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游侠-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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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栋梁点点头。
“五月九号晚上,是你伙同一群土匪,闯进翁庄主家抢劫财物?”
翁栋梁急急摇起头来。
“你的意思,你并未伙同土匪?”
翁栋梁赶紧点头。
“八叔别听他胡说!”三堂伯道:“是我问的口供,那日我在祠堂问俘,他招认了,白纸黑字,还划了押,瞧瞧这个!”从口袋掏出一张纸,送八叔公眼前。
八叔公眯着眼睛,凑近纸上瞧了瞧,微颤着手,送翁栋梁面前:“这是你画的押?”
翁栋梁目瞪口呆,八叔公说:“锦珠儿,你识字,快瞧瞧你哥哥画的押!”
翁锦珠看了一眼,叫:“冤枉的!他们不给我哥哥水喝,不给他饭吃,又不给他睡觉,还要严刑拷打,哥哥受不住,才画的押!”
三堂伯朝翁铁珠看了看,眼色怪异道:“你不必替他辩驳,是他自己画的押!”
翁锦珠泪水一点一滴流出来,抽泣道:“八叔祖给我哥哥公道,八叔祖若不信,看看哥哥后背,他背上全是伤痕,还有双手,十个指头又红又肿,八叔祖……”
八叔公半信半疑,抓起翁栋梁双手,果然十指红肿,三堂伯突然冷笑:“狡猾的小东西,不给他点厉害,他怎肯招认!”
翁铁珠含泪瞧一眼三堂伯,又悲又忿道:“三伯公,再怎么说,您是长辈,我不该顶撞您,只是,我和哥哥都是翁家人,翁家人有冤,您身为长辈,就该替他作主,您如今动用私刑,屈打成招,三伯公,您说,我们做晚辈的,该怎么办?”
三堂伯讶然瞪大眼,冷哼道:“丫头片子,亏你还知道你是翁家人!我问你,翁家人为何带了土匪抢翁庄主?”
“我哥哥是冤枉的!”
“冤与不冤?他心里明白!依我看,你们究竟是不是翁家骨肉,你们身上是不是流着翁家的血,还是一个天大的疑问呐!”
众人大愕,翁栋梁、翁锦珠兄妹倏然抬起头,人群中的翁武惊惶瞪住银花,对方一脸茫然,似未听闻。
翁锦珠怔了怔,怒目视三堂伯,忿忿道:“三伯公是长辈,说话应有分寸,为何我跟我哥可,不是翁家骨肉?为何我们身上,不是流着翁家的血?”
三堂伯微微一笑,轻蔑道:“你爹翁耀祖赴京赶考,一去不回,你爹走后九个月你娘才生下你跟你哥这对龙凤胎,你们,究竟是不是翁家骨肉,谁知道?”
翁栋梁、翁锦珠愕了一愕,随即满面悲忿,唯银花仍一脸茫然,翁锦珠咬牙切齿说:“三伯公你这是在侮辱我娘,我娘如今是个聋子,听不见你说什么,自然不会辩驳,我娘若不守妇道,十八年前就已经离开翁家庄,又何必这里苦守?我二人是不是翁家的骨肉,三伯公看不出来吗?大家都说,我兄妹二人长得跟爹一模一样……”说着已泣不成声,那翁栋梁更是脸上青筋暴现,眼珠瞪得滚圆。
“丫头片子,你们既是你爹骨肉,为何你爹一去不肯回来?一个男人,十八年不肯回来,这是什么缘故?用得着明说吗?”
翁武脸上涨得猪肝也似的红,正欲挺身而出,忽闻八叔公沉喝:“不要节外生枝,我还要问话。”
三堂伯应声“是”,退至一旁。
八叔公铄铄眼光盯住翁栋梁,问:“你若未伙同土匪去抢翁庄主家,为何画押?”
翁栋梁欲哭无泪,强打精神道:“八叔祖作主,我是屈打成招。”
“好,你说屈打成招,八叔祖再问你,翁庄主家的宝物为何在你床底下起出?”
翁栋梁脸色一僵,不知所措,那银花耳朵听不到,只能睁大惶恐的眼睛,看看八叔公又瞧瞧自己儿子,茫然无措。
翁文合庄主冷冷瞪住翁栋梁,说:“不错!我家的宝物,翡翠玉镯、水晶鼻烟壶、牛毛纹玉佩,还有五百两银子,为何在你床下?你说话!”
翁栋梁垂着头,说:“我不知道。”
“说!宝物会长脚吗?银子会长脚吗?你不知道?不知道就赖掉了吗?”
翁栋梁虚弱张开嘴,又无奈合上,银花看在眼里,心肺俱痛,多日未见,翁栋梁明显瘦了一大圈,眼眶下陷,脸颊瘦削,尤其嘴唇,干涩、龟裂,想是太难过了,他不时伸出舌头舔着。
银花突然想起什么,急急从提篮取出一碗不知什么,送到翁栋梁嘴里,翁大口大口喝下去,黑色汁液从嘴角溢出,银花忙伸手替他抹净。
八叔公瞧瞧翁栋梁,说:“也不是我八叔祖不给你公道,若非你伙同土匪到翁庄主家中,宝物、银子怎会在你房中搜出?”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这会儿翁家庄的人全都饶不了你了!”
翁锦珠脸色惨白,惊忙叫:“你们要把我哥哥怎么样?怎么样?”
三堂伯冷笑:“怎么样?杀人偿命!”
“我哥哥不可能杀人!”
“你哥哥有武功底子,又伙同土匪,怎不可能杀人?”
翁文合忿忿道:“不会杀人?不会杀人怎会杀掉我儿子?”
翁栋梁猛然抬起头,说:“我没有杀人!”
“我来问他。”八叔公说:“五月九日晚上,你真的没到翁庄主家里?”
“没有。”翁栋梁坚定说。
八叔公想了想,说:“二更刚过,巡更的阿旺在翁庄主家门口看到你,你怎么说?”
翁栋梁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三堂伯扬声道:“更夫阿旺已出来指证,你也说没有?”
“我只是在翁庄主家门口,并未进翁庄主家。”
“胡说!”
八叔公说:“我来问。”他看着翁栋梁,说:“二更时分,你为何去翁庄主家门口?”
翁栋梁瞧瞧翁锦珠,迟疑着,翁栋梁一昂头,决然道:“你说真话,不要顾忌我。”
翁栋梁想了想,下定决心道:“我在睡梦之中,有人来家里敲门,说看到锦珠被人掳走,人在翁庄主家附近,我到锦珠房里一看,妹妹果然不见,我急忙到翁庄主家附近察看。”
八叔公朝翁锦珠瞧了瞧,问:“你真的被掳走了吗?”
“我在睡梦中,突被人扼住脖子昏了过去,醒来发觉自己躺在床铺底下。”
“这话当真?”
翁锦珠眶中有泪,坚定点头。
翁锦珠旁边的姑娘突挺身而出:“八叔祖,我可以说话吗?”
八叔公怔怔看她,问:“你是谁?”
“我是李家庄的人,我爹李火旺,我叫李玉霞。”她腼腆道:“我是翁锦珠的好朋友。”
八叔公缓缓点头:“我知道你爹,你想说什么话?”
“八叔祖,姑娘家的名声,比什么都紧要,锦珠被人掐昏,这话传开,对锦珠名声有损,锦珠肯说出实情,八叔祖千万要相信才好。”
“好”八叔公点头:“我暂且信他兄妹的话。翁栋梁,你说有人到你家敲门报讯,这个人是谁?你把这人找出来?”
“我……”翁栋梁为难道:“我不认识。”
三堂伯厉声道:“一派胡言,太狡诈了!八叔,如今他为脱罪,死不招认,八叔快处决他才是!”
八叔公瞧他一眼,问:“依你看,怎么处理?”
“翁家庄的人,敢伙同土匪杀自己人,抢自己人,这人若不处以极刑,类似案件,难保不再发生,只有处以火刑,以儆效尤!”
翁武浑身一颤,听得翁锦珠大喊:“不!我哥哥没有杀人!没有抢人!你们不能烧了他!”
翁栋梁额上汗珠沁出,脸如死灰,他叫:“我没有伙同土匪,你们要烧死我!我不甘心。”
三堂伯冷冷道:“不与他罗嗦,把油淋他身上,点火!”
两个壮汉出来,从屋檐下抬出一梭油,阳光下,油光晶晶闪闪。
翁栋梁大叫:“我不甘心!你们说我伙同土匪,你们有没有捉到土匪?若真有土匪指证,我死而无怨!”
目睹此景,人群中的骆明、崔蓉心惊肉跳,正尖知如何是好,忽听得有人轻蔑冷笑:“翁栋梁你死定了!”
说话这人,三十多岁,三角眼,鹰钩鼻、满脸横肉,骆明夫妇闻言,把脸一转,定定瞧他。
两个壮汉油桶往地面一放,准备往翁栋梁身上泼。
翁武呼吸急促,身体发软,忽然他暴喝:“等一等!我有话说!”
众人大愕,八叔公眯着眼,三堂伯嘴唇半开,翁文合皱皱眉,每个人怪异看着他,交头接耳,暗觉惊奇。
人群骚动,有人大叫:“是翁耀祖!翁耀祖!”
众人如梦初醒,银花呆呆望着他,翁武一阵配梦,可怜的女人,当年离开,她不过十九岁,十八年的艰辛,沧桑,她鬓发已斑,眉梢、唇角布满细纹,比实际年龄苍老十五岁都不止。
这一刻,她望着翁武,恍如做梦,珠泪忽然成串串,沿着两颊滚落。
翁武不敢多看她,转脸腼腆注视八叔公,唤:“八叔公……”
“你是?”
“八叔公认不得我了?我是五房的翁耀祖。”
“翁……耀祖?”八叔公上上下下,眼睛来来回回在他身上、脸上打转,突闪过喜色,说:“不错,你果真是还知道回来?”
“回来得正好!”翁文合冷冷道:“你儿子伙同土匪,又抢又杀自己亲人,咱们就当你面,活活烧死他吧!”
翁武盯牢他,黯然道:“二堂哥是一庄之主,应知是非黑白,再说并无确切证据,就一口咬定我儿,还动用私刑,将我儿屈打成招,二堂哥身为长辈,不嫌过份么?”
翁文合眼底寒光一闪,不乐道:“部分赃物自他床下取出,又哪里冤枉了他?翁耀祖,你只知替你儿辩驳,有没有想到我翁文合的儿子,被你儿所杀?”
“好了,翁耀祖,这翁栋梁是不是你亲骨肉,还不知道,你口口声声我儿,我儿,岂不惹人笑话!”三堂伯斜睨他,脸上尽是轻蔑。
翁武脸上一黯,歉然道:“栋梁的确是我儿,当年离家,他娘刚有身孕。”
三堂伯翻翻白眼,说:“既是如此,你为何一去十八载,不肯回来?”
翁武长叹,说:“不第秀才,有何面目见家乡父老?”
“没良心的东西!”八叔公斥责:“不第秀才,便可以不过日子,不要父母妻儿么?”
“耀武没脸!耀武惭愧!”不错,男子汉大丈夫,榜上无名,父母妻儿蒙羞。十八年前,他当托人捎信,要父母只当没有儿子,不必盼望;要妻子只当没有丈夫,改嫁他去。他明白,悲剧不只在他身上,三年一试,悲剧层出不穷,有人羞惭自尽,有人流落他乡。他异乡落户,实是自惭形秽,饱含辛酸。
“好了!”八叔公瞪他一眼,说:“眼前如何解决?”
翁文合忿忿道:“烧死翁栋梁,一可儆效尤,二慰我儿在天之灵!”
翁武凝望翁栋梁,此时的翁栋梁,心事翻涌,垂下头,眼盯自己脚尖。翁武说:“栋梁若真伙同土匪抢人、杀人,请问八叔公、三堂伯、二堂哥,有没有人捉到土匪?有没有口供?
若有土匪,有口供,栋梁自然无可抵赖!”
八叔公、三堂伯哑口无言,翁文合余怒未消,冷冷道:“部分赃物、赃款在他床下找到,怎么说?”
“二堂哥有没有想过,若有人栽赃呢?”
翁文合一愣,嗤之以鼻:“什么人要栽赃?你翁耀祖家徒四壁,人人避之惟恐不及,栽赃又何所图?”
翁武被他刻薄所伤,哑声不语。此际,忽闻打斗声,翁武一转头,惊见骆明、崔蓉将一人逼入场中,崔蓉嗓音清脆道:“你们想知缘由,何不问问这个人!”
众人凝目一瞧,一对满脸正色的男女,正虎视眈眈瞪住一个三角眼、鹰钩鼻的男子,翁文合一见大讶:“是唐大少。”
“不错,他是唐文华,人称唐大少,翁庄主家的事他最清楚。”
银花一见唐文化,忽然皱皱眉,满面怒容,手指朝他指指点点,咬牙切齿道:“是你!是你故意陷害我儿子!”
翁锦珠杏眼圆睁,大嚷:“是他!不错!是他!”
唐文化脸一僵,随即冷笑:“这事与我什么相干?我不过来赶一场热闹罢了!”他瞪住骆明、崔蓉,满脸凶蛮道:“你二人凭着一点身手,敢多管闲事,小心死得很难看!”
双手一甩,大步朝外行去。
“等等!”崔蓉厉声道:“话未说完,你想溜走?”
唐文化冷笑:“翁家死人,与我姓唐的何干?”
翁锦珠突冲前,怒气冲冲道:“为何与你无干?是你嫁祸我哥哥!”
唐文化蓦然一抓她衣领,正欲将她狠狠甩出,胳臂已被骆明一把拿住。
“不要怕!”崔蓉道:“锦珠,当着你八叔祖,一干宗亲,你说说看看,他怎么陷害你哥哥?”
翁锦珠忿忿盯住唐文化,说:“一个月前,我娘要我送新衣到唐府,正巧遇到唐大少,他对我胡言乱语调戏,是我机警,逃开了。隔天他找陈大婶一起来家里提亲,说要纳我做小妾,被娘和哥哥回绝,哥哥告诉陈大婶,说我们家虽穷,也不能给人家作小,后来唐大少三番两次上门,与哥哥争吵,唐大少很生气,说再不答应,他要让哥哥死得很难看,等哥哥一死,我再也逃不出他手掌心!”
众人为之动容,翁文合瞪住唐文化,问:“唐大少说过这话?”
“说过。”唐文化慢悠悠答:“也不过一时气话。”
“不是气话。”翁锦珠说:“后来二堂伯家出了事,大伙儿把哥哥抓到翁家祠堂拘禁,数日前我与李玉霞探监,他们不许探,我与玉霞回家路上,唐大少带着家丁迎面而来,对我说:‘你知道我唐大少的厉害了吧?回去好好想一想,想通了来找我,你哥哥有罪无罪,全凭我……’”
唐文化突然爆出一串大笑,瞪住翁锦珠,说:“翁姑娘倒真会编故事啊!貌美如花的姑娘家,我唐大少要几个就是几个,哪会稀罕你这小家碧玉?说家世没家世!说相貌嘛,又不是天仙美女!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声未完,蓦然一人冲来,骆明、崔蓉一闪,这人照着唐文化后背一拍,唐文化啊了一声,返身招架,二人四掌相持不下,唐文化飞起一腿,对方一个急旋,躲开,人已在唐文化后方,那人旋即进击,啪啪两下,分别打中唐文化左右肩胛,那人动作奇快,右掌刚拍过唐文化肩胛,顺势抓他手臂,紧接一声裂帛,唐文化衣衫已被扯破,露出肩膀,那人冷冷道:“我是仅庄主家管事,当夜土匪进门,我外出未归,等我赶到,看到领头的正要逃走,我是鹰爪功传人,他这肩上,五爪清晰,赖得掉吗?”
唐文化脸色数变,惊惶交集,突然眼露凶光,大喝:“兄弟们,先烧死翁栋梁,再烧了翁家祠堂!”
人群中冲出二、三十人,见翁家人即出手殴打,一时场面大乱。有人冲向油桶,猛力一推,桶翻油倾,顿时满地油腻。
说时迟那时快,一团火光熊熊烧起,直扑翁栋梁。
翁武急冲向前,匕首一亮,割开绳过,料不到油火相加,其势凶猛,一发不可收拾。可叹翁栋梁身上绳索捆太密实了,翁武来不及松绑,烈火已席卷而来!
翁武欲哭无泪,双手不听使唤抖起来,很快,他发觉自己不但救不了儿子,还自身难保。不知何时,他的衣衫也被油溅湿,此刻已着火了,他明白若想自保,只要冲出地面打滚,自能灭火,只是,亲生儿子命在旦夕,他岂能只顾自己,不救儿子?
四周乱纷纷,小孩哭、女人叫,兵器交响,拳脚虎虎生风……。唯翁武心急速沉坠,汗珠如豆滚落。
蓦地,一声怪响,木瓜树忽然剧烈摇晃,旋即连人飞起,直撞侧方。翁武立脚不稳,跟着飞窜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