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州风云志-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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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是你那样认为而已。我倒是没有后悔过,只是刚开始的时候有些不习惯而已……要说我之前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动手做饭洗碗。”何夫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回忆了一下,也露出一丝苦笑。“要说耽搁……其实这些年我耽搁晋芝的也不少,如果不是为了我和姒儿……他说不定……”
“说不定他连这个茅山掌教也早就丢给旁人了。是不是?当年要不是我们极力劝说,还有张元龄那老狐狸的暗中推波助澜,他根本不会去接下这个掌教之位。”
“但若是那样的话,说不定天下就会多出一个真正的道门大宗师。那才是他真心想要走的路。”
“道门大宗师……哼,是白日飞升还是隐遁山林从此不知所踪?那对这天下又有何意义?”
何夫人转过身来,看着南宫无畏露出一个微笑,笑得有些尖锐:“对,是对天下都没任何意义,对二哥和你也没任何意义。那如今你们可就满意了吧,茅山掌教乃是南宫家的东床快婿,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威风了许多?连朝堂上的天子恐怕都不能等闲视之吧。你们还觉得这样不够?还缠着他要陪着你们一起去发什么疯?”
“这次可不是发什么疯。你以为我们费尽心机难道是为了我们自己么?”南宫无畏的面色和声音也都沉重下来。“这次乃是百年难遇的大好机会,关系着江山社稷,甚至是人道兴衰,我们必须得争取每一分可用的力量。莫说是晋芝大哥,到时候张元龄,净土禅院那帮和尚都要出手,昆仑派上三院二哥也着人去联系了,甚至我们还得想办法将唐门那两个老怪物也捎带上。”
“一帮各怀鬼胎的老鬼,还指望着精诚合作?更别说你们前面还有个叶红山,你们谁有法子能左右得了那等魔神般的人物?想要当在后的黄雀,那也得有做黄雀的实力才行,总不能被螳螂转身一刀把头给砍了吧。”何夫人嗤笑了一下,默然半晌之后还是摇头。“你别想了,晋芝他还是不会答应的。我也不愿他去插手这事。”
“……如果是为了姒儿丫头呢?”南宫无畏说。
“你们敢~!”何夫人凤眼圆睁猛地一声怒喝。那一张艳丽无双的脸上满是凌厉的煞气,这一瞬间这个布衣荆钗打扮的女人散发出的气势竟丝毫不弱于昨晚何姒儿面前的南宫无畏。
“从头到尾我可什么都没做。你也知道,姒儿丫头可是自己想要下山去的,那什么正道盟的点子可也不是我给他出的。”南宫无畏不慌不忙地摊开了手,一脸坦然。“只是姒儿丫头若是真想要做出番大事来,以她的位置来说,也很容易被卷入其中。虽然她没资格参与真正核心那一场,但若是我们失手,覆巢之下她也难逃劫数。”
顿了顿,南宫无畏的声音更低沉了,带着几分涩意:“不,或者可以说,若我们失手,天下十州俱都是覆巢之卵,这大乾江山下谁又能得真正的安宁?”
“你们就不能消停些,不去做这些作死的事么?”何夫人恨恨道。
“不消停的是叶红山,是西狄人,不是我们。我们和二哥站在这位置,我们也只能这么做。”南宫无畏回答。
何夫人默然,身上的煞气也慢慢地消减下去,最后只剩一声长叹:“……你别告诉我连姒儿,连这些也都在二哥的计划当中。”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南宫无畏顿了顿,跟着也是长叹。“……应该不会吧。”
一阵难捱的沉默过后,南宫无畏像是想找个话题似的说:“对了,你应该还记得吧,刚才和我们一起吃饭的那位不就是……”
“别和我说话,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去想,不想去理。爱谁是谁吧。”何夫人转身甩手走进了屋子。
第28章茅山(五)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走回头路的关系,小夏觉得昨天晚上好像很快就到了的路程在这白天走了半天也走不过去。
小夏想了想,觉得大概是多了个何姒儿的缘故。这一路行来的气氛和昨天晚上截然不同,何晋芝不大和他说话了,何姒儿更是一言不发,只是那脸色和看过来的眼神总让小夏感觉到不舒服。只有明月还是和昨天一样,一会到处东看西看,一会问何晋芝一些旁人不大能听明白的问题。
忽然间,一直和明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何晋芝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明月姑娘,为什么昨天晚上你要跑到夏小兄弟那里去睡觉呢?”
“因为一个人睡觉没有两个人睡一起好啊。挨着夏道士睡得比较踏实一点。”明月想都没有想就直接回答,然后想了想又说。“嗯,虽然十方小和尚教我不要睡觉,要和他一样打坐,但是打坐总是没睡觉舒服。”
“嗯,十方神僧说得也是不错的。就算是在恢复神思心念上来说,佛门的禅定静坐的效果确实要比睡觉要好得多,兼之还有修炼之效。我们道门也对此多有效仿,乃是修炼的共法。只是需要有相当的基础才能有效。”何晋芝点点头。忽然他又转头看向小夏,问:“夏小兄弟,明月姑娘如此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睡在你旁边,难道你不心动么?”
“啊?这个……这个……”小夏顿时呆住。何晋芝察觉到此事早在他意料中,询问明月也没有太让他惊讶,但是这个问题就来得完全出乎意料。支吾了半天,他才勉强回答:“……我和明月姑娘虽然亲厚,但也只是因为大家是出生入死的同伴,完全没有心生亵渎之心,我多少也算是修道之人,对这男女之事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骗人!”这次却是何姒儿在一旁喝出这个词。“是谁在扬州妓院中喝找一桌妓女一起喝花酒被我碰到了?”
“不要胡说,你何时又碰到了?你也不过是听我信口胡说的而已,可曾亲眼见到了?”小夏急忙反驳。何晋芝再怎么样亲切随和都是一位道门宗师,这些能撇清还是撇清的好。
何晋芝却是仔细看了看他的眉目,继而摇头说:“我观你元阳早失,也不是不懂男女之事的童身,而且……似乎还略懂一点极乐双修法?”
“啊?”何姒儿几乎跳了起来,一张俏脸面红耳赤,伸指戳向小夏,结结巴巴地话都说不明白了。“你……你……居然练过那等龌龊的邪门法术,你,你果然不是好人!你还敢说对这个……这个男女之事没有想法……”
“这个……这个……”小夏的脸也红了,他没想到这位何真人的眼光居然如此厉害,连这个都能看出来。这事连他自己几乎都已经快忘了。
“怎么了?你们怎么了?有什么好奇怪的么?”只有明月还是毫无所知。
“男女之情,阴阳调和乃是天地至理。若无此天人大伦又哪来的芸芸众生?你们大惊小怪什么?”何晋芝依然是一脸的云淡风轻,好像说的是一间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反倒是显得何姒儿和小夏的反应都太刻意奇怪了。“魔门的极乐大法只是太过极端,最后人由术驭罢了,其实内中也有不少精妙玄奥之处,稍有涉猎也可以有益无害。我道门中伍柳派等旁支不是也曾参考这法子新创道术?佛门密宗也有欢喜禅之修法,借由男女大欲来堪破色空皮肉之相,都是上承天理的正法。反倒是前朝儒门理学提倡灭人欲,要人人都去做那无求无欲的圣人,正是未成乎心而有是非的愚人之举,结果反而令令号称以人欲通天成神的顺天神教日渐昌盛,最后纷乱四起,内忧外患交织而亡国。姒儿你要小心了,莫要看事之前便先预存了是非之观。道德经云: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正是此理。”
何姒儿悄悄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翻翻白眼,还是指着小夏不服气地说:“难道他哄骗明月姑娘一起在我家同床共枕搂搂抱抱还有理了不成?”
何晋芝也不再说话,只是摇头苦笑,也不知道他苦的是什么笑的是什么。
小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何真人如此风范,确实是看破世俗礼数的高人,让人心折。只是何仙子的慧根浅薄,也确实理解不了这些微言大义,一时之间也解释不清,看起来倒弄得好像是因为自己而弄的别人父女之间不和。想了想,小夏还是认认真真地对何姒儿一揖,说:“何姑娘,今早那确实只是个误会,若有冒犯,我这里向你赔罪了。你也请放心,我是真的对寻常的男女之欲没有什么兴趣。别的我还不敢说,但佛门的白骨清净观我可是造诣颇深的,任是你天仙化人的美人,脱光了衣服在我眼中也是红粉骷髅而已。”
“哼,听你胡说八道。”何姒儿冷哼一声,显然是不信。
明月却是点点头,表示很相信:“虽然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但是夏道士这一次可没有骗人呢。”
“哦?夏小兄弟为何单单去修那一门白骨清净观?那好像对符箓之道是没什么用处的吧?”何晋芝颇有兴趣地问。
“咳,其实此事就要从六年前说起。那时我在荆州遇见一件事,一位风流成性,最喜出没于青楼的少帮主得罪了红烟阁的姑娘,被偷偷下了迷药,和一具半腐女尸纵情风流了一宿,结果第二天发现真相之后被吓得从此不能近女色。我后来将此事告诉我师傅时,他却说这正是戒除淫邪之念,清净本心的上佳法门。后来我和他一起去了青州,在洛水城售卖符箓的时候,我错将一张中二品符当做下二品卖给了一位貌美道姑,我师傅就雷霆大怒,说我心念不正被美色所迷,如不将这邪念根子趁早戒除的话以后迟早要死在女人手上。他便将我抓了起来关在一间石屋里,那时候青州盗匪横行,帮会之间残杀常有,我师傅便专门四处去搜罗了几具年轻漂亮的女尸来,剥光了也一起丢在屋子里,还用符箓来日夜照亮屋子好让我看得清楚。我差不多一共陪着那些女尸在屋子里呆了一个月,眼睁睁看着那些女尸是如何慢慢变形,腐烂生蛆,被蝇虫鼠蚁啃食,最后化作一具具白骨,总算那石屋通风还好,没将我憋死在里面。我出来之后大病一场几乎死掉,至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看见女子的躯体便都有些不舒服。我师傅还大喜过望,说无意间发现了一门速成佛门白骨清净观的法子,要去向净土禅院兜售。”
“尊师倒真是个趣人。”何晋芝摇头苦笑。
“至于那极乐双修法,则是在雍州流字营中跟一个女子学的。详细情形颇为复杂,说来也话长,我就不累述了。总之我确实不是那种见了美色便不知东南西北的愣头青。何姑娘你放心吧。”
“……哼,我放什么心,我是不想看见我正道盟中有什么淫邪好色之徒。”何姒儿把头扭过一边去,顿了顿又问:“那女子呢?”
“死了。”小夏淡淡回答。这是流字营中大多数人的归宿。
明月在旁一只皱着眉头,显得略有些不悦:“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都不太能听懂。是说我和夏道士一起睡觉不好么?但是我又没有碍着其他人。”
何晋芝淡淡说:“明月姑娘你不用在意。你本心质朴,纯如婴儿,心正之人自会明白你所作所为皆是本心,那些心不正之人,你又何必去理会他们怎么看。”
明月一点头:“是啊。那些坏人我才不理会。惹到我的话我就杀了他们。”
“不过夏小兄弟你便要辛苦些了。”何晋芝看向小夏淡淡一笑。
“那也没办法。”小夏苦笑一下。有明月姑娘这样一个同伴在身边确实不是件轻松事,头痛的时候非常多。不过他也没丝毫厌烦,倒有些像家长照顾自家孩子般的亲昵。“何真人昨日不是说了,我自走的,做的,不都是我该走的该做的么。”
“好,你能有这番体悟,殊为难得。”何晋芝点头,露出满意之色,又看看明月。“你和明月姑娘能在那般奇异的情形下结实,相伴而行走到今日,以佛家的话来说这乃是你的缘法,也是明月姑娘的缘法。我道门来说这便是天数。你由着本心,这便是你的道,明月姑娘便是你的道。”
说着,何晋芝一手拉住了小夏的手,一手拉住了明月的手,然后将两人的手搭在了一起。小夏还有些愕然和手足无措,明月却笑嘻嘻地抓住了小夏。
旁边的何姒儿却是一脸见到鬼的表情,瞪着眼睛呆呆地看着何晋芝的举动。
“咦?”何晋芝忽然将小夏的手翻过来,看看他的掌心,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痕迹,好像是一个不大深的烙印,细长而有柄,好像一把小小的剑。
“这是……?”何晋芝眉头紧皱起来,脸上第一次微微露出凝重之色,仔细看着这道剑状的烙印,问。“这是什么?你从何处得来的?”
“这是我前些日子从临死前的黄山剑仙石道长那里得来的……”小夏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何姒儿,此事他根本没告诉过她。
这道烙印就是当日他在上官闻仲的地窖中,临死的石道人所吐出的飞剑剑髓所留下的痕迹。当时他伸手去接那一道发光的小剑,但那小剑却爆出一阵刺眼的光芒之后就不见了,只在他的手心间留下这样一道浅浅的烙痕,也不知是消散了还是融入了他的手中去。无论他怎样去运气活动也好,都感觉不出什么异样。
这事他没对其他任何人说过,何姒儿没有,连明月也没有。石道人这两把飞剑的神异他是亲眼所见的,那蛇道人将他囚禁起来严刑拷打也就是为了那两把飞剑,而且听说连张天师也都曾对石道人的飞剑之术青眼有加,欲召他为龙虎山客卿长老。这样重要的一件东西落在他手里,而且可能还是融入身体中了,深明怀璧其罪道理的小夏当然是不敢说出来了。
不过不对明月说,是因为明月肯定对这种事没兴趣,说了也没任何作用。但对已经一起合作的何姒儿也不说,那就是确实有些不信任她。也不是不信任她的人品,何仙子并不是奸恶之人这个小夏很清楚,只是不信任她的判断和头脑而已。若是她自觉得很好心地要帮他解决此事随便向旁人提起,那绝对会是天大的麻烦。
所以既然此事没必要说,小夏也就谁也没说。反正那掌心的烙印留在那也不碍事,来日方长他可以自己慢慢琢磨研究。没想到的是却在这里被何晋芝看了出来。
不过从某个方面来说也不是坏事,这位何真人绝对是天下间修为最高的几人,更重要的确实是一位世事洞明,境界超然的道门高人,正是最合适请教的对象,所以他仔细将那日的情况,还有石道人的话语都说了出来。
“……这不是什么剑髓。”皱眉细看了良久,何晋芝放下小夏的手,摇头。“虽然我也不太能看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但应该是和剑无关的。”
“但……此物真的是从石道人嘴中飞出的一把小剑,似真似幻,飘在半空中。他也说他那两把飞剑没了此物就不能运使,那蛇道人抓他起来拷问就是要问出这东西的下落。”
何晋芝还是摇头:“你说石道人将此物温养在自己心坎之中,和性命真元交融合一,剑气最为锋锐肃杀,怎能和温养在体内?即便是上古仙人留下的功法神妙,但石道人本身的武功修为只是后天之境,根本没踏入那窥见天地之理的一步,又怎能运用这已能颠倒常识的玄奥大法?而且我观此物中并无一丝金铁的锋锐肃杀之气,反而温润隐晦,和光同尘,连我也看不透深浅和其中的玄奥……”
听着何晋芝的话,小夏脸上的表情越精彩。他早就猜这东西颇为神妙玄奥,却没猜到能神妙玄奥到连茅山掌教也看不出究竟来的地步。他倒没有捡到宝了的兴奋头,反而心中越来越没底。
何晋芝转过头去,对着何姒儿说:“姒儿,有关此物之事你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知道么?”
何姒儿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知道,原本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人家都没告诉过我,我还胡乱去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