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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西风冷画屏-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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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这里,朱蕊的脸红了,一缕芳心,不期然地便系在翩翩风采、允文允武的浊世君子谈伦身上。
  那一天悄悄来到了谈伦下榻的西轩,谈伦不在,却看见了他信笔书来的一首妙词儿:
  “西风吹折荻花枝,好鸟飞来羽翮重,沙阔水寒鱼不见,满身风露立多时。”
  这首见之《篷轩杂记》的前人词句,原著者为高季笛,传说季笛年长未娶,一日见题于周氏“芦雁图”,乃出此绝句,周氏喟然曰:“是将求室也!”即以其女嫁之。这典故多才的公主是省得的。
  为此,她返后坐卧难安,实在难以捉摸谈伦的用心,无论如何,谈伦借季笛词反映自己的用情与孤单思偶是可以理解的。
  那么,他又是在想谁呢?是自己?抑或是别有所属?
  紫贝风铃兀自在徐徐转着,叮叮的细小音阶,一声声都深入脑海;此时此刻,思维毋宁是异常敏锐,然而一旦昧情于当事者自身,竟而越俎踌躇,再三不前。
  想到情深处,朱蕊有气无力,仿佛全身都虚脱了。
  设非是隔峰“归灵寺”的当当钟声,她简直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轻口叹息着,她欠身站起,跨过了双开的纱幔,来到了里面的套房琴室。
  古琴“燕出巢”张翅以待,她便施施然就近过去,盘足坐定,打了一轮乱指,这才“得音就吟”地抚弹起来。
  今夜她情肠百结,边弹边和以歌——
  “杨柳青青着地垂,
  杨花漫漫搅人飞,
  柳条折尽花飞尽,
  借问行人归不归?”
  歌声戚戚然恰如所诉,至此,她的相思与怀念,早已突破了重重叠障,赤裸地诉诸当前。
  一条人影,极其轻灵地现身幔内。转侧之间,翩若飘风,显然在幔外已伫立多时,自然也就没有错过朱蕊的娓娓唱和。
  设非谈伦,焉得如此身手?
  他原待出声招呼,只是却不愿搅了对方雅兴,彼此虽是相交不久,过往却深,大可不必在意这些小节,只是听到朱蕊唱出的诗句,一曲既终,再不现身,便有窥人隐私之嫌,这就非要现身不可了。
  朱蕊却是懵然不知,前歌七言绝句,出自隋末无名氏所著,本意游子思归,无如却隐喻着女子思春,待郎而归之意。以朱蕊之冰雪聪明、玲珑透剔,怎会不悟及此?设非她伤及自身,发之真情,更兼独处静室,不虞人知,万万不会信口唱出;却是无巧不巧,偏偏被谈伦听见。
  像是微风一阵,谈伦已来到了朱蕊当前,后者猝然一惊,蓦地站起来。
  “啊!伦哥哥是你。”
  “姑娘万安。”谈伦微微含着笑:“阿隔松子落,幽人应未眠。是你幽雅的琴音,把我吸引来了。”
  “你……”朱蕊面色微窘地笑着:“我还当今天晚了,你不会来了。请坐。”
  谈伦一笑道:“难道我不该来?”
  朱蕊眨了一下眼睛,半笑着:“又为了什么?”
  “为什么?”谈伦说:“我以为你应该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难道没有?”
  “让我想想看,你真的把我都搞乱了。”
  向着窗户走了几步,她随即回过身来。
  “我明白了!”朱蕊甜甜地笑着:“你是说我的病?是哪一个嘴这么快告诉你的?”
  谈伦高兴地笑着,这一霎像是欣慰极了。
  “你猜呢?”
  “准是史大娘!”朱蕊说:“她的嘴最快了。”
  谈伦摇摇头,只是笑。
  “那会是谁?”朱蕊说:“难道是冯大叔?还是巴老爷子自己?”
  “都不是!”谈伦一笑道:“是乌雷。”
  “乌雷?”朱蕊费解地笑着:“他是一个哑巴呀!”
  “是他的脸告诉了我!”谈伦说:“刚才他为我送药来,见他面现喜色,再由巴轩主人下午来你这里看病,两件事一经联想,就可以猜出了一个大概。不过详情如何,还有待你的证实!”
  朱蕊格格笑着:“你真聪明!”
  一面说,她站起来,过去自暖壶里倒了一碗参汤,双手奉上道:“你自己的身子更要紧,别老惦记着我。”
  谈伦道了声谢,接过来喝了一口。
  也许只有他真正地能体会出目前的险恶情势,是以下意识里,也就越加地期盼着朱蕊的病能早日痊愈,最好能在敌人未能大举来犯之前,安全离开,将一场看来势在必发的凌厉凶险,消弭于无形之间,那才是上上之策。
  他也曾为主人巴壶公的冷月画轩设想,史大娘、冯元的安危,俱都可虑。这些人虽然都有一身相当不错的功夫,只是面当敌人大举进犯时,即使加上自己和至青方丈在内,也嫌势单力弱。
  这些人的处境,只要静下来,每每都会在他脑子里打转,只有一个人的安危,他却是连想也不曾想过,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你在想什么?都傻住啦!”
  不经意,朱蕊就站在他眼前,两只大眼睛那么近地盯着他,脸上含着微微的笑。
  谈伦心里怦然一动,只觉得这一霎她像极了一个人……
  都三年多了,他敢情还保有着玉燕子冷幽兰完整的记忆,也只有在面对着朱蕊的微笑里,才使他忽然忆及。每一次都似带给他强烈的震撼,心血翻涌,也让他感伤到,冷幽兰留在他记忆中的印象有多深!相等的,伤害他也就有多重!真正是此生一大恨事!
  在朱蕊的微笑里,他几乎难以自持——这个微笑,涵盖着他曾经至爱的人,他曾不止一次醉心于这个微笑。就拿这次苗疆之行,采撷七星翡翠来说,又何尝不是种因于为博佳人的一笑。
  人的眼睛最能显示出心里的思维。透过敏锐的感触,举凡七情六欲,都将在眼神里表露无遗。
  如是,“恨思”与“情思”,甚至于怅怅的迷惘……一经有心人的明眼观察,常常是无所遁迹。
  一番心神交战之后,谈伦总算挣脱了无边遐思,目光里闪烁着真挚,对于面前的公主,下意识里感到一些歉疚。
  朱蕊,冷幽兰,固然在外形上有所相似,毕竟在内涵上她们迥然有别;特别是在冷幽兰不耐深闺寂寞,下嫁于银刀段一鹏之后,她的价值早已不能与当年同日而论,更不能拿来与当前一张白帛般圣洁的朱蕊相提并论。
  “我知道……你在想一个人,可是?”
  脸上带着神秘的笑,神色里多少有些凄凉,朱蕊像是看透了他的心。
  谈伦窘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还是忘不了她……”朱蕊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我一直都忘了问你她的名字,你能告诉我她是谁么?”
  “对不起,我是太失态了……”
  “不必自责……”朱蕊掠了一下滑过肩头的长发:“你很诚实,如果你不在意,我倒想对这个人多知道一点,当然,如果因此勾起了你的伤怀,或者是……那就大可不必。
  你看呢?”
  说着,她轻起皓腕,以手支颐,一副留神倾听的样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早已留意到了谈伦的一举一动,而对方的这些举动,却微妙地关系着她。
  谈伦苦笑了一下:“我来这里,是关怀你的病情,姑娘不要取笑我——那已是过去的事情了。”
  朱蕊点点头平静地道:“我知道,而且我还知道她已经结婚了,但是你的心里却并不能真的忘记她。这就足见当年,你们的感情有多么深了!”
  谈伦惨笑着摇了一下头:“事情早已过去了。姑娘,请你不要再提起她了!”
  朱蕊点点头道:“好吧!”
  她微微一笑:“我可以不提,你能够真的不想么?”
  “我能。”谈伦似乎已恢复了先时的平静:“我想要知道的是你的病……”
  朱蕊微微偏过脸打量着他:“你真的这么关心我?”
  谈伦点点头,却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朱蕊脸上微微现出了一抹酡红,害羞地低下了头:“伦哥哥你……你……”
  “姑娘……”
  四只眼睛对视之下,朱蕊终是羞于出口,轻轻摇了一下头:“算……了……”
  她随即坐正了,一扫先时的羞涩,正经地道:“我的病已经好了!”
  谈伦顿时为之一喜。
  “先不要高兴太早!”朱蕊含笑瞧着他说:“大体上像是好了,不过巴老爷子说,还要再等上十天他才能确定我是不是可以离山回去。”
  谈伦欣慰地道:“巴轩主既这么说,想是不会错了。十天不是很长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他确是感到很愉快,这是他近日来一直期盼渴望的结果,今天终于被他等到了。一时间,由衷地感到喜悦、笑逐颜开。
  朱蕊见他听说自己病愈,竟像是比他本人康复还高兴,一时甚为感动。她亦是至情中人,更兼出生皇族,自幼养成高贵品格,不曾沾染、也从未经历过一般俗情,但知喜爱随心,却不惯矫揉做作。
  只是幼读诗书,明礼知耻,再加上天生的女孩儿家妩媚,便自塑造出世罕一见的卓然闺秀姿态。莫怪乎心如止水的谈伦,也每每为之忘情。
  目睹谈伦的欣喜,朱蕊大为感动,那双剪水瞳子里,一霎间充满了柔情蜜意。
  “伦哥哥,这都要谢谢你……”她呐呐地诉说着:“这些日子要不是你陪着我,我的病绝对不会复元得这么快。你对我这么好,我却不知道怎么来回报你?”
  谈伦在她含情的眼睛注视之下,不禁有些心旌摇荡。虽然他意志坚强,是一个固守原则的人,他却同时也有着浓重的感情,就是在此两者难以兼顾的情况中,才自陶冶出他嶙峋磊落的侠士胸襟。
  朱蕊偏偏独具慧眼,欣赏到了他的这份卓然不群。
  没有什么话说的时候,他们常常平静地互视着,那一霎不仅仅情感交流,甚至于他们能互相领会到彼此的心声。诚然“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不期然,他们的眼神又自对在了一块。在谈伦看似平静的眼波里,朱蕊却独独能领全出他内里并不十分平静的心;透过那双眼睛,她甚至于体会出对方血脉里隐隐燃烧着的爱情火焰。
  不知什么时候,朱蕊已依偎在他身边。像往常一样的,她蜷伏在他宽广的胸怀里,把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上。
  “唉!”
  谈伦似有所感地轻轻发出了声叹息。他的一只手,轻轻落在了公主柔细的长发上。
  “我常常在想,如果早几年我们认识该有多好。”他似有无限感伤地道:“那时候,一切的情形都将大有不同……”
  朱蕊微微笑着,脸上是醉人的红。
  “现在就真的晚了么?”她呐呐地说:“我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同。”
  “有。”谈伦苦笑着:“有很大的不同。”
  “为什么?”
  忽然,朱蕊坐正了身子,眼睛里充满了迷惑:“你是说,我快要走了?”
  谈伦似乎不敢直对着这双眼睛,他有过多的伤感,包括对生命的绝望。然而这一切,却不欲对纯情可爱的朱蕊道及,为了顾及对方奇特的病性,他不得不格外谨慎小心,一言之失即可能带来可怕的后果。
  朱蕊见他不说话,自以为所料不差,不觉面现笑靥道:“信不信?我会找到你的。
  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的!”
  谈伦只是微笑地看着她,心里却不禁伤感地忖着:傻丫头,我要去的地方,只怕你永远也找不着了。
  朱蕊忽然抓住了他一只胳膊,有些儿眉飞色舞:“还有,你也可以来我家里……”
  “你家里?”
  “是呀!”朱蕊点着头:“有什么不可以?你以为还像是从前的皇宫内院?早就不一样了。”
  谈伦微笑道:“我当然知道,只是你家到底在哪里?我却是一点也不知道。”
  “傻子,我不告诉你,你怎么会知道?”
  “你要不要告诉我?”
  “现在不!”朱蕊俏皮地扭过身子来:“到我要下山的那一天再告诉你。你知道吧,这是秘密!”
  半侧过脸来斜瞟着他,模样儿煞是迷人。
  谈伦这么近地看着她,面承芳泽,软语温馨,不禁有些难以自持。
  毕竟他惯以脚踏实地,不迹幻想,一想到这份快乐与情爱与自己距离得多以遥远,分明不属于自己时,他便自又换过了一番淡泊心境……
  但是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偏是这般惹人眷爱,想要完全保持理智,丝毫不掺和私情作崇,该是多么困难!
  “你怎么啦?”朱蕊的眸子奇怪地在他脸上转着:“今天你怪怪的,都在想些什么呀?”
  谈伦笑了笑道:“是想到你要走的事。”
  他的眼睛里,忽然现出浓厚的情意,那是一种依依不舍的表情。
  “蕊姑娘……”谈伦轻轻唤着她:“我在想有一天我也许真的会去看你,如果我的病……”
  “你的病一点问题也没有,巴老爷子说过了,他会治好的!”
  谈伦微笑着点点头,他发觉到朱蕊今天心情很好,让一个快乐的人忽然变得不快乐,确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他也就不再多说。
  “对了!”朱蕊坐正了身子:“你可愿见见我父亲?”
  “你是说令尊,建文圣上?”
  “唉!”朱蕊轻轻一叹道:“你还是称呼他先生好了,他老人家现在最怕听的就是‘圣上’这两个字,像什么‘陛下’、‘万岁’、‘吾皇’啦,最好都不要提起。你知道吧,他老人家早已是一个寻常百姓了!”
  苦笑了一下,她接道:“在某些方面来说,甚至于比一个寻常百姓更不如……”
  谈伦黯然道:“我明白……”
  朱蕊道:“这么多年了,他老人家从来也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说过一句苦,可是我却知道,他心里苦极了。你也许不会相信,他老人家今年才不过四十一岁,却已是满头华发了……”
  眼泪在她眸子里打转,当着谈伦,只是不好意思哭而已。
  “先生是一个极坚强的人,我们都知道,但愿他老人家福寿康疆。他老人家身体可好?”
  朱蕊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这就好了。”谈伦激动地握住了朱蕊的手:“请你转告……先生,他老人家的健康存在,对于所有的人,是一种精神的鼓舞。为了关怀他的所有百姓,请先生务必珍惜!”
  “谢谢你。”朱蕊含笑道:“我一定把你的话带到。对了,你何不自己当面告诉他老人家?”
  谈伦想了想道:“你真的要我去见他老人家?”
  “当然。”朱蕊默默地垂下了头,微现羞涩地道:“你不愿意?”。
  “那倒不是……”
  到此,谈伦多少已能体会出对方的用心与涵意,心里确是很感动,也很感伤。
  不自觉地,他握住对方的那只手,握得更紧了。
  朱蕊缓缓把身子靠后了,却让自己纤纤柔荑,紧握在对方手里,这一霎她很平静,用着一种异样的眼神,默默地注视着对方。
  “这两天我在想,我父亲他会喜欢你的,你也一定会喜欢他……”她微笑道:“他老人家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对于文采俊彦的人,一向都很赏识,你正是他老人家所赏识的那一型。说不定你们一见彼此投缘,那可就太好了。对了……”
  说着,她抽出被对方握着的那只手,背过身子来,由身上取出了一条银色短链,上面镶有一块长方形的银色牌子,随即转手递给谈伦。
  “这个给你收着!”
  谈伦接过来,看了一下,不明所以地道:“这是什么?”
  “手牌!”朱蕊说道:“有了这个,你就可以随意进出我们的‘碧梧山庄’,没有人再阻拦你!”
  “碧梧山庄?”
  “就是我们住的地方!”朱蕊微笑道:“虽然不能和当年的皇宫内院相比,但是为了我父亲的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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