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新妇之理(上)-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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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场还认为,理论的背后绝对不能够有思想背景。
如果一项预测是根据某人思想的理论所做出来的,那根本没有资格称为预测。因为它就算悖于现实,也一定是某种理想的结论。木场觉得区区一介警察,没有根据的虚张声势就很足够了。
而且背后的道理愈是细密,当理论产生矛盾时,搜查就愈容易触礁。就算想要修正,一朝构筑起来的原理与原则也十分难以更动,不管是予以否定还是肯定,一开始的道理都一定会影响到最后。但是不值一提的预测就不会如此,在搜查当中随时都可以撤下来。刑警的工作不需要坚实的道理,搜查就是搜查,除了靠双腿办案,别无他法。
所以,累积琐碎的事实便格外重要。如果忘了这一点,就会忘记自己是在做什么。分散各处、微不足道的种种小事会刻画出事件的全貌,让木场做出有效的预测。
所以木场才会介意小事。
——这是在自我辩护。
说什么也没用。
木场终于是束手无策,只能够像这样把脸贴在散发出潮湿木头味的肮脏吧台上,絮絮叨叨个没完。
“怎么这样没精打采的呢?阿修……”阿润嗲声嗲气地说,“……是女人吗?”
“啰嗦啦。”
就算是女人,也是死掉的女人。
“你……又在想那个女人了吗?”
“那个女人是哪个女人?”
木场抬起国字脸。阿润的眼睛闪闪发亮,说:“就那个女明星啊。”她好像是在说木场暗恋的那个电影女星。
“……她不是女明星,是女囚犯。”
“真是爱说笑,都一样啦。还不都是无法实现的恋情?再也没有比你和他更不相配的一对了。”
“你这个丑八怪,真的很啰嗦哪你也算是做服务业的,就不会说点中听的话吗?”
“我要是丑八怪,你就是鬼瓦【注】(日式房屋中,屋顶两端模仿鬼面塑形的瓦片,用以驱邪)喽?”阿润大笑起来。
木场怄气地瞪住阿润。“我啊,是在想案子。”
“哎呀,阿修也会想事情啊?”
“当然会了。”
“溃眼魔的案子吗?”
“你安静一点啦。这家店唯一的可取之处不就只有安静吗?顺便把那个电唱机也给我关了。”
木场不知道播放的是爵士乐还是古典音乐。
“干嘛这么凶?这是我自己想听的,我不关。”
“我听不懂西洋音乐啦。”
“不想听的话,就回去呀。”
阿润叼着香烟,撇过脸去。黑色的礼服大大地裸露出背部,醒目极了。
老板娘在自己的杯中倒满了酒,说:“你不是在想,而是迷惘吧?”
“还不都一样?”
“不一样。真伤脑筋哪,警察竟然会迷惘。”
“为什么你会伤脑筋?”
“我不会伤脑筋啦,是你搞不懂基准在哪里啊。”
——举棋不定的,怎么防止犯罪?
木场刚才也这么想。
木场一沉默,阿润就遗憾地说:“干嘛不说话啦?捉弄起来真没意思。”
“不许捉弄刑警,把你抓去关哟。”
“可是你顶着一副庞大体格,却在这儿萎靡不振的,看了真碍眼。阿修唯一的优点不就是有男子气概、不想东想西吗?”
“男人就不会想东西吗?”
“因为男人是笨东西。”
“……女人呢?”
“女人聪明得很,因为她们会装笨。男人不就是爱假装聪明的笨蛋吗?”
“是吗?”
“不过这也不是男人或女人的问题啦,因人而异吧。你不是笨蛋。”
“”你不就一直骂我笨吗?害我都觉得变成笨蛋了,混账东西。
“我又不是东西……”
“我也不是笨蛋,是条子。”
“喏,条子,喝吧,这是我迷藏的美酒哟。”老板娘说道,把莫名其妙的液体倒进玻璃杯里。
手腕的角度,指尖细微的动作。
浑圆的后颈线条以及烫过的卷发尾端反射出妖异的光线,像钨丝般发光。猫一般的瞳眸也荡漾着反射出充满地窖的散漫光线,看起来格外妖艳。
房间里微温的光线将肮脏的玻璃变成琥珀,也让老板娘看起来像个陌生女人。
——这家伙也是女人。
木场再次认清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从女人身上别开脸去。就算别开脸去,脸颊和下巴依旧感觉到女人的视线,让木场有些坐立难安。
木场——不擅长应付女人。
他不是讨厌女人,反倒有时候会喜欢女人到一种令自己生厌的地步。
木场不是觉得女人棘手。他可以毫无问题地接受男女在生物学上的差异,在性方面也正常到了滑稽的程度,所以他也会像一般人一样玩女人,也可以轻松地与欢场女子谈笑。但是就连那种情况,木场能够自在相处的似乎也不是女人,而是娼妓。木场是与娼妓这种职业的人相处,而不是与女人相处。日常生活也完全相同,不管是蔬果店老板娘还是邮局女职员,只要有头衔或职位,木场应付起来就毫无问题。
然而一旦卸下头衔,回归本质,木场就不行了,眼前这个像猫一样的老板娘也是,把她当成酒店老板娘相处的时候都没问题,但是一旦意识到性别,木场肯定会语无伦次起来。这么一来,他只能硬是撇开男女差异,把彼此当成人类来相处。
木场不懂女人。
——女人。因为是女人,所以杀害。
溃眼魔的杀人动机。
“喂,你也是女的吧?”
“你很啰嗦哟,想看证据是吗?”
“你神经啊?付我钱我都不干……”
木场撇过脸去。“……我不是在说这个。是啊,例如说,明明有丈夫,却和其他男人上床,你懂这种女人的心情吗?”
前岛八千代——到底是在做什么?
如果同是女人,或许会了解。
“我没丈夫,不懂。”
“真冷淡。”
“怎么可以因为都是女人,就拿来混为一谈呢?”
“这……是啊,是我问的不好。”
主妇、教师、荡妇、小姑娘……
例如说……
“主妇卖春是坏事吗?”
“是坏事吧?不是会被抓吗?”
“不是啦,红线的女人就不会被抓啊。怎么说,我是说道德上。”
“我不知道什么道德啦……”
阿润像只撒娇的猫,朝上盯着牧场看。
木场若无其事地望着手上的玻璃杯。
“……不过娼妇里也有很多好女孩啊。”
“这我也知道,我是说,同样身为女人,你会想叫她们不要做那种事吗?”
“太自以为是了吧?我才说不出那种话呢。而且我自己做的也是这种生意啊。”
“这又不是什么不正经生意。”
“可是也不是什么正当工作啊,是陪笑生意啊。就算我不觉得不好,社会也不这么看吧?就算我是靠自己养活自己,别人也不认为我是自立自强。他们认为我是依靠男人、依靠社会才能够活下来的。立场打从一开始就不平等。”
“职业是不分贵贱的。”
“你要修正为:职业应该是不分贵贱的。”
“你的意思是有吗?”
“也不是说有。不管做什么工作、和谁上床,只要是一个正正当当的人,不就没什么大问题了吗?又不是说每次和别人私通,鼻子就会像小木偶一样伸长,还是说一和别人上床,寿命就会缩短。肉体既不会出现变化,人格也不会有什么重大改变啊。”
“是啊。”
“所以这并不是个人的问题,而是社会啦、文化——这些字眼真讨人厌呢,我就是不想碰到这些词汇,才干起这一行的——总之,是那边的问题。”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所以说,先有风俗、文化这类基准,然后才能决定是怎么样吧?是啊,例如说,如果一个女孩子在人前脱个精光,也会被人说是不知羞耻、不要脸,对吧?”
“这不是废话吗?”
“但是如果她是绘画的模特儿呢?”
“这另当别论。”
“如果那是女澡堂呢?”
“更另当别论了。”
“可是做的事不都是一样吗?”
“混账,场合不同啊。”
“所以才说是环境的问题啊。在国外,他们认为澡堂是一种无耻到了极点的场所呢。有些国家光是女人露出脸来,就算不知羞耻了。”
“那算特例吧?还是不算?哎哟,其他国家是其他国家。不管环境怎么样,更重要的是意志吧?进澡堂是为了洗身体,画则是那个,是为了艺术,跟单纯的脱光衣服不一样。”
“那,借由裸体来自我主张或是表现思想的情况又怎么说?那些人的意志不是很令人钦佩吗?”
“别胡搅蛮缠了。在人前袒胸露乳的,能主张什么?”
“可以啊,我觉得可以。”
“可是社会才不会理解呢,不知羞耻。”
“就是吧?这跟意志什么的才没关系呢。说这种话的人意志才有问题吧?”
“是啦是啦……”
关于这一点木场应该非常明白才对。
心情与行为并不一定总是吻合,如果以为通过语言和行动,就一定能够传达出什么,那就大错特错了。木场亲身体验,对此深有所感。
确实,不管是心怀高迈思想的脱衣舞,还是酒后乱脱一通,在旁人眼中看来都一样只是下流的舞蹈。那么意志再高尚也无甚屁用。
“……嗯,你说的没错哪。不管怀着什么样的志向,做的事一样的话,结果也是一样吗?”
“是啊……”
阿润把手肘撑在吧台上,下巴顶在微微交叉的手指上头,以一种心怀不轨的眼神注视着木场。
“特别是你,不当成一样是不行的。”
“这样吗?那,不管是有夫之妇还是泼辣的流莺,卖春就是卖春——都是一样的吧。”
“当然是一样的喽。”
“那,主妇卖春也不是什么坏事喽?”
“当然是坏事啊,你真笨。”
“到底是那边啦?”
“刚才不就说了吗?你们刑警怎么可以迷惘呢?要是没有人决定基准,说明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伤脑筋的可是我们。基准这玩意儿会随着时代环境不停改变,每个时期都要好好地确定下来才行呀。防止犯罪的不是你们吗?振作一点啊。”
“啊……”
——阿润说的没错。
木场一口气喝干了酒。
她的意思是:不要比照道德、不要比照世间的常识、不要比照自己的心情,警官只要比照法律就对了。这些事物全都会迁移改变,因此不是绝对,但警官在侦查案件的时候,如果怀疑法律,社会就无法成立了。
当然,法律也不是绝对的,但是如果要质疑法律,就去到别处的地方,先卸下警官的身份再说——酒店的老板娘是这么规劝刑警。
“我明白啦……”木场的指尖放松,“……不是因为主妇卖春才是坏事。管她是贤妻良母、小姑娘还是稀世荡妇都无所谓,不管对象是谁,只要去想对方是不是做了该被取缔的行为就是了,对吧?现在法律规定私娼必须要取缔,所以……”
“真是废话。实在是,像个孩子似的。”老板娘露出母亲般的表情。
在阿润千变万化的表情中,这张脸是木场感觉最棘手的。
不管是妻子还是小姑娘、荡妇,都不过是个角色。
卸下这些角色的话,底下的脸就只是单纯的个人吗?还是单纯的女人?在身为女人之前,首先是个人吗?还是身为人之前,首先是个女人?木场难以衡量。
“跟卖春……没有关系吗?”
“是啊。只是啊……”老板娘收起母亲的表情说道,“……不是有一种看法,把贤妻良母和荡妇都同样视为女人的敌人吗?”
“这……我不懂哪。”
两者角色不同。
“娼妓把女人的性拿来当成商品贩卖,所以这种买卖对于提高女人权利是有所阻碍的。那她们会受到礼遇吗?就像我刚才说的,他们被不当地鄙视,而且她们也敢于接受这样的待遇。而且买女人的是男人,男人就算玩女人,也不会被世人用鄙夷的眼光看待……”
“这我懂,可是……”
“贤妻良母也是一样啊。她们是父权制度这种封建社会的古老陋习的牺牲者——牺牲者也就是受害者,但是现实上她们大部分甚至没有认清这一点,换句话说,积极地支撑着男性社会的,就是这些女人当中的内贼——没有自觉的女人自己。这么一想啊……”
“女人的敌人就是女人吗?”
——也有这种看法吗?
“我只是说也有这种看法罢了。”
“……那你怎么想?”
“我?我不这么想啊。可是有人这么想吧?错不了的。”
“谁这么想?”
“就是女权扩张论者啊。”
“那些人……对于男性复杂、自甘堕落的酒店老板娘,会做何感想呢?”
“有言在先,我这里可没有什么男人哟。不过……嗯,女权扩张论者应该不怎么乐见吧。”
“这样啊。那么一板一眼的女教师呢?”
“这因人而异吧?教师里好像也有人标榜支持体制啊。”
“那少不更事、热心助人的小姑娘呢?”
“什么跟什么啊?你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光只有这样那里看得出什么呢?这是猜谜吗?”
“不……”
四散的点与点之间,并不完全无法连接是吗?
“有可能是……肃清吗?”
“肃清谁?”
“女人当中的女性敌人。”
“意思是杀掉她们吗?”
是啊。
阿润板起脸来,瞧不起似地瞪了木场一眼,以充满轻蔑的口吻说:“阿修,你真的是大笨蛋一个呢。”
“我哪里笨了?”
“做那种事有意义吗?女人最大的敌人肯定是男人嘛。如果敌人都一定非杀不可,那得先把所有的男人都给杀了才行啊。若不这么做,社会就不会改变嘛。你要是说那种话,会被当成什么都不懂的歧视主义的蠢男人,第一个被杀。”
“这……说的也是哪。”
但是,点与点连接起来,就会变成线。
线与线连接起来,就会变成像。变成图像的话……
就看得见事件的面貌。
“你……真的只是个酒家女吗?”
“啊,烦死了。阿修,我记得你不是个会追究女人过去的下流胚子啊?亏我还一直觉得你虽然是个刑警,却是个没心眼的直爽汉子呢。”
阿润轻盈地走出吧台,倦怠地转动脖子,走向入口。
“干吗?打烊啦?”
“反正客人也只有一个阴沉的条子,总觉得没兴致做生意了。你想待到什么时候就待吧,爱喝多少就喝吧,笨刑警。”
阿润可能挂上了午休中的牌子。大半夜的,应该不叫午休,但这家店没有黑夜,也没有白昼。
木场的想法还是一样,乱成一团。但是木场有一种预感,觉得自己千锤百炼的每一处肌肉就快要充满活力了。木场这个人只能够靠身体来掌握事物,所以这类预感也是以肉体的征兆显现出来。
——溃眼魔不是随机杀人。
如果他有目的的话……
——去问蜘蛛吗?
蜘蛛,看着木场的女郎蜘蛛,墨镜。
“墨镜。”
“什么?”
“对了,墨镜上有川岛的指纹。”
“川岛是谁?”
——他说晚上带着墨镜太危险了,然后拿下来。
麻纪阿婆说川岛是自己拿下墨镜的。那么墨镜上当然会留下川岛的指纹。如果眼镜上的指纹只有据信是平野的指纹,那么川岛就是溃眼魔吧。但是如果上面验出任何一个符合骑兵队电影公司里的指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