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3期-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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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乔在黄莺面前站着,他的个子高,黄莺抬着头,对他说:“你太高了,矮下来。”
天乔身子蹲下来,在乡村的时候,他常常蹲着,吃饭也蹲着吃,一到城里这种习惯全改了。
黄莺把头放在了他的头上,轻轻地抚着,手指梳理着他的头发。她的手慢慢地抚过他的脸颊,天乔觉得从内心升起一点颤动,像波似的一直荡得很远很远。从他眼平面地看过去,柜台里面水晶项链闪着白光,包金项链闪着金光。
黄莺修长的手指,很柔软地在他的唇边停下来,绕着圈,伸缩着。天乔所有的感觉都勃勃而动。他看着她的笑脸。她的脸从下面看上去,下巴圆圆的,颈上的肤色滚圆,白皙中有一点阴影,越发显得晶莹。天乔很想一下子把她的腿抱紧,把头伏到她的腹部之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这样做,似乎他还听着了外面的动静,似乎总有脚步声出现在门外。他抑制着自己不抬头看外面。他有了许多的顾忌,这原来也是没有的。
天乔对黄莺说到了他最近在听课与看书。黄莺说:“你真的成一个知识分子了。我喜欢你读那么多的书。可是你却不戴眼镜了。”
天乔想起来,自己看那么多的书,看得头昏脑胀的,但他的眼睛越看越清楚,许多大学生因读书戴上了眼镜,他却脱了眼镜。现在他很少去听声音,他的脑中汇集了许多的知识和思想,他懂得了不少,特别是社会的与政治的。他慢慢地懂得了田生说过的道理。在超市里,同事谈到件社会上发生的事,他便会分析出隐在社会深处的深沉的东西。
黄莺的手往下伸去。
天乔说:“我发现自己变了,越变越不像自己了。”
黄莺说:“你是有点变了,但还像个呆乎乎的书生,其实我就喜欢你呆乎乎的样子。”
天乔说:“我也喜欢我过去的样子,可我觉得我心里不呆了,我心里有着许多的念头,糊涂不了。我想到了许多的事,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对不对。”
黄莺只顾用手慢慢地抚着他,像是玩笑似的。天乔也不知道自己说清楚了没有,感觉像是在喃喃自语。
关了店门,两人走到马路对面,天乔跟着黄莺走,觉得有点回复到过去的那种情景,穿过细窄的巷子,就像梦里的情景。天乔发现以前的生活好像过得很快,而认识了黄莺以后,有了繁复的念头,日子过得慢了,似乎很沉重实在地挂下来了。
从夹巷里出来,眼前的路灯光昏黄地拉长了人影,他的身影在她的身影边上,身影短的时候,阴影浓重,身影长的时候,阴影淡薄。
到了南头街上,黄莺停下脚步来,天乔想到她的姿势便是不再要他送了,天乔也停了下来,心里想:她会去哪里?她是自由的,她有她的天地,然而,天乔内心里有着一种啃啮着的怪物,浮起身影来。
就在这时,天乔看到了陈地安,她像突然冒出来似的,叫着:“你真的在这里!……我呼你,你怎么不回我?”
天乔扶着她扑上前来的身子。
陈地安扭转身去看着黄莺,对天乔说:“这就是给你房子住的女人吗?你不是不想住了吗?”
天乔根本没遇过这样的事,他只是愣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黄莺没有理会陈地安,只是脸朝着天乔,她的脸上像涂了一层化妆底色,煞白煞白。
黄莺说:“就因为她?……好吧,你把钥匙给我吧。”
天乔习惯听命令似的拿出钥匙给了黄莺,待黄莺要转身而去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说话:“我……”但黄莺并没听他说话,已向前走去。
他看着黄莺走远,她的身影越拉越长。黄莺在路边伸出手来,一辆的士停下,她上了车,的士就地调头,一转眼看不见了。
天乔转脸看着在他身边拉着他的陈地安,说:“为什么?”
陈地安撅着嘴说:“什么为什么?我爱你啊。”
一个“爱”字,从这个乡村出来的姑娘嘴里直直地说出来,天乔觉得有着一种难言的怪异。
十九
天乔在新的住所住下来,小房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收拾得整整齐齐。他无法再迷迷糊糊地过日子。他出进在大学的校园里,他喜欢听哲学课,也喜欢听历史课,还有美术课。他与好多的学生一起坐在教室里,再一起出校门,他很像一个大学生的样子,只是他并没有一个大学生朋友。
天乔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看了一会儿书,觉得头昏昏的,便抬头看着飘飘的窗帘。这年的夏天比较凉快,房间在高楼的最底下一层,显着荫凉,安静之中,能听到头顶上的日光灯发着咝咝声。他努力让自己的心静下来,但许多过去的事,都进脑中来,特别是瞬间涌起黄莺曾给他的柔软感受。他去水龙头下冲一冲,他用心智去压抑感觉,与欲念斗争。他懂得越多,知道得越多,他的欲念也就越强。有许多原来没有过的恶的念头也随之浮起来,他真怕自己沉沦下去。
到秋天的时候,天乔觉得自己完全堕落下去了,他从书本里接受到了所谓的现代生活方式,他也喝酒,也跳舞,还把陈地安带回住所。
陈地安是个好动的姑娘,她的身材看上去有点像黄莺,只是天乔总不用眼去对着她看。陈地安有点好笑,对他说:“你是不是第一次与女人这样?”
天乔说:“不是。”
陈地安说:“我看你老是会低下眼睛去,像是在害羞。现在的社会,城市里很少像你这样的男人了。”
天乔说:“是不是不好?”
陈地安说:“不是不好,是不适时了。……倒也说不准的。”她说话时耸耸肩,样子很像城市里的现代青年,但夹杂着的口气还是乡村女孩。
天乔说:“我离开了我的家乡,我堕落了。”
陈地安说:“你堕落了,那我呢?我们所有的人都是堕落分子了。”
那个星期天,田生来了,在外面叫门。
天乔与陈地安匆匆起床。田生在外大笑说:“我知道你在里面办事呢,可我也有事,你不能重色轻友。”
陈地安知道田生,她对天乔说:“这个人不好。你不要与他多打交道。”
天乔说:“他是我的朋友。”
陈地安说:“我知道。只要和你说话的,你都当朋友……”她一边套着上衣,伸长手臂时,乳房直直地抖动着。
天乔说:“我没觉得他不好。”
陈地安说:“我看他的眼睛有一种东西,就像是要扑出来咬人。”
天乔想到了黄莺,说:“有人也说过你说的话,女人对他……”
陈地安把腿往裙子里伸,说:“女人最敏感了。……”
天乔说:“快,他就要捶门了。”
果然,田生用拳头捶起门来。
陈地安突然对着门外说:“你等一等行么?”
田生没动静了。后来天乔开了门,陈地安看着田生,田生也看着她。突然田生就大笑起来:“你果然很像,你很像一个人的,我今天才看出来。”
陈地安说:“像谁?”
田生说:“像他那个旧情人。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
陈地安说:“我也有旧情人,只是没死去活来过。”
田生就不说了。天乔本来还有点紧张。他没想到陈地安会这样说。
陈地安走了。田生对天乔说:“这样的女人你也敢要?”
天乔说:“她人很好的,只是一见了你,才是这个样子。”
田生说:“你本来是个书呆子,书并没看多少。现在书看多了,反而不像个书呆子了。眼睛也明亮了,不像原来雾蒙蒙的。”
天乔说:“你在忙什么?看来你准备忙一件大事。”
田生说:“我有事呢。你能不能再约一约黄莺。”
天乔说:“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她没打电话来,我给她打电话,她挂了。”
田生说:“你真的把你的初恋情人忘了?不理她了?”
天乔叹了一口气。他默默地抬起头来,提到黄莺,天乔便有那种快乐到神魂皆飞动的感觉,但隐隐夹着一点针刺般的痛苦。
田生说:“这就对了,男人要有自己的力量,一切要靠自己。要让女人听命于你,不是你听命于女人。”
天乔说:“社会的不公平是存在的……”
田生说:“还是永远的!”
天乔说:“能少一点就好一点吧。”
田生笑说:“你这话就说对了,能让它少一点就好一点!”
天乔弄不清田生怎么说得慷慨激昂的。他现在也多少看清了社会,书本中社会的理论,在他感觉中也是分离的,对社会看得越清,那理论与现实一层一层的分离感就越强。
天乔与田生说到了理论。田生说理是社会生出来的,天乔说理是个人的看法。
田生大笑说:“你现在书看多了,还是与原来没变化,只是多了一点没有用的理论。”
天乔说:“我并不想要什么理论。书上说的理很多,其实人看书只是找对自己心里想的道理。并不是理论给人什么新东西。”
田生说:“你说得对。我觉得你根本没有什么变化,书看得多啊,反而让你更成为书呆子了。
天乔说:“我自己也弄不清楚,反正我想弄清楚什么的时候,会有各式各样的理论出来,我也就弄不清楚了。”
田生说:“就是,理论这东西,我早就看明白了,不能去多想的,只有自己认定的,才是对的。”
天乔说:“你和我的理论一样了。”
田生说:“鬼和你的理论一样呢。陈地安怎么样?她能替代黄莺吗?”
天乔说:“每个人都是他自己,什么替代不替代?”
田生说:“我是说,陈地安你入心吗?像黄莺那样……”
正说着,陈地安又来了,她与小剑一起来的。天乔感觉小剑与陈地安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的女孩,不知她们怎么会认识的。问她们,她们笑着不说。
田生说:“昨天不认识今天就认识了,也许就像我们一样,撞在一起就认识了。你又管她们怎么认识的?”
小剑说:“我只知道,我认识陈地安,可是我怎么也不觉得自己认识黄莺。”
小剑还是第一次在人面前提到黄莺。天乔看看陈地安,陈地安也是见过黄莺的,她却一点表示都没有。
田生说:“我们还是一起去吃饭吧,我来请客。”
小剑说:“有什么好事么?”
田生说:“有大事,可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们。”
小剑掩着耳朵说:“告诉我,我也不听。”
他们一起出门去,两个女孩在前面走着。田生和天乔走在后面,田生靠近天乔悄悄地说:“你知道我怎么认识小剑的么?”
天乔说:“你嘛,天生有认识女孩的本事。”
田生说:“那次,有一个大胖子拖了一板车的各种各样手套,说是从新疆搞来的,纯羊皮的。好多的人在那儿挑,我看到她往手上套了一副,大大方方地回头就走了。我跟在后面走一段后,才上去拦住她,问她为什么偷手套。她反问我说:他有那么多手套,我一副都没有,为什么不能拿一副?”
天乔说:“什么道理嘛。”
二十
冬天到来的时候,天乔对世界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他在社会上看到有钱的人越来越多,而那些人的钱也来得越来越容易。他算是底层的人,底层的人往往多有牢骚,他看到建筑工地上的农民工,城市里的搬运工,还有捡破烂的,讨饭的,想着人为什么生来会有这么大的区别?本来认为人生是自然的,现在却也有着分离的感觉。他也知道自己转变的想法,也是书上早就写了的,人与人不同才有了这大千世界。黄莺与陈地安是不同的,她们不同在气质上,在语言上,在人生的态度上,在一些他也说不清的表现上。男人与女人的不同,是那么的明显,又形成了相同的渴求。这种根本上结合,却缘于生存的惯性。他不愿意想到惯性和本能这类词,但在书上写得那么明白,而明白就更产生着分离感。分离感是因明白而产生的。
天乔想家了,想那个与爷爷一起生活的山镇,在夕阳之下他与爷爷赶着几只羊走在堤上。在月光底下,他与爷爷持着猎枪走在林间……他生起了那种思乡的感觉,乡野的天地,都在他的印象中,成为内在可视的却没有了声音的世界。他现在很少去听什么声音,世界似乎明明白白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天乔在超市里,听到个流传着的故事,一个官太太发现家里少了好多钱还有一些首饰,她认定是被盗了,立刻就报了案。她报案的财产数目让纪委机关产生了怀疑,于是官员被请了去,继而便被“双规”了。据说,后来官员家被搜出的钱财难计其数。
大家都在议论这个故事:有说那个官太太实在是财迷,有那么多不义之财,还为丢失的一点钱去报案;有说那个官员太会捞钱了,可平时吃啊穿的都不舍得花钱,在单位里还被称作廉洁典型呢;有说作案的肯定是有组织的,门不撬窗不破就弄走了那么多钱物;也有说听说现在好多官员家都丢了钱财,只是没有再敢报案的。
议论与小道消息,听多了,天乔却有了一点莫名的惊心,他不知道为什么这许多的传言,在自己的思想中,会引起那种感觉。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流言,但都没进天乔思想中。天乔想到,自己是杂念多了。他看清了社会,这个社会便与自己联系紧了。单纯的感觉失落了,天乔慢慢地融进了社会,社会意识逐渐进入了自己的思想,才有了种种杂念。他有着一种与大众一样,对贪官被盗受惩而解气的感觉。
王教授来超市买东西的时候,天乔对他说到了这件事。王教授说他认识那个官员,说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带着一种笑。笑之中,让天乔觉得含有一点文章的感觉。天乔已经能分辨哪一种表情是自然的,哪一种表情是伪装的。他比其他的超市里的人更能认识这一点。天乔有时会觉得自己也有了假,正因为自己有假才会感觉到别人有假。
王教授却问:“你最近一直与黄莺在一起吗?”
天乔摇了摇头。王教授却有点疑惑地看着他。后来天乔感觉到,王教授也许是怀疑他。王教授没有说其他的话,走了,出超市门后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天乔突然觉得有一点莫名的不安。他想去看一看黄莺。他想到,其实自己一直想着她,只是找这么一个理由去看她。他失去了原来想做就做的心性。
那天,天乔去了S形的街道,黄莺的店关着。以前店门也常会关着。天乔来到街对面的一家小吃店,坐下来点了一碗杂烩面,对着窗看着对面关着的店铺。小店老板端来面条时,天乔问起对面“龙凤”店的情况。小老板说,那个店啊,以前开两天关一天,现在关了好些天了。
天乔默默地看着“龙凤”店拉着的铝合金门,他在那里出进过多少回,黄莺的样子浮在他的面前,他觉得她远离了他,甚至他是失去了她。过去他从来没有失去的感觉。只有得到了才会失去。
天乔起身来,沿着自己习惯的路,走回到他原来的宿舍。他自己过去居住的门关着,田生的门现在也是关着的。他突然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他是孤独的,是没有任何朋友的人。
天乔回到了住所,独自一人,头脑中苍苍茫茫的,进入了梦里,一个像戏一般情节的梦:他走到个地方,那个地方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山镇,镇口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