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布武录-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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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此,所谓真武之道!”
这一刻,吴锋心中响起了这样的话语,一个身影,缓缓地浮现在他眼前。
这是东辰剑法总纲中非常重要的一句,自从三岁起吴锋从父亲口中听到这句话至今,已经整整十年了。
“父亲,我相信,你其实没有死。不过不管你去了哪里,我都不会怪你。至少,你教会了我,什么叫做真正的武者,这就够了!”
吴锋喃喃自语道。
第二章微薄的善意
云苑,处于忘忧谷西北部,三面被山壁所包围,是忘忧谷精英弟子修行之处。
实际上,这些精英弟子在山谷的其他部分,都另有居处,但他们绝大部分的时光,却都是在云苑中起居。
云苑中有连通地脉的云眼,喷薄精气充溢的流彩云气,大益少年修行,又有自稷山之上引流下的温泉,可以洗涤肌骨。
每天早晚,更有专门的侍者在兽炉上添上新购置的薰陆香,香气馥郁,与草木的清香相混,清雅中缭绕着几分秾艳,让在这氛围中修炼的少年们,大有超然之感,对于消除滞碍,打磨心境,颇有好处。
云苑为五进的大宅结构,有百多间房,占地颇广,中多回廊、影壁,形式蜿蜒,又有小桥曲水,依山势而设,在云气流泻之中,有一种仙境一般的雅致。
从后山下来后,吴锋径直向云苑而去。
他失去了在此居留的资格,因此,他要带走他自己的全部物品。
当然,如果他直接回到父亲留给他的宅院,一天之内,也会有人把他的东西全部送回来,但吴锋相信,随之而来的也会包括一堆围观的人群,以及乌鸦一般的嘲讽。
虽然自己去搬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吴锋习惯于把自己的事情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快步踏过高耸的牌楼,脚底却几乎不发出丁点声音。
经过苑门时,吴锋明显地感觉到那个势利的看门人用眼角余光瞟了他一眼,但双目却没有丝毫斜视。
极为熟练地,沿着七弯八拐的小路,吴锋走向了曾经属于自己的那间小房,过去的五年间,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这里起居。
这间小院中栽着两株粗大的桂树,金秋时节,桂花飘香,香雾依依沁人肺腑。
吴锋猛吸了一口含着露水气息和薰陆味儿的晨间花香,心头终究是生出了几分怅惘。
毕竟他才十三岁啊。面临挫败,怎能不失落,怎能完全不以荣辱挂心?
想起五年来的点点滴滴,记忆片段霎时间在脑海中纷纷浮起,吴锋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曾经,他和同龄的孩子们一同在这里爬树、掏鸟蛋、捉迷藏、做弹弓弹雀儿,曾经的大家,是那样地纯真,无所猜忌。可在这个地方,少年的心思,却也早早地被世俗打磨,纯真的心灵被名利蒙上了灰。
过往的时光,如同他张开的五指间的雾气,从桂树下悠悠穿梭而过,却是再也抓不住,回不去了……
正想着,吴锋骤然瞥见桂树皮上一块乌黑色的血痕。四年前,林焰从这棵树顶上摔下来,跌断了腿,还是他帮忙包扎,上了夹板。
“是啊,回不去了。”吴锋自言自语道,抽出钥匙,打开了自己的屋门。
因为云苑是依山而建,所以许多人的房屋,实际上是在山壁上凿出的石室。吴锋的石室布置得非常简洁,四壁挂着几幅书画,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床上搁了一口古琴和一座琴台,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物品。
吴锋从桌下抽出一张宽大的包袱皮,极为麻利地将铺盖、蚊帐在内的所有东西都打包起来,用麻绳捆紧。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如意袋,却又缩回了手。
财不露白。这种空间法器,哪怕是在生产它的道门,都不是寻常之物,如今失去了父亲的庇护,吴锋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有这东西。
在道门的划分中,空间法器分为三等,如意袋是最低的一等,容积不到一立方米,只能当背囊的替代品,但纵使如此,生产成本都已是极高了,寻常道门弟子,根本得不到它,更不用说一般的武者了。吴锋的父亲能够得到一口如意袋,也正证明了不是寻常人物。
比如意袋高一等的是乾坤袋,取乾坤为名,号称可装天地,这自然是吹牛,但是几十立方米的容积还是有的。只不过乾坤袋的造价,便已经高得离谱,以至于连道门内战时,也无法用乾坤袋来装运粮草。
最高等的叫主神袋,又名主神空间,是六千年前的道门巨擘张恒所发明,内含无尽神力,容积巨大堪比大宅广室,更可作为法宝进行攻杀。只不过张恒道破虚空之后,主神袋的生产技术便失传,留存世间的主神袋也或破碎或遗失,尚存于世的,不过数只而已,如今圣王道宗的宗主杨麒,便收藏了一口主神空间,以此为荣,极为爱重。
吴锋将巨大的包袱拴在背后,瘦削的身躯顿时完全被包袱所遮挡。
这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吴锋,要走了?”
声音有点冷,也带着幸灾乐祸的味道,不过并不是林焰和袁曙中的任何一人。
吴锋转过了头,哪怕背着巨大的包裹,他依然把背部挺得笔直如松,努力做出一副大人的模样。
“是啊,郑智。”吴锋淡淡道:“你近来可好?”
“不错啊。”方脸蒜头鼻的郑智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他比吴锋大一岁,身量却矮了半个头。
郑智是萧狂歌的嫡传弟子,由萧狂歌亲自教导。而吴锋虽然名义上是萧狂歌的弟子,但是在父亲失踪前,是由父亲手把手地指点,故而没成为嫡传弟子,在父亲失踪后,几个教习又无力指导他的修炼,导致他只能全靠自个儿了。
小时候,吴锋和林焰交好,两人都是门中长老的子弟,故而成了孩子群中官宦派的领导,而郑智和他的好哥们谈忘嵩,则是草根派的头头,两派经常发生龃龉,打得死去活来,每次林焰这个爱哭鬼被郑智欺负了,都找吴锋帮忙,吴锋就把郑智、谈忘嵩揍得鼻青脸肿。
后来大家长大些,不再打群架,但吴锋和林焰也渐渐疏远了。郑智和谈忘嵩则因为天赋颇高,又有萧狂歌的手把手教导,修为便超越了吴锋,成了这一批弟子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分别得了忘忧谷绝技“北斗破颜拳”和“十二路谈腿”的传承。
不过,这次林焰和袁曙的异军突起,却是把他们在十杰中挤到了第三和第四。
“我也不错。”吴锋回答,直视着郑智逼视过来的目光。
谈忘嵩和郑智向来孟不离焦,焦不离孟,这次却只有郑智一个人出现,让吴锋很有些奇怪。
“啧啧。”郑智继续皮笑肉不笑。
“是猫头鹰的声音吗?你的口技有长进,那我走了。”吴锋淡淡道。
他已经做好了打架的准备,哪怕修为上小有差距,但郑智实力,比起袁曙、林焰还是差了一截,吴锋自认为只要策略得当,干趴他还是没问题的。
但就在这时,粗重的脚步声骤然响起。
谈忘嵩大步流星踏了进来,因为修炼又名“断子绝孙脚”的“十二路谈腿”,他的脚掌变得比一般人大了许多,看起来就像一只躯干部营养缺乏的河马。
此刻,谈忘嵩正堵在院门口,以吴锋的角度,要想靠身法闯过去,千难万难。
但是两人以二敌一,吴锋无疑不是对手。
吴锋脸上依旧镇定,但是心思电转,开始对目前的处境进行判断。
他不想和郑智、谈忘嵩浪费时间,既然他们想要围攻,那么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谈忘嵩腿上功夫厉害,如果强闯院门,无异于把自己空门暴露给他。
如果想要翻过院墙,那么只能作速爬上桂树,然后飞跃下去,但是这样,就必须避开郑智和谈忘嵩的围攻。
这个过程中,决不能受丁点伤,只要受伤,那他便不是好整以暇地脱离,而是被打伤后狼狈逃窜。
“何必呢?”吴锋正思忖着时,却听谈忘嵩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郑智露出惊诧神色。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谈忘嵩叹息了一声:“吴锋,我对你没有多少善意,但是我也不想落井下石。林焰和袁曙现在不在,我才开诚布公地对你说话。郑智,当初我们敢和长老、教习们的子弟对着干,难道今天,我们却要轻易屈服于强权,成为强权者的帮凶而以此为荣么?”
谈忘嵩这一番话,让吴锋也吃了一惊,在这一批孩子中,谈忘嵩一直显得最为粗暴好斗,被认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没想到,他今天竟然显得如此清醒。
郑智继续怔在当地,而谈忘嵩已经向着吴锋走了过来。
吴锋稍一思忖,便得出结论,谈忘嵩如果是演戏的话,没有丝毫意义,他和谈忘嵩顶多只能把自己打一顿而已,为了这点小事,何必装模作样?
但他随即便想明白了。
郑智唱白脸,谈忘嵩唱红脸,这都是他们排演好的。
跟着袁曙、林焰嘲讽自己的那群人,都认为自己没进十杰,就整个完蛋了。但吴锋并不是修为大幅退步,哪怕留在谷里修炼,他依然能稳步进步。
那些落井下石之徒,完全是掉进了思维死角。但当林焰、袁曙完全笼罩在上古传承获得者的闪烁光环中时,这样却也再正常不过。
而郑智、谈忘嵩被林焰、袁曙夺走了十杰的一二名,对于林焰、袁曙的仇恨,必然要高于小时候和吴锋的那点龃龉。
现在他们若对吴锋落井下石,也没有多少好处,小肚鸡肠如林焰,只是因为吴锋疏远了他,便恨得咬牙切齿,他们小时候多次殴打林焰,现在想要投靠林焰,恐怕也不容易。
如此,倒不如对吴锋雪中送炭,就此化敌为友。如此一来,在接下来的野外试炼中,倘若林焰想要恶整他们,至少他们还能和吴锋联合。
两人的小小心思,吴锋是一眼就能看穿,但在这一片世情凉薄之中,还有人愿意提供微薄的善意,终是让人有几分感动。
谈忘嵩走到了吴锋的身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吴锋露出一抹阳光般的笑容,伸出手,轻轻与谈忘嵩相握,缓缓吐出两个字。
“多谢。”
第三章渚烟
回到住处的吴锋,将包袱解开,把东西整齐地摆放好,而后衣服也未解,便躺倒在了自己的床上,双眼直愣愣看着天花板,迷茫和苦涩,自四面八方似潮水袭来。
哪怕是练了一晚上的剑,他并不疲惫,方才离开云苑之后的路上,追逐着他的后背而来的流言蜚语,也被他当做了过耳之风,只是当回到自己的空间后,吴锋终于生出了一种心累的感觉。
毕竟,生活了五年的云苑,是再也回不去了。
哪怕云苑只是这广阔天地的一角,哪怕父亲留下的四合院的布置,比云苑的石室要精美许多,哪怕他依然有一飞冲天的自信……
但是眼前的挫败感,是不可能消除的。目标再远大,也要脚踏实地,失去了目前的跳板,所要面临的必然是一段艰难岁月。
吴锋攥了攥拳,将记忆的碎片缓缓梳理着,努力让自己心绪平静,当失落的情怀终于被他收拾回心湖深处,吴锋才缓缓闭上了眼睑,准备好好补上一觉。
但就在这时,笃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吴锋打了个激灵,跳起来,整了整自己的衣衫,随即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吴锋哥哥,开门呀,是我呢。”
吴锋心头一动,抽开了门闩,一阵香风飘摇而入,随即眼前浮现出一张淡雅的脸容。
少女身穿一袭紫罗兰色衣衫,气质淡雅脱俗,宛若清莲初绽,稚嫩的俏脸,在晨曦映照下,透发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虽还是豆蔻少女,便已经有了一种独特的魅力。
“水天,有事吗?”吴锋努力用笑容扫去脸上的疲惫,对少女道。
少女名叫渚烟,因为小名“水天”,也被称作烟水天。她家里和吴家是邻居,母亲也是谷里的长老,和吴锋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便是吴锋的跟屁虫,后来又一同被选为种子弟子,进入云苑。由于在云苑中,男女弟子们要分开生活、修行,所以吴锋这五年来和她接触的次数,便少了很多。
近两年忙于修行,吴锋已经很少想起她了,却是没想到,自己刚离开云苑,回到家里,渚烟便寻了过来。
目光一扫,吴锋立刻发现,离渚烟不远处,三五成群地聚集了不少谷中弟子,大多为男性,却也有女孩儿,他们的目光,全部聚焦在渚烟的背后。
吴锋苦笑,当年那个留着马尾辫,叫着“苍练,等等我”的小女孩,如今竟已是成长成忘忧谷的一颗初绽的明珠了。
后边的男弟子们,几乎全是渚烟的追求者,而女弟子们则向她投来嫉妒的目光,自然是因为此次渚烟成功入选十杰的缘故。
在大比之中,渚烟以纯熟的星海剑法,和煅骨境的修为,连胜四场,虽败于郑智之手,无缘四强,但在综合评定中,也取得了第五名的好成绩,而她双剑齐出,以一招“今生醉今生泪”挫败萧狂歌嫡传弟子黄少鹤的那一战,出招处清新淡雅,不带丝毫杀气,更是被谷中传为美谈。
“有点想你了啊。”渚烟轻声道。此言一出,一排仇恨的目光,霎时投射在了吴锋的身上,如果目光能够穿透人的话,他现在已经被射成了筛子。
低低议论声从后方响起,却清晰地传入吴锋耳中。
“这个失败者,竟然还能让渚烟小姐眷顾?真是不能忍!”
“嘿,人家看在旧交情上,可怜可怜他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太玻璃心了吧?”
“无论如何,废物就是废物,渚烟小姐哪怕一时半会看不透,很快也会明白的吧。”
渚烟却是仿佛完全没有听见身后的流言蜚语,又柔柔道:“一时的挫败并不可怕,你是天生的英雄,应该争胜于长远的疆场。不要介意那些流言蜚语,你能突破逆境,成为一代强者的,我相信你。”
她的声音,如同从她脸上折射来的阳光一般,暖人心脾。
吴锋身躯颤了颤,以低而缓的声音,吐出两个字:“谢谢。”
这一刻,他完全无视了自周遭投射来的那一道道刺刀一般的目光。
“对我说什么谢谢呀?能让我进来吗,好久没有看吴锋哥哥你写的字了呢。”渚烟笑了笑,道,她的瞳孔中映出吴锋的身影。
“好。”吴锋简短地回答道,将她引进了屋内,关上门,将围观的人群和他们的纷纷议论,都锁在了门外。
打开书橱,吴锋取出几封新写的字,是草书,满纸飞扬淋漓。
吴锋虽然年纪幼小,但被父亲指点出来的一手书法,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各家字体都写得极为精熟,风骨宛然。萧狂歌曾说过,武学成就尚不可论,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吴锋长到三十岁之后,必然是一代书圣。
渚烟瞧着那一片犹如飞电奔马的狂草,却是皱了皱眉,道:“草书嘛,写得是挺好,可是我看不懂呢,有楷书吗?”
“前一阵大比,有些心绪不宁,随手涂抹了这几篇。如果要看正楷的话,半年前我史书读得比较多,心性最刚,却是写了十几封,让我找找。”吴锋答道。
说着,他已经将书橱中装裱好的字一幅幅展开查看起来。
书橱中不都是书法,也有画作,而且不少是吴锋的父亲留下的作品,并不都是他自己的创作。故此,吴锋挑了好一阵,才找出十篇自己最满意的楷书作品,一幅幅在书桌上小心摊开了,给渚烟观看。
“方正刚劲,如有松柏之骨。”渚烟称赞道:“吴锋哥哥,你可要像你的字一样,挺立如松柏,百折不挠呵,眼前的一点磨折困难,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话语间,她的瞳孔骤然发亮,眼中露出一种强烈的激赏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