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尘贯-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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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江童呆若木鸡,他已经没有了保护自己画作的动力,撕吧!撕吧!爸爸,只要你快乐!
爸爸并不快乐,他的快乐是在镜头前。
一直骂到深夜才告一段落的爸爸,这半夜,几乎骂出他半年来所有的不快,最终的主题是楚江童不该不拿电视台当回事:你想想,有多少渴望成名的落魄画家不是在等待时机,你倒好,这送上门来的机遇,你却活生生的给推出门去!不是痴棍你是什么?
楚江童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爸爸这也是替自己着急,画了几年,连个古城县都没画出去,自己的画作,遵循着一个市场批发价的规则,人们凭兴趣拿去装点卧室或是酒店那空白的墙。
购买者,并不清楚画幅中的落款,自己的画跟那些印刷品享受差不多的待遇。
你纵然倾注再多的心血,人们却只拿扑街的欣赏眼光去应付它!
然而,自己却在另类的流域中,渐行渐远,。
生存,带给自己的不再是挑战,而是怅落。那位画廊老板,已经另觅新枝,如喜鹊一般,穿越于自己的市场丛林。他将几年来的合作感情,处理的巧妙而含蓄,只从这儿拿为数不多的画作,每次,还要挑拣一番,他有自己的市场,他喜欢将钱拍在大众喜闻乐见的美术作品上。
时代就是这么任性,你扳不过市场,你是市场的“孙子”。
永远都是!
自从爸爸撕了这十几幅画作之后,长长的冬夜又被无情拉长。
第一六〇章 阴阳两痛
古城边的小路上。
下午,小岁岁放学了,独自默默走在回家的路上。
自从爸爸过世之后,她喜欢一个人静静地来回于学校的途中。心目中,总是认为爸爸出了远门,也该回来了。
刚拐过古城边的一段沙子路,便觉得有人拽了一下她的书包,很轻很轻,那只手带着商量与呵护,不存在一点儿固执。
猛回头:“谁呀?”
四周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草丛里的残雪,如同被天狗撕碎的白云,清洁的可爱。书包的系带松开了,寒风中飘若丝带。
她重新认真地系好,突觉得有点不放心,忙解开书包,不禁睁大眼睛:一只雕刻精巧的荆根小兔子,躺在课本的夹缝中。
啊!小兔子?
她仔细回忆在学校时的情景,放学时,只放进课本和文具盒,当然,那支爸爸送给自己的钢笔,占据着书包里最安全的位置,咦,这根雕小兔子是什么时候,谁放进去的?是哪个同学偷偷送给自己的?
不会,巴掌大的东西,放学时哪能看不见?
回到家,妈妈正在厨房里做晚饭。
她一双忙乱的眼神,时不时落在砧板上的两条养殖鲟鱼上——客厅里尚有一股浓浓的熟悉的烟味儿,看来,那个人刚刚离开。
妈妈问起来:“小岁岁,没事吧?有同学欺负你了?”
小岁岁木然地摇摇头,她对那熟悉的烟味儿感到恶心,当然还有砧板上躺着的那两条鲟鱼,妈妈却试图将它们变为今晚的一顿含辱的美餐!
妈妈稍微愣了一会儿,赶紧检查一遍自己的衣服扣子,红了一下脸,然后开启一扇顶窗,用商量的语气低声说:“啊,先写作业,过会儿……”
她嘴里的“鲟鱼”落得极不大胆,近似没吐出音。
小岁岁打开书包,先是对根雕小兔子愣了一会儿神,这才将课本摆在桌上,目光在作业本上,心却飞到回家路上的那一瞬间。
不知不觉中,泪水打在作业本上,怎么擦也擦不尽。
小岁岁再细微的举止反应,也投进妈妈此时的不安眼神中。
她心里明白,女儿不会接受爸爸之外的任何男人,换做另一个男人,自已尚可名正言顺地去接纳。尤其是田玉堂,自己同样也不能正大光明的接纳,毕竟,他只是个旅客的角色。
“小岁岁,你告诉妈妈,这是怎么啦?”妈妈凑过来,一脸的惊惶。
小岁岁狠狠地擦一下眼泪,被妈妈的这一问给彻底激怒了,原本不该说出的心里话,此时,被迫失控。
“妈妈,我想爸爸了,他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妈妈一怔,也来火了:“小岁岁,妈妈不是不愿告诉你真相,爸爸真的死了,那坟,就是他的!”
没想到,小岁岁不仅没有大哭起来,反而,平静的眼神中射进两道鄙夷的光:“爸爸死了,你也不该与田玉堂来往!他有老婆孩子,有自己的家,我恨你!”
妈妈哭起来,拍着桌子说:“你个死鬼,为什么死了呀?你为什么撇下我们娘儿俩?我容易吗?孩子也这样对待我!我也不想活了……”
小岁岁彻底大哭起来,一对母子各哭各的,哭得天昏地暗。
哭声招来邻居,姜老汉沉着脸过来,楚江童的奶奶也来了,纷纷劝说。
楚江童昨夜没睡好,直到下午,眼圈仍然青灰,脸也没洗,正在粘着被爸爸撕碎的画作。爸爸酒还未醒,偶尔扑打一下双脚,床板发出沉闷地声响。
妈妈不是没睡好,而是一夜没睡,正在看《第二次握手》倒数第二章。读书让她融化了家庭纠纷。不爱读书的人眼里,这是制造家庭矛盾的挑衅,管他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苦念难经心放晴!
哼!瞧你那熊样!妈妈瞅一眼床上的爸爸。
这时,野鬼姜志雄悄然推门进了画室,痛苦的眉宇间,仍然拂不去踌躇与矛盾的神色。
楚江童心有所悟,忙递去茶水,鼓励道:“志雄哥,我知道你最矛盾,为了小岁岁,我陪你回家!”
姜志雄擦擦眼睛,脸色虽然阴白,可并不是太难看,他挣扎于对女儿小岁岁的痛苦思念中,又不愿忍受妻子的所作所为。他在家里苦坐了一天,妻子与田玉堂的事,尽收眼底。
倒不是担心妻子不接纳自己,是自己实在不愿再去接纳她。
“楚江童,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想好了,还是在痛苦中离开吧!我相信,小岁岁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忘记我的……”
楚江童一拳擂在墙上,痛苦地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缓缓转身:“志雄哥,人和鬼是可以缔结情缘的,可以生活在一起,只要不悖逆大道,形式不重要,我与眉月儿,一样有着无穷无尽的人鬼情缘与爱恋,今天我们恩爱不舍,将来也一样!”
姜志雄低头不语,双手交叉于胸前。
楚江童劝解道:“你要争取,岁岁妈一个弱女人,也很无奈,只要你主动走到她身边,亲密无间了,别人还有塞进去的间隙吗?听我这一次吧!为了小岁岁,让她尽快结束思念之苦!”
姜志雄眉心抖动,嘴角抽了几下,欲言又止。
楚江童挥手制止他难堪的表达:“志雄哥,振作起来,你有文化,不用我教你怎么做,首先,学会宽容,你的心里装着一颗月亮,你的世界就是一片朦胧的夜色。你的心里装着一轮太阳,你的世界就是白天的光芒,太阳带来的不仅仅是光明,还有融化的温度!”
姜志雄双手作揖,脸上新添一层自信光晕,辞别而去——改变态度,将退缩变为前行动力,一切,会好起来的。
楚江童拉开抽屉,小小的玻璃瓶中,那几朵鬼火之焰的碎片仍然晶莹透亮,呈现着娇媚的蓝紫色。今日,若不是无意间看到它,还真忘了。
姜志雄去古城河边,仔仔细细地洗了洗脸,又以手当梳,顺了顺头发。只是这服装是阴世的鬼服,白袍大褂,还是先去镇上的服装店里,弄身现代服装吧!
虽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进出于任何一家商店,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可是,姜志雄没有那么做。
在试衣镜前试穿了一身灰色西装,又去选了一双皮鞋,然后将一身鬼袍装进一只方便袋里,拎着去了收款台。
店主三十六、七岁,一头烫卷发,脸上的化妆品味儿,能把男人撂倒。通红的嘴唇,粗线条的眉毛。
刚才,姜志雄进店里,也许店里顾客多,大意了,直到姜志雄试好衣服后,她才注意起这个有点奇怪的男人。
姜志雄下巴枕在收银台上:“老板娘,我叫姜志雄。”
老板娘肩头一耸:“我只看服装价格,不问姓名!”
“噢!我原先在镇中学当历史老师……”
“来来来,把服装价码给我,你做什么职业不管我的事!”
“啊!老板娘,你先别开票,我没带钱!”
“没带钱,那脱下衣服来,赶紧的!”
“我过几天给你送钱来行吗?”
“嗨——这年头,就不缺骗子,少废话!”
“大姐,真的过几天,我就送钱来!我在镇中学……”
“送钱来的时侯,再拿衣服吧!别穿脏了,脱下来!”
姜志雄手里的方便袋丢在地上,口儿没系,服装店老板娘眼一斜,“啊——俺亲奶奶的,你是人还是鬼?……”怕再这样争辩下去,会吓着人们,便突然隐身,衣服架子一阵轻晃。
走出服装店,挺伤心也挺内疚,自己不想赖账,要是想赖账,自己早去偷衣服了,真不能那么做!
不知不觉中,向着镇中学走去,这里,既熟悉又有点陌生!清静的校园里,各个教室中,老师们正在讲课,同学们有的认真听讲,有的在课桌下做着小动作,还有的眼睛盯着桌屉里的青春小说……
现在的孩子,很叛逆,没经历什么贫穷波折,不好教!唉!如果有来生,自己还要做一名教师。
最后,又去操场上随意走了走,真想再与那些同事们来一场篮球比赛。可是,自己是一个阴世来的鬼,阳间的同事,会接受自己吗?虽然站在这里,心却早已飞回家里,对!楚江童说的没错,我要回家……
笃笃笃……
岁岁妈看了会儿电视,长长地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去开门。
边走边喊道:“来了来了!谁呀?”
她料到这个时间,应该是田玉堂——这个馋猫子。
轻轻拉开门,啊——
第一六一章 缔结情缘
一眼便认出鬼丈夫姜志雄的岁岁妈,顿时一阵眩晕,眼前一片黑暗,双腿瘫软于地。
姜志雄慌忙双手将她搀住,抱回屋里。
醒来后,不敢睁眼,只是一个劲地乞求:“岁岁爸,你别再来找我们了好不好?求求你了,我们阴阳两隔,原本就不该相见的,为了咱们的小岁岁,你千万别再回来了!”
“嫂子,你这是什么话,别怕,我是楚江童!”。
岁岁妈这才睁开眼睛,试探着望了一眼,果然是楚江童。
“你怎么在这儿?刚才明明看见那死鬼姜志雄,怎么?是我看花了眼不成?”
楚江童郑重其事地说:“不错,刚才你看到的,的确是志雄大哥,因为你的态度反应,深深地刺伤了他,暂时离开了,嫂子,志雄大哥伤害过你吗?”
岁岁妈摇摇头。
“那么,他既然没有伤害过你,就说明,鬼并不可怕,有人的善良,有人的思想和需求,我们其实是相同的,有许多时候,是我们,在反过来伤害着他们!这件事,纵然你不接纳他,也最好不要说出去,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你好好想想吧!如果愿意接纳他,就告诉我!”
楚江童转身便走了,岁岁妈并没有说什么。
姜志雄坐在古柏树下,楚江童从村里上来,眉月儿起身相迎。
“小童,姜大嫂怎么说的?”
姜志雄无奈地倚着树干,不说话。
“我给她留了点时间,她会考虑一下的,估计,不用多长时间,便会给我打电话!”楚江童充满自信。
老婆婆走过来,一板一眼地教起姜志雄:“你该试着主动去找她娘俩,一回生两回熟,我就不信,岁岁妈不念往日的旧情分?唉!你家小岁岁,我们是见过的……”
姜志雄再次回到村子。
第二天早晨,岁岁妈仍然很害怕,自从昨日见到姜志雄后,眼前就总是出现幻觉,有时正走着,猛然间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人,吓得她心里咕咚一下。有时坐在沙发上,也会冷不丁地感觉身后站着个人。
姜志雄刚过世时,她哭得肝肠寸断,死去活来。
夫妻俩感情很深,失去了他,天塌地陷,好不容易,独自淌过那条悲痛的河!生活刚刚平静下来,鬼丈夫却又回来了。
她不敢一个人在家,仿佛鬼丈夫随时会闪现在眼前,每当回家开门的刹那,胆怯的心便会瑟缩地很疼痛。
去邻居家玩,也不是长久之计,最终还是要回到这个可怕的院落,进入那间可怕的卧室啊!
她开始恨姜志雄,将一把水果刀放在抽屉里,若他再敢回来,就和他拼了!
民间有多种驱鬼的方法,她一一试过,却不起任何作用。看来真正的鬼,是不怕什么鸡血狗血糯米的,那只是道士法师的假借道具。
下午,她战战兢兢地回到家,先四处搜寻一遍,连橱柜里也不放过。待确定没有异常之后,这才一屁股坐在沙发里,盼望着小岁岁快点放学回家。
小岁岁却不怕,可能她的意识中没有鬼的概念,更可能是她的心中没有鬼,也许她的心里,只有一片纯洁宁静的善美吧!
叮叮铛铛……
厨房里传来锅铲相碰的声音,一下一下,随意而熟练,很专业。她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揉揉耳根,拔直了身子,将耳朵凑向厨房的方向。
叮叮叮、铛铛铛……
没错,正是来自厨房。
她浑身哆嗦不止,赶紧摸出手机,向田玉堂求救,田玉堂说马上就到。
打完电话,可又后悔了,不该让他插入这件事,楚江童的提醒,一定有他的根据。
田玉堂来了,仔细听听厨房里,然后抄起一根木棍,慢慢摸向厨房……
啊!一声喊叫——
田玉堂好像被宰了一刀,跳着脚没命地窜出来,脸上乌黑一片,只有俩眼珠子漂白,像个挖煤工。
岁岁妈早吓得逃到胡同里,田玉堂喊住她:“桔儿,不用怕,是电路起火了,没事,我去掰下电闸!”
虚惊一场,岁岁妈重又回到家里,田玉堂回家拿来一盘电线,换上,将烧坏的灯线丢在地上,如晒干的蚯蚓一般。田玉堂本想见缝插针,快活一番。
她说:“不行,来事儿了!”
田玉堂不满地嘟囔:“盘点也不分时候!”便晃着肩头走了。
这是在骗田玉堂,连惊带吓,根本没那兴致,再说,丈夫的鬼魂三番五次地来搅扰,良心上也说不过去。
叮叮叮铛铛铛……
厨房里再次响起来,与刚才的响声几乎相同。难道,田玉堂没有接好线路?唉!这响声,撩得人心神不安,惊恐难抑。她大着胆子,去了厨房外,线路没问题,花线烧焦的残味,仍在漂浮。
刚进厨房,便觉得头一下子炸开:一个人影正在灶边有条不紊地忙活着,花生油的香味四散飘溢……
她鼓了鼓气力,攒了攒劲,扯着欲要劈裂的尖利嗓音,疯窜出去。
这一叫,吓着厨房里的人影了,迅疾追出来。
这人影正是鬼丈夫姜志雄。
岁岁妈吓得连滚带爬,向大门外逃去。
一个幼小的身影挡在门边,是小岁岁刚刚放学回来。
“妈妈,怎么啦?”
妈妈一下抱住小岁岁:“快快快跑,有鬼!有鬼!”
小岁岁歪头向院里望去,不料,恰恰与站在屋檐下的爸爸——目光相对,爸爸有些慌乱,想躲又不想躲,正在犹豫着,小岁岁猛地伸出双臂,以纯稚而优美的嗓音,终于喊出一声:“爸爸——”
随即,她拼命地向前跑去……跑去……
这是亲情的速度,这是思念的速度,这是无数个梦魇合聚而成的亲情与思念的冲刺!
姜志雄丢下手中的厨具,疯了般地向着小岁岁跑来,泪水飘洒,气喘铿锵,一对父女,终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姜志雄伸手为女儿擦去眼角那烫人的泪,小岁岁伸出小手,一次次抹着爸爸的眼窝。久久地,谁也不说话,感情的至高境界便是无语,只有泪水才会变为奔泻的语言。
门外,站着岁岁妈,她心中的恐惧,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