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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俊友 完-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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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新生举行化妆舞会。他一身乌亮皮衣,眼罩覆面,待至除下,眸中蕴有万有引力,浑然天成,丝毫不像与我同室方才正蒙头大睡,睡眼惺忪的少年。 
我思绪纷乱,有些不知所措,终于急诊室前灯灭。我急忙上前,医生答道:“刚脱离危险,需待二十四小时,才能真的定夺生死。”又是造物主的恶趣味,无论结果如何,总要世人眼巴巴张望,有了结果,便喜极涕零,没有结果,便以为是自己功夫不够。我陡生志愿,他年归天,必要手持利刃,威逼上帝,也要他胆战心惊,看人脸色。 
宏志虽如此,可这种等待,真是磨人心神,我前后踱步,无所依托,想吸烟镇定,却年轻的女护士呵斥,这等白衣天使,俱有一副杀人于唇齿间的好本事,如若下岗,还可以去做律师,政客。 
五小时后,柳江南自无菌室移出,我可以陪同。他的家属,业已通知,到现在为止,无人看顾,大约认为柳江南只是他们的牛马,倘若生还,到时候打个花狐哨便可,倘若死去,大家就要坐地分行李,然后一拍而散,以后见面,便是路人。 
我坐在他床侧的椅子上,慢慢打量,他额头,脸庞,唇角,俱有淤青,想必醒来就要同我拼命,要我还他绝世姿容。 
看看手表,已是晚上七点,我浑无倦意,精神奕奕。 
跑车小子溜进来,低声道:“你且去歇歇,他如醒来,我马上叫你!” 
我摇摇头,轻声道:“不必了,我不累!” 
他只好轻手轻脚出去,又捧着数厅咖啡回来,道:“医院里只有自动贩卖机。” 
我取了一瓶,启口灌下,并不想提神,只因腹中空荡。 
那小子道:“我叫黄宝祈,先生怎么称呼?” 
我闭上眼睛,慢慢道:“秦欢,如果想说话,请你出去,外面必有人愿意听你絮语,况且这世上还有一种职业,叫做陪聊。” 
黄宝祈并不气恼,只道:“我听说昏迷不醒的人,愿意身边有人说话,他的魂魄飘飘荡荡,才能寻得归处!” 
我睁开眼,轻声道:“黄先生多少价码一小时,可陪我聊天!” 
黄宝祈大乐,坐到我身边,问了柳江南的名字,便道:“你们两个名字好生有趣,秦欢,是春日禾苗,江南垂柳,秋意最盛时才有真味,你二人相交甚深,便如春秋交接,年年光景复又来,寿比人间草木深!” 
我不由另眼相加,这孩子倒会胡思乱想,胡言乱语。 
半晌,他突然垂头丧气,道:“我哥哥快来了,所有补偿事宜,请您同他面谈。”又嘟囔道:“这下子我一辈子也别想碰车了!” 
我慢慢道:“自是应该,你哥哥真是菩萨心肠,早该把你拘在家中,连脚踏车都不许蹬。” 
片刻,他哥哥稳步进来,自是剑眉星目,落落大方,先是上下打量一番黄宝祈,看得出是松了一口气,才向我道:“秦先生,我是黄宗祈,实在对不住,我自英伦赶回,来得晚了,请秦先生出来同我详谈,免得惊扰病者。” 
我摇头道:“不急,等病人醒了,我们再谈,现下我了无心境,请黄先生勿怪。” 
黄宗祈道:“那么,我明日再来,如有所需,请您务必通知我。”向他弟弟略一示意,黄宝祈便乖乖尾随他出去,回头向我做了一脸苦相。 
我起身到走廊踱了几步,又回来守候,时间分分秒秒过去,已然越过凌晨,抵达三点,就在精准的二十四小时前,柳江南尚同我打闹说笑,向我发怒,同我接吻。 
我慢慢伸手推他,轻声道:“快点儿醒醒,懒猪,不觉得久么?”声音越来越高,近似于训斥。 
半晌,他没有动弹半分,我猛然松手,转身坐回去,朋友,只是朋友,如果没有这个朋友,多年来,我既不会生那么多气,也不会有那么多欢笑,只是寻常地纵横商场欢场,时时戒备,步步为营,直至老却,如果有幸,会留一个程程在身边。 
人生一辈子,朋友能够相伴多少时日,他再漂亮,倾国倾城,终以朋友之名,聊度余生。那时候,第一次同他上床,他勾着我的脖颈,说得一清二楚:“我们是朋友,永远的。” 
我点头应下,决心与此人一生为友,肝胆相照,大约所有义结金兰的兄弟,皆可获得一种恩赐,同年同月同日死。 
我眼前有些虚花,脚步轻浮,再次走到病床前,轻掴他的面庞,道:“快点儿醒了吧,好容易这次我叫你起床,手上没有端着煎蛋,你还不知足。” 
他乌青的头发散落枕上,我把手插入他的发间,慢慢抚摸,低头下去,咬他惨白的唇。 
还没有触及,他的头突然一动,我大喜,连连呼叫,他睁了睁眼睛,骂道:“给我滚,别跟着我!”复又合上,他的思绪还停在撞车那一刻。 
我又惊又喜,连忙按铃叫医生,经过一番检测,那医生冷若冰霜,道:“已经脱险,只剩下养些轻伤。” 
我喜悦之下,自然不会计较态度,连同白衣天使们都一同赞美,每个人生来都是有用的,阿弥陀佛! 
柳江南睡到上午八时半,方真正醒来,四下里看了看,道:“真真晦气,被个菜鸟撞了!” 
我心头石头落地,才挖苦道:“鬼门关一游,体味如何?” 
柳江南嘻嘻笑道:“我本飘飘荡荡,身在福天寿地,受用无比,突然听到有人叫我,又急又悲,弄得我十分火大,想寻找是谁要触小爷的霉头,找来找去,竟被绊了一脚,睁开眼,便是你的一张木脸。” 
我懒得同他计较,一会儿工夫,他的闲亲全部降临,大呼小叫,没得惹人心烦,柳江南半坐在床上,似笑非笑,张口便可骂人,他的亲戚俱唯唯诺诺,满脸赔笑,由他颐指气使,只可惜这般奴才像,仅是因为一家人俱需靠柳江南的血肉打拼为生,若是他死了,骨灰盒的钱都会由我支出。  
9…10  
柳江南住院数日,黄宝祈日日过来探望,他还是小孩儿心地,自觉十分愧疚,对柳江南连连讨好。起先柳江南待他不冷不热,后知晓他曾挺身相救,便也嘴软下来。 
出院时,我将柳江南接到自己寓所修养,又抽空去见程程,冷落他许久,理应奉陪,不然关系渐冷,又需更换新人。 
程程翩然而至,极尽职业道德,他从不主动与我通话,也不从拒绝我的电话,如此风度,即使离了我,也可独立生存,全身以退。柳江南都赞叹他道:“现今出来的年轻人,能做到这般,十分难得,要么恃宠而骄,让人厌倦,要么畏畏缩缩,毫无气度,要么效仿言情主角,自作多情。程程如此从容,着实是你的福气。” 
我未将原话全部转载,只向程程道:“柳江南赞叹你性情和睦。” 
程程大笑,道:“我若如柳三公子一般出身名门,日可一掷千金,也必然飞扬跋扈,强取豪夺,做个性情中人!” 
我亦微笑,心中无限叹惋,可惜这世上的人肉买卖,大多都是被强迫着自愿,又为程程庆幸,他虽落魄,并不落拓,即使我不赠金相离,他也会主动提出,不肯长居篱下。 
某日,赋闲在家,服侍完柳大少爷,便同坐饮茶,荣四致电慰问,柳江南敷衍完他,向我笑道:“这荣少,着实是醉翁,明明是我受伤,却同你讲了十分锺,同我讲了一分锺,司马昭之心,可见一斑。只可惜,你虽肯爱恋男子,却不会爱上同仁。”这话不错,我未曾与任何豪门中人寻欢,只是因为麻烦,交往时候麻烦,分手时,更是易生风雨,落人笑柄。 
我慢慢斟出茶来,尚低着头,道:“你莫忘了,你也出身豪门,你也同我偶尔贪欢。” 
柳江南仿佛笑昏过去,道:“真是玩笑话,我们虽是朋友,却如兄弟一般,一时笑闹,做不得准!”手上茶杯颤动,茶水四溅。 
我抬头,抿唇而笑,道:“不错!” 
门铃乍起,我起身开门,竟是封玉堂。他手持大束鲜花,花团锦簇,熙熙攘攘,俗不可耐,一见我便向我手里塞,笑道:“看望柳江南,只需如此花束,只可惜我一路执来,被人笑话无数,方知取笑人者,必为他人耻笑。”他满面春风,并无一点当日在瑞士的落寞,果然旧欢如梦,我亦可心安。 
柳江南耳聪目明,高声道:“封玉堂,你安得什么心,活该被人耻笑!” 
封玉堂缓步进来,笑道:“见了面,才知道应该送你本《聊斋》,可怜秦欢,倘若夜里醒了,岂不被你吓个半死!” 
我懒得听他们唇舌,打开花束,挑出数朵玫瑰,又向厨房里寻花瓶灌水,鲜花无辜,人人当奉之如净瓶细柳。 
持花回来,便听封玉堂低声道:“你又不要,为何阻人倾心?” 
柳江南咬牙切齿:“跟你无关!” 
我徐步进来,笑道:“你们吵够了么?再吵闹,我可就翻脸了!” 
封玉堂举手告状,道:“我要喝茶,他不许。” 
柳江南道:“要喝自己沏,那儿有沸水有良茶,这里只够两人饮用!” 
我只好再举长袖,起手为封玉堂斟茶,柳江南怒道:“你竟偏帮他?” 
我无奈笑道:“他是客,你是……”封玉堂打断我,道:“你是熟客!”如此言语,仿佛我入娼门。 
柳江南洋洋得意,道:“我是主,封玉堂,你可知道客随主便,莫要张张致致,小心我逐你出去!” 
封玉堂看了一眼腕表,笑道:“到了饭时,旧友相见,必要在餐桌上叙话,柳江南,你如此面目,可敢出门就餐?” 
柳江南向我道:“我饿了,想吃排骨,昨天红烧,今日清蒸可好?”又向封玉堂笑道:“封先生请吧,香港并不是美食之都,却有凯悦,喜来登之地,供君选择!”硝烟又起。 
我举手投降,道:“你们猫狗大战,不要拿我作筏子,我也是有气性的,莫要逼我发威!” 
两人方各自收敛言语,笑谈商场风云,俨俨正人君子。 
我自去电话点餐,并去厨房烧排骨,即是主人,便须顾全场面。 
一饭毕,封玉堂自去,我出门送他,他突然指着我的手,道:“天下美味,比你做的好的,遍地皆是,你又不缺饭钱,何必亲自洗手羹汤?” 
我低头看手,那儿尚有小巧燎泡一只,便自嘲道:“我为人心软,待友赤诚,他花言巧语几句,我便自请了。” 
封玉堂微微笑道:“待友赤诚?你真是个好朋友!” 
我因笑道:“他便是个漂亮朋友。” 
“我呢?”封玉堂问道,锲而不舍。 
“朋友!”我言语干涸,只好如是回答。 
封玉堂挥手告辞,驱车而去。 
第二天,公司有紧急事务,我只好亲往处置,晚上又有酒宴,百辞不得,只好打个逛应景。 
恰逢荣四,略谈几句,尽是寻常风物。 
荣四道:“什么时候再行喝茶,我的一盘棋还没有同秦先生下呢。” 
我因笑道:“等我哪日睡饱了,再相奉陪,免得出丑。” 
荣四凝眸数秒,方道:“的确,你近日繁忙,颇有面黄肌瘦之姿。” 
我大笑道:“不若荣先生,深谙养生,日日只见尘光去,不见芳华凋却。” 
荣四亦大笑,各自去了。 
回到寓所,停车开门,客厅的沙发上卧有二人。 
柳江南气喘吁吁,笑道:“你回来了!” 
怀中男孩亦抬头笑道:“秦先生好!”眸中水光潋滟,摄人心魄。 
我便笑道:“傅先生!”上楼睡觉。 
次日清晨,柳江南向我道:“我病体已痊愈,可以不必劳烦你,日日叨扰。你还有浮华人生须尽欢,快打电话请程程来吧!” 
我因笑道:“你快滚吧,程程若是厌弃我,便是你的不是。” 
柳江南款款离去,他在时,鸡犬不宁,不在了,倒觉四壁空旷。 
程程打来电话,我十分吃惊,他邀我至茶座相谈。 
见了面,他一身素黑,双眼红肿,我连忙问询。 
程程道:“家父一个星期前过世,十分安详。” 
我心中歉疚,道:“你应当告诉我,去送送他。” 
程程摇头,勉强笑道:“秦先生忙碌,而且他也不认识您,送与不送,没什么关系。”这话不错。 
程程低头半晌,道:“我请秦先生出来,是因为别的事,当日同秦先生往来,盖因家父药费昂贵,幸好秦先生心底好,侠义助人。”这话却是骂我,拿钱买人家孩子青春,不是恶霸是什么。 
他又道:“现在我大学毕业,可以自行养命,也可赡养母亲,所以……” 
我无话可说,当初便是买卖,还能怎样,只好抽出支票簿,道:“你聪明大方,于此等社会,必然平步青云。” 
程程阻我写字,道:“秦欢,现在我并不缺钱,当日同你相逢,是娼妓身份,今日分别,非要把这身份做实么?” 
我心中一镇,停笔抬头,他伸出手来,微微笑道:“秦欢,告辞!”现下,他理直气壮,唤我姓名,盖因此刻,众生终得平等。 
我握住他的手,掌心薄茧,应是操持家务,悉心侍母所致,可惜我现在才能了悟。 
程程起身离去,不带片云。 
我袖手而坐,却觉眼中阵阵酸楚,又觉欣喜非常,看他破茧而出,振翅高飞。而我,无论多么温柔体贴,款软善情,都是拿金钱买他青春之人,龌龊不堪,不值一提。 
信步出得茶厅,正是当午,烈阳如火,我一阵头晕目眩,只觉四下白光刺目。身后突然有人相扶,连忙转身,是封玉堂。他抿唇笑道:“看你落魄而出,昏昏欲倒,莫不是失恋了!” 
我勉强笑道:“不错,只因被人抛弃,心生哀怨,现下正忙着找地方寻死,以明心志。” 
封玉堂大笑,道:“对面便是封家资产,高达二十九层,可供君选择。”又道:“我可送你上去。”言罢执着我的手臂向前走,边笑道:“魂断之前,不妨同我饮茶一杯,允我略还当日你以东道相待之谊。” 
我无从推辞,只好同他进入大厦,电梯外露式,不知是不是封玉堂的趣味,自脚下观芸芸众生,车马往来从容,只觉心境宽广,天地皆宽。  
11…20  
进了封玉堂的会客厅,端上来的却是红茶,封玉堂笑道:“绿茶性凉,只为宁静心神,红茶性温,可打点士气,你现在失恋,饮红茶方可恢复元气。” 
我举杯啜茶,胸腹温暖无限,眨眨眼睛,笑道:“愿这一盏是孟婆汤。” 
封玉堂慢慢道:“你即得新生,那么便是忘了我。”他抬头直望进我眼睛,道:“我是封玉堂。” 
我又是惊异,又是好笑,道:“我是秦欢!” 
封玉堂道:“初识秦先生,一见钟情,秦先生尚为单身,可否允我追求?” 
我心中愕然,虽隐隐知道他之用心,却未料这般说出,一时无语,不由垂下眼睫。 
封玉堂伸手过来,握在我腕上,轻声道:“当日我年少轻狂,竟然同你做那般生意,现下思来,痛心不已……” 
我连忙摆手,道:“生意归生意,人肉买卖虽不好听,未必较它法低等,比起背信弃义,过河拆桥,落井下石,实属上乘。况且当时,你情我愿……” 
封玉堂颓然松手,满眼寂寥,道:“我并不情愿,当日,我是想退而求其次,先得肌肤亲近,后得人心,哪料次日家族陡生变故,连忙前去瑞士处置,然后母亲病重,只好服侍床前,待事情略有安妥,才得知你……” 
我轻轻一笑,道:“我已成商界新艳,欢名远播,来者不拒。更有流言,我为得融资,竟肯爬上六十老翁的床,当时他的新宠是闻名遐迩的三流女艳,波光流媚,我竟能从中插脚,如此推测,我床第功夫,精妙绝伦到什么地步!” 
封玉堂咬住下唇,死死地瞪着我,半晌才开口道:“这等过往,你非要用如此口气提及么?”他虽手段硬朗,却是洁身自好之人,想来总有些看不起我。 
我抿唇笑道:“哪里,我也不是无心之人。而且,这话同你说也无妨,当日我是同他的儿子上床,此子正欲婚嫁,对方门坎极高,唯恐不得凤凰女。我便以床事要挟,不然就昭然天下。那老头子无奈,只好答应融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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