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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且笑红尘 by绛袖-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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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僧人笑了,他带著惨淡的,比雨水更冰冷的表情笑著。 
  迎面一击。 
  红雾更加浑浊。──由下至上,妖怪的头被锡杖贯穿。 
  红光流动,立刻,腐臭的焦炙气味盖过了血腥味。 
  僧人没有放开他的武器,妖怪也还在挣扎著,挥舞它的爪子。僧人羸弱的身体仿佛要被甩脱,可是,他始终抓住自己的锡杖,红光越来越明亮,那妖怪终於停下了挣扎。慢慢变为一具焦黑萎缩的骨骸。 
  僧人也慢慢跪下身体,颤抖著,喘息著,仿佛连拔下锡杖的力气都没有,苍白的手臂在雨水中挣动,企图支撑起身体,血不停的晕染他背後的灰色衣袍。 
  “我佛,慈悲──”他只是呢喃,还兀自带著笑。 
  他好象能听见枷叶寺中的暮锺,佛陀座前的唱经声,他从没有离他的佛这麽近过。 
  不断流淌的血带走他所有的体温,仿佛他自己就是金身的像,无欲无求──在雨中杀戮,口中呢喃慈悲,为人间荡平妖邪,还有什麽比这更像是他呢? 
  红莲行者,一个僧人,一个只求超脱的人,有一日,洗净所有的污垢,登大宝,脱轮回。 
  我佛慈悲。 
  当时的心情还有吗? 
  那些是什麽? 
  痛苦,彷徨,愧疚。 
  没有了,因为马上就要完结。 
  ──如何不喜悦? 
  你还在吗? 
  你若还在,我却要去了。 
  记得那时,你听见那个人的死,痛苦地快要发疯。 
  若我死,你却会快意吧? 
  毕竟你该恨我。 
  而我也该恨你。 

  佛说,不须恨,一切随因果,本无处起嗔念。 
  可为什麽,我这麽憎恨你? 
  他的手终於离开了锡杖,滑落的身体却被人接住。 
  僧人们匆匆赶到。 
  依稀听见慌急的叫喊:“红莲行者,你怎麽了?” 
  “不该一人先行啊,您要谨慎!若有差池──” 
  “几日不眠不休──再强的法力也无用啊!” 
  难道你们不知道,我要什麽吗? 
  快一些,再快一些。 


  “你在看哪里?” 
  那衣衫破烂的女孩子站在少年身边。 
  少年的红衣是上好的丝绢,他只是倚靠著门扉,苍白的脸朝著雨幕,黑漆漆的眼仿佛是沈沦著,不见底。 
  “常家的老爷快来了,你还发痴麽?”年纪虽小,女孩子却一脸世故地大人样,黑瘦面孔上看不到什麽表情。“他们卖了你。卖了你,知不知道?” 
  少年向门外伸出一只手臂,雨水流过他的指缝。 
  “好麽,你不著急,现在这世道,这也算是福分,爹爹想卖了我,可没人要!”女孩皱著她粗浓的眉毛,她的脸确实没有一点可喜之处,但是她知道,贫苦人家的女子,这是种幸运。 
  对面前这陌生的少年,她并没有什麽同情,能救下这人的命,她家也算是做了善事。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要把实情告诉他,看他发急也好。 
  少年没有著急。 
  那天,贵重的礼物送来的时候,他很自然的在众多华服里挑了件绛色的穿上,对镜束起头发。少年虽然脚步踉跄,动作艰难,却另有种羸弱的美,举手投足带著媚骨,红衣衬著他苍白的皮肤,漆黑的长发,简直像天上的仙人。 
  这佃农家的地主是镇上有名的望族。当时,管帐人见到遇难的少年,就给请了最好的郎中,吩咐农家好好照顾。等少年稍微痊愈,那位老爷便送来了东西,欲认这病弱的少年为义子。 
  少年没有抗拒,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收留他的农户收了谢金。 
  今天,镇上那位老爷要来接人。 


  陋屋。 
  门外是雨,雨的另一边是山。 
  一日,少年罕见的开口,问这里是什麽地方。 
  小姑娘说这里是大河北岸,一个叫枫林渡的地方。 
  少年又问,知不知道这里有个寺院叫枷叶寺的。 
  小姑娘不耐烦地说,离这里也有几十里,在中琅山上有一座,不知道别处有没有。 
  “山上,可有枫叶?”少年问。 
  小姑娘嘟起嘴:“怎麽没有,还很多呢!” 
  於是少年就天天倚在门口,也不管草檐上的雨水滴湿他的赤脚,朔风吹乱他的单衣。 
  直到今日,他看到田埂上来了两顶蓝呢黑廉的轿子,在雨里渐行渐近。 
  少年把头轻轻搁在湿漉漉的柴扉上,黑沈沈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夕日的光,微启朱唇,说完最後一句:“──多谢。”'红尘' 

  49 

  '还愿'贰 

  “我觉得,和尚没什麽错嘛!” 
  林绛袖一直听著,当听到和尚回归寺院的情节时,觉得故事到了一个段落了,便饮了口茶,冒出这麽一句。 
  风林在温暖的茉莉茶香里问他:“你真这样想?” 
  少年猛点头。 
  迄今为止,他脸上的神态一如既往,仍像是事不关己。风林却投入其中,似乎是记忆太过鲜明的关系,哽咽到说不下去。 
  林绛袖胆小,只要风林的表情一激动,他就离他三丈远。所以风林不断强迫自己冷静,回复到说故事者的身份,对他是种折磨。 
  “哦,基本上是活该!” 
  “什麽?” 
  林绛袖继续用他文科系高材生的实用主义腔调说:“不是我心狠手辣,这麽难缠的妖怪,不弄死就逃不脱,对妖怪不用讲道德感吧?!你看,其实也并没有弄死──话又说回来,计策是有点下三滥──” 
  不顾风林已经面如死灰,一脸凄恻。男孩顶著那张夕日容颜,毫无感觉的道:“绑架和强奸,换到现在就是个变态嘛!(风林额上暴起青筋)七年?开玩笑吧?──受害者是女人的话已经很可怜了,是男人真的加倍──” 
  等待千年的人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那是非常正经的口气。这让风林很想掐死他,这样一了百了,以後互相都不用受苦了。 
  但男孩根本没注意旁边的杀气,竟叹息一声,口气些微沈重:“这样互相怨恨到死,叫人郁闷呐,如果故事到这里,两人都得到教训,互相放弃的话──” 
  ──就是另外一个结局了。 
  会更好吗?假使双方都放下的话 
  ──无论是仇恨还是── 
  风林一时忡怔的看著林绛袖,突然微笑,涩的,怅惘的,他说:“哦,林绛袖,有件很重要的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红莲行者,你不能出去!”门口的和尚拦住莲心的去路。 
  “你们无须阻拦我,我没有受伤!” 
  “方丈说了,行者连日操劳,需要休息!”两个和尚苦著脸道。 
  莲心问道:“外面是什麽声音?” 
  那隐没在雨声中的是成片的哀哭。 
  北枷叶寺是御敕镇邪的国寺,若有灾厄,百姓官民必来寺中求恳。听门前的哭声,居然能越过了高墙宝殿,直传到里院,就知道有多少人跪在寺前。 
  两僧为难的互相看著。 
  “那些人是来求止雨辟邪的?”莲心问。 
  两僧点头如捣蒜,莲心紧了紧拳头。 
  雨,印痕,不停止的流血,心头的焦躁。 
  妖孽还活著──为何不去死?明明已经这麽衰弱。 
  “我要见方丈!”莲心道。 

  在正殿,莲心看见了他的师侄,这位老人已算是长老中年轻的一个了,可最近随雨落而忧烦日深,明显的苍老甚多。 
  “还是那妖物麽?” 
  莲心道:“当初祸起,因龙死於他手,杀神祗不祥,此雨乃是亡咒,我早已说过,您也知道。” 
  老僧蹒跚的来回踱步,不语。 
  莲心继续道: “他活一日,雨亦不止。──长老们心中明白却迟迟不动,到底怕什麽?” 
  “你!──住口!”方丈怒气冲冲指点他,白眉底下是恼羞成怒的眼睛, 
  莲心截口道:“若等到妖孽衰弱而死,该是何时?一月,两月,一年──教大河上下的百姓如何聊生?莫说百姓,也是国之劫难,万望长老们抉择!” 
  “──我等区区凡人,如何解开这冤孽!──”方丈袍袖抖动,声音也僵硬。 
  “那物亦只是个妖怪!” 
  “──难道──还去寻它?” 半晌,老人微弱地说问出一句。 
  “是。” 
  老人惊讶的看著这青年,莲心变了,不像当初面壁时候心如死灰的罪人,只一心忏悔。红莲行者的力量恢复之後,杀妖物比少年时候更加勇猛果决,态度也逐渐强硬,经常擅自的行动。如今还在他面前进言,要找那可怕的妖孽出来,难道有必胜的把握? 
  方丈已到无计可施的境地,想罢,竟有了听从他的念头。 
  由於红莲行者一力的主张。僧人们暂缓处置肆虐的妖物鬼怪,或救助瘟疫,开始寻找妖狐的踪迹。 
  有长老认为此物虚弱不堪,应该已现原形。大河上下的狐族便遭劫难,被剿灭殆尽。一时间狐尸如山堆。 
  也有长老认为妖孽还保持人形,藏在民间,寻找起来便更加难了,四方寺院一并加上,人力物力也都缺省,只能密奏朝廷。 
  帝王素来对鬼狐仙怪信之不疑,即刻责下著紧查办。 

  '还愿'贰── 


  更漏迟,高墙深院。 
  少年轻轻咳嗽,不时嫌恶的把喉咙中的血吐出来,而身上,油光满面的老者还在贪婪耸动。 
  奉桃忍耐著,以色滋养的妖竟觉得房事是这麽痛苦。 
  这常家人丁不旺,老爷娶了六房妾侍,儿子只有一个。少年十八年华,用来补气正合理想,偏把新来的螟蛉义子当真兄弟疼爱。老色鬼却不顾少年弱质恹恹,终把他生吞活剥了去。 
  这废物太让人恶心了──无法补足真元,何必应付他!但是与其挣扎反抗还有更好的方法。 
  妖孽摆动纤细腰枝,著意奉迎,稍微激烈点的动作让他咳嗽不止。 
  即使是辛苦喘息的表情,也教人消魂荡魄,何况还有故做的娇态,老头怎经得起这般诱引,嘴中只管“美人,心肝”的狂呼乱吼,一身嶙峋瘦骨被催逼似的激烈动作著,不多时就神志散失,纵欲只顷刻,呼叫一声,颓然僵死在高昂处。 
  奉桃将尸体推开,胸口一热,嘴里都是腥味,他不耐烦的把血唾到地上。 
  杀人的不是妖术,只是房中术而已,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妖力可以用来杀人。 
  ──腹中的器官因为无法复原,图成累赘,让他不断呕吐出腐烂的血块。检查手脚,全身的经脉浮现,起初是青色,之後转为诡异的紫白,侵蚀皮肤上仅有的几丝血色。 
  不够,精气怎样都不够! 
  器官败坏,不能再吃人类的食物。气息越来越虚弱,即使采补真元也不能让身体恢复。这模样维持许久,终於也到头了。 
  若现了原形,该是怎样的一只妖怪? 
  妖孽慢慢下床,坐到镜台前,拿起檀木梳子,细细整理一头青丝,穿起红衣。 
  他向镜中望著──这人面还似初时模样,桃花满谷,春水流涧,那时候他裹著红的袈裟,心知自己能颠倒众生,那时候──总觉得会纵情快意这一世。可惜,如今只剩下残影! 
  和青佾恶战时的狂怒,现在已经平复, 
  他静下心来,竟觉得有许多事情,他没来得及思考。现在可来不及了。 
  是错,是对?── 
  不是这样的问题,妖孽该问的是:可後悔麽? 
  哦,要他後悔可不容易,一点也不。 
  半世逍遥,半世情孽,狐妖本该是这样。 
  贪恋不属於自己的东西,是白辛苦一回,上天为了让他明白这道理,也不知道花去了多少岁月。 
  ────想一想,他笑了,然後他推了门出去。 
  门外是黑漆漆的走廊。一重院子之後,就是妾婢和少主人的居处。 
  长夜寂寞,年轻姬妾们早早熄灯,恐怕还睡不著。 
  望搂头,南边书房一片通明,灯影前正有人苦读不缀。 
  这些离奉桃是非常遥远了──虽然他就踏在屋前的水磨青石上,手里提了一只红衣灯笼,若有人在,应能听见雨声,听不见他的脚步。 
  深院重重,少年断续的咳嗽,红灯被风吹得明灭,这一切都隐没在黑夜里。 
  即因我生,该因我灭。 
  是哪个磨折我,难道我还不懂报偿麽? 
  已经没时间再等待,恨罢还不能罢,只谋一见 
  只谋一见────【tetsuko】 

  且笑红尘(51) 

  还愿三 

  “不知觉──莲心觉察自己居然对妖怪是有情念的。说明白些,难道不是堕在妖怪的淫邪勾引之下麽?这是佛门弟子所不允许的事情。──即使没有戒律的束缚,做为一个人难道会喜欢一个毁掉自己的妖怪吗?无论如何,都是罪孽,都是羞耻。” 
  那低沈的声音慢慢的说著,讲故事的人不该用这样的口气,好象在忏悔:“背叛了之後,以为罪孽都摆脱了──可是没有,妖怪还活著,仍然是他的罪孽──当妖怪将要死去,却让他感到他不是在逃避,而是无法放开这种罪孽──” 
  风林疲倦的神态在他的脸上十分清楚的浮现著。 
  身边的男孩子一脸恍惚,象在想自己的心事。 
  “喂,在听没?” 
  “呜,你说清楚了──和尚其实爱他。” 
  风林突然很想抽烟了,他的烟就在桌上,当他拿起来的时候,看了看绛袖,男孩子说:“抽吧,我无所谓。” 
  烟草的气味代替了茉莉清香。 
  “风林,你好象心情不好──。” 
  真是白问,从开始讲述起,风林的脸色就没好过。 
  可是风林依然是很温柔,对林绛袖低语道:“如果说你是妖怪──你恨不恨这样的人?” 
  “不,我想,我只觉得可怜──既然他还是把这些都当做罪孽,那麽他不是真的爱──”绛袖的声音充满了郁闷,“我觉得他并不足够爱──。” 
  男孩翻了翻白眼:“──假使屈辱,仇恨啊,戒律啊,都胜过他的情念──那麽还是放弃吧──这样的人,我是没办法恨他,只会觉得自己像白痴。” 
  风林在兰色烟雾里看著他发愣。 
  然後苦笑著:“你只谈过不混乱的恋爱,是不是,林绛袖?” 
  林绛袖也知道此人一定调查过他的私生活了,横目:“──不要讨论这种私人问题OK?──又不是爱情心理咨询!” 
  ──风林觉得,在林绛袖清醒的状况下和他进行严肃交谈是件困难的事。 
  他叹了口气:“还记得那个浮屠中的金身佛像吗?保存著无可的舍利。” 
  林绛袖点头表示记得:“被狐狸砸了──。” 
  “莲心觉得──他不是舍利,只是佛像而已。” 
  说完,风林就沈默下来。 
  幸亏林绛袖是文科班的,花了一秒,点头表示他理解了,再摇头对这种文艺腔表示鄙视。 
  “──你不妨说两人都是混帐好了,一个当对方是吸毒贩毒史,一个当对方是彩票安慰奖!真XX的没趣。”少年越躺越低,歪著身子,霸占了整个竹榻。 
  ──似乎是渐熟悉了环境,开始安心,连优等生严禁的粗口都不注意冒了出来。 
  风林沈声说:“爱上妖怪这样的事情──难道不该被当做污点?” 
  “哦,可是──许仙就没问题。”某人毫无心肝的说。“还成为後世楷模────。” 
  风林被烟呛到,连连咳嗽。 
  “风林啊,你不会抽烟就不要勉强嘛,毕竟只是个高中生而已──觉得无聊的话嚼口香糖就足够了,口香糖不介意自己当安慰奖──放心吃不会被报复。其实用久了,口香糖比烟要好──” 

  风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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