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天记-第5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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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时候,徐有容不能离开他的身边。
凌海之王问道:“那怎么办?暂且把此事放一放?”
营地再次变得安静起来,气氛有些压抑。
“我来想办法。”
陈长生看了徐有容一眼,走向营外,徐有容会意,跟了上去。
凌海之王等人有些担心,望向唐三十六。
唐三十六摆了摆手,表明了自己不会参合此事的态度。
“我去看看。”
作为资历最浅的大主教,户三十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向营外走了过去。
来到山崖间一株松树下,陈长生与徐有容停下了脚步。
他知道户三十二跟在身后,但没有出言阻止。
如果不让这些大主教知道自己的方法,想来他们很难安心。
一阵清风拂动树枝,松针簌簌落下。
有些发黄的松针落在黄色斑杂的皮毛上,仿佛融为了一体,很难分辩出来。
那是一只像土狗般的生物,皮毛颜色很杂乱,看着有些令人恶心。
它的两只后脚似乎是断了,无力地拖在地上,看着有些可怜。
看着陈长生,它的眼睛里闪过兴奋的幽光,用前肢撑着身体,艰难而快速地爬动到他身前,不停地亲吻他的脚背。
徐有容歪着脑袋看着这幕画面,觉得好生有趣。
虽然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看到类似的画面,但每次看到这妖兽扮演奸臣模样,还是想要发笑。
户三十六并不觉得有趣,看着对方两只邪恶的小眼睛,便觉得身体有些发寒。
忽然,他想起来了这种妖兽的来历,脸色骤变,颤声说道:“这是土狲?”
是的,这就是在周园里生活了数百年的那只土狲。
也正是道藏典籍里记载过的最阴险、最无耻、最狡猾、最嗜血的那种妖兽。
即便是像倒山獠与犍兽这种在百兽榜上排在极前的巨大妖兽,也不愿意得罪土狲,甚至在战场上还要听从它的安排。
确认这个像烂皮黄狗般的生物就是传说中那个极可怕的妖兽,想着那些传闻里的血腥故事,户三十二觉得更加寒冷。
如果这只土狲不是被陈长生召唤出来的,而且表现的如此谦卑老实,他拼了命也要在第一时间杀死它。
土狲感受到了户三十二流露出来的敌意与一抹很淡的惧意。
远离真实世界已经如此多年,人类居然还能记得自己的凶名,这让它有些得意,然后迅速地警醒过来。
与那些心甘情愿在周园里平静度日的妖兽们不同,土狲一直念念不忘要回到曾经生活的世界里看看。
为此它曾经乞求过陈长生很多次,只是陈长生想着它的凶名与那些传闻里的恶行,自然不会答应。但今天陈长生既然把它从周园里召唤到了现实的世界里,那么自然说明情形有了变化,说不定它真有可能得偿所愿。
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土狲自然不会犯错,眼神变得更加无辜,神态变得更加谦卑,身子也匍匐的更低了些,两只残废了的后肢微微地颤抖着,尾巴不停快速地拍打着地面,却又极小心地没有激起半点灰尘,真是要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户三十二依然警惕,不会被这种假相所骗,徐有容则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陈长生说道:“别装了,赶紧起来。”
听着这话,土狲赶紧站直了身体,不敢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它那两只残废的后肢早就已经治好了。
只不过这些年在周园里,它还是习惯拖着两条后肢在草原里爬行,除了倒山獠与犍兽根本没有别的妖兽知道。
陈长生说道:“帮我去做一件事情。”
土狲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不停,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长生从怀里取出一枚丹药,喂进它的嘴里。
土狲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一屁股坐到地上像个修行者般闭着眼睛开始打坐。
淡淡的雾气从它的口鼻处不停地溢出,原先还残存着的一些内伤,也被尽数修复完好。
这枚丹药不是朱砂丹,是用朱砂丹的废弃物料炼成,但里面还有一些陈长生的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土狲睁开眼睛,满怀感激地看着陈长生。
陈长生从户三十二手里接过除苏的画像,在土狲眼前打开,说道:“这个人。”
土狲看着画像上那个奇形怪状的家伙,心想世间居然有人比自己长的还难看,不禁有些好奇。
陈长生接着说道:“把他杀了。”
土狲顿时惊醒,低声呜咽了几声,用满怀血腥味的杀意,来证明自己的忠诚。
户三十二这才知道陈长生准备怎么做。
按道理来说,土狲天生能够土遁,而且极为凶残阴险,用来追杀除苏,是最好的选择。
但除苏也是个真正的怪物,土狲也不见得能够杀死他。
“我有个想法。”
户三十二很清楚在自己说出这个建议之后,教宗大人对自己的评价或者会有所改变,甚至会开始警惕自己。
但作为最忠诚的下属,他必须把自己的建议说出来,而且不能有任何隐藏。
听完那个想法之后,陈长生看他的眼神果然变了。
就连土狲望向户三十二的眼光都变得不一样起来,似乎有引为同道的想法。
徐有容只是摇了摇头。
……
……
土狲离开了崖间,去往群山之中,去寻找它失去的世界以及除苏。
除了陈长生三人,没有谁知道这件事情,更没有谁知道土狲会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在除苏的面前。
就在土狲离开之后不久,国教的大队伍也再次启程,向着京都而去。
谁都知道,陈长生回京是因为他收到了一封信。
但真的只是因为那封信吗?
当然不可能,因为年轻的皇帝陛下还在京都,商行舟也在京都。
最重要的是,离宫也在京都。
第1045章 旧时徐府
凌海之王、桉琳大主教等人知道,从三年前开始,京都便一直有人在与教宗通信。
无论教宗在雪岭、在汉秋城又或是在汶水时,那些信件都没有断过。
那个人在信中帮着谋划了很多事情,尤其是最近数月。
很多人都在猜测,写信的那个神秘人究竟是谁。
凌海之王曾经在想那个人会不会是天海胜雪,桉琳大主教则认为陈留王的可能性最大。
直到婚讯传遍整个大陆,陈长生准备回京主婚,人们才知道,原来写信的人是莫雨。
作为天海朝最有权势的女人,甚至是最有权势的人,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何在天海圣后驾崩之后,莫雨还能活着,而且还能光明正大地活在京都,甚至现在还要和那位成亲。
在很多人想来,这或者是因为她与陈长生之间的关系,让朝廷有所忌惮。
那年风雪满长街,莫雨与折袖在平安道上把周通凌迟的画面,直到今天依然没有人能忘记。
但陈长生决定回到京都,真的只是因为她写信要他回去主婚吗?
凌海之王等人并不这样认为。
他们看着陈长生的背影,都能感受到那道沉重的压力。
无形却有着无限重量的天空,仿佛这时候已经落在他的肩上。
还是那年,在那个满是风雪的深夜里,商行舟与陈长生在国教学院进行了一场谈话。
除了小黑龙,没有人知道那场谈话的具体内容,但随后发生的事情,让很多人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商行舟与陈长生师徒之间应该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陈长生离开京都,成为史上第一位被放逐的教宗。
随后发生了很多故事,从雪岭到汶水到圣女峰,再到白帝城。
直至面对着魔族与圣光大陆的威胁还有白帝的老谋深算,这对师徒终于联起手来,证明了那句西宁一庙治天下,双方之间的情势似乎有所缓和。
但在这个时候,陈长生决定回京都,那便意味着那份协议将会废止。
那么此行究竟会成为一趟破冰之旅,还是人族内战的开端?
……
……
隆冬将尽,春意未至,天地间依然一片寒冷。
无论城内城外,洛水都是静止的,冰面上覆着层厚厚的雪,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极为宽大的衣带。
三千骑兵护送着国教的车队,从地平线的那头,进入了民众的视野。
凌海之王等国教巨头,坐在最前方的神辇里。
暗柳等离宫重宝,在灰暗的天空下散发着温暖而神圣的光线。
数万民众站在入城的官道两侧,欢迎着国教使团的归来。
民众们并不知道白帝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们知道魔族的阴谋被击破了,最令人担心的妖族背盟没有发生,而所有这些都是离宫的功劳。
在深冬时节很少见也很珍贵的瓜果鲜花,被扔到了那些国教骑兵的怀里。
更多的视线落在了后方那两座极其高大的神辇里。
那些视线里尽是热切、敬畏、崇拜甚至狂热的情绪。
听说教宗大人回来了。
圣女也回来了。
随着队伍缓慢前行,官道两侧的民众纷纷向前涌去,场面变得更加拥挤。
如果不是城门司的官兵严加格阻,只怕真的会生出乱子。
穿着青曜十三司祭服的安华,带着数千名最忠诚的国教信徒,对着那两座神辇跪了下来。
紧接着,更多的民众如潮水一般跪了下来,黑压压的一片,场面很是壮观。
……
……
京都没有城墙,除了那些飞辇,能够看的更远的地方,便是城里那些很高的建筑。
过去的三年,天海承武一直住在城外的庄园里,很少进城,更很少进宫与陛下私自见面。作为天海家的家主,要在当前如此复杂的局势下,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
今天则是例外,他包了与澄湖楼齐名的入松居,请了几位极引人瞩目的贵人一同登高望远。那几位贵人里有几位神将,更重要的是还有那位中山王。
看着远处如潮水般跪倒的数万民众,那几位神将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作为前摘星院院长陈观松的得意门生,他们极受商行舟的重用,这样的画面自然让他们很难堪。
但他们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法说。
那些民众拜的是教宗大人与圣女,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而且在南溪斋的合斋大典上,教宗当着相王的面,亲手杀死了白虎神将。
即便如此,朝廷又做了些什么?
天海承武看着人群最前方那个穿着青曜十三司祭服的女子,微微皱眉,问道:“这人是谁?”
除却与桉琳大主教之间的关系,安华是一位普通的教士。但现在她在京都尤其是大陆北方,已经变得非常有名。很快便有下属把她的来历报知了上来。
“一群愚夫痴妇!”天海承武沉声说道:“真是不知所为,这是在向朝廷示威吗?”
“示威?这就是民心所向,而这些都是你口中那个愚妇做出来的。”
中山王的脸色还是那么臭,就像世间所有人都欠他钱一样,又可能是因为他始终没法忘记当年被逼吃下去的那些粪便,但他现在说话的语气却要变得平和了很多。
天海承武明白他的意思,陈长生避世三年,居然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得到如此多的忠诚,拥有如此多的美誉,当然与离宫、尤其是以安华为首的那些狂信徒的传道有关。
他的视线离开安华落在后方那两座神辇上,不由微凝。
以他的境界实力,自然能够轻易地看出,那两座神辇上没有人。
……
……
三年后,陈长生回到了京都。
他没有回离宫,没有回国教学院,也没有去皇宫见师兄,而是直接去了一座府邸。
多年前,他第一次来到京都的时候,也是直接来的这里,没有去看离宫外的石柱与青藤,也没有去看天书陵,当时因为这样,还被这座府邸的女主人很是蔑视了一番。
这座府邸自然便是东御神将府。
徐府还像当年那样,充满了肃杀的感觉,治家如治兵,果然不是一句虚话。
所有的婢侍丫环都被逐到了远处,花厅里只有几个人。
陈长生坐在椅中,徐世绩夫人、那位花婆婆、霜儿站在厅里。
气氛很是尴尬,甚至就连隐藏在其间的紧张,都无法流动,仿佛被冻结了一般。
第1046章 她说
茶杯静静地搁在桌上,早就已经冷了。
陈长生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就像当年那样,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
但事实上,一切早就已经变了。
那个初入京都而被毁婚的少年道士已经成为了教宗陛下。
幸亏和当年一样,徐世绩不在,不然或者场面会更加尴尬。
珠帘轻碰,发出清脆的声音,徐有容从帘后走了出来。
回到神将府后,徐有容没有理他,把他留在了厅里,自己则是去洗漱了。
这显得非常随意,就像这时候随意披散在身后的黑发。
微湿的发间有几颗水珠,配上洁净无尘、如花般的容颜,看着很是动人。
陈长生很喜欢未婚妻的美丽,更喜欢她对自己的随意,想就这么一直看着,但这里毕竟是徐府,而且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站起身来,对徐有容说道:“那我先走了。”
徐有容有些意外,说道:“不吃饭了吗?”
这里是她的家,陈长生是她的未婚夫,她对双方都很随意,所以这句话问的很自然,直到察觉到了花厅里有些异样的气氛,她才想明白缘由,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那你走吧。”
“明天我来接你。”陈长生对她说道。
然后他转身对徐夫人告辞,也没有忘记向那位婆婆和霜儿点头致意。
无论礼数还是神态,他都没有任何可以被挑剔的地方。
这种平静,还是让徐夫人等人想起了数年前的那个画面。
这些年的时光,对他来说似乎没有什么改变。无论是当初的少年道士,还是现在的教宗陛下,他对待这个世界与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人们,始终是这样平静而淡然。
走出神将府,沿着那条不起眼的小河向前走着,很快便来到那座简陋的石拱桥。
陈长生走到桥上,没有像数年前那样,回头望向那片大宅美院。
时隔三年,重新回到京都,他没有去离宫也没有去国教学院,而是第一时间来了徐府,不是因为他想要做什么,只是未婚妻要他陪自己回家,原因就是这么简单。
在这数年时间里,他曾经来徐府做过两次客,如果要说扬眉吐气,并没有,恍若隔世,也没有。
他和徐有容还很年轻,人生还很长,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要去很多地方。
过去的,与未来的这些相比,实在是太不重要。
那么,就让它过去吧,或者这本来就是过去存在的意义。
忽有雪花飘落。
陈长生撑开黄纸伞,消失在了人群里。
……
……
过去就让它过去,这是一句很简单的话,很简单的道理,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
比如徐世绩。
回到府里后,他听说了白天发生的事情,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但最终什么都没有做。
就连瓷酒杯都没有摔一个。
因为徐有容这时候正在后院休息。
整座神将府安静的就像是座深山老岭。
这些年,徐世绩已经承认了现实,他的大周朝的地位完全来自于自己的女儿。
无论天海圣后在位还是现在,原来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这是很难接受的事情,但他只能接受。
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自己的女儿。
徐夫人也没有办法忘记过去的那些事情,情绪低落说道:“当年我哪能想到,他会成为教宗?”
徐世绩沉声说道:“那又如何?终究还不是我徐世绩的女婿!”
……
……
“看姑爷走时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实际上不知道心里多得意。”
在后院里,霜儿捧着一碗蓝龙虾肉站在徐有容身前,带着几分恼意说道。
徐有容轻声说道:“当年你在信里提过,他那时候就是这样。那时候他又有什么好得意的?”
霜儿想了想,说道:“那时候的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