镇麦茶,一口气喝完以后,才意识到渴得要命。
  “从今天开始该回家住了吧?”志穗一边问一边把聪志的脏衣服往洗衣机里放。
  聪志没回答母亲的问话。
  旅行包里装着四国地区灵山的导游手册,里边有灵山一年四季的风景照,彩色印刷,相当精美。封面是郁郁葱葱的夏之灵山。翻开封面,是粉红色千岛樱花盛开的春之灵山,接下来是红叶满山的秋之灵山和朝阳下白雪覆盖的岩峰。聪志把导游手册拿出来,故意放在饭桌显眼的地方,然后拉开一段距离,观察母亲的反应。
  志穗从洗衣机那边回来,看了那个灵山的导游手册一眼,表情没有一点儿变化。她一边往杯子里倒茶,一边问:“这次出门儿是为了工作?”语气跟平时也没有任何不同。
  聪志对母亲的冷静感到很恼火,故意挑衅地说:“去玩儿啊。请了几天假,调查了点儿事情。”边说边观察母亲的反应。
  志穗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又是住在事务所,又是请假去玩儿,这要是在检察院工作,还不得让人家把你给开除了。”说着又倒了一杯茶,回到起居室。矮桌上放着一本厚厚的小说。母亲总是爱看这种大部头的小说,少年聪志经常感到新鲜和惊奇。年轻时美貌、聪明、严厉的母亲的形象再现于聪志眼前,产生了一种奇妙的不协调的感觉。
  “优希又是后夜班。”志穗坐在矮桌前,叹了口气说,“下了白班,在护士宿舍稍微睡一会儿就又去上后夜班。那孩子夜班多起来了,三天才回一次家,回来以后就回屋睡觉,什么话都不说……”
  “我到四国去了。”聪志对母亲说。
  志穗好像没听见聪志在说什么:“那孩子可真是的,这还不把身体搞垮了呀。医院方面也真是的,人手不够也不能把负担都加在那孩子身上啊。”
  “听见没有?我到四国去了!’聪志提高声音说。
  “噢。”志穗看了聪志一眼,马上低头看着茶杯,继续说优希的事,“陪床护理的制度取消了,结果是增加了患者和护士两方面的负担。那孩子,把患者那份负担也承担起来了。”
  聪志把灵山的导游手册拿起来,放在矮桌上:“还去爬山来着。”
  志穗没搭茬儿。
  聪志一边翻开导游手册一边说:“一直爬到山顶。我是顺着盘山路爬上去的,其实,得从挂着铁链的悬崖那边爬上去才能受益。您呢?您是从悬崖那边爬上去的吗?”聪志指着一张照片,那是一张挂着铁链的悬崖的照片,人们正在顺着铁链向山顶上爬。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志穗呻吟般的声音:“……为什么,现在,说爬山的事?”聪志看着母亲消瘦的肩膀,“想知道真相。父亲的事故,姐姐的病,家里所有瞒着我的事情,我都想知道。”
  “哪有什么瞒着你的。”
  “没瞒着我?姐姐的病,不是哮喘病!”
  志穗抬起头来。
  聪志看到母亲的表情起了变化,乘势紧逼:“姐姐是因为精神病住院的。双海儿童医院,对不对?”
  志穗瞪大了眼睛:“你听谁说的?”
  “没听谁说,查查报纸,问问医院,就都明白了。为什么瞒着我?”
  志穗低下头,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姐姐为什么要到精神病科住院?病到什么程度?那时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姐姐到底是为什么得的精神病?”
  志穗不回答,聪志焦躁起来:“是不是因为家里的事?因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姐姐才得了精神病的?”
  “别说了……”志穗痛苦得声音都颤抖了,她用双手捂着脸,“……都是我的错!”
  聪志感到意外:“什么?你把姐姐怎么样了?”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呀!”
  “您跟姐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别再追问我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您跟我说清楚。这么瞒着我,我受不了!这么瞒着,一家人越来越疏远,最后非散了不可。告诉我,都告诉我!”
  但是,志穗捂着耳朵,闭着眼睛,一言不发。那姿势,不仅是不回答聪志的问话,简直就是无视聪志的存在。
  聪志把导游手册抓起来往志穗面前一摔,看着志穗低着头捂着耳朵的样子,气得骂了一声:“真他妈的!”跳出起居室,跑到门口穿上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把我当傻子!”聪志感到一种莫名的屈辱。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不应该得到这种对待。谁都不承认他的存在,这气真是不打一处来。
  “不行!不能就这么拉倒!还是得直接去问姐姐!”
  聪志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多摩樱医院。司机不熟悉去医院的路,在聪志的指示下,总算顺利地来到了医院的大门前。此时的聪志还没有平静下来。
  进了大门往里走,聪志整理一下腰带,正要走进医院大楼,忽然听见背后急刹车的声音。回头一看,一辆红色小汽车正冲着自己撞过来,吓得聪志赶紧往旁边一跳。那辆车从聪志刚才站的地方驶过,停在大楼前边的停车场里。
  “怎么开车呢!”聪志在心里骂了一句,朝那辆车走过去。
  车门开了,从车里传出一个小女孩的哭声。一个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的女人从车上下来,拉开后车门叫道:“下车!快点儿!”聪志从刚才的车速、车里的哭声里感到某种不协调。他感到奇怪,更感到不安。
  那女人又说话了:“磨蹭什么呢?不快点儿出来,不得了哇。”不慌不忙的语气,跟说话的内容很不协调。
  那女人瘦高瘦高的,三十二三岁,平时笑起来一定妩媚动人,但现在,面部表情平淡,眼睛里充满虚空,连聪志走过来了都没注意到。
  “你得自己出来,妈妈不能碰你。”还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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