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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冬的空间-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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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了。我在北京那样穷困,白天到头发胡同京师图书馆烤火看书,晚上用棉絮包脚坐到桌边为晨报社写文章,可不曾哭过。到后写信给郁达夫,这好人,他来我住处,邀我到北京西单牌楼四如春吃饭,又送我三块钱,我拿这钱到手上时虽异常伤心,也不能哭。到后来上海,流鼻血到江小姐看了晕去,也不哭。但今天可想来哭哭了。我真是在学你行为了,想不到真很方便,一哭,什么也完了。”
  “什么也不会完!”虽然这样答应着,且回头强笑,女孩玖的神气,却很惨。
  男子A站起身来捏着了女孩玖的右手。
  “怎么?不许这样子,使二哥为你难过!你这手也冻了。
  你应当把手放到衣口袋里去,不要到球场去打球了。你看,我手也肿了。去年不肿,房中有壁炉,今年到这地方来可不行了。明天我到会计处去再借十块钱去上海买手套。”
  “我不要手套,你应当拿点钱把呢裤子取回来,这薄呢太不成样子。”
  “怕什么,不会落雪的,今天这样冷,明天又会天晴。”
  “这时北京或者结冰了,在北海溜冰真是一件快活事情。
  我们许多同学全会溜冰,听说一双冰鞋要二十块钱。燕京学校冰场男女通宵溜冰,真有趣味。”女孩玖乖巧懂事,似乎全是为了想用言语挽救自己同二哥心境的下沉,才夸奖住厌了的北京。
  “你欢喜仍然到北京去?”
  “我不拘什么地方全不欢喜。”
  “我好象是不拘什么地方全不欢喜。这里我还不到半年,又厌了。我想我到年底到青岛去,那里学校开学就不再回来,不能开学我到北京去。”
  “你不是说北京住六年也厌了么?”
  “北京住六年还没有住这里三个月厌烦。这里人太多了,我不欢喜那些年青男女。”
  “那你到青岛不也是… ”
  “我一定去青岛,我不怕他们。你暂住留到这里,若是学费缴不出,就到蔡先生家去住,她不会使你为难。”
  “我也愿意去青岛。”
  “那就一同去,他们答应为我预备有住处,地方总还不坏。
  那里是海,你是欢喜看海的,又爱爬山,到了那里身体也会好点。”
  “我这几天总不大睡得好。”
  “你更加瘦了。一天吃那点点饭,见了你吃饭就使我生气。
  小孩子闹气,不相信二哥的话,使妈担心,使二哥也担心。”
  “你也瘦了许多。”
  到这时,男子A就摸了摸女孩玖的脸,又摸摸自己的脸,“我老了,象已经有了四十岁,一切皆缺少兴味。近来人真堕落了,什么也不做。”说着,到桌边,见到一堆本班大学生的文卷,摇摇头,“我到堂上曾生着气说他们一点不能刻苦。我自己是连享福也厌倦了的,刻苦更与我离远了。”
  女孩玖这时正翻出一本书,就另外问她哥哥,“二哥,黄先生说××那本戏剧要上演,她自己演戏,冯先生也演戏,就是演这个剧本。”
  她就把剧本一页一页的翻着,又接着说道:“这里又是自杀,前天看那个也说自杀,戏里面难道除了自杀就没有别的事可做么?”
  这男子A这时已躺在床上,听到说自杀,就说,“他们能够自杀,是为强干,不是为衰弱,因为××是现在这世界上年纪虽老心却年青的作家,他看清楚了一切,在攻击一切,一 点不协妥。那自杀不是那个洛凯士的最后一幕么?他把那人写得多好。如果我是那个人,我一定也那样自杀的。”
  “他们要你演那你为什么不答应。”
  “我去演自杀给他们看,拍手,喊好,那是再无聊没有的蠢事了。我是就因为不愿给那些讨厌的人看我的扮演,所以许多事都不去做,并且好象真要自杀也不敢了。”
  “依我想,尽他们坐在下面的人看,是无味得很的。”
  “可是你是年青小孩子,应当事事发生兴味。”
  “凡是人多,我对什么也不欢喜。我只欢喜一个人到好地方去玩。我愿意到外国无一个熟人的地方去做舞女。我愿意去做看护。我愿意去当兵。——只是这地方读书我觉得无聊。”
  “你同二哥一样脾气,想那些分外的事,以为那就是完全。
  二哥自己是现在明白了,真是呆子!先以为只要能够在大学校上一天课就好了,现在到这里教书还无趣味。先以为每一 个月有三十块钱,我就将好好的活下去,现在十个三十的数目也仍然不够。事业同金钱都不是使人生活向前的东西。名誉也没有用处。玖,还是好好把法文念好,我们有机会就到法国去,不然你也可以译点书,或把你二哥的文章译成法文。
  在五年以内就要做到,不然二哥… ”
  “我欢喜去法国。”
  “你才说什么都不欢喜,又说欢喜法国。”
  “是这样想,到法国去,全是生人,全是生地方,一切习惯好坏一点不明白,一切规矩礼节都很新,一切——二哥,那地方不知道有梨子没有?”
  “你是想吃梨子了。”
  “哪里,我一点也不!”
  男子A从床上起来,跑到楼下消费社去买梨。梨来了,说是哪里哪里辩着的天真的玖,在二哥面前已习惯了虽到失败还不承认的脾气,见到梨一放在桌上,就不再客气,把削梨刀拿在手中了。
  于是两人吃着梨。一面吃梨一面对于梨子说着种种话语。
  “北京人宁愿意吃一个大柿,可不吃这大鸭梨。”
  “这里值一毛钱一个,六年前在北京两铜元就可以买到。”
  “我们那宿舍密司李,听到她说,哎呀,天津梨真好!我告她,这梨在北京本地方可不大吃,北京还有白梨同蜜梨,才算好梨子。她不相信。”
  “远了点就贵,贵了点就好,一定的道理。现在我们吃天津梨也象很不错了。”
  “我是成天吃这种梨的,也成天想吃白梨。”
  四个梨子各人吃去两个。
  把梨吃过又谈了些别的话,女孩玖,拿去了一本戏剧,三 本其他书籍,又要返到自己宿舍去了,要二哥送她。
  他们下了楼,不久就走到校中大坪了。时为月晦,坪中依稀可辨途径,有湿雾下降,远地灯光所照及处皆是淡烟一 抹。沟外小屋镇静如在睡眠中的小牛,绕校园树木皆如在打盹情形中的工人,白天挖泥,夜晚还忘记归家,微微的在寒气中摇动。天静风微,兄妹二人并排走过浸满了湿雾的空阔黑暗的广常把人送到篱笆边,纤长的人影已为宿舍房间露出的灯光所映照,分明的卧在地下,男子独自返身从原路回去了,走了数步,女孩玖轻轻的喊道:“二哥,二哥,我告你,你莫要忘记医生说的话… ”男子A没有作声,匆匆的向广场走去,把身体消失到乳白的薄雾里。
  镇上火车站很凄凉的敲着一段废铁轨做成的钟,最末次由上海来的火车已快到了。
    四 
  回到房中的男子A,翻了会所写的日记,看看不知是谁上年来就挂到壁上,因为记起日子来方便的缘故就没有为听差扯去的一张日历,礼拜二是二十五,忽然又想起了月底的事情,故不久就又伏在那小小肮脏桌上继续写着文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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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作品集—沈从文甲集 冬的空间 第二章 沈从文

 
  一 
  大广坪上全是白霜。仿佛真是在昨夜就来到这广坪四周,在水沟内做挖掘污泥工作的工人,大清早就把工作疲倦到自己身体,已有许多人在担土掘泥了。打霜天比平时特别寒冷,太阳也似乎因畏避这早寒的原故还没有完全露出地平线上。
  在用工作使本身得到温暖的工人们,以及一个初从床上新棉絮中爬起,痴立在寒气中哆嗦的校役,口中皆出白气,象新加过燃料以后的汽管口端。广场一角正有几个特别早起的学生在练习篮球,广场中央有两匹不知谁家饭馆喂养的狗,仿佛所谓诗人那么很寂寞的在那碎白如盐的枯草地上散步。
  有大霜太阳是必须出的。
  知道天气情形,而在那里悠悠的唱着赞美这爽朗冬晴天气的歌的,在广坪周围树上有一些雀儿,在广场一端白屋中,有一个年纪青青的女子。
  女生宿舍黄字四十号,二楼的东向一角,阳台上搁有一 钵垂长缨花大如碗的菊花,在寒气的迫胁中,与房中一女人的清朗柔软歌声中,如有所感,大的花朵向着早晨的光明相迎微笑。
  女人唱:
  春天是我们的,春天是我们的,
  看呀,你也年青,我也年青。
  听呀,请你试规规矩矩听听:
  一颗流星,向太空无极长陨,
  一点泪,滴到你的衣襟。
  相信我,这热情,这花,这爱,
  这俄顷,一分,一秒,一刹那,
  你应当融解,你应当融解,
  还有那… 
  唱到这里时,在同房另一床上,有一个女人,用着同样的柔曼的声音唱道:是啊,应当融解,应当融解,我们的硝酸,硫酸,盐酸,还有那——还有那近视眼小胡子的今韵古韵,还有那《尚书》的今文古文,多极了啦,数不清,说不清!
  我的天哪,你要我怎么同你拚命!
  在先唱歌的就笑了,喊,“嗨,玉丫头,你就醒了?早哪。
  你诗才不坏,我看你还是做诗吧。”
  把功课编诗的就说,“是呀,我明天就做诗人去,赋诗赏菊,梦里好同陶靖节划拳照杯。我们的菊花近来开得太好了,见了我真有点诗兴。虽然只一钵,开花三朵,要做诗,大约也可以写一本诗吧。可是主任说:不及格,留学一年。我难道还应当在这里做一年诗人么?”
  “是做情人不是做诗人。要懂诗。”
  “那么还是不懂诗好一点,我是A教授在他班上说的‘偷懒的人’,让功课麻烦一点还好,若是象××让恋爱麻烦,成天想躲避那蠢笨的脸嘴,也成天读那更加三倍蠢笨的信,不如选五个学分的物理,三个学分的化学,又来一个古代诗的分类,又来一个… ”“聪明人说呆话,你装什么道学,你的事我清楚极了。”
  “你清楚极了,佩服佩服,你那么清楚我的事,你自己?
  她唱些什么?”
  “我是‘口上有诗心中无思’,生活作证。”
  “‘口上有诗’,多说得好听!可惜我不是(阿)… 错了错了,打嘴打嘴。不过,五小姐,你这口上有诗,这句话以我照化学的公式分析分析,好象不是应当向我说的,也不是你口中说得出的,这字面是‘男性的梦呓’,你说!”
  “我说啊!我说你口上有青酸,除非… 才能融解与中和。”
  “青酸,有毒,也不是你向我说的,让我想想:是了是了,‘口上有诗’,真是大作家的精粹言语!可惜诗是有——你也有找也有,… 错了错了,打嘴打嘴,我口上是不会有诗的。
  要美人才不缺诗趣。五,我真恨我为什么是女子,你那可爱的小小唇上的诗,就不能拜读。”
  “我说你口上有青酸,身上也有。”
  “或者是有一点儿的,就因为不能拜读那一首‘诗’。”
  唱歌的女人不愿意再说什么话了,把一双柔软手臂从湖色的绸被中伸出,向空虚攫拿。又顾自又唱歌道:“消融消融,融入伊柔波似的心胸!”
  那名玉的女人嘲弄似的也唱道:
  做梦做梦,我的梦!
  我睁大了别的人所称赞我的流星的美丽眼睛,看你逃去方向的脚踪。
  那在前唱歌的又忍不着要说话了,他说,“诗人,要寻找牧童的脚踪,你找羊的脚踪吧。”
  “五小姐,我佩服你!我记到《旧约》上好象说过:一个有恋爱在心上燃烧的人,他一切行为皆是诗。你瞧你这样善于比拟,顶不会疑心别人的我也不免当真要疑心了。”
  “世界上有一个顶不会疑心别人的玉丫头,居然也就要疑心,奇怪的很!不过《旧约》我在慕贞读过三年零六个月,没有这句话。你记错了,那是一本名叫《××之爱》一书上的话语!”
  “好记忆,一百分,你说你不看那些书,你倒记得到那些书,‘天才’的女郎,无怪乎逗人怜爱!我若是男子,我一天得写两封信给你。”
  “不是男子也未尝不可以写,写好了,请我转去,我这人很高兴为你服务。放心我去同小羊说,小羊是又乖巧又天真的人,她也愿意有一个象你这样的… ”“我拧你的嘴!五,你坏,我是纵明白你嘴上美丽有诗,也要拧的,小心呀!”
  “正是!一切都得‘小心’,不只是拧嘴唇,别人听得出,玉丫头!”
  “应当要让别人听得到,你不是这个意思么?”
  五小姐忽然把被盖一掀,坐了起来,“起来,不许懒惰,要做事去!”
  随着就拥着一件大衣下床了,短大衣下面露出细长的一 双白腿,如霜如雪。
    二 
    在盥洗间,各处是长的头发同白的腿臂,各处是小小的嘴唇与光亮的眼睛,一个屋子里充塞了脂粉腻香,大的白磁盆里浮满着肥皂白的泡沫。年青人一面洗脸一面与同宿舍中的女子谈着关于这一天功课的话语,或者还继续在床上的谈话,说着旁人纵听到也不分明那意义所在的笑谑。
  这时节,大广坪已有许多年青男子站在早晨的太阳下念书,挖泥工人也已经为工作所温暖发热流汗了。
  女人玉与五在一排洗脸,从外面来了女孩玖,穿着男子式的米色细羊毛短绒衣,拿了手巾同牙刷,见无空处,就傍了玉的身边,等候机会。玉抬了头,见到玖了。
  “玖小姐,你早!”
  “不早,太阳在我床上半天了。”
  五把手正擦满了一脸肥皂沫,也抬起那可笑的脸来,向玖招呼,“住处好么?”
  “好极了,晚上清静得很,天亮了,不是太阳晒到床上还不会醒。因为很舒服,见了太阳也还是不想起床,所以才这样晏。”
  “我恐怕你还不曾醒,所以不敢过你房中吵你。”
  “我醒了好一会。这里早上空气真好。今天打了霜,更加冷,但是太阳美极了。”
  “若是十二三,在房中看月出也有趣味。”
  玉这时已把脸洗毕让出了位置,且为女孩玖倒水。
  “谢谢你,玉小姐,我自己会倒。”她把壶抢在手上,不让玉做事。
  玉把壶给了玖后,就捏着玖细羊毛绒衣的肩膊,很亲爱的说,“这点点衣不怕着凉么?”
  “很暖和,我在北京住了一阵,过了两个冬天,到这里来一点不难过。”
  “可是你手肿了。”
  “那是到坪里打球风吹红的。”
  “谁给你做的这好看衣服?母亲么?”
  “一个朋友,二哥相熟的女人。”
  女孩玖无意的说着这样话语,毫不为意认为还必须在这话上解释女人是有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因此这话使玉同五皆有所误会,心中皆如失去了一种说不分明的东西。正把头低到水中的五,接着就羡企似的说道:“玖姑娘,你真是有幸福的孩子。”
  这时的玖已把从热水中取出拧着的大白牛肚手巾覆到脸上,就不作答,心中好笑。
  玉说,
  “A先生待玖姑娘真好,使人羡慕。”
  玖仍然笑,搓着毛巾,想起昨晚上同二哥说的同往青岛的话了,就问两人,“放了假,你们到什么地方去?”
  玉说过××,五说留到这里,且接着说若果留到这里能同玖在一处,真近于幸福的话。但玖却告她们,说不定明年又得离开这地方到别处去。两人皆诧异了,其中五的平素以美自骄的意识尤其近于发现了一种损失。她稍稍沉郁了一点,说,“为什么原故?”
  “说是身体不很好,脾气也坏得很,所以换一个地方。他性情是那样,就因为脾气不好,所以我母亲才回到乡下去养病,不然本来是说到这里找一个房子住的。若是我母亲到这地方,那就有趣味多了。”
  “玖小姐舍得母亲么?”
  “没有法子,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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