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选集-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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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损失很少会持续一个钟头以上,一有损失,老天必然立刻会以各种方式给予我们补偿。传教士根本就从未梦想过去关心恶人的内在〃苦痛〃!他们一点也不欺瞒我们关于狂热激进者的不幸!是的,只有当激进者遭到不幸,他们才不欺瞒,因为他们太了解那些人的心中充满了快乐,但是他们对此却像死人般地沉默不语,因为这对他们的理论无异是一项有力的反驳,而根据他们的理论说法,快乐乃源于人类的绝情灭志。
最后,对于那些心灵的治疗者之秘方,以及他们对彻底治疗的劝告推荐,我们不禁要问:人生真的是如此充满痛苦与负荷,而必须以斯多葛学派的生活模式与麻不①来获取改善吗?我想我们还没有痛苦到必须接受斯多葛学派的病态作风!
①请参考本书三○六节。
三二七、太认真
对大部分的常人来说,知识分子有如一部弯扭、难解而杂音太重的机器,要转动它还真不容易。当他们和这部机器一起工作而它要慎重思考时,就会说它〃太认真〃了。唉,要慎思熟虑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一项要命的负荷!
不管何时何地,当那愉快的动物——人——一陷入沉思,似乎就会失去幽默感,而变得〃严肃〃起来!而〃只要有欢乐和笑声在,思考就不值一文。〃一位反对〃欢悦的智慧〃的严肃动物如此发表他的偏见。好罢!就让我们证明那是偏见吧!
三二八、对愚蠢的伤害
认为自我本位(egoism)应该受到遣责的想法,以及拿这想法到处宣扬的行为,在大体上说来,确实已经伤害到自我本位(我再重复一千遍,即是指群众本能的倾向)了,尤其是剥夺其〃心安理得〃,和要我们在其身上寻找一切不幸的根源的作法,更是令其无以自明。
〃自私是你生命的祸根。〃讲道的人如此对千千万万的人训诲。而一如我们所说过的,自我本位会伤害自私,会剥夺它的许多精神、欢乐、聪明和美丽,甚至会将自私毒死,使自私变形且成为无意义!另一方面,古代的哲人告诉我们,还有另外一个恶的来源:自苏格拉底以降,思想家们都从不倦于作如下的说教〃你的轻率和愚蠢、生活杂乱无章、对邻人随意盲从等都是你为何得不到快乐的原因;而我们思想家则是人世中最快乐的!〃在此我们且不管对愚蠢的说教是否比对自私的说教来得正当,然而可以确定的是,愚蠢也因此而被剥夺了它的〃心安理得〃——是那些哲学家伤害了愚蠢。
三二九、闲暇与懒散
有一种印地安的野蛮,即在印地安人的血液中特有的野蛮,抱持着美国人追求黄金的狂热和透不过气来的敏捷(新世界典型的恶习),已经开始向欧洲大陆传播,同时也以一种缺乏知性的怪异生疏而扩展至各地。
现在的人多以休息为耻,即使是长时间的静坐思考也几乎会引起良心的呵责。思考乃是以码表来计时的,就如同在用餐时两眼所盯的只是报纸上财政金融方面的新闻一样:我们的生活和那些〃害怕让机会溜走〃的人一般无二〃做任何事都可以,总比不做事的好。〃这个原则也是每个文化以及较高等的人可能会因之而窒息的累赘。由于这些工人的匆忙,而今所有的形式皆明显地消失泯灭,因此形式本身的知觉,对于行动旋律的听力和视力和跟着丧失了。这一点我们可由近来风行的粗俗的简明中得到证明,在与知交换贴,或和朋友、女人、亲戚、儿童、老师、学生或王公贵族交往时,大家都要求这种简明——一个人无须再为了礼仪而费时费力,对于一些繁文缛节,或者在会话中所表现的才智,以及任何悠然之事亦然。
为了要在生命中有所收获,一个人往往会被迫去消耗他的智识,而使他疲累不堪:为了要扩张、或者抢得机先,因此必须比别人在更短的时间内完成工作。这样一来,则能够真诚交往的时间便显得极为有限:然而,人们对此已感到倦乏,不仅希望任其自然,而且还要以笨拙的方式到广阔的外界去伸一伸腿。如今,人们写信的方式相当跟得上时代,他们的风格与精神永远都是真正的〃时代标志〃。如果在社会和艺术中有任何喜悦可言的话,那就是如同工作过度的奴隶们从自身所得到的喜悦一样。呵,我们这些有智识或无智识阶级之对〃喜悦〃的节制!呵,这种对所有的喜悦日益增加的怀疑!工作已经愈来愈压倒良知了,对于喜悦的欲望已经自称为〃对娱乐的需要〃,甚而已开始自觉羞愧。
〃这是为了健康的缘故〃,当人们被发现在偷闲时常会如此自辩。事实上,动作敏捷的人多半不会想到要对生命作一番沉思(意即带着思想和朋友去远足),当然也就不会有任何羞愧或不安之感。在从前,这可算是一种极端的反动,是因为有愧于心而激发的〃行为〃。一个出身好的人往往会在被迫去劳动时将他的工作隐藏起来:而奴隶则要在他认为所作之事乃属鄙贱者的重压下才肯付出劳力。——〃做事〃本身便是可鄙的,〃惟有在闲暇与战斗之中才有高贵和荣耀可言。〃这就是古代的偏见!
三三○、赞赏
思想家不需要旁人的赞赏或喝采,只要他对自己的鼓掌——这是不可缺少的——有信心。有谁能够不需自己的鼓掌,或者其它诸般的赞赏吗?我对此十分怀疑。
三三一、耳聋比震耳欲聋好
在从前,一个人想要买卖东西,只需轻声叫唤便可以了,但是如今则不行,因为市场已变得太大,所以要用呼喊的。连嗓门大的人也得相互大声叫卖或叫买,而最好的器具常常是被嘶哑的声音所卖出的;若是没有这种市场的吼叫与嘶哑,也就不会再有任何天才的产生。
对思想家来说,显然这是个邪恶的时代,他必须学习在这两种噪音之中寻找自己的宁静,同时也得假装耳聋,直到最后真的聋了为止。若是他学不会这一点,便将有因不耐烦嚣与头痛而灭亡的危险。
三三二、邪恶的时刻
每一个哲学或许都曾有过片时的邪恶,那时他会想着:如果人们不相信我那辞穷的争辩,则干我什么事!然后,只爱恶作剧的鸟儿自他面前飞过,并鸣唱着:〃干你什么事?干你什么事?〃
三三三、了解意味着什么
〃不要笑,不要哭,也不要诅咒,要理解!〃斯宾诺莎如是说,话是那么简洁而有力。但是这个理解除了是能令其它三者使我们立即可以感知的形式之外,究竟又意味着什么呢?是期望嘲笑、悲伤与憎恨分离和对立的结果吗?在知识成为可能之前,这些冲动都必须先将其对事物之单方面的观点提出来。
这些单方面的观点将会导致冲突,因此时而会引起三方面权利的一种妥协、和约与认同,藉着认同的制衡,那些冲动便可维持本身的生存。我们这些执掌审判的人,便往往因此认定理解是某种调停、公正与善良的东西,是某种本质上与冲动相对立的东西;然而,究其源,它只不过是冲动在相互对立中的某种关系罢了。
长久以来,有意识的思考被认为是唯一的思考,到现在我们才逐渐明白,我们的知性活动多半都是在不知不觉之中进行的;然而,我相信在彼此冲突中求生存的诸种冲动十分明白如何使它们被相互感知或引起伤痛——在此,或许我们可找到那令思想家殚精竭虑的激昂之情的根源。不错,在我们内心的挣扎中,或许是具备了相当的英雄气质;但是,至于神圣的东西、或如斯宾诺莎所想象的〃永恒的自我安眠〃则可确定是没有的。
有意识的、尤其是哲学家的思考是最为虚弱的,因此相对地也是最温和、最宁静的一种思考模式;如此说来,对于知识的本质最易误解的正是哲学家。
三三四、我们必须学习去爱
这是我们在音乐中获得经验:大致说来,我们必须先学习去听,全神贯注地听,然后辩别它的主题或旋律,我们必须使它将自身孤立如同生命一样,再充分发挥我们的意志,以便在它怪异时也能忍受;对于它的步骤和表现必须有耐性,对于它的古怪之处则勿予置评,如此,终会有我们习惯它的时候。当我们渴望它,而它也使我们知道如果缺少它我们便会思念它时,它便继续运用其魔咒与魅力,且愈来愈甚,直到我们成为它的谦卑而狂喜的爱人为止;我们要它、且一味地要它,并认为世上再也没有比它更值得我们要求的了。
然而,不仅对音乐如此,我们也以同样的态度去学习爱我们所爱的每一样事物。我们对于生疏之事物的体贴、耐心和理性总是要在最后才会得到报偿;亦即是,那些生疏的事物会慢慢揭去它的面纱,而呈现给我们一种崭新而不可名状的美丽——那是它对我们的殷勤致谢。那些爱自己的人也是藉着这种方法才学到的,因为没有第二条路可循。
爱也是必须学习的,我如是说。
三三五、向物理学欢呼致敬
有多少人知道如何观察?而在少数知道如何观察的人当中,又有多少人知道该如何去观察自己?
〃每个人和他自己之间的距离是最远的〃——所有〃缰绳的尝试者〃都极不安地知道这点,而神对人类所说的〃要了解你自己〃可说近乎是一种讽嘲罢了。然而自我观察的论调是如此地迫切,遂可从人们对道德行为的本质之谈论与渴望中证明其为最佳的一种认知方式。每个人似乎都会对你说:〃怎么,我亲爱的先生,别管我的事!你还是去向会解答你的问题者求教吧,一个人去作他认为正确而该作的事,则其行为的本质便是道德!〃
但是,我的朋友,你如何判断你的决定呢?你如何知道自己所作的是正确的呢?——〃因为我的意识如此告诉我,意识绝不会欺骗我,因此由它首先决定何者是道德的!〃——但是,为何你一定要听从意识的话呢?这种信念是否无法被更深的意识所触及?你是否对智性的意识一无所知?一个隐藏在〃意识〃背后的意识?在你作出〃这是对的〃的决定之前,在你的诸般冲动——喜欢或不喜欢、经验或非经验——之中必然有一段明显的发展过程;你必须质问〃它是如何产生的?〃
〃真正迫使我听从它的究竟是什么?〃你当然可以听从它的话,就象一个勇敢的士兵接受长官的命令;或者像一个女人深爱对她施令的男人;或者像一个懦夫惧怕指挥的人;或者像一个傻子,他之所以跟从别人是因为他没有意见。总而言之,你可以因不同的缘故而听从你的意识。不过,最后你会因之而迷失你的本性。
不管怎样,我们务必要努力成为我们自己——为自己制定律令,创造自己,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必须成为这世上所有律令和生存必需品的最佳学习者和发现者。再从某种意义——鉴于过去所有的理解和理想都是根基于对物理学的无知与排斥之上——来说,为了要成为创造者,我们还得先成为物理学者。所以让我们向物理学再三致意罢!此外,也要向迫使我们不断追求的〃真诚〃大声欢呼。
三三六、大自然的贪婪
为何自然对人性一直那么吝啬,而不让人类分享阳光的滋润——它尽可以依个人内在光辉的多寡而照需要的程度施与的?
为何没有一个伟人的起落能有如太阳的升沉一样,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在人类的生命中究竟有着多少些许的暧昧呵!
三三七、未来的〃人性〃
当我以未来的眼光来看这个时代,发现在现代人的身上竟然找不到任何值得一提的,譬如像〃历史感〃之类的东西。这在历史上是一种新奇的趋势,假如这种萌芽期曾有数世纪之久,则或许早就培育出无数了不起的品种,而我们的古老地球亦能让人类生活得更加舒适愉快了。然而,事实上我们这些现代人却才着手打造那未来之炼——我们几乎不知道自己在作什么。
对我们来说,几乎这并不是什么新的情感问题,因为历史感依旧是显得如此贫乏与冷酷,并对一切滥施打击;对别人,它则是即将来临之年代的征候,在那些人眼中,我们的星球像是一个忧郁的病人,为了忘掉眼前的不适,乃提笔写他过去的青春时光。事实上,这便是崭新情感的一面。凡是知道如何将整个人类的历史当作其自身之历史来看的人,便能感受到病人的痛苦、老人的怀旧、情人的夺爱、烈士的献身、英雄的迟暮等种种心境。而为了要能忍受这些诸般的悲伤,我们依旧得打起精神,作个在战斗之后仍能向黎明与喜悦欢呼的英雄。仿佛我们就是世纪的分水岭,过去一切知识和高贵美德的继承人,同时也是新贵族阶级的第一人,这些都是我们所未曾梦想过的。
要毅然承担人类所有的得失、新旧、希望、征服和胜利,将它们统统装进一个心灵里面,并且也蕴含在一种感觉之中;如此,便能达成人类前所未有的幸福——一种上帝的愉悦,充满了爱与力、泪和笑,那种愉悦就像黄昏的落日,不断地将其不绝如缕的充实与空虚遍注于大海!这种神圣而庄严的感觉,或许可称之为〃人性〃罢!
三三八、受苦的意志和同情
同情别人对你会有好处吗?或者是对被同情者有好处?我们暂且撇开第一项问题不谈。
我们所身受之最深的痛苦,别人几乎是无法了解与相信的。这样一来,那么即使我们和邻人同桌共饭,彼此之间也不免有隔墙之感。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我们被当作受苦者看待,则我们的痛苦便会沦为肤浅;去解除自身所不熟悉的(别人的)痛苦,乃是一种同情的天性;然则,我们〃施惠者〃比敌人更能贬损我们的价值和意志。在对不幸者所作的施舍之中,〃施惠者〃往往会有智性的轻率表现——他将自身扮成命运之神的角色,他实在完全不懂在你我内心深处被称为不幸的那种真正的痛苦和纠缠!
我内心的整个天则、新泉源的兴起、旧创伤的愈合、对过去的排拒等,凡此皆与同情者所想象的〃不幸〃无关。那种人只想救济施舍,而没考虑到个人有时也需要不幸,你我之需要恐惧、缺乏、贫穷、冒险、误解,就如同需要与这些相反的东西一样。说得神秘一点,通往个人的天堂之路总是要经过个人的地狱之欲念。是的,那种人是懂无知的,当〃宗教的热情〃命令他去济助别人,他便以最快的速度去办理,并且总是自认作得十分圆满!如果你以同样的宗教情绪对待别人,如果你不愿忍受你的痛苦并想阻止一切可能发生的不幸,如果你把痛苦当作邪恶、可憎而应予消灭的,那么,你等于是剔除了同情的宗教而代之以另一种〃自以为舒适的宗教〃。
噢,你这个软心肠而舒服的人呵,你对人类的快乐知道得何其少啊!——因为快乐和不幸原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或者,在你身上则两者皆长不大!
现在,再让我们回到第一个问题上面来,一个人怎么可能一直保持他的路程不变!某些呼喊或者什么诱惑往往会将我们引到歧路上去,我们很少去注意那些当它不存在时便会感到十分需要的东西。我知道有许多能使我走人歧途的高尚而值得赞赏的方法——这些方法还是最〃道德〃的呢!我确信,只需给我目睹一次真正的痛苦,那么,我也会迷失而不知所措!假如有一个正在呻吟的朋友对我说:〃你看,我就快死了,只请你答应跟我一块死罢。〃——或许我会答应,正如看到一个矮小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