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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芙蓉-2006年第3期-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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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头有时候说着说着,站起来,去把哪一件摆得不正的货物摆摆好,把那些被购物的女人随手摆乱的东西放放正。 
  天乔觉得老头说得不错,许多的女人从面前过去,天乔并没有意识到她是女人。只是一个人而已。在天乔的感觉中,黄莺是一个真正的女人。天乔能意识到对她的感情。 
  大家叫老保安老杨。老头叫所有在超市工作的人,也都冠以为“老”,叫天乔为老乔。不是叫姓而是叫名。老头脸上有很多的皱纹,在城市里看到这么多皱纹的老头很少,城里的老头都保养得很好。只有在乡村里才看得到那么多皱纹的老头,偶尔在城里见到从乡下来的老头脸上也有这么多皱纹。 
  爷爷的模样在天乔感觉中也渐渐淡了,有时在梦中会出现他,人影也是模糊的,只有那声音还是爷爷的。在城市里的天乔,也开始会有梦。 
  那天,天乔突然在超市里遇见了王教授,他手里提着一个蓝色的提筐,走到天乔面前来。王教授向天乔招手,天乔没看清楚,到他开口说话,天乔想到了他是那次在咖啡馆里见到的王教授。王教授似乎感觉突然,脸上带着诧异的神色:“你在这儿?” 
  出现在超市的王教授,穿着一套半新半旧的春秋装,不像天乔那次见到的西装革履的样子。他的春秋衫下部束起往里扎紧,显得肚子鼓鼓的,加上他手提着筐,像一个常见的在家庭里忙碌的中年男人。 
  “你真的是保安?”王教授说。 
  天乔说“是的”。他不知道王教授为什么这么说。 
  “当保安不错的。”王教授说,他说话的时候,眼光飘移着,不对着人。 
  天乔说:“是的。” 
  王教授和天乔聊了几句,在超市,王教授的话缺少了和黄莺说话时的那种色彩。王教授后来说到了黄莺,他问天乔去黄莺那里了么?天乔想起了那天她的生日,他没说自己与黄莺一起过生日的事,更没说后来黄莺接了电话后就出去了。他只是点了点头。 
  “你真的是她的男朋友?”王教授问。 
  天乔在城市里呆了一段时间,知道男朋友特定的涵义。天乔听着王教授的声音,感觉到声音里有着尖尖的味道,像裹着一根针似的。 
  天乔说:“我不知道。” 
  王教授点点头,说:“她是应该有你这样的一个男朋友。” 
  天乔还是觉得王教授话里面的意思,有点尖尖的。王教授说完了黄莺,准备走了,出超市门的时候,他指着那幢有三十层的高楼告诉天乔,他就住在那上面,最上面一层。他对天乔说他常会到超市来,会有时候和他好好聊聊的。 
  天乔不习惯与王教授聊天,觉得他的语言中有着太多的意味,是不是有知识有学问的人都这样呢?从他尖尖的声音中,感觉到他一个中年接近于老年的男人对一个姑娘的关注。他还住在那么高的楼上,天乔听超市的保安说过,那是一幢高教楼,高层楼房是越高越显层次,反正有电梯,没有行走的方便不方便。 
  有几天没见田生了,他也许在天乔睡着的时候回来过。田生似乎在做一件什么事情,也没女人来找他。房间那边安安静静的。 
  天乔原来独自一人时从不会觉得闷气。这时候他觉得孤独,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他想到了和爷爷在一起时的事,那许多过去的事。天乔很少记忆过去的事,过去的就过去了,他的心总是空着的。现在便飘来了一片记忆,记忆也就有了意义…… 
  爷爷带天乔去野田里,他见过一只火红的狐狸,尖着嘴,拖着大尾巴,一双眼睛对着他们,侧着身子,从田边上蹿过去…… 
  初夏,有一只绿色的大龟,爬到家里来,爬到缸边上。爷爷用虾子喂它,喂了几个月。它爬走了,再也没来过。不知道它是不是爬到别的人家去了,还是从河道里走了。天乔想起来,别的人家会不会抓了它,吃掉了它。 
  天乔想着这些事。还有许多的事,慢慢地进入心里来,有了意义,有了前因后果。天乔现在能看清过去的记忆,带着许多的色彩。他不再静静地听外面的声音,许多的东西充满了他的心。特别是爷爷的身影。好几次梦中,爷爷出现在那里,像活着时一样熟悉的动作。天乔看得清清楚楚。爷爷活着的时候,天乔并没看清他到底在做什么。 
   
  十二 
   
  天乔见着了黄莺。黄莺的店门开了。好些日子没见到她,天乔见到她,觉得她变了。她穿着一件嫩黄色的薄羊毛开衫。天乔想不起来她是不是以前穿过。她的脸上光滑细腻,她的眉角上有了一点淡淡的皱纹,使她的眼显得明亮。他似乎这一次才真正看清她。她的形象在他的眼里,有着夺人神魄的感觉。 
  她像没事人似地招呼天乔,告诉他:她到北方去了一次。她说那里都是原始森林,她走了很长时间,一直在里面走。天乔说,走迷了会出不来的。黄莺说,不可能走迷的,里面有路,肯定是人走过的。后来她说到有朋友与她一起走的。黄莺的话多起来,以前在店里的时候,他们是不多说话的。 
  听到朋友,天乔想到了王教授,说:“王教授就住在超市的前面。” 
  黄莺说:“教授说话不算数的。他没说哪一户吧。” 
  天乔摇摇头。 
  黄莺笑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白牙在嘴里显着亮。她小小的下巴,细看能看清下巴角边有一点小小的黑点,随着笑快活地颤动着。 
  天乔回到住所,中间的隔门开着,田生和小剑在那边顶着头说什么。他们的面前放着录相。录相上都是男女的故事,常常有床上的镜头。他们看着笑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田生叫天乔:“你过来,小剑想问你的事。” 
  天乔走过去,问:“什么事?” 
  小剑打了田生一下:“我问什么了?” 
  田生说:“就问你的女朋友的事。她不相信是真的。说你是编出来骗人的。” 
  天乔说:“我不会骗人的。不过骗人并没有什么不对。只是我不会。” 
  小剑说:“没听人说骗人没有不对的。” 
  天乔说:“要骗人,总有他为什么骗的理由。” 
  小剑说:“每个骗人的人都有他的理由的。杀人也有理由的,总不能说杀人没有什么不对的吧。” 
  田生对天乔说:“我和小剑在商量,一起出去玩玩。你把黄莺约上。也让我们见见,到底她用什么武器的?” 
  天乔说:“黄莺不会跳舞的。” 
  田生说:“你怎么知道。听她自己说的?” 
  天乔摇摇头。 
  田生说:“我们可以到公园去玩一玩。早春里了,树都冒新叶了。没有女人不喜欢看的。” 
  小剑说:“是的是的,我就喜欢到公园去逛,一个人经常去逛。” 
  天乔想,黄莺会到公园去的,在春风里走一走,听草芽慢慢地绽开,身边的朋友对她说什么,她低头脸上漾着笑。天乔现在会有想像的感觉,与梦连在一起的想像。 
   
  黄莺对天乔说:“我不喜欢与人到公园去。” 
  黄莺把一个小兔子形状的项链拿在手里,看来看去。她把它挂在自己的中指上,晃动着。以前,天乔只听着项链发出的叮叮咚咚的声音,现在他注意到,黄莺似乎从来不挂项链,她只是喜欢拿在手上看,仿佛那是一个玩具。 
  天乔并没再劝她去。 
  后来,天乔送黄莺走在路上的时候,她对他说:“哪一天?” 
  天乔问:“什么哪一天。” 
  黄莺说:“有时你耳朵很灵,有时又总是听不清。我问你什么时候去公园?” 
  天乔说:“你不是说不去吗?你说什么时候吧,我就想到,你要开店呢。” 
  黄莺说:“我是不喜欢去公园,要看绿叶,还是去郊外吧。反正白天没什么生意,只要不是双休日,都行。” 
  到约定的这一天,天乔、田生和小剑一起出发,在市里坐公交车去郊外碑材林。车里很空,三人在车后排坐着。田生带了一支猎枪,他把自制的短筒枪从衣服里拿了出来。小剑就叫起来,又压低声音说:“这是犯法的!”田生神秘地笑了笑。天乔并不在意。在他长大的山村里,每户人家都几乎有猎枪,他看惯了。 
  碑材林在郊外的山里,下了车,他们往山道上走了十几步,在一大块山石上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一条白色的公路。这里山上的石头都是整块整块的,像被裁过似的。田生开始盘弄他的枪。小剑一直在问:黄莺会不会来? 
  天乔说:“她说了来,肯定会来的。” 
  小剑说:“你和她约过好多次了么?” 
  天乔迟疑一下,摇了摇头。 
  小剑说:“就是嘛,女人应的话,是不一定作数的。”说这话的时候,她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是女人。 
  后来,还是田生先看到了黄莺。黄莺是从上面下来的,她看着田生的那支枪走过来,似乎带着好奇的神情。走近时,她嘴里说:“我早就来了,等了你们大半天了。” 
  田生像是吃一惊,他不相信似的盯住黄莺看了一会儿,接着就咧着嘴笑了。他笑的时候,天乔看到,他的嘴显得很大。以前天乔很少注意到别人嘴的大小。 
  走上山去,早春的风还很寒冷,山道边的荆丛还都是枯色,近看过去,前面零星的树也没见绿色。 
  田生走在最前面,他靠着山道边上走,有时就踩着倒伏的荆丛。他不时地侧过身来说话。走在他后面的黄莺,一步步跨着石台阶。小剑走在她的旁边,天乔只是跟着他们。 
  田生说:“这山靠近了城市,也受了城市气的污染,荒荒的。” 
  黄莺说:“是啊,城里的人来得多,总会有拉一把、采一把的人。” 
  田生说:“主要是城里人有那么多闲功夫,手也闲。” 
  黄莺说:“是啊,凡是风景点,除了保护着的,都会遭到一定的破坏,不自觉的游人总是层次低的。” 
  碑材林里到处都是半成形的碑,最大的一块碑几乎像一个小山包,他们走到了这块割方了的碑石上,田生伸着手说:“这些啊,就是层次高的人搞的,层次高的人更有闲。层次低的人手闲,就是采一朵花,折一根枝;层次高的人心闲,破坏的就是一片一片的。叫人想不通的是,人死了,立这一块块碑有什么意思?” 
  黄莺笑了:“是啊,人活着总会有一点特别的爱好的。在别人看来就觉得很奇怪。” 
  天乔觉得田生与黄莺聊得很愉快。本来他以为田生对黄莺有着成见,而黄莺会不耐烦田生说话的。 
  天乔看看小剑,平时喜欢说话的小剑,今天似乎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停地朝黄莺看着。 
  小剑突然叫了一声。大家扭头看她,她指着那边荆丛,说:“有东西有东西,一动一动的,会不会是狼?” 
  田生说:“怕什么?有我呢。”他就从衣服里掏出枪来。黄莺看到他的枪,眼光盯着,晶亮晶亮的。 
  田生观察了一会儿,说:“那是只野兔。我说嘛,靠近城里的山,哪还有狼。”他朝那边猫身走去,黄莺也微猫着身,跟着他的步子。 
  田生的枪响了,那边一片荆枝与草叶的碎片飞起来。黄莺高叫着,奔过去,去抓那只野兔,把它捧过来给田生。 
  小剑说:“你把它打死了,多么可怜的一只小兔子。” 
  田生朝枪里灌着子弹,嘴里说:“进了城的我,手也闲了,也就成了破坏自然的刽子手。” 
  黄莺眼亮亮地望着田生说:“你打得真准。” 
  田生又打了一枪,这一次打中的是一只停在树上的鸟,黄莺叫着奔过去。田生俯身对天乔说:“这个女人啊,不是一般人。你,可罩不住。” 
  小剑听见了,冲田生说:“你就能罩住?” 
  田生摇摇头,他张嘴大笑着。 
  黄莺捧着那只还在颤动的鸟过来,见他们的神情,问:“你们在说什么?” 
  田生说:“我们在说,谁能罩得住你?” 
  黄莺低了低眼说:“谁都能罩住我。” 
   
  从碑材林的另一条小道下去,看着已无路,穿过一片林子,便见略宽的水泥路。只是山道地形弯曲,劣质的水泥路显出了坑洼。 
  从小道钻出来的四个人,散开着走得很自在。 
  田生说起了在乡村里流传的傻女婿的故事,那是一串系列故事。天乔曾听他说过一则,说的是傻女婿不懂男女之事,新婚之夜闹出不少笑话来,故事粗俗得很。不过,今天田生说的是傻女婿上岳父家的事:岳母疼女儿,送了一台缝纫机,傻女婿把它扛回家。傻女婿把缝纫机扛到半路,满身是汗,把缝纫机放了下来,看了它一会儿,突然叫起来:你有四条腿,还要我两条腿的扛着走?于是傻女婿就自己回家去了。回到家里老婆问到缝纫机呢,傻女婿说它有四条腿还没到家吗?老婆顾不得数落他,只是叫他赶快去把机子扛回来。傻女婿回头去,看到缝纫机还在原地。此时已是半夜,缝纫机上落满了露珠。傻女婿冲着它叫着:你四条腿不会走,只会哭! 
  正说着了,后面开来了一辆四个轮的小轿车,车在路上摇摇晃晃,却开得很快,小剑和黄莺让得慢一点,被车轮在坑洼中碾起的积水溅了一身。 
  小剑追着轿车叫骂了一句。黄莺只是低头抖着自己的裤腿。 
  田生笑着说:“你们两条腿躲不了它四条腿。” 
  天乔听了一会儿车去的声音,后来说:“车停了,前面没路了。” 
  田生说:“我早注意到,这条路根本不给上机动车的。肯定是个官儿,弄权。”走了一段路,看到前面停着那辆轿车,车前的路越发窄了,看到几个很小的人影往上面攀。 
  田生突然叫了一声:“狼……”叫的同时,他举起枪来打了一枪。枪的散弹在轿车的后面形成一片烟雾。天乔也能看到车后的左尾灯破裂了,车灯边原来锃亮的黑漆磨去了一片。 
  感觉到前面的人影转身来看,黄莺朝前露着微笑。 
  田生大笑地叫着:“我的枪法太差了。” 
  他们没再往前走,就回头了。 
   
  十三 
   
  很快,S形街上满是春色了。这条未经拓宽的小街,街边的柳树绿得嫩嫩的,柳条随风飘得袅袅绕绕。 
  这天,天乔送黄莺出店回家,天色已晚,一路上黄莺很少说话,天乔也就默默地跟着她。 
  临到走近黄莺住所的时候,黄莺提到了上次去碑材林的事,说到田生,她对天乔说:“你要当心他。” 
  天乔说:“他就是那样的人,很喜欢打抱不平的。” 
  黄莺动动嘴,没有再说什么。这时已经走到黄莺住所的楼下,黄莺说了一声:“你回吧。”就自己上楼去了。 
  天乔站着没动,他听着她的脚步声上去。他的听觉自然地延伸着,他能听到她的手偶尔在楼梯扶手上拍了一下,听到另一个脚步声在她的身边擦过,走下楼来。 
  听到黄莺的脚步在门前停下,听到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天乔准备转身而去,这时,天乔突然听到黄莺的声音:“……不……” 
  天乔顿了一顿,听觉也顿了一顿,底楼人家有小孩叫了一句。他凝思集中听觉,慢慢地听到了黄莺又一句:“……不……” 
  夹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就靠在黄莺的身边:“……我只有辞职了,我也已经离婚了……” 
  黄莺的声音:“不要……” 
  男人的声音:“都是为了你……” 
  黄莺的声音:“不……” 
  男人的声音:“就是为了你,你不是说了,你总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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