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3期-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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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花拿起手边的枕头照着丑根扔过去说:“死人,你快说啊?”
黄丑根接了枕头放回到原处说:“三个指头。”
明花听了,撩了被子要下床。
黄丑根问:“你要做啥去?”
明花说:“我回小河西,我看看还有多少能到银行兑换。你那老糊涂爹咋就一辈子光长个子不长心眼呢!”
黄丑根说:“那你是没有病了?伤好了?”
明花说:“我好好的有什么病?我就是有病也不是白有病,我赚着两厢的钱,这下,倒好,赔干赔净了!”
黄丑根不敢反嘴,就想找个话题儿把原有的话叉开,就说:“疯海棠上午又疯了。”
明花不说话。
黄丑根说:“疯得不识钱,拿了家里的钱到处撒。”
明花停顿了一下手边的事,想要接话茬,却又住了。
黄丑根说:“一个疯子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害怕了,不知道一个身子咋好许两家亲事,疯得要回娘家避难。”
明花接话了:“她傻!”
黄丑根说:“她不傻。”
明花瞪了他一眼。
黄丑根说:“她害怕不是没有来头的,都收了钱,落到人头上不好分配,到后来吃亏的是咱,落得一辈子心里长疙瘩,到后来怕是疙瘩要变癌了。”
明花说:“你比她还傻!”
黄丑根说:“咱不跟着凑热闹,咱是祖祖辈辈种地的农民,和土疙瘩打交道,受不起人家的恩惠,吃了人的不好消化呢。”
明花把整理好的东西放到丑根的脚下。
黄丑根说:“咱天生是小米黄玉茭疙瘩喂大的,吃惯了萝卜、地瓜,一下油水大了拉不下来,人要憋死的!”
明花穿好草绿色长呢子大衣,这件大衣是李保库给钱买的,她穿了两年了,也没有憋得难受,倒是在人前长脸了。真是人穷了见不得世面,经不起啥风吹草动。人家是吃亏吃损不吃冤,你倒大白天说梦话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黄丑根说:“我的话里有意思,你是听不出来呢,还是装?”
明花喊:“你没有听六月红唱了,什么种子开什么花,你爹是木头,你长不成树!”
黄丑根不说话了,站着不动。
明花冲着黄丑根的脸喊了一嗓子:“我要你走啊!”
明花说要出院,黄丑根就不能说不出院,明花说要走,黄丑根不敢不动,提了地上收拾好的东西,天黑乘车回到了小河西村。
六
小河西村三天后如期进行选举。
对于选举,黄国富已经觉得没有意思了,不是针对村民选举,是针对李保库选举。心里想着顺着这个事态往下走,看他李保库要弄个啥,他要闹个啥,他就跟着闹个啥,人活一辈子就怕遇不上对手。
早晨起床时六月红已经起来了,帮他选西装,破天荒用微波炉给他烤了面包,热了奶,趁着他在卫生间,六月红把他要穿的都放到了沙发上,等他从卫生间出来六月红在地上还摆了个架势唱了两句梆子: “狱警传,似狼嚎,我迈步出监,休看我戴铁镣裹铁链,锁住我双脚和双手,锁不住我雄心壮志冲云天。”
黄国富拿着毛巾喊了一嗓子说:“你能不能不烦!”
六月红说:“我就是要唱一唱让你凉爽心事,人活一辈子要有个喜好,弄出些荒唐事,也属正常,拿出娶我的勇气来,还怕当不了一个小村官!选上选不上,我都要叫团里来唱台戏,我出钱唱,我爱钱也不怕花钱,我给你唱红,我冒着雪花儿在半山腰子上唱戏,你以为我愿意叫人笑话?我是唱热闹呢,唱得小河西的村民高兴了,唱得土疙瘩们都松筋动骨了,就想着投你的票。这就是我的本事,我不在乎这个村官,我看你在乎啊,谁让你是我的男人呢!男人和女人的想法不一样,我就想叫他李保库瞧瞧,你娶回来的女人也不是猪头白脸儿,不像他弄个暗下里的女人放放小河西的吃水以为就能赢了你,我倒要看他闹到啥程度才收手。你怕他啥,嫁了你,就算将来下井当了矿工,老婆也给你唱,我爱钱也爱面子,我要给足我男人这个面子。”
看你横行霸道能有几天
单等那风雨过百花吐艳
新中国为朝阳光照人间
那时候全中国红旗插遍
想到此信心增斗志更坚
六月红一边唱还一边推着老戏里的“三把”,人俊俏得跳起来,一个卧鱼儿落过去落到了床上。
黄国富摇着头听得唱完了,突然的就有了一种精神上的肯定。他感到眼里涌满了两泡泪水,他觉得一个人要是被许多人理解容易,被一个人理解却很难。他平静地望着六月红,叫了一声:老婆。
六月红抬起手叫他走近过来,喜欢地摸摸他的头说:“你一定能成大器!”
这句话让黄国富想起了自己的祖母。那时候小河西村人少,荒村野岭的,他上学要过山搭岭到山后的范庄上学,一个人走时要越过山头和一片乱坟岗,祖母总是颠着小脚送他过乱坟岗,看到他渐渐没有人影了才往回返,每一次祖母都会说:“什么时候一个人走过乱坟岗,不害怕,你就能成大器了。”多少年之后他心里都想着一个头顶飘着黑头巾的老人,她平静隐忍的一句话,就是这句话化解了他以后岁月中许多不快,“走过去,就能成大器!”他觉得一个男人的一生必定与一个人的生命紧密相关,他童年的这个人是祖母。他现在的这个人肯定就是眼前人了。
选举在戏台院里开始。要求领了选票的每个选民从上场口上,投了票,从下场口下。上场口和下场口的叫法是戏台上的叫法,这叫法小河西的村民都知道。戏台上一长溜儿坐着县乡三级干部,戏台上的人宣布完选举条件后,发出了花花绿绿的选票,整个会场憋满了严肃。戏台下的人一开始也是严肃的,最后被什么东西挠到了痒处,人群有些乱,有的甚至紧张得把自己的名字都写错了,一下想不起来问自己家里的人,那个字要怎么写?
雪晴了,天上有了太阳,戏台屋顶上往下滴水,水滴得欢,好似下了一排暴雨一样,台上的和台下的隔了一层雨帘。人们开始弓着腰,用胳臂挡着头脸填选票,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脸神秘。
明花手里拿着三张选票,丑根想和她要一张过来。明花不给,丑根说:“你还把我当一个男人吗?”
明花不理睬黄丑根。
那天从县城回来后,明花看到窑洞炕上放着的钱,明花的火就灭了。那钱烤得和馒头片一样,手都不敢动,一动就碎。就算是不碎,明花觉得拿着去银行兑换都不好意思说出口,都觉得丢人,说一个人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守着灶火门看了一夜,到天明糊涂得做饭反倒把钱糟蹋了,就因为选举,就因为小河西有煤矿,人的心都扭曲到了见钱害怕的程度,那是要让人笑话的。明花把这事情和李保库说的时候,李保库第一句话是:“丢人!”
第二句话是:“现眼!”
第三句话是:“压了。”
明花本来想听李保库说,钱算个啥,烧掉了补上就是。李保库却硬邦邦撂了六个字过来。李保库后来还埋怨明花不该回小河西,起码是不该这么着急就回来。赶不上选举就赶不上,不缺这一票,缺的是你这个人当角儿,这事不能就这么了了,还存在选举后的问题,还得你出面往上告。明花当时听了就想哭,心里有委屈说不出口,冲着电话喊了一句:“我是猴顺着杆往上爬,你在下筛箩呢,是不是?”
李保库说:“怪不得你小爷爷叫你愚蠢的女人!”
明花很认真地填选票,她要把那个需要画的圆画得很圆。黄丑根觉得自己坐火车回来要履行的义务是什么自己都不清楚了,心里有一些怨恨,那怨恨让他看周围的人看得有些辛酸,他也觉得周围的人看他也看得他可怜,一个男人要是被人可怜了,这个男人活人就没有面子了,他要争得他的面子啊!黄丑根上前去夺他自己的选票,明花的笔正好在那圆上徘徊,黄丑根夺她手中的选票时,明花的笔滑了一下,明花看到那个圆长出了一个像蝌蚪一样的小尾巴。这时候戏台上的人宣布投票开始了。
从上场口走上台投票的人,把票投到票箱里的时候,抬头瞅了瞅阳光,阳光直端端地照着半个舞台,屋檐上的雨往下无节制地掉着,水声像音乐一样丁冬作响。这样的情景让他们感觉与平常的环境不同而有些不适应,一点也不像田垅上做农活,就算是下雪下雨的时候,土壤给他们带来的那种松软的舒适感,会让他们感觉到一阵阵清凉和爽心。现在,那种感觉被什么剥夺了,是有钱人拿着钱来剥夺了,是有势力的人拿着势力来剥夺了。他们想给有钱有势的人面子,想让他们能在这个舞台上大显身手给小河西争得面子,这面子说到底真要去争,咋就这么样的难呢!
天晴了还会下雪,泥土总要裸露出来,他们憨厚地从下场口走下去的时候,憨厚的样子低着头有几分羞涩,挂到脸上的时候像做了错事的小学生一样腼腆。
票箱很快就抬到了戏台的耳房,耳房是上台的演员穿戏服的地方,墙上有一块黑板,下午或晚上演什么戏了,分管大衣箱的人往上写,如今在监票员的监督下黑板上写着两个人的名字,名字下是选一票或一横一竖地往上画“正”字。
维护李保库的人提议,既然是唱票,就得要群众参加,就应该对着群众唱票。
台下场子里的雪,因为下午选举,上午就派人清扫干净了,戏台院子是水泥地,存不住雪,有的地方已经露出了干燥。阳光照射下人的眉头皱起来,有的人问外出的人走不走了,快过年了。外出的村民说,走啊,离年还长着呢。
有人说:“听说黄国富的老婆要唱戏了,唱的是现代戏《红灯记》,人家唱铁梅呢。没有长头发,她叫人在村上到处找养蚕的人,问哪一家有黑丝,她要买,说是用黑丝当头发,吊脑后演铁梅呢。”
有人答:“剧团还缺那头发?要她找。她知道能选了黄国富就想要唱戏?”
又有人说:“可不是嘛,那李铁梅梳着一根辫子,演铁梅全耍了那条辫子,那根辫子一甩一甩的耍的就是演员的功夫。人家不是上台用,是下面练习。”
有人说:“她也是爱热闹的,选不选都要唱,她自个花钱,她说一年不唱了想得慌!不过人家的扮相好,上了台一看就是专业的,科班出身。”
这时戏台上开始唱票了。
唱票的人喊了一句:“被选举人,小河西村民委员会主任正职黄国富一票,黄丑根委员一票。”
唱票的人又喊了一句:“被选举人,小河西村民委员会主任正职黄国富一票,明花委员一票。”
唱票的人喊到:“被选举人,小河西村民委员会主任正职李保库一票,李松林委员一票。”
。。。。。。 。。。。。。
唱票的人唱到十票的时候,被什么事情吓住了,小河西村的人挨个投了自己的票,委员一栏里没有一个是正式要选举的委员。投李保库的那一票,圆画得不圆都带有一个小尾巴,画黄国富的那一票,八叉打得也不像八叉,像是画了圆,却又带着两个小尾巴。整个选票看上去都有点儿不太正常,也就是不太正规。
唱票的人不唱了,匆匆看了一眼台下,看到小河西的村民用手遮着太阳光的照射,皱着眉头撕开牙哐听得正起劲呢,却听得唱票的人突然唱了一句:“这叫什么事情!”
这一场雪是下厚了,滋润得麦子潮湿阴暗,黑幽幽的。
凉哇哇的雪消后,小河西的土地露出了极丰富的黄土颜色。
杯酒人生(续)
顾 前
那是感人的一幕
那是感人的一幕,父亲戴着老花眼镜,手里拿着放大镜,伏在桌上,一个字一个字吃力地读着《中共中央文件汇编》,半天也读不了一页。父亲老了,视力也不行了,离休后,除了《中共中央文件汇编》之外,什么都不看,他心里永远想的都是理解中央的精神,和中央保持步调一致,以免站错队,犯路线错误。有时想想,父亲也真够可怜的,一辈子都快过到头了,还念念不忘他的政治。当然我也明白,这不是父亲个人的问题,而是父亲生活的那个时代和环境造成的。那是一个政治挂帅,讲阶级斗争,干着解放全人类的伟大事业的时代。父亲是个军人,是钢铁长城中的一份子,此外,他还是政治委员,政治更是他安身立命之所在。
年三十晚上,父亲破例喝了一点酒,在酒精的作用下,父亲很兴奋,跟我回忆起了过去,谈起了部队上的一些人和事,特别提到了方叔叔。
我记得方叔叔。方叔叔是政治部主任,是部队首长中最年轻的一个,他中等身材,四方脸,眼睛不大,眉毛很浓,没有其他部队首长都有的大肚子,走起路来也从不把两手背在后面。他穿着那套松松垮垮像面口袋改成的草绿色军装也显得贴体合身,军帽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我父亲戴的军帽总是把后面压得很低,前面的帽沿翘起来老高,连红五星都看不见了)。
方叔叔参加革命很晚,是抗美援朝时才入伍的,起初在宣传队里当兵,就是我们在革命战争题材的电影中,经常看到的那些在行军路上以及前线的战壕里打快板鼓舞士气的宣传队员。方叔叔是城市兵,有文化,他打的快板词都是他自己编的,因为他自编自打的快板非常有感染力,极大地鼓舞了前线战士们的士气(在上甘岭的坑道里方叔叔也打过快板呢),在抗美援朝中方叔叔荣立了二等功,并受到了上级领导的重视,被保送进了军校深造。从军校出来后,方叔叔进步很快,当干事,当指导员、教导员、团政委、军分区政治部主任,一路被提拔了起来。像方叔叔这么浅的资历,就能当上部队首长,是很少见的,可以说靠的就是文化高,能力强,政治上过硬。
那时候方叔叔年年都被评为学毛选积极分子,活学活用标兵,他带的部队被评为学毛选先进集体。方叔叔作的政治报告也特别深入人心,充满了生动鲜活的例子,干部战士们普遍反映听了方叔叔的报告后,思想上的模糊认识没有了,前进的方向更清了,对毛主席他老人家更热爱了。方叔叔当上政治部主任后,还经常深入基层部队,和战士们谈心,及时了解战士们存在的活思想,然后对症下药,总结出行之有效的政治思想工作方法。对了,方叔叔作为政工干部的先进典型,还去过北京,受到过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亲切接见,还和毛主席他老人家握过手呢,那是多大的幸福啊!那种幸福是现在的人根本无法理解的。现在的人想的无非是自己怎么发财,自我价值如何实现,而那时的人想的却是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在受苦受难,想的是胸怀祖国。两种境界相比,真有天壤之别。
是的,如今回想起来,过去的那个时代和现在是多么不同啊。那时我刚上小学,正赶上“文化大革命”,我们上课的第一件事就是手举红宝书(毛主席语录),在班长的带领下,全体起立,祝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下午放学前,班上还要开分组会,每个人在会上都要发言,对照毛主席的教导,狠斗内心深处“私”字一闪念。什么叫“私”字一闪念呢?比如你想穿一件漂亮衣服,或者想跟父母亲要两毛钱买糖吃,这都是“私”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