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尘梦录-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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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第二个谣言,说是:“京师警察总监张璧在与鹿钟麟一同逼宫的时候,去见溥仪,他看见溥仪的帽子上有一颗绝大珍珠,那当然是价值连城的,一见动情,就拿起自己的帽子,盖在那顶宣统御冠之上,临走的时候,运用三种手法,来个“神仙一把抓”,连同两顶帽子一齐带走。溥仪不敢问。此物现在天津,高价售出,大发其财!”
你说这两桩新闻,一个是旃檀寺断绝交通,为的是避人耳目,何以从故宫出神武门却并不断绝交通?这大队骆驼就不怕人看见吗?一个是溥仪帽珠的一段把戏,两方面都有侍从,一个做警察总监的人,好意思这样做?大家难道都是无目之辈?如果有人见此情形,是如何做得出?倘若没有人看见,谁又知道呢?此真奇谈!那时张璧固然还在京,冯玉祥呢?他正到别处去了,连做梦也未想到被人栽赃。
然而前面说过,天津大罗天的展览清宫古玺,就在这时光明正大的举行了。金梁所盗的宝过了明路,似乎都能接受,已无盗的含意。而冯玉祥盗宝之说,则风行一时。不过僵局依然,执政府的力量,已经图穷匕见,谣言也是徒然,损人而不利己,现实一些吧?还是一面讲硬性的交涉,一面自己求情先图一个现实的近利。
第二部分:成立故宫博物院谣传盗宝行抢衣饰(2)
这是一个值得钦佩的弱国外交最名贵有效的方式,事情是这样的:
我们不看见上文所述一些来往的信件吗?这些信件的年月,是由民国13年12月起一直到14年4月,始终不曾得到解决,想不到事实上在14年1月21日上午起继续了两天,有一大批清室内务府的人员跟着我们出组了,地点是在养心殿。他们并不是来点查,却是来行抢,第一天我不在场,详情不甚了了。
第二天,率领的大臣是耆龄,是五大臣之一,他的尊号叫寿民,前面来往的信件都有他的大名,同来的随员是叫文寿、济煦、文孚等。我们参加的是:组长庄蕴宽;组员吴敬恒、吴瀛同他们内务府的四位在执行部的查报物品项,董仲宾是物品登录,罗宗翰是写票,陈仲益是贴票,潘传霖、胡鸣盛是事务记载,照像是孔崇揖,金玉振;监视部是易培基、俞同奎、廉南湖、马廉、朱欣陶,警察厅代表阎成德,内务部龚总长代表周明泰,都是照着规则上的任务分派的。事实上因为内务府的朋友是来行抢而不是点查,所以执行的许多任务名目,等于虚设。
原因是这样:他们一方面在抗议不合作,一方面却由耆龄、宝熙私人来请求,说是:溥仪出宫仓卒,冬衣都没有带走,动用物品也没有法子御冬,请求委员会在阴历过年以前准他们酌量取出一些去应用。又托龚总长来关照。我们这一面,当然以宽大为怀,关于私人穿着动用的物品,也就不会坚持不准,慨然地允许了。但是不许携取有关文化历史物品;如朝冠、龙衮具有帝制性质,违反国体之件,尤在禁止之列,他们也同意了,所以约定未取。
但是第一天据说,就趁势抢取许多乾隆磁器以及仇十洲画等类,委员没有许可,只取去了许多首饰,虽与御寒无干,却也算了。
第二天,就是我加入的那一日,内务府的来人,除去上面名单上列入的几位,还带了许多员役,地点是在养心殿后面燕喜堂廊上,是吴稚晖亲自逐件唱名点与,我同马廉前后照料着,朔风凛冽,非常辛苦,所取去的,除单夹小衣外,貂皮天马一切珍贵的皮货,许多都是还没成衣的约有好几百件,价值甚昂,自9点钟到12点,一直没完,都是由清室内务府带来的人指点搬腾,趁势随手抢夺,秩序极难维持。到了12时,照章要退组了。他们惶急之下,抢得更快。请他们下午续来,也已经听不进。我们等得过时,只得下令军警干涉,方才一轰而散,满载而归。下午如何,我也就不知道了。
第二部分:成立故宫博物院耗子痨虫鳄鱼死狗(1)
21、22两天的抢取物品,以皮货为大宗,珠翠首饰次之,当然所值不赀,据报:一出神武门,分取的便不少。因为平时溥仪那小朝廷的开支,我们发现在清查内务府档案之中,在清室退位以后,每年开支,照旧是600万元。不够呢?就算欠款,所以欠债累累,不可胜算,偶有进账,首先是归还旧债,于是都进入内务府当差人员的囊索,不论多少都吸得进,要实惠及于溥仪私人,直是不可能的事,此番当然是最结局的买卖了,岂有放松之理?
我们知道了这个情形,也就只有下不为例。吴稚晖先生愤慨了,于是提笔写了一篇大文,声述内务府蚕食清室的内容,顿时全国传诵,影响颇为广大。题曰《溥仪先生》,当时连载在《晨报》,现在也把它录在下面,文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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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哉溥仪先生!危哉溥仪先生!
曷言乎冤哉溥仪先生?溥仪先生若再住在那个牢监的宫殿里做那个关了大门的皇帝,不到二十年深恐要同明朝中山王的嗣王一样,在自己厅柱上,替人打板子,聊以谋生。溥先生自己本身是一个很有觉悟、十分高明的青年,所以他一听请他出宫,口口声声愿做平民,即最近东交民巷内做万寿,拿平民态度拒绝瞻拜,提议出详,先赴大连,要用平民资格前往,都是表示他不肯再做那种冤大头、断送自己的前途。然而有三种动物,包围得他密勿通风,必要送进卑田院,才树倒猢狲散。什么三种动物呢!一、耗子,遗老是也;二、痨虫,皇室奴才是也;三、鳄鱼,奸商及古董贩子是也。?
先说耗子。耗子之意:即言彼辈专做溥先生的鼠窃,什么遗老不遗老!真正遗老,已入山必深,入林必密,隐其姓名,饱薇蕨以波世。今日在通都大邑出锋头的遗老,好比如康有为哩、陈宝琛哩、郑孝胥哩、罗振玉哩,诸如此类底东西,都是挟有另一种骗法的痞棍,昼伏夜动,名之曰鼠窃亦可。
有如康有为,年来到处混骗人人皆知。至于罗振玉,不但专贩国粹,假造古董,为东洋巨骗,一部分日本人痛恶之,即彼二十年前在我们苏州,吞没师范学堂建筑巨款,至今悬案未结。就是郑孝胥,于这两天发表的八十万金宝借款,他当时本想串同奸商,用六十万借押,且回扣每万得五百元,利息则按月一分二厘,被溥仪先生岳父荣源去戳穿,方把他哄出内务府。只有好像陈宝琛、王国维之徒,比较谨愿,然而终免不了一个变形的鼠窃。
近来有一个住在后门内三眼井七号的老太监,叫做邱和来,他在奏事处当差,当到首领,已有三四十年。他说:“那班陈师傅之徒,专门想借光,今天碰响头,拿了书画走了,明天谢天恩,领了古玩去了。好东西被那班拖辫子的汉官老爷搜刮完了。借光别号揩油,的确算是鼠窃的一种。
至于载在档案内,凡做过京师地方官的,几乎都领到重要的官产,充做赏赐,若说明明颁赏各省的大官不必说,就是会■的国会议员等,都把他的生日,列在长春宫的送礼单上,经了这许多大小耗子,每年竭泽而渔的去揩油,如何不在二十年内,把溥仪先生揩得骨瘦如柴,在破宫殿里,卧牛衣中,对窗纸的亮光啜泣呢?然而这班东西,大利所在,岂肯放过?所以阳托忠愤,阴行把持,极其可笑的,到了东交民巷,还在日使馆的余中,榜出南书房军机处等名目,一日罗振玉扬言:“昨天有一极可笑的事,有一名马夷物的,闯入南书房,我适上值,声称要见我们上头,我们上头岂随便要见就见的么?”马先生笑倒了,拟再遇罗,问他:你是谁?他若说是罗振玉。当惊答曰:“原来你尚在世,不是早听见你已投日本海自尽,予谥忠烈了么?”总之,这班无聊宫鼠,是仗着帝制,作名利双收的计划的。至于专门图利的,则有下两等。
第二部分:成立故宫博物院耗子痨虫鳄鱼死狗(2)
再说痨虫。痨虫者:即附入骨内,要把皇帝的溥仪,不钻死它不歇手,宫监犹其小焉者也。最大的痨虫巢,便是内务府宫中一切费用,照旧无底般的侵蚀。说出来人人要笑倒的:御膳房每月用酱二百十斤,那一年二千五百二十斤酱,已把溥仪夫妇变成酱人萝卜而有余。
所以内务府的首领绍英,在辛亥革命时已报破产,至今十有三年,反东也银行存款,西也巨产买主,数以几百万计,现在恐怕查抄,骇得不敢出头。前日我亦与点档案,见列正开销七项,每年共需银二百八十余万元,无一非可笑的用款。试举一例,有钟表传报费一万三千余元,你想是什么话?然额定则二百八十余万。若实用则有“宣统十五年”收入帐,(哪里有什么收入?就是借的债、卖的古董之类,)有五百数十万元之多,不见有一钱存留。所以京报已登过的别种报告,有军需六百数十万元之说。
又拿最近一事为证:所谓阴历年底,溥先生要去清宫拿些衣服等穿穿,此亦人情之常,中间便有乾隆磁器、仇十洲《汉宫图》两幅之类,大约要充元旦赏品,口而未与。仅取衣服一项,在阴历十二月二十八、二十九两天,(就是我前面记的二十一、二十二,那是阳历一月也。)庄院长做组长,亲眼看他们取出的,我充物品点查员,亲手递过,一一唱交的,单是貂袍一项,便是二百余件,其余青狐、玄狐、天马、海龙之类,也二三百件。出了神武门,据当时在场人们讲白嚼的估价,至少值四十万。又有人说:就拿这四十万元,给溥仪夫妇二人,到伦敦郊外,与葡萄牙王一同过度,也已经舒服极了。不料过了三天,就见报上登载,溥先生向清宫取出宝贝若干,押当十万元,才把年关渡过。才知道还是那班内务府的痨病虫,开了几天的荤。当然日使馆内所设南书房的上值者,如罗振玉一般宫棍,也必定叩谢了一滴的天恩。
据我所知:什么宗室黄带子,还在白庙胡同里,替我们朋友拉包车,一碗施粥也不曾在这十万元里喝着。这算什么一回残酷滑稽的事?所以再去取东西,委员会既因不合点查章程不许零星再取。我个人亦很替溥先生盼望,等点查完了,分清公私,凡不关朝章国故的,什么金银宝贝,都让溥先生拿去,我料必有整千万元,可以给下半世及子孙懿亲的赡养。不要像火烧偷来的一般,给那班痨虫与鼠窃,作成鳄鱼,做了“快要完”。
全国明达者细想,算做什么把戏?许他四百万元的优待费,口惠而实不至,做了第一步骗局。又把一个皇帝的金刚箍,在他头上紧紧套着,弄得他“酱缸打破,架子仍在”。要当卖老祖母结婚礼物,年用六百万元,滋补这班痨病虫,又分润那班有尾巴的大小耗子,这不是一个大骗局么?幸而他的家私,价值整千万元,好像痨病才到第二期,救治还来得及。所以修改优待条件,废除皇帝名号,点查全宫物品,那是替他打了一针起死回生的药针,溥先生始终感谢不尽。这是民国运气尚好,凡青年皆是高明。我祝他将来担任第十八任总统。惟有这班痨虫,同着那班耗子、鳄鱼,东也犬吠,西也鸡鸣,闹得六神不安了。?
再说鳄鱼。鳄鱼者:广东人的害物,北方便要称大虫。凡全世界的银行奸商,交易所奸商,下至古董奸商,以及打鼓儿的小贩,都是浪子、痴儿、寡妇的丧门神,他们吃死人也不吐骨头,直要等他发了财,他的子孙也破人如法泡制,即如努尔哈赤之宁馨子孙,如玄烨、胤祯、弘历之徒,他吸聚积财的本事,固十倍高明于盐业银行的乾斋,(注:岳乾斋,盐业当时的经理)不料弘历的玄孙,面孔还长得绝俊,便宛转簸弄于乾斋的手,我辈怯懦的群羊,也要求生,彼辈耗子、痨虫、鳄鱼,也无非求生而已。
我辈饭糗茹草自足,原也可笑。彼非食肉寝皮,原也有彼辈之不得已。故乾斋乐,溥仪是否曾哭?也值不了我们来咏叹。但恭喜发财,不是善心的老爷耳朵中常在胡同口听惯的么?我们恭喜年来银行事业发达,问他如何发财,也不妨替鳄鱼先生算笔小账:诸君不看见前几天本报揭登的盐业银行八十万借款合同么?他的内容是:金宝、金册,通共七千六百两七钱,金箱金塔等又共三千三百六十九两零九分六厘,两共一万零九百六十九两七钱九分六厘,就是马上回电,已超过四十五万元。其余三十六件自身成器的价值不算,一千九百五十一颗的真珠也不算,一百八十四块宝石也不算,还有不是足成金的八百八十三两八钱的金子也不算,又玛瑙等珍器四十五件也不算,据说一塌刮子算作荒金,抵过四十万元半额借款,不好意思,又加上另数五千八百三十六元收入内务府账上,就算公平交易。
哈哈!这是两愿非逼当然不生什么问题。若冠冕堂皇说起来,比东交民巷还要公。乾斋先生必定启发我辈曰:一个烧火丫头递给鼓儿担一尊金佛,换取铜元二十枚,难道不是常有的事么?我对曰:唯唯!我惟痛恨中华民国十三年五月三十一日成此合同,时间不是恰恰“宣统十六年”的旧历端阳前几天么?溥先生要把老祖母的结婚礼物借这八十万急债,到底干什么呢?就是要做那牢什子的关门皇帝,耗子一大堆,痨虫塞了气不得透,不是端阳要开销了才太平么?鳄鱼哈哈大笑,就是攻他这弱点,大小中外鳄鱼布满在东交民巷、后门、东西牌楼、王府井、琉璃厂等处,都侍候这位二十岁的少年“上头”呀!呜呼!这三种动物都非把溥先生弄到打板子过活不止,他们惟一达到这种目的方法,就是恢复优待条件,这就叫做冤哉溥仪先生!
第二部分:成立故宫博物院耗子痨虫鳄鱼死狗(3)
何言乎危哉溥仪先生?则老实对曰:冤哉,溥仪先生者,昨已明白言之矣(注:因此两段分日登《晨报》,此段系第二日登出,故曰昨。)那班耗子、痨虫、鳄鱼,非把溥先生送进了卑田院不止。所谓危哉溥仪先生者,恐怕那班耗子、痨虫、鳄鱼,又非把溥先生送上了断头台不止,这种太早计的警告,虽然说我恐骇、诅咒、梦呓,均能凭爱猜想者去猜想。然而我爱这无邪气的高明少年,我且把理由细细陈述出来,请爱他者去做个参考,不能算我多事。
凡一个朝代的变更,所有旧朝代的子孙臣庶,稍有反侧力量者,无不被新朝辗转锄除,必至对方小心韬晦,一无反侧朕兆,才能邀数十年后假仁假义的荣典,如归命侯之类,做别人一个厚待前朝的装饰品。然而前清到了雍、乾之世,如曾静之狱等,尚因牵缠了姓朱的,便冤死数千百人,这能够作为一件儿戏的事?说到了民国,可以随便拆烂污,不缴成大祸么?
实在是民国的改革,更是双料的改革,一是换朝代,二是换国体,所以能待前朝,十分宽大。其原因,没有一个私人为着自己子孙万世,在那里猜防前朝;其大理想,是国既共和,为四百五十兆人公有,就是溥仪也有一分,想没有在那里殷顽、在那里处心积虑的活动。不料十三年以来,竟闹了显著的一个复辟大把戏,又时时对有力军阀,造作不断的谣言,那神武门里又常常做出许多违悖优待条件的怪事:如予谥了、钦赐紫禁城骑马了,准预琼林宴、鹿鸣宴了,荣封三代了,皆闹一种类似暗示复辟的笑话,这种无意识的混闹,难道可以保得定一方面没有履霜坚冰的恐惧、生出一劳永逸的决心?这一定要如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