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3期-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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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听,天乔能听到话筒里极细极细的男人的声音,天乔觉得听人家的电话是不对的,他在听觉中屏闭了那声音,而黄莺的声音在他听来,似乎是婉转清脆的音乐一般。
店的里间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他还从来没有进过店的里面,里面一般会是一个很小的作为仓库的屋子。天乔伸手把自己刻的“天乔”雕像,挂在了店里屋门口的彩条上。
过一会儿黄莺从里面出来,她看到天乔脸色有点惊异,天乔只觉得她不怎么愉快。
“你早来了?”黄莺招呼一声。
天乔说:“没……早来。”
黄莺不再说什么,拿起搁在柜台上的彩条抖直着,天乔帮她挂在店的空处。
店里都挂满了,天乔提着彩条问黄莺:“要不要把里屋也挂一下?”
黄莺说:“不用了。”
送黄莺回去的路上,出了对面的窄门,巷子里的路冻得有点硬邦邦的。很远处路灯光仿佛也被冻得有种空空壳壳的声息。
这一天黄莺不怎么说话,每次店门关了几天后,再见黄莺,她都显得有点沉默。
天乔告诉黄莺,他去过舞厅,跳舞很有意思的。
天乔说:“你去吗?”天乔很想能与黄莺一起去一次舞厅。和她一起跳舞会是一种什么情景?他想像着。
黄莺应了一句:“我是不去那里的。”她就不再说什么。天乔也不作声了,只是和她一起慢慢地走着。这段路走了有大半年时间了,黄莺的声息给天乔的感觉,有着一种熟悉的却又是莫名的新鲜感受,永远有着一点难以接近的距离。
黄莺抬起眼来,眼光很长时间地对着他。天乔感觉着她眼睛里叮咚的声息,眼神像是凝着不动,却又似乎叮咚地响个不停。
天乔也凝定眼神来感觉着她。黄莺说:“元旦那天晚上,到我那里去,陪我一起吃晚饭,好不好?”
这是她第一次提出邀请,天乔很快地点着头。他一直没有去过她的住所,就是这一天,她也没让他送进她的住所。她的住所是什么样子,对天乔来说是个谜。不过,他就要走进去了,天乔有着一点迷惑,又有着一点兴奋。
元旦那天,天乔加了一个小时的班,等他来到黄莺的店门口,门已关了。铝合金的门上贴着一张条子,上面写着:给我电话。
天乔记得她的电话,黄莺曾给过他电话号码。他从来没打过。
他给黄莺打电话。黄莺在电话里告诉他一个地址。他顺着送她的路过去,离往常分手的地方又绕过一条街,似乎隔着一长段距离,在一个小院的巷子里,天乔找到了那个门牌。这是一座只有四层楼高的旧式小楼,他爬上楼去,在最高层上,他按了门铃,防盗门开了,门后露出黄莺的脸来,随即整个门都开了。
在家里黄莺似乎显得活泼,她的身上围着一条围裙,头发也不同往常地束成一把挂在脑后。天乔觉得她很是妩媚。她的声音也越发地轻轻巧巧:“你来了……”
客厅长长的,她把他一直引到最里面靠窗处,那里仿似日式的榻榻米,却又比榻榻米高一些,宛如一张床的高度。中间放着一张小矮桌,天乔注意到桌上放着一盒蛋糕。
“今天是我的生日。”黄莺说。
黄莺解了围裙,与天乔对坐下来,小矮桌不大,放着几盘小菜,黄莺放下花瓷盘子,盘边碰着,发着瓷器的叮叮的好听声音。
那边厨房有响气的声音,黄莺说去端汤,天乔坐着,听着她的脚步往厨房去。
黄莺端着一只小小的晶亮的锅子过来,天乔觉得面前这样漂亮的器具,不像是做饭用的。她的动作与姿势,也不像在家中劳动的女人。黄莺坐下来搓搓手,接下来她很殷勤地给他夹菜。她坐下的时候,已经打开了音响,音乐轻轻柔柔地像水从天上流下来,无数的瀑布,溅起无数晶亮的水珠。
黄莺端起酒杯来说:“我从来不喝酒的,今天想喝一点,我已经二十二岁了。”
天乔也端起杯子来:“我也是从来不喝酒的。”
黄莺说:“我知道,你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我没有亲人了。什么亲人也没有。”
黄莺的声音里突然含着一点悲凉的忧伤,这是天乔从来没听过的。酒绿绿的,是带着一点浓度的果酒。
也许是在她的家里,也许是她的生日,黄莺喝了酒,话就多了。她说到她十五岁的时候,便没了母亲和父亲,开始一个人生活。这以前母亲一直对她管得很严,一下子,她就没有人管了。她那时刚进高中,她那时最喜欢的是李贺有着一点鬼气的诗,她那时总穿着一件橙黄色的春秋衫。她给她母亲操办丧事,来的人不少,都是母亲单位的同事,然而没有一个真正的亲人,所有的主意都是她一个人拿。
黄莺说她那几天总是一个人坐在母亲的遗像前,那是一个深秋天,她在母亲的遗像面前穿着厚厚的棉衣,那个遗像看上去冷冰冰的。母亲在世上就是冷冰冰的,她突然感到她可依靠的人一个也没有。
天乔听她说着,想她那时候会有多高,大概还够不上挂遗像吧。
黄莺说着,身子有点弯下来,仿佛是不胜悲伤,半伏在了桌上。天乔突然觉得声音的寒冷也袭进他的身子里来。爷爷死的时候,他也独自过,只是他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只是念着爷爷的过去。他的生活像平常一样。爷爷早就告诉过他,生死是一件平常的事。家里没有放遗像,爷爷也没有留下任何的遗像。天乔一个人生活在原来的屋子里,似乎感觉爷爷还在。这也许是男孩与女孩的不同,也许是对爷爷与对母亲的感觉不同吧。
黄莺伏着身子,身子仿佛蠕动般地向前移动着。天乔感觉到声音里含着对自己的亲近,慢慢地她的身子也就伏在了他的怀中。
一个庞大的火球升起来,无数的光芒带着光芒的喧嚣。
异性的感觉是那一刻真正感受到了的,他的感觉都打开了,不是在一处,而是整个地感觉。他感觉着她的肉体,她的柔软,她的温婉。心胸一下子舒展开来,融入实实在在的异性感受,听着她轻昵的声音,看着她颤抖般地蠕动,嗅着她微微的芳香,触着她细腻的肌肤,他一动不动地抱着她环着的身子,她仿佛无力地依靠着他,需要着他保护的力量。
她的黑发铺散开来,摊了大半张仿着的榻榻米上。天乔觉得自己愿意永远这样守护着她。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她的脸对着他。他们从没有这么近地对着面,他似乎也从没这么仔细地看过她。她伸手把他的眼镜摘下来,他却是清清楚楚地看清了,她的眼睛里眸子是那么黑亮,她的鼻头是那么滚圆,她的嘴唇里牙齿是那么细白,她的一切在他的眼里都是那么精致,那么柔和。原来他的感觉是混沌一片的。
她的手取下眼镜后,垂落时便揽着了他的颈子,这样她就伏在了他的胸前,让他感觉着她的柔暖的胸脯与软滑的脸颊,她的微微蠕动着的嘴唇,就在他的眼前,她的整个身子溢着淡淡的清香气息,是那种茉莉的花香。
他和她一下子贴得那么近,原来她走在他的身边,但离着他总有着一段距离,这种距离仿佛是远远的,只是通过声音传来。随着这一刻所有感觉的开启,他有着一种生命的勃动,不只是下部,而是整个身心。是迷幻般的,却又是真真切切的。她是他生命中的亲人,不能再亲的亲人。
自然而然地他向她低下头去,她的身子也随着向后倒去,似乎还夹着她的不由自主地发出的一点轻笑。这时电话铃响了,声音仿佛一下子像尖刺一样插在天乔的感觉中,又仿佛轰然而至。一时天乔的眼前有点模糊,黄莺移开了身子去墙角边拿起了话筒,这时天乔听到了许多的声息都传进来,包括外面远处响着不知是救护车还是警笛的声音,声音杂乱带着话筒的嗡嗡声。
黄莺接电话的时候,她的身子有点僵硬,一下子回复了以前在店里迎着顾客的笑来。听来习惯的声音,眼下仿佛推得远远的,像是隔了一层。天乔能听到电话对方的声音,那也是熟悉的,是王教授。
王教授的声音在电话里很温柔,显得很近,却又有很小的感觉。
王教授说:“你在做什么?”
黄莺说:“好玩的事情。很好玩的。”
王教授迟疑了一下:“是不是有人?”
黄莺把身子朝前靠靠,低着头说:“我这里从来没人。我对你说过的。”
王教授说:“那我怎么感觉……”
黄莺笑起来:“你是不是借口。”
王教授说:“不,不说这些,今天是你的生日……”
黄莺说:“你真的还记得?”
王教授说:“我的生日我都记不得,你的我却无法忘了……”王教授突然唱起一支曲子来,他的嗓音粗粗的,在电话里唱起来,天乔觉得怪怪的。
黄莺又在笑。天乔看着她,觉得她笑得很快乐。他就不会说这些话,只有教授,会说也会唱,能让黄莺快乐。
王教授说:“很想今天单独请你吃一顿饭,去南洋楼,可是今天学院里正在进行教授设博士点。能评上就是博导……”
黄莺说:“我知道,你总是有事忙的,就是学院不忙,家里也会有事……”
王教授说:“不不不,天地良心,你的生日是最重要的,我一定补,一定补,会给你一个最好的生日礼物……”
黄莺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天乔。天乔看着她,想到自己听着别人的讲话有点不妥,黄莺的眼光跳跃着,盯着天乔。
电话里王教授说:“你说话呀……”
黄莺含糊地说了声:“我才不要你什么东西呢……”她声音里还含着一点笑。
王教授在电话里说:“我这次一定会给你满意的,一定会让你扑过来抱着我的……”
黄莺说:“你看你,还是教授呢……”
王教授说:“和你说话,我就年轻了,像个孩子样的……好了,那边叫我了,生日快乐喔!”
放下电话的黄莺朝着天乔说:“你是不是听见了?”
天乔点点头。黄莺有点愠怒似的皱皱眉,天乔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脸拉长了。
黄莺说:“你的耳朵太尖了。”她摇摇头。不过后来她又笑起来,说:“我不喜欢你耳朵那么尖。”她端起杯子,眼亮亮地说:“男人有时都像孩子。”
黄莺把杯子伸到天乔面前来:“你也一定要喝一点,喝,让你来就是希望你能陪我喝酒。我的生日嘛……”
黄莺一口气就把杯里的酒喝完了,天乔也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大口,酒的味道让他难受,但喝第二杯时,也就没感觉了。他还是第一次喝酒,喝那么多的酒。喝了几杯酒的黄莺脸红红的,侧身躺倒在仿着的榻榻米上。天乔对着她也唱了起来,他唱的是家乡的小调,他是在乡村听人唱的,过去只记在心里,现在一下子唱了出来。黄莺一边听一边笑,笑得身子直颤抖,声音变得极软,还拐着腔。天乔忍不住地向她俯身过去,过去,他总觉得男女真正的接近是很难的,特别是黄莺,她在他的心中是不可触摸亵渎的,而眼下他感到不贴近她,却是不自然的了。
就在两个身子搂在一起的时候,电话铃又响了。她的身子蓦地由软变硬了。天乔扶她起来。她看了看电话上面的显示,一时似乎拿不定要不要接。在她终于伸手去拿话筒的时候,天乔觉得自己再听着,实在是很难受,他就往厅那边走走。走到了前面的一间房里。可是她的声音还是进入他的耳中来。
“……我没做什么,能做什么呢,等着你哪……”
“……我相信,你只想着我的就是这个……”
“……我一直是这样的啊,我不知道你,你的心我又摸不到。……”
也许是隔着一间房,也许是天乔努力不去听声音,进他耳中的黄莺的声音越发低低的,越发柔柔的,越发拐着弯儿,弄不清是嗔是怨。
“你总是这样说……我不要别的,只要你……”
“……不告诉你,你现在来,我会……你想怎样就怎样……我说你不会来的……你就欠我的……就是……”
黄莺的声音越发地细下去,天乔的听觉不由自主地潜下去,他便听到电话那边男人的声音:“乖乖的,这一次我会给你一个不一样的链子。你想我要做什么?我要把你……”
天乔使劲摇摇头,想把声音甩开去,他弄不清这电话到底是做什么的,让人好像都变了调。他抬起头来去看周围,这间房到处装饰得很漂亮,也很雅致,墙边立着几个书橱,书橱上面悬着挂下来的花束。墙的一壁修了一个方框,里面放着一个花瓶,也插满了花。在很大的电视柜上,仍然放着一盆花。天乔心里想,他应该带一束花来的。而在所有花束的地方,都悬挂着一串串金色的链子,各式各样的手链、脚链与项链,与花相辉映。
“……我就一直在这么等着你……”
天乔还是听到黄莺的声音传过来,夹在那边明显已开大了的音响的音乐声中。天乔觉得他的耳朵实在不应该那么尖,而眼睛应该看得清楚一点,能看到很多真实的东西。
十一
天乔的人生有了一点变化。他原本是混混沌沌的,现在对人世看得清楚了一点。世界是复杂的,而原来他的感觉中是简单的,包括吃东西的味觉,看东西的视觉,摸东西的触觉,闻东西的嗅觉,都是朦胧一片,惟有听觉特别敏感。而现在他觉得各种感觉都进入心来,变得杂乱缤纷;最特殊的是眼睛,他的视力也好了,不用眼镜,也能看清原来没注意的东西。
超市里有一个做保安的老头,满头白发,满面苍老。他那个年龄还在工作,是件奇怪的事。他围着一件像中装的长衫,总是坐着,很冷静地看着超市里的人。也没人管他。听说老头是哪个股东的父亲,但他执意要做点事,不愿意吃白饭。超市里工作的人,都对他带着笑。他也是一副笑意。天乔觉得他有点像爷爷。他平时不与人说话,却与天乔说话。
老头说:“说什么话也要人家听得懂。现在的人只听得懂市面上的话,只听懂电视里面的话,却听不懂真正的人话了。”
天乔说:“电视上的话是什么话?”
老头说:“是很奇怪的话。”
天乔知道别人听了他们的话,也会觉得奇怪的。
爷爷曾经对天乔说过:人可以用各种感觉去接受世界,可以用眼睛看,可以用鼻子嗅,可以用嘴巴尝,可以用手去触,可以用耳朵去听。只要静下来,用心去感觉,便会感觉到不同的东西。要说哪一种感觉最敏感,那就是听。要不,怎么会把慈悲的菩萨称之为观音。
确实,现在的人都在说钱,说感情,说什么展示,说什么消费。
天乔对老头说:“人家现在都在谈女人,你有女人吗?”
老头把长衫拉拉平:“过去有。”这就是说他的女人不在了,也许是离开了,也许是死了。
天乔问:“你对她有感情吗?”
老头说:“有感情的女人与没有感情的女人是不同的。没有与你重感情的女人,只是一个女人,只是一个模样上的女人,有了感情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对你来说,现在的女人都只在模样上。”
老头有时候说着说着,站起来,去把哪一件摆得不正的货物摆摆好,把那些被购物的女人随手摆乱的东西放放正。
天乔觉得老头说得不错,许多的女人从面前过去,天乔并没有意识到她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