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梦外-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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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小姐，薜家（就是父母逼雪儿嫁的那一家）知道小姐出了事，一天三遍地派人来，我们只说是小姐得了重病，他们总不信，更急着摧嫁呢，这可怎么好呢？”
我冷笑了一声。
豆苗担忧地说：“小姐，你还是要早拿个主意才好，我听说，日子、日子……”
“怎么了？”
豆苗放低了声音，近前来说道：“好像日子已经定在了明年的春天，过完年小姐就要过门了！”
我大声地笑了起来。
“小姐？”
“豆苗，你放心，我们是不会出这个家的，我们也都见不着明年的春天！”
“小姐？”
我拉了她的手，一起在床上坐下，悄声说道：“豆苗，我们在这里的日子也不多了，好歹我要见到千树，请你千万替我想办法！”
豆苗着急地道：“小姐，现在连我也不得自由，到处是眼睛看着咱们，能怎么办呢？”
我想了一想，说：“我们急着找他，千树也必然急着找咱们，你想想，他要来打听会向谁打听呢？”
“那就只有少奶奶那边了。对呀，少奶奶快要生了，他们的人必然要出来进去的，千树少爷只要在后门口上等着，不愁打听不到咱们的消息，再说了，那边的人跟千树少爷都熟，这里上下只防着咱们，可不会防着他们呀？”
我听了站起来就要走。
豆苗忙拉住了，笑道：“小姐也太心急了，这样子过去必然引人怀疑，不如先让我去探个虚实的好。”
“那好吧，你要快去快回！”
“知道了，不过，小姐还是要放耐心些，我这小红娘也不好做的啊！”
我抬手想给她两下，她早跳起来，跑下楼去了。
第二章
是祸是褔
“小姐，你看谁来了？”豆苗一路大呼小叫地跑上楼来。
我出去一看，只见嫂嫂由她那个陪嫁的大丫头名叫玉香儿的扶着艰难地走上楼来。
“哎哟，嫂嫂，你怎么来了？这楼可不大好上，你千万小心些！”我说着忙过去扶她。
她停住了，抬起头来笑道：“还真是不顶用了，这几步梯子就硬是爬不上来。”
“奶奶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这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了，还不知怎么骂呢！”她身边的玉香儿不高兴地说。
“行了，有三小姐在这里，你们就不用跟着了，我还要与你三小姐说会子话呢，玩去吧。”
豆苗忙答应了，拉着玉香儿就走。
我扶嫂嫂进屋坐下，亲自捧了碗茶递过去。
嫂嫂笑笑，说：“你也坐吧，我面前，也不用装样子了。”
我笑着坐下了。
嫂嫂又说：“那天你这楼里那般热闹我都没赶上，老太太说我是个双身子，格外忌讳，总不叫乱跑，现在干脆连娘家都不让回了，我这身上眼看就要长出草来了！”
我“扑哧”一笑，说：“嫂嫂，我听说你与哥哥是在学堂里自由恋爱的？”
她面上一红，指着我笑道：“你这个小丫头！”
“好嫂嫂，我真羡慕你呢！”
“你也不用急，好日子就要到了，那时候，只怕早把嫂嫂扔脖子后面了！”
我冷笑了一声说：“薜家我是决不会去的！”
“我知道，” 嫂嫂道，“就你那点小心事还瞒得过我去？不过，你也太莽撞了，竟作出这样的事来！幸亏老太太自小儿疼你，换了别人，早打死了！八字儿还没写完呢，你就不想活了，傻东西！”她说着在我额头上戳了一下。
我抓住了她细白的手，说：“好嫂嫂，你快救救妹妹吧！”
她笑道：“你急什么，我这不是来了吗？跟你说吧，你哥哥也是站在你这一方的。”
“真的？”我大喜过望，“我听说爸爸和哥哥就要回来了？”
“你听谁说的？你的消息倒灵通——也就是这个礼拜吧！”
“真的？！太好了！”我叫着跳起来。
嫂嫂喝了口茶，笑道：“小丫头别高兴得太早，别忘了爸爸可是很生你的气的哟，小心回来教训你！”
我一下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嫂嫂轻轻一笑，说：“你也就这两下子呀？连楼都敢跳，还怕打吗？跟你说吧，我刚见过了千树！”
“他？！”
“是啊，怎么，忘了？人家可没忘了你哟，天天来烦我，我的门坎子这几日都要被他给踩蹋了！”
“他，他怎么能进来？”
“他神通大着呢！我也不知他是怎么进来的，说不定下人们都被他买通了也说不好呢！”说着她就笑了。
我也笑了，心中暗喜。
“好妹妹，你心里到底是怎么个主意呢？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你可不能在这个上面出差错啊！”嫂嫂满脸忧虑地说。
我站起来，过去在她面前跪下，磕下头去说道：“嫂嫂，我这一生，活与他一起活，死与他一起死，只求嫂嫂成全我们！”
她忙将我拉起来，说道：“傻妹妹，这一步迈出去了，你可就收不回来了，是祸是褔还说不定呢！”
“无论是祸是褔我都认了！”我断然地说。
她看了我半天，方说道：“那好吧，说不得，嫂嫂只得帮你这一把了！”
“谢谢嫂嫂！嫂嫂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我说着又跪了下去。
嫂嫂笑着拉我道：“你先别忙着谢，我也不求你谢，只愿你们俩心愿得酬，恩爱一世，将来不来烦我也就是了！”
“嫂嫂说哪里去了？只是，这事千万不能被老太太知道了，我可不想让嫂嫂为我受罪啊！”
嫂嫂笑道：“我知道！你放心，仗着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老太太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倒是你自己要小心，终归结果是要靠你们自己！我跟你说吧，老太太倒在其次，麻烦的是爸爸。我听说，爸爸当初是好不容易才巴结上了这门亲的，你这一闹，他会甘心吗？他可是很快就要回来了！”
这我倒不知道，这么说，那更要加紧了？
第三章
天生的小红娘
我刚走到老太太的堂屋外，就听到里面一片笑声——原来妈和嫂嫂还有那个姨太太也都在这里。
“你老子和哥哥明天就到家了！”老太太一见我就张着没牙的嘴笑道。
“恭喜老太太了！”我也笑道。
嫂嫂看了我一眼，笑对老太太说：“奶奶，眼见着我的身子一日重似一日，还有些个体已的东西没齐备，明天他们回来又不知要闹到几时，不如今天我就上街去买齐了吧？”说着向我使了个眼色。
老太太道：“什么要紧的东西，还非要你亲自去买？”
我插嘴道：“奶奶，我也好久没上街了，就让我陪嫂嫂去一趟吧？我的腿都快生锈了！”
“你又来凑什么热闹？”老太太不乐意地望我说。
“妈！”我凑到母亲面前推她，“我还什么都没预备呢，你总不能让我这个做姑姑的就这样当吧？人家可是头一回当姑姑啰！好歹总得有个见面礼吧？”
母亲笑道：“你别只管推我，又不是我不许你去！”
我忙走上前去，在老太太面前撒起娇来，扭着屁股央求。
老人家终于笑了，说：“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来揉，你看好了你嫂嫂，她有个闪失，小心我揭了你的皮！”
我高兴得一下子蹦起三丈高，拉着嫂嫂就跑。两位长辈在后面直喊：“小心你嫂子！”
“老李，你先将车开回去，我们还得些时候逛呢！哦，对了，玉香儿，我放在梳妆匣子里的你姑爷的鞋样子忘拿了，你跟老李回去取一趟吧，我们在前面的绸缎庄等你。”
玉香儿答应着去了。
我们还没在街上走了几步，嫂嫂就向我眨着眼睛小声说：“人家可在老地方儿巴巴儿地等着你呢，还不快去？”
“哪个老地方？”我心跳顿时加速，手脚出汗。
“小姐跟我来吧！”豆苗拉起我就走。
只听嫂嫂在身后笑道：“天生的小红娘，你小姐都是你给带坏的！”
坐在黄包车上，豆苗委屈地说：“人家可都是为了小姐才招来这些个骂的！”
我拉起她的手说：“我忘不了你的好！豆苗，你放心，我将来一定替你寻个好人家！”
她一下甩开我的手，红着脸说：“小姐自已还是姑娘家呢，倒好意思说这种话！”
“哪种话？”
豆苗红着脸推了我一下，向前面的车夫努嘴儿，低声道：“小姐快想正事吧，别扯这些个淡的了。”
这句话倒提醒了我，想到立即就要见到那个人儿了，心里不禁“嘭嘭”地跳起来。
第三章
我的梦（1）
黄包车在一个河边停了下来，豆苗付了钱就将我扶下车来。
这地方我不陌生：一座破旧的小桥，两岸的河滩杂草丛生，几只乌鸦在树上哀鸣着，有只小船泊在岸边，一个穿黑衣的老人正在静静地撒网。——一切都如我梦中的一般，只是……
我拒绝继续往前走，心里泛起莫名的不安和恐惧。
“小姐，你看，千树少爷已经来了！”豆苗指着前面叫道。
“啊？！”桥上真的有一个人！是他？！
只见他走下桥来，急急地就往这边来了，我的心顿时跳得要令人晕过去！
白衣白裤，一只手向这边扬起来——这不正是我那生生世世心心念念期待的人儿吗？
他走得近了，我浑身紧张，站立不住，扭过头去依在了一棵树上。
只听他气喘吁吁地对豆苗说：“我，我，我已经在这儿等了好几天了，阿弥陀佛，总算是天可怜见！”
豆苗“嘻嘻”笑道：“千树少爷，今天也还是赶巧儿呢，前儿我不敢答应少爷也是真拿不准，今儿碰见老太太高兴，这才出来了——连我也想不到能这样快呢！”——怎么？这丫头早与他有串通？！
只听千树道：“费心了，赶明儿我好好地谢谢姐姐！”
豆苗笑道：“我不敢望少爷的谢，阿弥陀佛，只愿你与我们小姐……”
我赶紧往后踢了踢她的腿，她忙改口说道：“与我们小姐能有机会好好地聊一聊，也省得天天地来烦我们了！”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忙掩住了口。
那两人一定在望着我，我脑袋后面都像长了眼睛。
只听千树说道：“我已与那打鱼的大爷说好了，且借他的船坐一坐，站在这里说话终不方便。”
“小姐？”豆苗便叫着来拉我。
我面红耳赤，心慌得很，身不由已地任她拉着往下走，头始终都不敢抬一下。——我何时变成这样扭捏了？
心惊肉跳地通过一条窄窄的木板上了船，脚刚一落地，船就猛地一晃，吓得我“啊！”地惊叫一声——我好像还从未坐过这样的小船！——一双有力的胳膊扶住了我，但很快他就放开了。
豆苗笑道：“小姐下脚小心点，这里可不像道儿上踏实！”
她将我扶到船上横放着的一块木板上坐下，那板子上早铺上了千树的白上衣。
船上有一股很重的鱼腥味，我不禁拿出手帕来捂住了鼻子。
“小姐怕这个味儿，就请上船头去坐吧。”千树在我身边说。
我不禁又红了脸。
他扶我在船头坐好，自己也在我身边坐了下来。——豆苗那丫头哪里去了？
他身上的男子气味令我面热心跳，心头乱撞。——毕竟这男儿味道是陌生的，梦里也不曾闻过，何况说到底还是头一次见，不知他会不会觉出我不是他熟知的那个雪儿呢？
只听他在耳旁说道：“我听见你那可怕的信儿，七魂倒丢了六窍，如果你果然有个长短，我是决不会留在这里了。”
“你要到哪里去？”我不自觉地问。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雪儿，你养病的这些时日，发生了好些个大事，我的心也灰了不少，果然到了那个份上，我只怕会去从军！”
“是北上去抗日吗？”我望着他那对忧郁的眸子说。
“你怎么得知的？”他惊讶地望着我。
我笑了一笑，说：“我知道的还多呢！日本人很快就会打到上海来，要不了多久，南京就是一座死城了！”想到即将到来的屠城，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不知自己能否逃过这一劫。
突然，我心里得了一个主意，向千树说道：“带，带我走吧！”
“走？是的，我也想过的，可是……”
“怎么？”
“往哪里走呢？我曾想过出洋去，可家父不允，定要我成、成了亲再说。”
我摇了摇头，说：“西欧已成战场，亚洲没一个国家能自保，要去只能去美利坚，那样遥远的地方，只怕是一去难返，我们只能往重庆、昆明方向逃了，或许上天庇佑，能逃过这一劫也说不定！”
“去重庆？那里可是举目无亲啊！”
“千树，如此乱世，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也许，我们可以去香港？”
我笑了，说：“香港也将是日本人的天下！”
“怎么可能？那是英人的地盘！”
“英国人？哈哈哈，他们自顾不暇，还会来顾及这么遥远的一个港口吗？”
“雪儿，你大变了！”
我心中一惊。
他拉起我的手说：“雪儿，经了这一场变故，你好像换了一个人，比以前大胆，有主见了，想不到你在深闺之中，却能知晓天下之事，好！就依你说的，且让我去安排吧！”
我望他微微地一笑！——也许，我们真能逃过这一劫呢？那，我的梦……？命运真的不能改变吗？
我自沉思着，千树突然在我身边单膝跪下，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盒子来打开，取出一样东西戴在我的手指上，紧捏着我的手说：“雪儿，此一生必不相负，天地可鉴！”
那是一枚黄金的戒指，已经发乌了，扁平的戒面上有一弯月亮和一颗星星。
千树道：“这是我曾祖的遗物，是祖母给与的，待将来，我一定买一枚钻戒与你！”
我笑着拉他起来道：“这些有什么要紧？只要能与你在一起，去哪里，过什么样的日子又有何妨？”
“雪儿！”他激动地一下抓紧了我的双手，将头埋在了我的膝间。
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现在应该是拥抱热吻的时候吧？可惜在这样的环境里，连见一面都如此地困难！我真想带他飞越时空，立即回到雪儿的年代！
渐渐地，我的膝上潮湿了。
“你哭了？”我捧起他的脸柔声问道。
“雪儿，我不知能否承受得起你这份情，我们生逢乱世，国且难保，家……？”
我捂住了他的嘴，向他摇头道：“你放心，我们会活一处活，死一处死的！只要在一起，生与死又有何妨？只是……”
“怎么？”
“无论生死，都要不离不弃，你可记住了？”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三章
我的梦（2）
我望他笑了，又拉他起来说道：“如果我们真有一天离开了这个人世，切记要一路相随，不要走散了。”
他又郑重地点了点头。
身后突然“扑哧”一笑，吓得我俩都回过头去——原来是豆苗这个死丫头！
“你刚才都死到哪里去了？”我佯装动气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