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魔咒-第5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忱镒白攀奔涞暮凶印J奔渌槌晌奘霰κ陌叩惚览胨纳ⅰJ堑模也换岬戎辛硕局涞囊路冶涑梢蛔瘅槛茫膊换崛米约壕纯嗟厮廊ァN乙氖且桓銎骄驳摹⑽扌缚苫鞯氖笨獭2槐氐鹊轿販彺锤谋涞呐巳牍哪且惶欤铱醇谀戏降囊淮υ傲掷锊蹲胶谇嘀裼氤厮弑嘀尉场K崂吹模拖裎业男脑敢丫扔谖业南M执锪怂T谒に楹凶忧埃曳愿捞硎膛榱训谋砜牵慵约跋杆榈谋κ占鹄矗桓偈俟鳌N蚁胍档幕褂泻芏啵赡芩党隼吹木椭挥姓庑N业氖贝崾耍庖睬∪缥抑浮
我知道一个咒语开始应验,各种稀奇古怪的死亡为之孕育而生。可我是宫里唯一不死于诅咒的人,我死于对时间的弃绝。我摔碎盒子,时间在我体内镂刻出无数看不见的洞口,我变得千疮百孔,轻如蝉翼。西宫必会知晓,我以主动的死嘲弄了她安排好的归宿。虽则,我看着更像是死于某种险恶的诅咒。在时间散落一地的时候,我的五脏支离破碎,血肉模糊。我的疼痛含混不清,我在一瞬间就离开了躯体,因而,那个说法是不可能的,说我经历了极度的痛苦,躯体随之干瘪。为了体面,入殓时太监们用锦帛和香料填充尸身,让它看着饱满如初。罢了,我不想纠正了,吃掉我的不是诅咒里邪恶的虫子,而是时间。被恶虫吃掉的人不是我,而是小公主。这就是真相。
死是没有意义和无聊的,它付出的只有代价,没有收获。我希望预言中化解诅咒的人快点到来,尽管,我已无法见证。
西宫
慈安逃离了紫禁城。
我正在将紫禁城变成乐园——或是依洋人的说法,变成天堂。我希望每个人都高高兴兴的。慈安却逃走了。这件事我想了一个下午。我想,如果有一个终究无法高兴的人,你该拿她怎么办?这样的人总会时不时出现一两个。我问自己,该怎么处置他们?显然,他们该主动离开。他们无法高兴,那么我该提醒他们迟钝的感官,用疼痛和鲜艳的颜色。没有比鲜血更好看的颜色,当他们看到从自己冷漠苍白的身上流出如此鲜艳夺目的颜色时,他们一定会大为震撼。这就是我时刻备着竹条鞭的原因。竹条鞭是很好的发明。李莲英总能深得我心,对这简单的刑具做了很好的改良,只要看一看受刑人的表情,这奴才的忠心和才能便一览无余。
紫禁城是一个乐园。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这样的地方,就像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圆明园。怀疑的人,懦弱的人,自以为聪明的人,都是这座乐园的敌人,都该去死,对此我绝不手软。
我厌弃死亡,我采用比死亡更好的方式,流放。
犯罪的大臣大多被放逐到东北或西边的荒漠上,只有少数人会被处死。这世上唯有一个人,荣寿公主,我将她流放在紫禁城里。
我厌弃死亡。流放地不会有人监视,他们拥有充足的自由,但他们很快就会死去。为什么?因为他们远离了我恩泽的普照。所有离开我的人都会想念我和宫里的生活,永远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好像时间终止了一样的生活。离开我的人都会寻找重返乐园的机会,就连一个伺候人的丫头,在领得丰厚的赏银出宫嫁人后,都会舍弃宫外的自由,千方百计,想要回到我身边。这不仅是我的魅力,还是后宫生活的魅力。孩子们在乐园里读书,玩最好的玩具,脸上露出笑容。仆人将每件物品清理干净,柱廊和金砖永远一尘不染。鸟儿都在笼子里好好待着,在这里没有一棵花草不得到很好的照顾,也没有一只动物遭到遗弃,更何况是血统无比尊贵的皇室成员呢?
回顾宫里的制度,每一项都是我煞费苦心,考虑再三后修订或拟定的。宫里各个角落摆着时钟,每天,每个时刻,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在这里,每个人都在忙碌地享受他们的好日子,对这一点我颇为得意。皇帝和他的后妃们每天五点钟准时来我的寝宫问安,而我也总是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做好了准备。母慈子孝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在宫里,我一手培养的人,上至皇帝,下到太监,无不遵守着时间与道德的双重原则,那些不遵守的人和试图另辟蹊径的人,只能自尝恶果。我要强调的永远只有两个字:秩序。
宫里没有人不爱我上翘的嘴角。只要一点点笑容,他们便像得了无上的赏赐。但是皇帝,由我一手带大的两位皇帝,自有了后妃后,便不再满足于我的笑容。他们到底想要什么?他们难道想要觉罗祖先那样的功绩与辉煌?那可真是不自量力。年代不同了,不再是上天乐于给觉罗机会的年代了。在这个时候,我们要做的,仅仅是保持和维护平安。这些,都不必反复提及。甲午年,那场该死的战争几乎使我丧失了一切,我多年的苦心经营付诸东流,这只能怪我没有管好我那幼稚至极的侄儿——想起我这侄儿,我便会在纱帐里哭泣,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却不能让我过一个舒心的生日,这事让我尤为寒心。我在戊戌年间处死了想要谋反的几个乱臣贼子,将心爱的侄儿流放在一座小岛上,这样做是为了确保平安。没有什么比平安更重要的了,而珍妃,自以为是的小狐媚,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取代我的位置,结果只是闹了一场笑话。我不得不处罚她,以确保皇室的安全。这件事,过一段时间,皇帝是会理解和赞成的。在宫里,皇帝不仅仅象征天威,还意味着牺牲。
瞧,没过多久,我勤奋的侄儿又做回一个恭恭敬敬的皇帝,就像他四岁进宫时那样。一切都没有变化,他重新回到我眼皮子底下,他的一个行动,脸上的表情,身体转动的姿势,都不会脱离我的视线。
每个人我都调教好了,除了珍妃。我让她跟缪先生学画花,她谎称自己发现了迷宫和诅咒。哪里有什么迷宫和诅咒?我只不过是给那不谙世事的妃子开了一点儿药而已。不妨提一下它的名字,黑摩罗,我的药方。
珍妃,一直以皇帝的知己自居。是在一天早晨,我发现我那恭顺的、热衷于读书和摆弄玩具的侄儿第一次气宇轩昂,仰起头,几近流畅地跟我讲话,我发现了问题之所在。我瞧了眼他身后的她。她还只是一个嫔,见到我的贴身丫鬟,也要退避三分。这位嫔对自己的处境竟一无所知,倒是她的姐姐要知趣很多。原本,宫里养这么个尤物也不是什么坏事,我在一群诰命夫人,福晋格格面前也多了份儿得意,宫里,无论收藏的是宝贝还是女人,都该是天下最好的。但是,这目光浅陋的漂亮女人却偏偏不明白这一点,奇怪,她的侍郎父亲,她的将军伯父,难道没有教会她做女人的规矩吗?
我过六十岁生日那年是一个多事之秋,全天下几乎没有人祝愿我平安无恙。所有人都陷入了亢奋与癫狂。难道一场战争有那么重要,重要到要停办我的六十大寿?我心安理得,从军费中调取银两修筑颐和园。皇帝承诺过的事,岂容变更?而日本人也正好给我那血气正旺的侄儿一个很好的教训。他失败了。他的妃子也失败了。失败比黑摩罗还有效,有三年时间,我那侄儿萎靡不振,他的妃子躲在自己宫里鲜有露面。我那侄儿,大臣们可都看在眼里,都相信这毛头小子对治理国家和抵抗危机简直一窍不通。我的侄儿重新将自己埋在玩具堆里,我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
在我那侄儿与日本军舰激战正酣时,我差点儿杀了珍妃。那年春天,我给她升了妃位。她该明白,我既能给了她名位,也能在瞬间拿去。三个月后,我摔了她的相机,夺了她的封号,降为贵人。我还让奴才在她粉嫩的屁股上打了几大板子。用不着摩罗花,她会因当众受辱而死。这没什么不同,珍贵人从那个时候就死了。两个不听话的人安宁了好一阵子。依我看,比起一场可有可无的情爱,平安至关重要。
如果说黑摩罗是我行之有效的咒语,孩子则是她们对我的诅咒。
没有比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更让我忧虑的了,我不得不,不断抹去这个麻烦。
我的亲生子和侄儿都不曾生育。
我轻而易举,让事情回到原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身处末世。
我并非假装不知道,有一条叶赫那拉的诅咒。
的确有一条诅咒,但我不认为,我就是诅咒的验证人。
我会终止爱新觉罗的统治吗?我不会。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何况我是爱新觉罗的儿媳妇。我为这个家族辛劳终生,殚精竭虑,睡觉时都睁着眼睛,难道我会终止这一切吗?不,我不会。诅咒是爱新觉罗的谎言和污蔑,是恶念深重的人在制造谋反的口实与借口,是挑衅,是搬弄是非。没有人能正确领悟这条咒语——人们错误地认为,咒语都是恶毒的,出于邪恶的目的。但是不然,叶赫那拉的咒语,在我看来,是一则流传至今的信念,是福咒,是我的护身咒符。幸亏有这个护身咒符,我才能维持紫禁城里平安无事的天堂神话。我每天都要向这条咒语焚香礼拜,愿它不遭受损害。
我维护它的庄严神圣,我为它建造祭坛。
咒语就是黑摩罗。我完全仰仗黑摩罗的庇护。时间太久了,我想不起第一朵摩罗花开时,我的脸的模样。时间不是阻碍,时间是许多面重复一致的镜子。我从镜子里辨认我最初最妥帖的面孔。我认出她,我的另一个自己。我不必说出她的名字,沉默是我对她最好的承诺与尊重。没有她就没有我,而没有我,大清的这几十年就无迹可寻——我将我交给她,我是通道,她从时间的迷宫和我身体的迷宫,来到现世。
她接替我。
我不用思考,我出让,这就是秘密。摩罗花连着我和她。
宫里怎能容下这样一个人,一个怀疑的人,一个不敬的人,一个没有远见的人?难道她们没有预见自己的穷途末路吗?我的每一次警告都不是无缘无故,但她们步步紧逼。当一个人失去对祖宗的尊崇时,几乎就失去了活着的必要。母慈子孝,是世间最高的律令。她们却没有从皇帝身上学到恭顺和虔敬——我并不为她们的死感到歉疚,即便对我的亲生子,我也没有什么歉疚。
我给了他们皇帝的宝座。
辅助两位皇帝坐上龙椅,这件事可真是不易,古往今来,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是与生俱来的聪明才智,是勇气,还是咒语?我认为三者兼而有之。咸丰皇帝驾崩时,宫里只有九个人知道消息。八大臣封锁了消息,尤其对我。因为我有一个六岁大的儿子。他们需要时间来安排玉玺该放在哪里。他们不知道,我已经得到确切消息。我在烛火下轻拈黑摩罗,花朵涌动,一缕看不见的风从花心吹拂花瓣,仿佛花在永不停歇地绽放。我放弃自我,听从安排。放弃自我意味着被另一个人占据。那是另一个我,隔着时间的倒影。我躲在暗处想要看清她,我只看到了自己,不同的自己。我睡着了,去了另一个地方。这是唯一的出路,我肩负使命。我挤在黑暗而窄小的地方,意识到我的使命在生下皇子后并未完结,我还应该助他登上至高无上的宝座。他替我坐在宝座上。那金灿灿的座椅生来为他准备,非他莫属。我将自己让位于陌生力量,这个焕然一新的人,将帮助我修正历史。
一个人有无智慧的依据不是才华,而要看,他是否领悟到命运并顺应命运的安排,在该做什么的时候,就去做什么。我足可自豪地说,每次,我都绝无闪失。
我愿意无数次回忆转换的瞬间,然而,我能想到的,只有两指相碰的瞬间。
我的触碰,将她从时间重重叠叠的影子里打捞,此后,她寄居于我。我抹去镜子上的灰尘,她的手使我更加清亮,一如沐浴之后。我们同时释放对方,用眼里的光,仿佛我们将对方囚禁太久,过去了好几个百年。我们默默对视,从对视中重新确立形象和心。
她如此光洁,手心里握着一张折了又折的羊皮纸。
我放任她使用我,她就是我,叶赫那拉的女儿。
咒语醒了,黑摩罗破土而出。
我触摸黑摩罗,一重重展开的花瓣,光滑,闪耀,还有不可思议的光。
镜子从另一面复制这一切,复制另一个我,另一个她。我对我自己有了新的领悟,我是无可比拟的力量,坚不可摧,战胜一切,任何一种力量与我较量,都会枯萎、凋零。我们彼此融汇,我中有她,她中有我,我随她化身为咒,成为咒语。
从此真实的倒影尾随我,和我一起拓展紫禁城的另一重空间。我供奉画师,复制咒语,培育咒语的花园。
一位叶赫那拉的女儿,在三百年前发出诅咒,她一直注视着身后的变迁,她成竹在胸,只等时间。她从时间的倒影里伸出梦的手指,于是一切都拉近了,近到我无法接触,近到她就在我皮肤下,骨骼里。这不是孕育,也不是转化,而是同享。从此,我有了一个好姐妹,我的两只手旁边还有别的手指,我的肉身里含着另一重肉身,我的想法旁边有永远强大的护佑。
我在过完二十五岁生日后,换了一个人似的。我精力充沛,毫不怀疑,我能活过百年千岁,我的生命像银杏树一样漫长,坚韧。所有梳着辫子的男人都不是阻碍,八大臣、亲王、世子、贝勒、贝子,天下才俊,这些我都不放在眼里,更不要说后宫的女人们了。
1861年8月那个炎热的下午,没有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已经穿好朝服,戴上凤冠,涂上鲜亮的丹蔻。我让人领来皇子,替他精心装扮。我拿起他的小手放在我的手心。我紧紧攥着他,一路快走直奔皇帝寝宫。
他就要死了。我看到了他将死的样子。我不害怕,我厌恶。我厌恶在这个季节戴上沉重的头饰,在我走过许多门和无数雪白的石阶后,汗水浸湿了头发与衬衣。我厌恶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与他告别,而他的身体会在热浪中迅速腐坏,变成丑恶的气体,需要大量的盐和香料掩饰才能重返京城。我看见了这一切,蛆虫与黑斑将他的身体变成了一座坟茔,而他躺在龙床上毫无办法。
我看见了,对这一切处乱不惊。没有人料到我会出现,八大臣跪在龙床前,皇后在他脚边垂泪。一个只知垂泪的女人,没用的女人。即便她贵为中宫,也不知道如何战胜对手,甚至不知道对手是谁。更何况,我是不可战胜的。我看也没看皇后一眼。我领着皇子出现时惊呆了所有人。森严的守卫看到在阳光下闪烁耀眼的凤冠时都愣了,不知道是否该阻止皇帝在驾崩前与贵妃和儿子相见。他们找不出理由。他们就在呆傻与迟疑中看着我从他们的铠甲与兵器里穿行。他们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女人。他们被迷惑了。
我一路畅通,到了皇帝榻前。他已是弥留,灵魂即刻要离开躯壳,他的眼神散漫无光,而我一身的珠光宝气,拖延了他离去的时间。我毕生珍爱珠宝,它们为我赢得最后的时间,我像一束光,照亮了皇帝黯淡凹陷的脸颊。他不得不找回一些神智,来最后看一看世界和我。他看到的,是叶赫那拉和她的儿子。
我说,皇帝,这是您的儿子。
他点了点头。
大家都看到了。
乾坤已定。他承认儿子是他唯一合法继承人,而我是圣母皇太后。
他该走了。
我放下心,在他的灵柩前放声大哭。那一天,宫里所有的女人都没有我哭得哀婉动人。
我日夜操劳,却并未忘记享受。我不像我名声不好的皇帝夫君那样,将享乐作为逃避危机的屏障,在美色中耗尽生命的琼浆。我爱生命,尤其在获得新生之后。我环顾周围,发现世界已经改变,二十五岁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