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州风云志-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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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冲天的火焰,僵直不动的身体也终于再向后退出了一大步。
落脚之处,一大块坚硬的青石全数化作齑粉。同时,他双手高举过头,将这积蓄了许久的所有力量全部灌注在这一个动作中猛地挥下。明明他手中什么也没有,但是这一挥之下,所有人似乎都感觉到了一把宽厚沉重,通红炙热,散发出无穷热气和锋锐的刀。
只有人,没有刀。这一瞬间连唐公正这个活生生的人似乎都不见了,而且所有人都没有感觉到奇怪,好像这一刀一出,他这人就可以没有了,这一刀已经是他这整个人的心,气,神,魂全部凝聚而成。这一瞬间,周围很多唐门子弟的脑海中就只剩下了这把刀,虽然他们确实看不见,没有任何的光影,声音表示确实有这把刀,但是他们就能真真实实地感觉到,还被这把压根就并不存在的刀的气势所夺,仿佛天地宇宙在这一刻已然完全被这把刀所占据,只要这一刀一劈下,无论是面前的谁还是这个祠堂乃至整个唐家堡都只有一分为二。
但也就在此时,老太爷的手已经抓住了唐公正。唐公正的身躯也同时完全僵住了,然后下一瞬间就像被抽空的口袋一样地软了下来,刚才还充斥在这身体中的那些气势,活力,生机等等力量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刚才那把无形无踪,却真实得比任何东西更真实的刀,现在也完全感觉不到了。
至始至终,老太爷就只是这样慢腾腾地走过去,伸出手去抓住唐公正而已,和一个普通的行将就木的老人走过去抓住一个东西没有丝毫的两样。那一幕剑拔弩张的紧张场面好像就只是唐公正自己表演的独角戏,抑或根本就是周围人的幻觉,就像那把莫名其妙的刀一样。
“目无尊长,以下犯上,按家法先浸他三个月的水牢再行处置。”老太爷脸上还是一脸的漠然,将手上的唐公正丢向了负责执掌家法刑律的子弟。佝偻着背的老太爷不过身高五尺多点,而唐公正身高八尺,偏偏老太爷这样像提小猫小狗一样的动作却丝毫不显得古怪。
转回去走到座椅上坐下,老太爷还是一脸的漠然,转头对老太太说了一句:“那孩子欠缺管教了些。但功夫却还不错。”
老太太点了点头。虽然她的脸上没有笑了,但看了那边昏过去的唐公正一眼的时候,那眼神却依然的慈祥。
这时候,周围的唐门子弟们才仿佛回过了神来,响起一大片出气吸气声,还有少许忍不住的嘈杂。有的还是满脸怒气瞪着低声的唐公正,有的皱眉互相低声交谈,也有少数的人不动声色。
人群中,唐轻笑呆呆地站在那里。他脑海中好像是一片空白,又好像是想得太多连自己都分辨不出到底在想什么。一是因为这个在祠堂里出手痛揍长辈,还居然引得老太爷亲自动手的人是他哥哥,他自然比其他唐家子弟感受的惊愕更大,二是他眼力,天赋又确实比其他唐家子弟要高出不少,能隐隐约约看出点更多的东西。
还有,在他身边不远处,是两个刚刚扑出去,又在老太爷的示意之下转而回来的叔伯。他们和大多数的唐门子弟不一样,显得很平静,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并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们还在低声交谈着,声音放得很轻,但是没刻意用内力传音,对于曾经把自己关在黑屋里三个月来苦练耳力的唐轻笑来说,还是刚好能听得见。
“你上一次看见老太爷动手是在什么时候?”
“三十几年前。那时候老太爷还不是老太爷的时候。”
“那你有多久没听见过老太爷说人不错了?”
“二十几年了吧。”
“……哼。那今天我们可都开了眼啊。”
“……呵,那是。天魔五册之一的大碎魂手,普天之下见过的还活着的大概也没几个。可惜周围这些臭小子也看不明白。”
“哼。用大碎魂手来抓那个野小子,老太爷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意思,就是你看到的意思了。”
“……老太爷就不怕把那小子给弄死了?那可是毁过龙虎山太上紫薇雷罡网,破过净土禅院最高护身神通金刚琉璃不坏身,几可算是以武入道的无上绝学,就算再怎么留力,其中意境还在,最后那小子若不是拼命逼出先天刀意来,只消被一碰到铁定就爆成一团碎肉。”
“若是死了,便是说明他就算活着也没用……”这个叔伯的声音泛着寒气,但又随即叹了口气。“不过老太爷既然用了这一招,你说他不会早就心里有数?能让老太爷出手推他一把,这小子好福气啊……”
“……看来老六这一拳头可是白挨了。”
“呵呵,为些许小事就草菅人命,也不先禀报老太爷一声,真以为这唐家堡百里之内归他掌管?别说是老爷子了,就是你,难道真要出手去拦会拦不住?”
“嘿嘿,你难道不是?”
“……这野小子也当真有些本事,不过二十来岁,无师自通就能到这个地步,也难怪老太爷有兴趣。只是这个性子……怕是有些不好掌握吧,倒是能给其他小子们提提精神。老太太不是说过么,年轻人太过深沉了不好。”
“……那你说老太爷到底是只是想要一条把水搅活泛的鲶鱼呢,还是……”
“我又不是老太爷肚子里的蛔虫,我哪里知道……还有,老太爷的心思,我们最好还是别去猜了……”
“……”
这些话听在唐轻笑耳里,将他脑海中本来就已经乱做一团的思绪更绞得糊里糊涂,不可开交,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笑,该高兴,该生气,该不甘,该嫉妒,还是该无所谓。
……
唐公正从水牢里放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了半条命。唐家堡的家法并不是摆设,三个月不见天日地泡在冰水里,之前被活活泡死的唐家子弟也不是没有。不管老太爷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些方面该做到的还是必须做到。
不过这个半死不活地哥哥见到唐轻笑之后的第一句话却是:“不好意思,阿笑,要你替我担心了。”
谁在担心你?唐轻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该怒还是该笑。只能和往日间一样,冷冷地保持那个面无表情的模样。这三个月里他确实是有些心神不宁,吃不香睡不好,连练功也没了平日间的劲头,搞得人憔悴了不少,但却完全不是担心他这个哥哥。
他是弄不明白。弄不明白老太爷到底是怎么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私生子。没错,这个哥哥确实是有天赋的,唐轻笑第一次承认自己的学武天赋也许不如别人,但是那种不知所谓的性格,连一个唐门子弟的基本资格都不够,怎么可能还会引得老太爷屈尊出手?怎么可能担得起老太爷的一声‘不错’?
一个唐门子弟最重要的武器是心性。老太爷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的。
还有,他根本就是那个唐门的耻辱所留下的一个最大的污点。他是一个背叛了唐家堡才产生出的‘孽子’,难道老太爷连这个都可以不在乎吗?
唐公正却完全没理会唐轻笑的这些小心思,甚至都不知道。他先海吃了一顿几乎够十个大汉吃的饭菜,然后昏睡了两天两夜之后,就完全回复了之前的精神。之后,他再去三姑那里领了作为唐门子弟的年金,跑去全送给了那个风林渡口老船家的家里人,硬说是老船家之前送给他的那条青鱼肚子里吃出了夜明珠,他拿去卖了钱后应该分一半过来。再然后,他就真的像一个多年未归的游子一样,把唐家堡里各房的所有亲戚全拜访了一趟。
“唉,这唐家的家里人都太深沉了,一点都不好。”
走完最后一家亲戚,唐公正摇头叹气说了这样一句。各房的亲戚们多少都看出了老太爷似乎对这个四房归来的孙子有些不一样,但不管他们怎么看,怎么想怎么猜的,都更让他们记得保持唐家人多年来养成的相处习惯。对来拜访的唐公正既不冷淡,也不亲热,好像对他并无芥蒂,但即便是和他拉上一整天的家常,最终也不会真说出什么有用的有意思的东西。
每一房每一家都是这个样子,甚至包括被他一拳打掉了半口牙的六叔也是。所以最后唐公正才气闷无比地说了这样一句。
“那你说怎么样才算是好?”唐轻笑忍不住问。他也真的想多了解一点,多看清一点这个哥哥,看清他到底哪里值得老太爷另眼相看。
“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这样就好啊,很简单的,而且人本来不就该是这样么?”
“……不仔细想清楚衡量得失,说错了做错了又怎么办?”
“错了就改啊。下次不错不就好了。”
“那仔细想清楚,衡量清楚,不犯错不是更好?”
“你不做错又怎么会知道是错了呢?前思后想,扭扭捏捏,一点都不痛快。”
“很多时候致命的错误一次就够了。如果错误的代价就是死,你还想痛快吗?”
“那不就是痛快死了?哈哈哈哈……”
唐公正昂头大笑,然后拍了拍唐轻笑的肩膀,还是那种很宽很厚很热的感觉,让唐轻笑有些想躲,又隐约觉得很舒服。然后唐公正低下头来,带着几分认真地说:“爹和我说过。其实这人活着,除了做些痛快事之外其他的都没什么意思。”
“他说的就一定对吗?”唐轻笑要很用力才不让自己露出很不屑的冷笑。
“当然不一定对。”唐公正耸耸肩,旋即又大笑起来。“不过我觉得这句话很对就是了。”
这样不知所谓,蠢得几乎没救了的人,怎么可能会得到老太爷的赞赏?唐轻笑觉得自己胸中有火在烧。
看来老太爷真的只是想让他来激励激励我们罢了。做出这个判断,终于让唐轻笑心里好过了些。
第9章兄弟(五)
唐门中人很少有人会去猜测老太爷的心思。一方面是因为这没什么用,老太爷只在乎你的实力,能力,还有潜力,在唐家堡,拍马迎合之类的小把戏就像摆弄洋娃娃在狼群中玩家家酒一样的无聊。
而最重要的还是,老太爷的心思也很少有人能猜得到。
当老太爷宣布轮到甄选他们这一辈的内门弟子的时候,唐轻笑心中只有一个声音:终于等到这天了。
这是一个成为名动天下的唐门弟子,成为绝世暗器的第一步。在唐家,只有每一房最优秀的弟子才能得到老太爷和老太太的亲自教导,而他们最后也将成为唐家的中坚力量,其中的佼佼者更是无数关于唐家的江湖传说的主角。
唐轻笑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落选。按照惯例,每一房的名额都是一个,无论这一房有多少人。而他们这四房就只剩他一个。更何况他本来也是唐家这一辈弟子中天赋最高的,最用功最努力的,对唐家的心也是最热的最纯的。他不能入选,还有谁能入选?
就算是现在突然多了个哥哥,这个哥哥似乎还颇受老太爷关照,但是对于这个内门弟子的位置唐轻笑依然有绝对的信心。就算是在武学上确实有天赋,但是那种不知所谓的性格绝对不配做一个真正的唐门子弟,老太爷不过就是利用他来激励家中的其他弟子罢了。
而且这个哥哥对内门弟子这个身份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即便是接到老太爷的命令,要他们各自出去行走三个月的江湖以做考核,唐公正也只是在唐家堡外随便找了个小镇开始喝酒听戏,然后游山玩水,四处遍尝各种蜀州小吃。
所以唐轻笑真的非常有自信,就算他在天火派分舵中的行动失败了,没有偷取到那枚蕴含了朱雀灵火的石蛋,他也不是太担心。他相信这个内门弟子的名额一定是属于他的,就像太阳一定是亮的,夜晚一定是黑的一样。
但事实上太阳也有不亮的时候,晚上更不一定就会黑。
当唐轻笑回到唐家堡的时候,刚刚也碰到他哥哥唐公正也回来了,是被抬回来的。原来他慕名去到蜀州南边泸水城品尝那里的酱牛肉和九酿仙酒的时候,那泸水城中正兴起一阵莫名疫病,数十个青壮男女病死,他一时兴起出手查了查,才发现这些男女都是被人用药暗害了,也不是真死,而是一种普通人难以分辨的假死,那些被家人当做尸首埋下的人几日间就会被人偷偷挖出去不见。顺藤摸瓜之下,他居然发现了隐藏在城中的魔门幻妖宗总坛,那些男女原来是全被当做了妖兽的血食。连通知其他正道中人或者唐门也没有,他径直就提着自己的那把玄阳刀怒闯幻妖宗,直杀得尸山血海,人头滚滚,迫得幻妖宗宗主带着那条人血饲养的妖狼狼狈逃窜。他也不顾自己同样重伤,一直追到了峨眉金顶,将幻妖宗宗主和妖狼一并斩杀,这才力竭倒地。
这一役震惊蜀州黑白两道,最后峨眉金顶之战更是引得数位正道领袖亲临侧目,唐公正之名响彻蜀州。于是都等不到唐公正伤愈,老太爷就宣布这一次四房的内门弟子就是他了。
唐轻笑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完全傻在了那里,足足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老太爷居然会选一个完全没有丝毫唐门味,做事丝毫不经过脑袋考虑的人做内门弟子,而且这个人本身都丝毫没有这个意愿,那一番作为也不过是他自己兴之所致而已。难道唐门还会在乎那一点点不痛不痒的正道声誉么?那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心愿,血汗,又算是什么?
更何况他还能隐隐猜出,那幻妖宗什么的说不定便是门中暗里培植的一股力量。唐家堡在蜀州经营数百年的消息网络,一个魔教分支潜伏其中数十年,怎么可能会毫无知觉?甚至有可能那根本就是某一房的附属。唐公正这样一闯一闹,这股暗中的力量无疑是废了。
但偏偏就是这样,老太爷居然还是将他收作内门弟子。
为什么?凭什么?
这两句话一直在唐轻笑的脑袋里盘旋不去,把一切地方都占据满了。他整天到晚好像都陷在这两句话构筑的梦境里,他不服,他想不明白,他无法接受。终于,在祠堂里,老太爷正式将挑选出来的人授予内门弟子的仪式上,他猛地开口怒吼了一句:我不服,凭什么?
老太爷从来不需要向人解释为什么,更不需要向人解释凭什么。而胆敢在祠堂里对老太爷咆哮,这种忤逆犯上的行为却不需要解释。老太爷只是皱了皱眉,就有两个连面貌也看不清的叔伯跳了出来将唐轻笑制住,等着他的是和之前惩治唐公正同样的家法——三个月的水牢。
怎么老太爷对我的时候就连手指头也没动一下。这是唐轻笑当时心中唯一的想法。
水牢很黑,除了每天送来一点点食物的时候有一点光亮,其余时候都是一片漆黑,黑得分不出白天黑夜,黑得看不见任何的东西。刚开始唐轻笑还会愤怒,还会哭喊,但很快地他就没力气了,那每天都会有一半的时间漫上来浸到喉咙口的冰水足够把任何人的任何火气都全部浸息,不使出所有的力气来维持自己的清醒,来抵抗这种冰冷,人的思维和活力很快也会被这片漆黑和冰冷吞噬,同化。
三个月之后,唐轻笑被人架出水牢的时候,也只剩下一口气了。这时候谁都再也在他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愤怒和不平,不过这并不是消失了,而是被这三个月的黑暗和冰冷压在了心底最深处,压缩凝固成了一种漆黑,黏稠的东西,就像地底的石油一样,静静地潜伏在那里。
回过气来之后,唐轻笑没和任何人说过话,只是自己一人静静地悄悄离开了唐家堡。
也许是凑巧,唐公正那天正好被老太爷派去了其他地方。所以唐轻笑没看见唐公正,也不知道这个已经被收作内门弟子,已经算是成了唐家中流砥柱的哥哥是不是会有什么改变。偶尔他也会想象一下,只是随之而来的那股漆黑的,黏稠的,说不清是愤恨还是什么的东西也会随之涌上来,把一切都淹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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