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侠烈传-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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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天异笑道:“兄弟!我不比你,从今天起,我就要开始养家活口了,不干行吗?红叶的嫁妆只有三天的存粮与几百斤铁沙,我腼颜受下来,可是第一批成品最少也得三天后才能出炉,我闲不起,闲一天就得饿肚子了。”
张良讪然道:“看来只有我一个闲人了,我能帮什么忙?”
晏红叶道:“张……现在我也该称你兄弟了,昨天夜里,我跟天异谈过你的计划,天异是韩国遗民,自然也有为故国复仇的责任,况又有慈姑之命,我绝对赞成,只是你昨天没说明,我又把家将都遣散了,否则他们倒是好帮手。”
薛天异忙道:“我反对,刺秦之举,只能逞一击之功,靠这点力量是无法击溃秦国的大军的,得手之后,我们还必须力战而突围,走不走得掉还很难说,绝不能拖累人。”
张良道:“我也反对,但是我的理由却不同,秦王最近又受了燕国刺客荆轲的一次暴袭差一点就丧命,警觉心已经提高了,假如他要经过此地,一定十分谨慎,如果聚集的人太多他警卫更严,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有了,因此我们必须消声匿迹,出其不意,才有得手的希望哩。”
晏红叶道:“那到时候只有我协助天异行事了。”
张良笑道:“其实有大兄一人足矣,但有嫂子为助,自然更无一失,只是再也不能增添人了。”
晏红叶道:“我们必须谋定而动,最主要的就是消息灵通,这里的苦日子兄弟过不惯,不如由兄弟在邻城开设一家铁铺,出售我们的制品,一面打听消息,一面跟我们连络,这样也可以使我们的行迹隐密,不受人注意。”
张良想想这倒是个好办法,如果让晏忠持铁器出外兜售,日久总不免会惹人启疑,如果自己开设铁铺,就可以免去这些顾虑了,也可以使两夫妇,不与外界接触。
商量定当后,在晏忠的协助下,他们终于把铁器铺子开设了起来,而且还找了一个晏红叶的部属帮忙,他的家一向住在郡城里,门路人头俱熟,倒是很顺利。
晏红叶的冶锻技艺出自家传,他们夫妇又是一对大力士,力足劲猛火候深,打出来的刀剑犁锄等物,品质绝佳,铁铺的生意也很兴隆,所以收入也很好。
张良经常到山上去探视他们两夫妇,发现他们伉俪之情极笃,晏红叶并不是个娇弱的女子,但粗豪的薛天异却对她十分体贴,不让做粗重的工作,夫妇俩闲暇之余,则互相研究狙击的技巧,最主要的是练习狙击的手法。
狙击的地点也选好了,是悬岩下的一处山径,路倒是很宽,可容数骑并行,但根据一向的资料,秦王政人物猥琐,鸡胸而佝背,所以他出行时,以乘辇的时间居多。
薛天异躲在悬岩的一个浅洞中,外覆乱草,悬壁上可一望无遗,不会引起行伍的注意,另一边则由晏红叶狙伏,秦王出行时多半是双车并进,一辆是自己的辇车,另一则是副车,两车都是一样的形式,由两名健汉推行,辇车两侧是执戈佩剑的卫士,前后都有弓弩手。
行事时必须两车俱毁,才没有错失,而且也必须一击得手,否则就没有第二次下手的机会了。
所以他们夫妇的一柄铁椎,两枝铜鎚,专事练习凌空下击,到那一天时,还叫青儿埋伏路间,路上预先掩好陷坑,上覆浮板,人走过时没有知觉,等辇车过来时,扯动绳索,拉开浮板,陷住辇车,以利下击。
计划得很周详,练习得也很烂熟,到了后来,几乎闭着眼睛也可以击中辇车了,张良自然非常满意。
就这样悠悠地过了一年,秦国的势力更强了,已经北灭燕国,形将伐魏,假如率军东行则原为郑地的博浪沙是必经之地,张良的心情很激奋,连忙到山中来告知这个消息,可是他怔住了,因为他看见晏红叶大腹便便。
薛天异倒是很高兴,拖着他饮酒,同时告诉他道:“兄弟!你有两个多月没来了,没想到有这么大的变化吧?你嫂子早就有身孕了,可是她自己不知道,依然操作如旧,直到最近肚子才大起来,晏忠接了一个认识的大夫来一瞧,你知道怎么样,她的身孕已经有七个月了再过两三个月就要分娩了,那大夫说这一定是个男丁,兄弟,以前我还想请你替我买个孤儿来承继宗嗣的,现在用不着了,我自己有儿子了,我们薛家有后继人了。”
张良只得打起精神向他道喜,却按下了心中的忧虑,喝了几杯闷酒,告辞回去,过了几天,薛天异却在一个夜里悄悄地来找他,张良一见惊道:“大兄怎么来了?”
薛天异紧紧地盯了他半天才道:“兄弟,我们相知不是一日了,你认为我这个人如何?”
张良愕然道:“大兄是盖世无双的奇士。”
薛天异道:“好!只要你认为我这个兄长还是个男子汉,我就不再说什么了,秦王政什么时候会到?”
张良道:“秦军虽已逼近魏境,但还早得很。”
薛天异笑笑道:“你的消息还没有我灵通呢,魏君庸弱,士无斗志,已有意乞降求保,秦王挥军前来,根本不必费事,所以他这次出伐,已更名为东巡,早就视魏为属地了,还会有什么阻碍吗?他要不了几天,就会来到了。”
张良一惊道:“大兄听谁说的?”
薛天异道:“你嫂子。我们虽然僻处荒山,但她旧日的部属还很忠心,前天有个旧部携眷去采访她,那个部属在县城很得志,知道了这个消息,特地来告诉我们,劝我们从速迁离以免为秦军经过时碰上。”
张良惊道:“兄弟确是不知道……”
薛天异笑道:“这种秘密的消息你可能不知道,但秦军逼境,你不会不晓得,为什么上次来不说呢?”
张良脸上讪然道:“兄弟见大兄正在高兴头上,不便说出这种扫兴的事,何况兄弟以为还没到时候。”
薛天异道:“兄弟!你这就不对了,我这条命应该死于东海死囚狱中,即蒙你救了出来就属于你的,别以为我有了家室,就会忘了对你的诺言,大哥是那种人吗?”
张良忙道:“大兄误会了。”
薛天异道:“是不是误会不说了,反正我告诉你,我答应你的事不会改变,现在你跟我回去守在山上,秦王的军旅要过来时,我们老远就可以看得见,那时我们夫妇俩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会帮你此一击,只要有一个人皱皱眉头,你就拔剑杀了我们。”
张良大惊道:“大兄何出斯言,兄弟绝对信得过大兄的,红嫂临盆在即,我们可以等一下的。”
薛天异笑道:“不能等,机会只有一次,秦王来时从博浪沙经过,回程时未必就回原路,母亲指示动手的地方在博浪沙,现在证明她老人家的预言无误,就不能更异了。”
张良还待分说,薛天异道:“再说你就不是我的兄弟了,你知道我最怕欠别人的债,为了你这件事,我日夜不安,早点了结,也好图个安稳,走吧。”
说着握住张良的胳臂,不由他分说,就把他拉出了门,连马都不骑,挟在腋下,就把张良带到了山上。
晏红叶的肚子圆得像个西瓜,却毫无臃肿之态,依然行动如常,见了张良笑道:“你大哥太莽撞了,叫他去请求你来,他就把你挟来了,兄弟受惊了吧?”
薛天异笑道:“受惊倒未必,受委屈了是真的,要我妹妹抱着他在雪地里行走,他就高兴了。”
张良忆起年前与薛天垢在东海绮旎的情状,心中不觉怅然,晏红叶一笑道:“常听你大哥说起垢妹,我真是悬念得紧,不知道是否有机会能见她一面?”
薛天异道:“只要不死,总会见得着的。”
晏红叶看了丈夫一眼,笑笑道:“天异!别老是把死字挂在口上,那会使兄弟感到不安的,虽然我们都不辞一死,那是我们应该做的,也是我们欠兄弟的,听你说来,倒变成兄弟在逼我们似的。”
张良口吃无语,晏红叶又笑道:“别说了,兄弟,这年来,我们很少相聚,所以我叫大哥把你请来,大家好好聚两天,这两天我们准备停工不干活儿了。”
张良讪然道:“其实兄嫂是该休息几天了,一年来,店中的生产所剩,足够逍遥几年了没问题。”
晏红叶一叹道:“以前我掠人以生,虽说没有扰及良民,所劫的都是贪官污吏的搜刮所得,但到底于心不安,自从嫁了你大哥后,自食其力,我觉得这一年才是我最幸福的日子,有了这一年,我也不虚此生了,兄弟!那都要谢谢你了,一切都是你带来的,包括你大哥也在内。”
张良忙道:“兄嫂佳偶天成,兄弟何敢居功。”
晏红叶笑了笑道:“我们不干活儿,倒不是为了休息,因为在山上生炉举火,免不了要有烟雾,被人看见了就不方便了,我已经把山口封了起来,而且准备了十天的吃食,在十天之内,我们昼不举烟,夜不燃烛,谁也不会晓得山上有人住着,我们安安静静地过十天世外生活。”
她口中不提狙击之事,但一切都在为此作准备,张良听了心中暗暗感动,口里也不说什么了。
暴风雨来前必有一番出奇的平静,在张良、薛天异与晏红叶之间,表现的就是这种平静他们都没有谈如何出击的事,那已经计划周详,无须讨论了,等待的只是那一刻的行动而已谁也不知道以后将是如何结果,因此他们也避免谈论这件事,只有晏忠与青儿,每天总有一人在岩峰上轮流了望,以便看见尘雾起时,立刻通知他们准备。
过程早已演练纯熟,所谓准备者,只是立刻就位而已。
因此他们就在这种等待的心情下过了两天近乎麻木的平静日子,每餐都有酒,都有晏红叶精心所作的菜肴,但可惜都是冷的,因为他们不能举火。
终于在第三天的午后,守值的青儿匆匆地过来道:“郎君!十里外尘雾扬起,是他们来了。”
薛天异神色十分平静,伸手拿起倚在门边的大铁椎道:“来了就好,红叶,你还可以行动吧?”
晏红叶道:“不妨事,青儿!把酒拿来。”
薛天异愕然道:“红叶!现在还有时间喝酒?”
晏红叶道:“怎么没时间,还早呢!枯等无聊,借这个机会喝点酒,也好使大家定定心神。”
薛天异道:“可是我们要先去埋伏定当。”
晏红叶笑道:“现在不能前去,尘头大起,这只是先头的开路部队,秦王是乘辇的,还在后面很远呢。”
薛天异道:“可是现在不去埋伏,回头就容易被人发现了,那批先头的开路部队,一定也都是好手!”
晏红叶道:“博浪沙是一处险地,秦王又是惊弓之鸟,他开路的先行队必然是好手无疑,正唯如此,我们才不能出去,听我的没错,绝对误不了你的事。”
薛天异显得很暴躁不安,晏红叶道:“你不信,我们把酒带到那儿去喝,我的判断绝不会错。”
她叫青儿取着酒,一起到山岩的缺口处,刚好可以看见山下的情形,可是,那些骏马的影子更近了,日光照着他们的甲胄兵器,耀眼生光,蹄声如雷渐渐移近了。
薛天异道:“现在埋伏的机会都没有了。”
晏红叶十分平静地道:“会有的,郎君,你耐下性子等着好了,即使没机会到预定的地方,这里也可以下手,以你的身手,凌空下击,想不会失手吧。”
薛天异闭口不言,那一队骁骑约莫有百余众,每个人不但手执长戈而且还身背长弓,腰悬铁剑,证明这批人都是武技精湛的好手,来到谷口时,为首的两名军官将手一挥,全队停了下来,那两人抬头了望,目光始终不离岩壁,尤其是薛天异与晏红叶预定藏身的地方,更是十分注意,过了片刻,那两名军官挥挥手,骑马的甲土立纣卸下长弓,搭上了一枝金仆姑长箭。
然后看他们一声令下,矢声咻咻,分别射向两边掩住洞口的乱草,既劲且准,约莫四十支长箭,分别射向两边,没有一枝箭落空,而且每枝箭都深陷进石里,可见这批箭手的劲力之强。
幸好洞里并没有人,那两名军官似乎满意了,挥手下令,一行人才又重新策马疾驶而去了。
晏红叶笑道:“天异,如果你沉不住气先去埋伏了,此刻不是丧身在乱箭之下了吗?”
薛天异红着脸道:“娘子卓见,多亏你了。”
晏红叶庄重的道:“现在我们各尽一爵,就可以出动了。”
青儿与晏忠上前,满斟了五爵酒,大家在沉默中喝了下去,晏红叶提铜鎚,才一举步,忽地眉头一皱,薛天异见状忙问道:“娘子,你怎么样?”
晏红叶咬咬牙道:“不要紧,走吧!”
说着话,额上豆大的汗珠滚滚下落,薛天异见状忙道:“娘子莫不腹中发作了,这可不能开玩笑。”
晏红叶道:“不管,无论如何,也不能误了兄弟的事。”
她勉强地移前几步,可是青色的衣裙上已渗出一片殷红,才向地上一坐,已听得一声儿啼。
张良连忙背过脸去,晏忠与青儿抢步上前,解开她的衣裙,青儿捧起一个小身子道:
“恭喜郎君,是位公子。”
薛天异道:“给我抱一抱。”
他接过一身是血的婴儿,在脸上亲了一亲,又亲了晏红叶的手道:“娘子,谢谢你,我去了。”
晏红叶道:“郎君!真不巧,我不能帮你的忙了,但是不要紧,晏忠也可以替手的,张兄弟留下照顾我,青儿去……”
张良忙道:“还是让青儿留下吧,我去……”
晏红叶道:“那怎么行,预算中就没你的份,为了垢妹,我们也不打算让你冒险的。”
张良激动地道:“嫂子,如果你们把我置身事外我就不是个人了,说什么我也要去。”
薛天异道:“这也是,山上并不安全,我们得手之后秦王的部属一定会搜上来的,兄弟并不能自保,原来是让晏忠保护他的,现在也不行了,倒不如跟我们安全点,至少我跟晏忠还能照顾他,还是让青儿留下吧。”
晏红叶道:“好吧,我们会在预定的壁洞中藏身,等待事成了之后,可以到那儿来找我们。”
薛天异回头过去看看,远处尘雾又起,一列人马如同长蛇般地蜿蜒而至,连忙道:“快点,再迟可真来不及了。”
他挟起张良,一纵落地,扒开预先掩好的地洞,叫张良躲了进去,洞中有一根绳子,还有两个小孔,开在外面的遮壁上,吩咐他道:“看见辇车经过眼前,就拉动绳子,动作要快才能陷住两座辇车,这个工作由青儿来担任,可能比你强得多,换你就差一点了。”
张良不禁微愠道:“大兄怎么看见兄弟比一个女孩子都不如了,你放心好了,我绝误不了事。”
薛天异笑笑道:“不是我看不起你,兄弟,你的才华是在行军布阵,运筹惟幄,掌握军机,设置韬略,另外非你所长,青儿能举动我的铁椎,你行吗?”
张良一怔道:“她有这么大的力气!”
薛天异笑道:“说了你也不会相信,以后你可以一试。”
说完替他掩好木板,敲了一下,以示道别,张良跪在地洞中,眼睛从小孔望出去,只能看见很小的一点范围,他的心却在激烈地跳动着,热血沸腾汹涌着。
慢慢地,马蹄声,脚步声移近了,张良可以看见一对对的脚移过去,牛皮的战靴敲在沙土上,阁阁之声,就像是敲击在他的心上,汗水直流,淌进了他的眼睛,将他的视线遮住了,张良心中一惊,这个时候,可不能出一点岔子,他连忙举起袖子,将眼睛擦了一擦。
等他把眼睛再度凑近小孔时,仍然只看见一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