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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呻吟语-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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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诛不讨,为吾母者逋戮之元凶也。葬于他所,食于别宫,称后夫人而不系于夫,终身哀悼,以伤吾之不幸而已。庄公、中宗皆昏庸之主,吾无责矣。吾恨当时大臣陷君于大过而不顾也。或曰:“葬我小君文姜,夫子既许之矣,于何罪,焉?”曰:“此胡氏失仲尼之意也。仲尼盖伤鲁君臣之昧礼,而特着其事以示讥尔。曰我言不当我而我之也,曰小君言不成小君而小君之也。与历世夫人同书而不异其词,仲尼之心岂无别白至此哉?‘不然,姜氏会齐侯,每行必书其恶,恶之深如此而肯许其为我小君耶?”或曰:“子狃于母重而不敢不尊,授狃于君命而不敢不从,是亦权变之礼耳。”余曰:“否!否!宋桓夫人出耳,襄公立而不敢迎其母,圣人不罪。襄公之薄恩而美夫人之守礼,况二妇之罪弥漫宇宙万倍于出者,臣子忘祖父之重,而尊一罪大恶极之母,以伸其私,天理民彝灭矣。道之不明一至是哉!余安得而忘言?”
  平生无一人称誉,其人可知矣。平生无一人诋毁,其人亦可知矣。大如天,圣如孔子,未尝尽可人意。是人也,无分君子小人皆感激之,是在天与圣人上,贤耶?不肖耶?我不可知矣。
  寻行数墨是头巾见识,慎步矜趋是钗裙见识,大刀阔斧是丈夫见识,能方能圆、能大能小是圣人见识。
  春秋人计可否,畏礼义,惜体面。战国人只是计利害,机械变诈,苟谋成计得,顾甚体面?说甚羞耻?
  太和中发出,金石可穿,何况民物有不孚格者乎?
  自古圣贤孜孜汲汲,惕励忧勤,只是以济世安民为己任,以检身约己为先图。自有知以至于盖棺,尚有未毕之性分,不了之心缘,不惟孔、孟,虽佛、老、墨翟、申、韩皆有一种毙而后已念头,是以生不为世间赘疣之物,死不为幽冥浮荡之鬼。
  乃西晋王衍辈一出,以身为懒散之物,百不经心,放荡于礼法之外,一无所忌,以浮谈玄语为得圣之清,以灭理废教为得道之本,以浪游于山水之间为高人,以衔杯于糟曲之林为达士,人废职业,家尚虚无,不止亡晋,又开天下后世登临题咏之祸;长惰慢放肆之风,以至于今。追原乱本,益开衅于庄、列、而基恶于巢、由。有世道之责者,宜所戒矣。
  微子抱祭器归周,为宗祀也。有宋之封,但使先王血食,则数十世之神灵有托,我可也,箕子可也,但属子她者一人亦可也,若曰事异姓以苟富贵而避之嫌则浅之乎?其为识也,惟是箕子可为夷齐,而洪范之陈、朝鲜之封,是亦不可以已乎?
  曰:系累之臣,释囚访道,待以不臣之礼而使作宾,固圣人之所不忍负也。此亦达节之一事,不可为后世宗臣借口。
  无心者公,无我者明。当局之君子不如旁观之众人者,有心有我之故也。
  君子豪杰战兢惕励,当大事勇往直前;小人豪杰放纵恣睢,拼一命横行直撞。
  老子犹龙不是尊美之辞,盖变化莫测,渊深不露之谓也。
  乐要知内外。圣贤之乐在心,故顺逆穷通随处皆泰;众人之乐在物,故山溪花鸟遇境才生。
  可恨读底是古人书,作底是俗人事。
  言语以不肖而多,若皆上智人,更不须一语。
  能用天下而不能用其身,君子惜之。善用其身者,善用天下者也。
  粗豪人也自正气,但一向恁底便不可与人道。
  学者不能徙义改过,非是不知,只是积慵久惯。自家由不得自家,便没一些指望。若真正格致了,便由不得自家,欲罢不能矣。
  孔、孟以前人物只是见大,见大便不拘孪小家势,人寻行数墨,使杀了只成就个狷者。
  终日不歇口,无一句可议之言,高于缄默者百倍矣。
  越是聪明人越教诲不得。
  强恕,须是有这恕心才好。勉强推去,若视他人饥寒痛楚漠然通不动心,是恕念已无,更强个甚?还须是养个恕出来,才好与他说强。
  盗莫大于瞒心昧己,而窃劫次之。
  明道受用处,阴得之佛、老,康节受用处,阴得之庄、列,然作用自是吾儒。盖能奴仆四氏,而不为其所用者。此语人不敢道,深于佛、老之庄、列者自然默识得。
  乡原是似不是伪,孟子也只定他个似字。今人却把似字作伪字看,不惟欠确,且末减了他罪。
  不当事,不知自家不济。才随遇长,识以穷精。坐谈先生只好说理耳。
  沉溺了,如神附,如鬼迷,全由不得自家,不怕你明见真知。眼见得深渊陡涧,心安意肯底直前撞去,到此翻然跳出,无分毫黏带,非天下第一大勇不能。学者须要知此。
  巢父、许由,世间要此等人作甚?荷蒉晨门,长沮架溺知世道已不可为,自有无道则隐一种道理。巢、由一派有许多人皆污浊尧、舜,哕吐臯、夔,自谓旷古高人,而不知不仕无义洁一身以病天下,吾道之罪人也。且世无巢、许不害其为唐虞,无尧、舜、臯、夔,巢、许也没安顿处,谁成就你个高人?
  而今士大夫聚首时,只问我辈奔奔忙忙、熬熬煎煎,是为天下国家,欲济世安民乎?是为身家妻子,欲位高金多乎?世之治乱,民之死生,国之安危,只于这两个念头定了。嗟夫!
  吾辈日多而世益苦,吾辈日贵而民日穷,世何贵于有吾辈哉?
  只气盛而色浮,便见所得底浅。邃养之人安详沉静,岂无慷慨激切,发强刚毅时,毕竟不轻恁的。
  以激为直,以浅为诚,皆贤者之过。
  评品古人,必须胸中有段道理,如权平衡直,然后能称轻重。若执偏见曲说,昧于时不知其势,责其病不察其心,未尝身处其地,未尝心筹其事,而日某非也,某过也,是瞽指星、聋议乐,大可笑也。君子耻之。
  小勇噭燥,巧勇色笑,大勇沉毅,至勇无气。
  为善去恶是,趋吉避凶惑矣。阴阳异端之说也,祀非类之
  鬼,禳白致之灾,祈难得之福,泥无损益之时,日宗趋避之邪术。悲夫!愚民之抵死而不悟也。即悟之者,亦狃天下皆然,而不敢异。至有名公大人,尤极信尚。呜呼!反经以正邪慝,将谁望哉?
  夫物愚者真,智者伪;愚者完,智者丧。无论人,即鸟之返哺,雉之耿介鸣鸠,均平专一,睢鸠和而不流,雁之贞静自守,驺虞之仁,獬豸之隶正嫉邪,何尝有矫伪哉?人亦然,人之全其天者,皆非智巧者也。才智巧,则其天漓矣;漓则其天可夺,惟愚者之天不可夺。故求道真,当求之愚;求不二心之臣以任天下事,亦当求之愚。夫愚者何尝不智哉?愚者之智,纯正专一之智也。
  面色不浮,眼光不乱,便知胸中静定非久养不能。《礼》曰:“俨若思,安定辞,善形容,有道气象矣。”
  于天理汲汲者,于人欲必淡;于私事耽耽者,于公务必疏;于虚文烨烨者,于本实必薄。
  圣贤把持得义字最干净,无分毫利字干扰。众人才有义举,便不免有个利字来扰乱。利字不得,便做义字不成。
  道自孔、孟以后,无人识三代以上面目。汉儒无见于精,宋儒无见于大。
  有忧世之实心,泫然欲泪,有济世之实才,施处辄宜。斯人也,我愿为曳履执鞭。若聚谈纸上,微言不关国家治忽;争走尘中,众辙不知黎庶死生,即品格有清浊,均于宇宙无补也。
  安重深沉是第一美质。定天下之大难者,此人也。辩天下之大事者,此人也。刚明果断次之。其它浮薄好任,翘能自喜,皆行不逮者也。即见诸行事而施为无术,反以偾事,此等只可居谈论之科耳。
  任有七难:繁任要提纲挚领,宜综核之才。重任要审谋独断,宜镇静之才。急任要观变会通,宜明敏之才。密任要藏机相可,宜周慎之才。独任要担当执持,宜刚毅之才。兼任要任贤取善,宜博大之才。疑任要内明外朗,宜驾驭之才。天之生人,各有偏长。国家之用人,备用群长。然而投之所向辄不济事者,所用非所长,所长非所用也。
  操进退用舍之权者,要知大体。若专以小知观人,则卓荦奇伟之士都在所遗。何者?敦大节者不为细谨,有远略者或无小才,肩巨任者或无捷识;而聪明材辩、敏给圆通之士,节文习熟、闻见广洽之人,类不能裨缓急之用。嗟夫!难言之矣。
  士之遇不遇,顾上之所爱憎也。
  居官念头有三用:念念用之君民,则为吉士。念念用之套数,则为俗吏。念念用之身家,则为贼臣。
  小廉曲谨之土,循涂守辙之人,当太平时,使治一方、理一事,尽能本职。若定难决疑,应卒蹈险,宁用破绽人,不用寻常人。虽豪悍之魁,任侠之雄,驾御有方,更足以建奇功,成大务。噫!难与曲局者道。
  圣人悲时悯俗,贤人痛世疾俗,众人混世逐俗,小人败常乱俗。呜呼!小人坏之,众人从之,虽悯虽疾,、竞无益矣。故明王在上,则移风易俗。
  观人只谅其心,心苟无他迹,皆可原。如下官之供应未备,礼节偶疏,此岂有意简傲乎?简傲上官以取罪,甚愚者不为也,何怒之有?供应丰溢,礼节卑屈,此岂敬戎乎?将以说我为进取之地也,何感之有?
  今之国语乡评,皆绳人以细行,细行一亏,若不可容于清议,至于大节都脱略废坠,浑不说起。道之不明,亦至此乎?
  可叹也已!
  凡见识,出于道理者第一,出于气质者第二,出于世俗者第三,出于自私者为下。道理见识,可建天地,可质鬼神,可推四海,可达万世,正大公平,光明易简,此尧、舜、禹、汤文、武、周、孔相与授受者是也。气质见识,仁者谓之仁,智者谓之智。刚气多者为贤智,为高明;柔气多者为沉潜,为谦忍。夷、惠、伊尹、老、庄、申、韩各发明其质之所近是已。
  世俗见识,狃于传习之旧,不辩是非;安于耳目之常,遂为依据。教之则藐不相入,攻之则牢不可破;浅庸卑陋而不可谈王道。自秦、汉、唐、宋以彩,创业中兴,往往多坐此病。故礼乐文章,因陋就简,纪纲法度,缘势因时。二帝三王旨趣〔楞去木加氵〕不曾试尝,邈不入梦寐,可为流涕者,此辈也已。私见识,利害荣辱横于胸次,是非可否迷其本真,援引根据亦足成一家之说,附会扩充尽可眩众人之听。秦皇本游观也,而托言巡狩四岳;汉武本穷兵也,而托言张皇六师。道自多歧,事有两端,善辩者不能使服,不知者皆为所惑。是人也设使旁观,未尝不明,惟是当局,便不除己,其流之弊,至于祸国家乱世道而不顾,岂不大可忧大可惧哉?故圣贤蹈险履危,把自家搭在中间;定议决谋,把自家除在外面,即见识短长不敢自必,不害其大公无我之心也。
  凡为外所胜者,皆内不足也;为邪所夺者,皆正不足也。
  二者如持衡然,这边低一分,那边即昂一分,未有毫发相下者也。
  善为名者,借口以掩真心;不善为名者,无心而受恶名。
  心迹之间,不可以不辩也。此观人者之所忽也。
  自中庸之道不明,而人之相病无终已。狷介之人病和易者为熟软,和易之人病狷介者为乖戾;率真之人病慎密者为深险,慎密之人病率真者为粗疏;精明之人病浑厚者为含糊,浑厚之人病精明者为苛刻。使质于孔子,吾知其必有公案矣;孔子者,合千圣于一身,萃万善于一心,随事而时出之,因人而通变之,圆神不滞,化裁无端。其所自为,不可以教人者也。何也?难以言传也。见人之为,不以备责也。伺也?难以速化也。
  观操存在利害时,观精力在饥疲时,观度量在喜怒时,观存养在纷华时,观镇定在震惊时。
  人言之不实者十九,听言而易信者十九,听言而易传者十九。以易信之心,听不实之言,播喜传之口,何由何跖?而流传海内,纪载史册,冤者冤,幸者幸。呜呼!难言之矣。
  孔门心传,惟有颜子一人,曾子便属第二等。
  名望甚隆,非大臣之福也;如素行无愆,人言不足仇也。
  尽聪明底是尽昏愚,尽木讷底是尽智慧。
  透悟天地万物之情,然后可与言性。
  僧道、宦官、乞丐,未有不许其为圣贤者。我儒衣儒冠且不类儒,彼顾得以嗤之,奈何以为异类也,而鄙夷之乎?
  盈山宝玉,满海珠玑,任人恣意采取,并无禁厉榷夺,而束手畏足,甘守艰难,愚亦尔此乎?
  告子许大力量,无论可否,只一个不动心,岂无骨气人所能?可惜只是没学问,所谓其至尔力也。
  千古一条大路,尧、舜、禹、汤、文、武、孔、孟由之。
  此是官路古路,乞人盗跖都有分,都许由,人自不由耳。或曰:“须是跟着数圣人走。”曰:“各人走各人路。数圣人者,走底是谁底路?肯实在走,脚踪儿自是暗合。”
  功士后名,名士后功。三代而下,其功名之士绝少。圣人以道德为功名者也,贤人以功名为功名者也,众人以富贵为功名者也。
  建天下之大事功者,全要眼界大。眼界大则识见自别。
  谈治道,数千年来只有个唐虞禹汤文武,作用自是不侔。
  衰周而后,直到于今,高之者为小康,卑之者为庸陋。唐虞时光景,百姓梦也梦不着。创业垂统之君臣,必有二帝五臣之学术而后可。若将后世眼界立一代规模,如何是好?
  一切人为恶,犹可言也,惟读书人不可为恶。读书人为恶,更无教化之人矣。一切人犯法犹可言也,做官人不可犯法。做官人犯法,更无禁治之人矣。
  自有书契以来,穿凿附会,作聪明以乱真者,不可胜纪。
  无知者借信而好古之名,以误天下后世苍生。不有洞见天地万物之性情者出而正之,迷误何有极哉?虚心君子,宁阙疑可也。
  君子当事,则小人皆为君子,至此不为君子,真小人也;小人当事,则中人皆为小人,至此不为小人,真君子也。
  小人亦有好事,恶其人则并疵共事;君子亦有过差,好其人则并饰其非,皆偏也。
  无欲底有,无私底难。二氏能无情欲,而不能无私。无私无欲,正三教之所分也。此中最要留心理会,非狃于闻见、章句之所能悟也。
  道理中作人,天下古今都是一样;气质中作人,便自千状万态。
  论造道之等级,士不能越贤而圣,越圣而天。论为学之志向,不分士、圣、贤,便要希天。
  额渊透彻,曾子敦朴,子思缜细,孟子豪爽。
  多学而识,原是中人以下一种学问。故夫子自言多闻,择其善而从之,多见而识之。教子张多闻阙疑,多见阙殆。教人博学于文。教颜子博之以文。但不到一贯地位,终不成究竟。
  故顿渐两门,各缘资性。今人以一贯为入门上等天资,自是了悟,非所望于中人,其误后学不细。
  无理之言,不能惑世诬人。只是他聪明才辩,附会成一段话说,甚有滋味,无知之人欣然从之,乱道之罪不细。世间此种话十居其六七,既博且久,非知道之君子,孰能辩之?
  间中都不容发,此智者之所乘,而思者之所昧也。
  明道在朱、陆之间。
  明道不落尘埃,多了看释、老;伊川终是拘泥,少了看庄、列。
  迷迷易悟,明迷难醒。明迷愚,迷明智。迷人之迷,一明则跳脱;明人之迷,明知而陷溺。明人之明,不保其身;迷人之明,默操其柄。明明可与共太平,明迷可与共患忧。
  巢、由披卷佛、老、庄、列,只是认得我字真,将天地万物只是成就我。尧、舜、禹、汤、文、武、孔、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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