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鬓影-第1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霍仲亨皱眉,越发觉得臂上伤处火辣辣疼痛。之前没来得及妥善处理,只草草包扎,此时伤口牵动,血已浸透纱布,渗出衣服外面。不知是伤痛还是什么,莫名令他一阵烦躁,扯开衣扣便要脱了外衣。
“别动!”云漪脱口急叫,推门进来刚巧看见霍仲亨的动作,忙奔到他身边,将手中托盘重重搁在案几上,盘里水杯猛然倾溅。她又慌忙伸手去扶,水已洒出来一半。霍仲亨静静看着她一举一动,目光深邃平静。云漪将半杯水递到他手里,强作镇定地笑道,“医生这就上来,很快。”霍仲亨嗯了一声,仍是目不转睛看着她。云漪拿起剪刀,咬唇看向他臂上伤处,“我要把你衣服剪开,血已经粘住,不能硬脱。”霍仲亨点头,倾身靠过去,十分配合地伸出手臂。云漪深吸一口气,“如果碰疼了,你告诉我。”
“好。”霍仲亨微笑,看着她屏息拿起剪子,从伤口上方斜剪下去,小心地剪去半截袖子。她动作轻柔娴熟,手腕很稳,并没有弄疼他。可她自己倒将下唇咬得发白,好似如临大敌。底下伤口已经简单包扎过,云漪一看便皱眉,“怎么弄得这样潦草!”
霍仲亨还未回答,医生和许副官已推门进来。
医生拆开草草包扎的绷带,云漪一看那伤处,便知是枪伤,心下顿时一紧。先前处理得潦草,没能完全止血,医生不得不对伤口重新进行清洗。霍仲亨受伤之事不能走露风声,当下只有一个医生,没有护士从旁协助。医生正有些犯难,云漪却熟练地接过药箱,“我来帮忙。”
伤口所幸不深,弹头已经取出,只是一般外伤。霍仲亨皱眉看一眼伤口,笑着说,“这准头也差得太远,换许铮来开这一枪,至少能打中这儿。”他指一指自己右胸,满不在乎地看向许铮。这话叫许铮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一时间哭笑不得。云漪本就惊魂未定,听见这话顿时恼了,当着旁人也忍不住叱道,“说什么混话!”霍仲亨瞪她一眼,“你专心点,别给医生帮了倒忙!”
分明他是伤患,一条胳膊还交在人家手里,却依然神气十足,自顾发号施令,没有半点身为伤病员的自觉——云漪和医生对视一眼,均露出无奈地表情。伤口处理地很顺利,医生固定好最后一条绷带,赞许地对云漪点头,“云小姐可以成为一名专业的护士了。”云漪赧然,抬头却迎上霍仲亨锐利的目光,刚浮上唇角的笑意不觉凝住。
一诺成痴(2)
“您谬赞了,我只是在教会医院帮过忙。”云漪不动声色地垂眸,笑着接过医生递来的几样药物。霍仲亨立刻站起来,试着挥动手臂,医生急忙说不可。云漪送了医生出去,顺便收拾了满是血污的衣服绷带,交给萍姐妥善处理掉。许副官留下来,恭然等待霍仲亨示下。可等了半晌,却只见霍仲亨蹙眉出神,一句话不说。许铮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却蓦然说,“再给我说一次,你当时调查之后怎么说的。”
许铮一愣,立刻明白是指对云漪的调查,“云小姐的背景,据属下两次调查,并无重大疑点……”霍仲亨不耐地截过他话头,“你说她身世简单,家道中落,后来受人资助,从此踏足风月场……是不是这样?”
“是,属下查到的情况就是这样。”许铮低声回答,神色有些尴尬,调查督军情妇的背景原本就是一件尴尬的事情。霍仲亨良久沉默,令他更觉忐忑,忍不住问道,“督军,您难道是怀疑……”
“我没怀疑任何人。”霍仲亨皱眉,冷冷扫他一眼,“你这草率的毛病总是不改,难成大器!”
许铮不敢再接话,却暗自狐疑他为何在此时问起云漪。早先督军已两度调查过云漪,一次是刚刚收了她在身边,一次是接她入住督军府之后。两次都是许铮亲自查的,结果如他预料的一样,云漪只是一颗身份低微的棋子,身世背景也同戏文中的风尘女子,看似花花绿绿,底下却是一片惨淡的空白。也因这份空白,而干净可信。在许铮看来,这真是应了红颜薄命的老话。这些日子她在督军身边的一言一行,许铮也暗自看在眼中,若说这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都是假象,他实在不知世间还有什么是美好的……门外脚步声近,云漪送了医生已折返,推门见霍仲亨与许铮正在说话,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
“云漪,你进来。”霍仲亨叫住她,对许铮略一抬手,“去吧,不要漏了风声,其余就照我在车上说的办。”许铮忙一叩靴跟,行礼告退。走到门边与云漪擦肩而过,他匆匆一眼瞥去,见她眼眶泛红,显然是哭过的。许铮暗自叹息,反手将门带上。
霍仲亨将遇刺经过简单告知云漪,只拣几句要紧的说了,讲得轻描淡写。
薛晋铭擅自转移犯人,却那么凑巧地引来神秘歹徒当街劫持,这无论如何都令他摆脱不了通敌渎职的嫌疑。此事不知因何泄漏出去,矛头直指薛晋铭勾结日本人,企图灭口行凶——程以哲率先捅出了内幕,难保不会知道更多的秘密,对此最忌惮的便是薛晋铭和日本商团。他离奇遇截,自然是薛晋铭嫌疑最大。警备厅和议会厅门前一早被愤怒的示威人群包围。军警严整以待,随时准备强行镇压。连方继侥在内的大小官员都不愿在这个风口上出头,面对议会大厅前的请愿人潮,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薛晋铭更是称病避入郊外别墅,连面也不露。霍仲亨见此情状大发雷霆,在紧急召开的军政会议上痛骂各级官员,迫令方继侥与他一起出面安抚请愿群众。
两位最高军政长官一起出现在议会大厅前,群情为之沸腾,请愿口号震天。霍仲亨当众承诺,必将维护法政之尊严,决不姑息为恶之徒,尽快解救被劫诸人。这三项承诺令请愿群众大感振奋,虽未完全信任,局面总算开始好转。请愿学生代表要求与霍仲亨当面坐下来协商,正式递交请愿书。霍仲亨慨然同意,让五所学校的学生代表一起进入接待厅等候。
霍仲亨先返回楼上结束了会议,只带了贴身侍从步入接待厅,岂料一名装扮成学生的男子突然跳起来向他开枪。枪响之后,现场一片混乱,方继侥等人闻讯赶来,却见霍仲亨安然无恙,而一名学生被击毙在地。为了不再节外生枝,令请愿者与政府矛盾激化,霍仲亨隐瞒了伤势,立即关闭现场,全面封锁消息。
那暗杀者经检查发现,中枪之前已经咬碎嘴里的氰化钾丸,服毒自杀。这显然不是一个狂热的激进学生,而是个训练有素的杀手。当时那一枪原本是不会失手的,只是他没算到霍仲亨走入接待厅时,并没有走在最前面,而是许铮当先一步。许铮推门,那暗杀者立刻跃起来,却发现目标不对,再瞄准后面的霍仲亨已慢了一步。只这么一瞬的误差,却是生死立判。
一诺成痴(3)
云漪听到这里,冷汗已湿透背心。
霍仲亨本已疲累,讲了这些话更觉得口渴。云漪递上杯子给他,看着他喝完,却不说话,只咬唇看他。霍仲亨抬眉,哑然失笑,“看什么,我没缺胳膊没少腿。”云漪脸色黯淡,唇上也没有多少血色,一双眸子漆幽幽地看了他半晌,却说出一句令人啼笑皆非的话,“我在想,假若那颗子弹真的瞄准了……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不如为我殉情!”霍仲亨嗤笑,只觉女人的思维真是不可理喻,好端端去想他身后的打算。云漪自己也笑起来,缓缓伏在他膝上,仰起头来看他,“殉情,大概是不会的,我最怕死了。”霍仲亨哼了一声,掌心仍是暖暖抚上她脸颊。她眨眼笑,“不过,你若不在了,我就自由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令霍仲亨又皱了眉,正要斥她胡说,却听她低声笑起来,笑得眼泪簌簌而落,温热的一滴滴,不断打落在他掌心。
霍仲亨的手僵住,因他从未见过一个人,能笑得如此绝望。
这样的云漪令他一下子觉得心慌,慌得不知说什么好。宽慰、哄劝、安抚是那么容易的事,可当你的心真正被触动的时候,那些都没有用了。他只得静静看着她,不劝也不哄,只用一只左手笨拙地替她拭泪。她的泪不停,他的手指也就一直流连在她脸颊……
过了良久,霍仲亨低声抱怨,“还要哭吗,我手都酸了。” 云漪抓住他的手,将嘴唇覆在他掌心,自唇间吐出模糊的一声叹息,“仲亨,我不要自由了。”
“也好,我关你一辈子便是。”霍仲亨笑起来,将她揽进怀抱。
——他不会懂得这句话对她意味着什么,云漪笑着闭上眼睛,心中终于踏实笃定。
第五部分
针锋相对(1)
书房里咣一声巨响,什么东西被重重砸在门上,又乒碰滚了一地。萍姐端着药正要敲门,被这声响吓得倒退两步。“我来。”身后传来云漪的声音,萍姐回头见云漪穿一身素白旗袍匆匆而来,含笑接过她手中托盘,低声说,“你去忙别的。”萍姐如释重负地应声退开,却见云漪笑容底下难掩憔悴脸色,似乎一夜都未睡好。
“仲亨,是我,你该吃药了。”云漪垂首敲门,等了一阵没反应,正要再敲,却见霍仲亨来开了门。云漪细细看他脸色倒是平静如常,没什么异样,可再看他身后地上,电话机已摔了个四分五裂。“这是干什么呢?”云漪皱眉看他一眼,将药搁在桌上,俯身去捡那一地碎片。霍仲亨一手将她拽起来,苦笑道,“还捡什么,整个烂透的东西,砸了算了。”
云漪愕然,只见霍仲亨缓缓坐回椅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头,“我这里费尽力气在调解,眼看安抚有所成效,那帮蠢材倒尽会火上浇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往后都靠这些个酒囊饭袋做事,只怕真要国将不国了!”云漪听得一阵揪心,忙问怎么回事。霍仲亨叹息道,“方继侥下令关闭全城所有学校,师生一律停课,不得私自聚集。”云漪一震,惶然变了脸色,“这不是存心逼得学生造反吗!”
霍仲亨煞费苦心安抚下来的局面,因为省长方继侥一道禁令,终成徒劳。不论为了什么理由,关闭学校都是倒行逆施的专制之举,只会将本已尖锐的矛盾逼向白热化的爆发。“禁学令”一宣布,便接连爆发了学生和警察的两起流血冲突。连一些愤怒的教员也加入到学生的抗暴行列中,拒不离开讲台,一致抵抗警察封校。校方迫于两边压力,一时也无从应对,各所学校接连陷入失控局面。越来越多的学生冲破警察阻拦,涌上街头,再度引发大规模游行抗议……
霍仲亨接获消息,当即怒不可遏,失手将电话机砸了个粉碎。云漪此刻才明白他之所以说出“砸了算了”,必然是心中失望之极……他虽是一方军阀,骨子里仍有深重的儒将之风,不到不得已,不会妄动干戈。而这一地砸烂的碎片,只怕不只是电话机,而是他对方继侥,乃至北平政府仅存的一线期望。
然而此刻,云漪已顾不得揣摩霍仲亨的心思,心中尽被焦虑填满。
禁学令一下,各个学校必然乱成一团,念乔被关在学校原本尚可放心,程以哲的消息不至于那么快传到她耳中,即便她知道了也无可奈何。可如今学校已乱,一旦失去管束,以念乔的冲动激烈还不知会闯出怎样的祸事!一时间云漪心乱如麻,偏偏在霍仲亨跟前又不敢表露半分。陈太到今天还没有消息,已让云漪心里有了最坏的打算。假若陈太有个不测,与秦爷那头的联系便是断了。
若是从前,只巴不得有机会摆脱秦爷和陈太,可如今这条线一端连着念乔的安危,一端系着她自己的隐秘,若果真毫无预兆的断了,只怕比身受钳制更糟糕。更何况,云漪此刻又添了另一重惊虑——
暗杀霍仲亨的那名杀手一时还未查出真实身份,然而昨晚霍仲亨说到遇刺经过时,最令云漪惊骇的不是枪击发生之时,而是听说刺客吞服了氰化钾自尽!当时云漪耳中轰然一声,只觉血脉鼓荡,冷汗尽出……氰化钾,这曾是最令她恐惧的死亡代名词。
裴五亲自教她藏匿毒丸,教她选择什么时机服毒,那情形还历历在目!
手上冷不丁被他温暖宽厚的手掌握住,云漪一惊,却听霍仲亨柔声说,“你这两天脸色很不好,外面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要想得太多,还轮不到你操心……一切有我。”
一切有我,这四个字连同他的声音、他的眼神、他掌心的温度,全都汇集成一股暖流,从她心间汹涌而过,似破闸的洪水,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已冲出唇间。
云漪清醒地听见了自己颤抖的声音,听见自己冲口说出,“仲亨,救我……”门上笃笃敲响,突兀的响动令云漪惊跳起来,仓皇回头去看,却没来得及看清霍仲亨的表情。
针锋相对(2)
这短促有力的敲门声显然是许铮,而许铮一般不会这么莽撞地直上二楼敲门。
“报告督军,徐厅长登门求见。”门外许铮顿了一下,沉声道,“随行还有一位日本商团代表,山田先生。”
前楼会客厅里,陈设疏朗大气,四壁不挂寻常字画,只悬着一幅巨大地图。许铮将徐惠甫一行三人引领落座,告知督军稍后便到。徐惠甫态度谦和,放下副厅长的架子,亲自向许铮介绍两位日本客人。却不料许铮一脸肃色,全然不苟言笑,令徐惠甫一时尴尬无比。那两名衣冠楚楚的日本商人倒是神色泰然,只顾四下打量,并不将这冷遇放在眼里。
为首的山田一郎身材矮胖,脸上一团和气,确是谦逊随和的商人模样。随在他身后的那人瘦削沉默,唇上胡髯修剪得格外整齐,拄了手杖站得身姿笔挺。这标准的军人站姿倒引起了许铮的注意,两人目光相触,恰似刀锋相映……门外脚步声近,许铮一叩靴跟,立正行礼,座中三人也忙起身,徐惠甫抢前一步,满面堆笑地迎上霍仲亨。
两个日本人摘下礼帽,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徐惠甫一眼望见霍仲亨,心下暗自钦叹,平日见惯他军装威严的模样,今日却是一身藏蓝长衫,飘然走来,气度雍容不凡。霍仲亨朝两名日本人略略颔首,含笑落座,神色间有些漫不经心的倨傲。
徐惠甫忙向他介绍,山田一郎是日本商团特遣代表,曾在中国经商多年,对中日两国商贸多有推动。山田一郎连连谦辞,自称对霍督军威名仰慕已久。霍仲亨含笑聆听,目光却从山田一郎移向他身侧的瘦削男子。那人抬目,与霍仲亨的目光飞快一触,立即垂下眼皮。
“这是我的商团顾问,东京帝国大学的长谷川博士。”山田立即欠身介绍,十分懂得察颜观色。霍仲亨“哦”了一声,颇有兴味地笑笑,“我钦佩有学问的人。”长谷川谦逊地笑道,“不敢当,将军经世济国,才是真正的大学问。”听长谷川的中国话异常流利,隐约带着京味儿,霍仲亨越发有了兴趣,问他是否到过北平。长谷川笑言曾在北平居留数年,谈及北平往事如数家珍,从正阳楼的蒸大螃蟹谈到八大胡同的风流事,倒有颇多共识之处。徐惠甫与山田也不住附和称是,一时间四人谈笑风生,顿有投契之意。
霍仲亨的友善态度,大大出乎徐惠甫的预料,连山田也觉意外。瞧着话头渐渐热乎,时机也差不多了,长谷川端起茶盏小啜一口,将瓷盖轻轻叩了叩。山田一郎低咳了声,端正地站起来,朝霍仲亨深深一鞠,“大督军,近日鄙国商团屡遭暴徒滋扰,声名蒙受诬构,幸得贵国军警出面维护,鄙人谨代表大日本国商团向贵国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