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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博鸾随-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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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给唾沫星子呛着了,不碍事。” 

陈子昂这才定下心来,站起来的整个人又慢慢坐下去,说:“我当你是得了邪咳呢!那头痛的毛病可治好了?” 

吕克扬见他们把自己晾在一旁,不由嗤笑一声,插话道:“多久的事儿了?你还惦念着这些?这半年多,你回家又干了什么没出息的鸟事儿?” 

谢方正将犀利的话锋指向吕克扬,反唇相讥道:“莫论他干了什么鸟事,总比你这「陈飞洋」要强上两成了。”表面看来很平常的一句话,谁人知道他本想说吕克扬是丧家犬呢!但是他顾虑到吕克扬的性子,就改口成了“陈飞洋”这个同样讽刺的名字:明明是吕克扬却要向外称自己是陈飞洋,难道还会比陈子昂好过吗?只是吕克扬又不服气:为何自己输给陈子昂有两成? 

谢方正抿嘴油滑地一笑:“上回你被我庄上的圈套所困,若没有子昂求情,你怎么下来?而今为你翻案,你又欠了子昂一个人情,合起来不是两成吗?” 

“好哇!你都给我算计好了?总有一天我会还给他的,让你再说他胜过我!” 

陈子昂跟着他两也笑了:“都是朋友,讲什么欠不欠的,这也太见外了吧!”这不等于给吕克扬造了一个台阶下吗?吕克扬于是得意地站到陈子昂身后挺直腰板向床上的谢方正撇嘴挤眼:“怎么样?连子昂都说了,咱们仨不用太见外——我可没欠他!” 

“貂儿说的没错——你的脸皮真的有七尺七寸那么厚哪!”谢方正微笑着,蜷到被窝里翻过身睡觉了。他不提倒还好,这一提夏侯貂,吕克扬的心里又七上八下了:三郎为什么突然提起她呢?这就好比给墙壁上钉了一个铁钉再挂了一片木板,时时提醒吕克扬不要忘记夏侯华空对自己的羞辱鄙弃、记得要将夏侯貂纳为囊中之物。是的,一个碍眼的人除掉了——谢苍正再也不能从黄泉路上回来跟他争女人了。 

是谁在这冥冥之中害了又帮了吕克扬呢?也许很快就可以揭开谜底了,只要他们在半年之期内回到润州府就可以真相大白了。可是吕克扬猛然又想起方宜云的死亡——这份罪要是被查出来,可就脱不了牢狱之灾,甚至于会搭上性命。怎么办?吕克扬左思右想,心神不宁。绝对要套住谢方正,决不能让他松口。他呀!成了一个最可怕的人!他知道了我的罪行,我怎么能如此疏忽草率地将实情告诉他呢?我难道忘了防备这个套口风的人吗?他哪里是对我好呀!他是协助谢书正调查凶案的卧底呀!好糊涂……我实在太糊涂了!他不会真心帮我的,丧失了家园和亲人的他又怎么可能忘却仇恨?是我……是我在他去救那个小丫头的时候硬生生把他拉出来的!他不会原谅我的!正如我不会原谅他害死宜云!对……宜云是他害死的!如果不是他大哥,我的宜云就不会离我而去,如果没有他,这一切都将是另一个结局!我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谢书正啊!梦元是你的亲弟弟,别怪我不仁,要怪就怪你自己对不起我!你死了,你欠我的债就由他来还! 

吕克扬痴痴呆呆地凝视着背对着他和陈子昂的谢方正,他想走上前去搭住他的肩膀,可是他又厌恶那纯真背后丑陋的阴谋,便又悻悻地将身体挪回来,没了触碰的意愿。 

陈子昂察觉吕克扬的突变,觉得他变得有些奇怪,关切地问道:“克扬想什么这么出神?” 

“呃……哦……”吕克扬装模做样狠狠地挤了几下眼睛又甩了甩头,一副醉酒的情态油然而生,他顺口答道:“许是方才喝多了,有点晕。” 

“那你还是早些歇息,我不打搅你们了,也好趁晚上清净看看书。” 

陈子昂离开这间客房进了自己房里挑灯夜读正是吕克扬求之不得的事。他觉得子昂同谢方正比同自己更合得来,如果让子昂看出自己的心事,子昂未必会站在自己这边。为什么?为什么一个缺陷大王却比我更能笼络人心?我是如此的孤立无援,这到底是因为什么!上天是多么不公平啊!惹是生非的是谢方正啊!为什么要报应到我的头上?难道和他接触过的人就都会沾染上他的晦气吗?呸!我在想什么呢?我才不相信这种邪魔外道呢!他也是人,他的心也是肉长的!不错,他的心也是肉长的……他也会伤心的…… 

如同走火入魔一般,吕克扬精神恍惚,脑浑一团,周身筛糠似的,还小鸡吃豌豆一样红了脖子。他气血攻心,整个人仿佛散成千百块,没了半点儿劲道。这能怎么办呢?总不能无缘无故把谢方正弄醒之后干一仗吧?也只有应了陈子昂的那句话,早点谁下吧。 

睡觉这活计说起来挺省力,可究竟睡哪一头呢?和谢方正睡同一边?还怕看了他的脸会做噩梦呢!睡他脚跟边?那双臭脚的威力,平生可不想再尝试第二回。干脆,打横拦腰压在他上面睡,可又不舒服……这般也不是,那样也不成,正阴郁得没主意,却听那小贼迷迷糊糊叫了一声:“克扬你怎么还没睡呀?” 

吕克扬心下一惊,随即回过神来,冷笑热哈哈地扯淡说:“啊……哈哈……我看今晚月亮不错,光顾着赏月了……” 

谢方正爬起来朝窗外望望,揭穿了他的谎言:“外边都被乌云遮着,哪里看得见月亮不错?” 

你是真的笨还是假的傻呢?吕克扬微带敌意地瞪着谢方正,认为他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他给他自己编织了一个坚不可摧的鸟笼,他想飞出笼子,不再受到羁绊,然而可惜的是他从这只笼子中飞进了另一只笼子。 

谢方正隐约察觉到吕克扬内心中不可窥见的障碍,他下了床,随气地说道:“你睡床上吧,我去隔壁找子昂哥哥玩玩。” 

吕克扬淡淡地回应:“也好,你过去找他吧。”之后就转身背对着门口了。 

谢方正掩上门,来到了旁边那间客房轻呼道:“子昂哥哥,是我,可以进来吗?” 

屋里的声音因为隔着一层窗纸而有些浓重:“梦元吗?进来吧。”几乎在陈子昂说话的同时,门已经被打开,他便笑道:“你还是那么不循规矩。” 

谢方正笑笑,转至其身后,见子昂正在作诗,便拿在手上随口问道:“写的什么呢?” 

“你不会自己看吗?” 

“飞飞鸳鸯鸟,举翼相蔽亏。俱来绿潭里,共向白云涯。音容相眷恋,羽翮两逶迤。苹萍戏水诸,霜霰绕寒池……呵呵,近来天热了,你却写得这句子。” 

“怎样?”陈子昂支肘托腮望着对方,谢方正反问:“什么怎样?” 

“我写的怎样?” 

谢方正嗤地笑了一声,把宣纸放回案前拍拍陈子昂的肩说道:“还未写完的诗就想问我怎样?我若叫来一个菜,你未尝试,可知其味?” 

陈子昂哼笑,收起笔墨道:“你真是醉了——诗已经看了前半段,那菜却还没进得口中半点,你又要占我便宜?”说话间,两人因此争拗起来,不过这争论同谢方正与吕克扬低级的争执来得文雅些,竟至于谢郎不愿回房而留在了子昂案前了。但他也没有说是克扬不想看见自己才留下的,这就不在话下。 





30 



离所约期限剩余两日,谢方正三人带着夏侯华空的书信抵达了吕府。上回审案后所有证人也都被软禁在里面,三人略施小计引来了守卫的官差,循着道儿找到了最先作证那老太婆。谢方正见她惊奇,妍笑道:“婆婆,我们回来了。”说着便揭了吕克扬的假面皮。那老婆子刚要喊叫,吕克扬的一只手就捂住了她的嘴巴,并示意谢方正可以开始问话了。 

谢方正大模大样地坐下,跷起了二郎腿说道:“婆婆不要惊慌,咱们商量个事。你上回作假证的事情若让大老爷知道,结果会是怎样呢?想想你也是知道没有好果子吃的。” 

吕克扬放开手,老婆子摇了摇头:“我没有作假证!我说的都是真的!” 

“哼!”谢方正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死死地瞪着她,首先让她心虚发怵。谢方正见有了效果,方才收起眼光又说:“你说你到吕府看女儿,可是吕府的丫头里边根本没有你女儿的名字!而且你说那钗是你的?那分明是吕老夫人丢失的宝钗——皇上御赐的,有记号,任别人也仿制不出来!原来你就是那个盗宝贼!偷了皇上赐的东西可是要杀头的呀!” 

一番话唬得老太婆心惊肉跳,膝盖一软便跪了下来,连连甩头道:“三爷呀!三爷你饶了我吧!我不是有意要害你们的!” 

“说,谁给钱让你这么说的?交代得让三爷我信了就放过你,如若不然,哼哼!” 

“不……不能说呀!他……他会杀了我的!” 

“莫怕,他嫁祸于我,我已成犯人,没有理由再杀你灭口。他若杀你,岂不正暴露了自己,证明我是无辜的?所以他不会杀你。” 

“真……真的吗?” 

“婆婆但说无妨。” 

当是时,老人说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名字——楚司行!原来是他!吕克扬恨得咬牙切齿:“他很早就看我不顺眼了,这次竟做出这种不仁不义的事来!枉我爹爹多年恩情!我……我要杀了他!” 

“慢着!”谢方正喝住了冲出门去的莽汉,回头谢了那老婆子便与陈子昂一同跟上吕克扬:“此事蹊跷,切不可贸然行事横生枝节。” 

“可事情已经很明白了!就是他楚司行干的好事!梦元!你忘了你们家五十多条人命的仇怨了吗?现在仇人就在眼前,你竟然要袒护他不敢报仇了吗?还说什么顶天立地?你太让我失望了!” 

谢方正冷静地对答:“我不是袒护他,父母兄弟的仇又怎么会忘记?只是我以为那老太会告诉我那人的长相,可她给我的却是一个人的名字。” 

“这有什么奇怪的?” 

“不!”陈子昂为吕克扬提点说:“如果真是他,他会留下名字让我们查到吗?而且这位证人也不认得你家里有些什么人。就是说,有人故意把我们的视线吸引到楚司行身上。” 

谢方正会心一笑:“子昂所言正合我意,这幕后之人想必就是楚司行的对头了。” 

吕克扬听罢,恼了:“闹了半天,你们原来是怀疑到我头上了!我会这么跟自己过不去吗?” 

“所以这个人不是你。你再想想,除了你,楚司行就再没有别的对头了吗?” 

所有的话都与线头契合了,吕克扬茅塞顿开:“有!有!是白衡业!可是不对呀……” 

“怎么不对?” 

“他和我处得很好,又怎么会无故加害?” 

“世事难料。反正我们现在也有些眉目了。” 

吕克扬的疑惑暂且搁置一旁,可不一会儿他又不明白起来:“你是怎么知道那钗是皇上赐给我娘的?连我都不晓得有这回事哩!” 

“哈哈哈!这就叫兵不厌诈——我哪里晓得这些事?都是骗她的!” 

“别人想骗你,总是瞒不过,你骗别人倒挺轻巧。” 

“我细看过那个钗,应该不会是随身带的。女人心,海底针,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会丢?锁在箱子里都来不及呢!” 

陈子昂看着他那得意样,和气地笑道:“依我看,也对,也不对。” 

谢方正瞅他一眼,乐了:“哥哥又要和我争了。” 

“我偏不和你争了,这就陪你们去润州府。” 

“哈哈!你这个狡猾的东西别岔开话题——你是说不过我吧!”谢方正畅笑着撒开腿儿紧追着拉上吕克扬一起逃跑的陈子昂,一定要跟他争个输赢不可。 

听闻缺陷大王归案,唐辛淄劳师动众,把那三人团团围住,好像怕他们会长了翅膀飞走一样。 

陈子昂向知府客套一番,便交上了夏侯华空的书信。一旁的小厮为唐知府拆封之后递与他。唐知府一目十行地看完,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位少年郎,堆起一张和气的笑脸向府衙的一侧摊手说道:“陈公子请里边说话。”陈子昂便不客气地随他进了侧厅,另外两人暂且收押起来。 

和唐辛淄的谈话非常顺利。陈子昂和颜悦色不紧不慢地列出了案件的诸多疑点,并不厌其烦地驳回知府的臆断。他表现出的贤良反让唐知府觉得自己很没风度了,于是答应择日重审。陈子昂也用他的实际行动向谢方正证明了他对自己的信任没有错。 

提审当天,正厅外听审的百姓站得水泄不通,因为唐知府从润州府下到金陵县衙来审理案件了,这样有个好处就是快捷。 

唐辛淄经不住谢方正对事件颠来倒去的推敲质疑,终于派人拿来了嫌疑最大的白衡业。白衡业开始并不承认,然而在种种证据之下,他又不得不承认。只是他承认得异常傲慢无礼,他嘲笑公堂,问道:“你知道我背后是谁吗?皇后!是皇后要我铲除吕家的,你们哪个敢破坏武曌皇后的好事!”如此狂妄,岂不是给吕克扬火上浇油吗?他冲白衡业咆哮:“皇后!皇后的走狗又怎么样!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后!” 

谢方正好怕他说出自己要把皇后告到皇上那里,连忙抢白道:“皇后也不是圣人,你做臣子的就应该规劝皇后什么有利于百姓,什么危害于自己……” 

“谢方正!”唐辛淄实在不知如何抓皇后的小辫子,只好把气撒到谢方正身上。陈子昂见势不妙,赶忙上前一步圆场道:“大人,请容草民斗胆一言:谢方正污蔑皇后的人品,罪无可恕。但念他年少无知,又查案有功,功过相抵,只打他四十大板以泄民愤即可。我想皇后她老人家大度能容天下难容之事,我们做子民的还是不要败坏了她宽厚的德行。白衡业假借皇后之名妄图自保实在可恶,当斩立决。” 

唐辛淄正愁没办法,经他提点,捋捋胡子有了主意:“堂下所言甚是。来人!将谢方正杖四十大板,白衡业明日午时三刻于城门口斩首!” 

衙役们一半去给谢方正拍板子,一半正要把白衡业押下去,却听白衡业阴笑着问:“此案真就这么结了?那方宜云的死又如何解释?”这么一问,把旁听的吕克扬吓出一身冷汗,却听一旁被打得嗷嗷直叫的谢方正龇牙咧嘴地回敬道:“你预谋嫁祸,人当然也是你杀的!反正死了这么多了,你还会在乎多杀一个、少杀一个吗?”罪名于是扣到了白衡业的头上,真是连谢方正也始料未及的转折。这种时候,吕克扬除了感激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呢?他给了自己重生的机会,本来对他挨板子显得麻木不仁,现在一下子心疼起来,鼻子有点酸,全然听不进白衡业说出真相的谩骂,反正现在谁也不会相信白衡业了,他就去做替罪羊吧! 

案子就这么结了。谢方正被打得爬不起来,还是衙役们把他抬进了县衙大院的一间厢房。陈子昂也陪着进去,他关了门,扒下谢方正都快打烂的裤子敷上药酒。谢方正呢?反正也没旁人,他就极其夸张地大叫起来,还装哭、装可怜:“呜……你欺负我……你好狠的心啊!哎哟!手更辣!你能不能揉得轻一点啊?我可是挨了四十大板呀!” 

“呵呵,谁让你偷我的被子还打我二十大板的?这回咱们扯平了。” 

“呜……”谢方正这会是真的哭了:“想不到你这么记仇……你……心狠手辣当之无愧……你公报私仇!”他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真把陈子昂急得不知所措了,像哄小娃娃一样抱着他的头轻轻拍起脊背,嘴里咕哝着:“不哭不哭……啊……别哭了……是子昂不好,打子昂的嘴巴!不过你这回怎么这么脱线?让我占去了风头,自己倒受罪了。” 

谢方正龇牙笑着伸手去揉揉陈子昂自己打得红彤彤的脸说:“如果我也像你那样说话,克扬必定不服气,说我不帮他,如是这般反而好些。” 

“既然是你意料之中,那也怪不得我了。” 

谢方正破涕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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