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灯-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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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
周佳音一踩油门,车子突然往前面的一辆公交车冲去,吓了我一大跳。
不知是车速变快了,还是雨变大了。挡风玻璃上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周佳音打开了挡风玻璃上的自动雨刷,黑色的雨刷吃力地在玻璃上舞动起来。
“我正在家里弹琴,看到窗外的雨,一下子就想起你来了,想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笑了。
“还能干什么,看书,睡觉,胡思乱想而已。”
“看,你还真干了不少的事,我问你,胡思乱想过我没有?”
“想过,但今天没有。”
周佳音回过头,忍俊不禁地笑了。
“哎,我说你怎么这么老实,平时怎么向女朋友献媚的,不会说几句让我高兴的话?”
“你平时都这样要求男朋友吗?”
“那倒也不,所以才觉得奇怪。”
周佳音故意冲我翻了个白眼。
“我也一样。”
我还是以不变应万变。
汽车很快就驶出了中山门,往东郊的紫金山开去。雨雾中,只能看见路边高大粗壮的梧桐树整齐地向前一点一点地延伸,丛生的枝桠像渔网一样把道路密密麻麻地遮了起来,我们就像是在一个甬道中穿行。光线也一下昏暗了起来。佳音找出一盘磁带,放进了录音机。马上,车内就响起了一阵明快的钢琴声。因为没有其他配器,感觉很清爽,就像一条条金鱼在水缸里游动,跳跃。
“怎样,弹得还可以吧?”
周佳音又把音量扭大了点。窗外刷刷的风雨声一下子隐没到了身后。琴声就像风雨声一样在耳边跳动了起来。显得很有力量,也很张扬,是《水边的阿狄丽娜》。
“不错。比克莱德曼弹得还好。”
我说。这是发自内心的感受。尽管我是个外行,可总觉得克莱德曼的钢琴弹得太流畅,太好听了。除了华丽的音乐,我感到好像什么也听不到。但究竟我想听到什么,自己也不清楚。而我现在听到的琴声,虽然没有配音,有些单薄,却好像有我喜欢的某种东西在里面。
“克莱德曼?你也太瞧不起我了吧!”
周佳音按了一下喇叭,头也不回地说。
我这才明白过来,周佳音放的是她自己的弹琴的录音。可惜我只知道克莱德曼,不然一定会找一个女钢琴家来夸她一下。
“你不是说你是拉小提琴的吗?”我有些疑惑地问。
“那是专业,我喜欢钢琴。”她说。
挡风玻璃上的雨珠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集。周佳音却把车速放慢了很多。我不知道周佳音到底想干什么,只能像她一样,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在眼前一点一点慢慢出现,然后又一点一点缓缓滑到身后。
我们驶过中山陵的高大的牌坊,穿过灵谷寺,绕着逐渐变窄的道路向山上开去。车到半山腰,透过路边树木的缝隙,可以看见远处的城区已是一片风雨苍茫。
“下车。”
正在我一边听音乐一边心旷神怡地看着雨中的风景时,周佳音突然把车停了下来。外面雨下得很大。这个时候出去,马上就会被淋成落汤鸡。我以为我听错了。可周佳音人已经推开车门下了车。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冒雨下了车。
一下车,人马上就被又冰又凉的雨水淋了个透心凉。我捏住衣领,问她要干什么。
“上山,到山顶看看。”
我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觉得她在说胡话。
“你是不是有毛病,现在到山顶干什么?这么大的雨。”
“到了山顶再告诉你。”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转身沿着前面的一条小路往上爬去。我犹豫了一下,只好踩着松动的沙石,跟在她后面,一步一滑地向山顶爬去。
等我气喘吁吁地爬到山顶,周佳音已经站在山顶的一块光秃秃的石头上向我招手,叫我爬上去。我这时浑身都已湿透,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刺得我眼睛都睁不开。我本想就此作罢,可又不甘心被周佳音嘲笑,就咬了咬牙,手脚并用,也爬了上去。
风一下大了起来,我摇晃着站稳了身子,朝一侧的山下看了下去。南京城宛如一片海市蜃楼,在飘摇的云雾之中,若隐若现。又如一叶扁舟,在大海的波涛上上下涌动。
“怎么样,感觉不错吧?”
周佳音对我高声喊道。一阵大风呼呼地从我耳边刮过,似乎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晃动起来。我这才明白她把我拉到山顶干什么,其实,就是为了在雨中看一看这片景色。
“很好。”我侧了侧身子,冲她点点头。
“吻我一下!”
周佳音往我身边凑了凑,把嘴努起来。
我有些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才好。
“快点,你想让我冻死啊!”
周佳音又冲我大吼了一声,不过,这次她闭上了眼睛。
我只好在风中哆里哆嗦地抱住她,轻轻地吻了她一下。谁知我还没来得及松手,她突然抱紧了我,又使劲吻了我一下。她的嘴唇像雨中的花朵一样,又红又艳,像火一样烫人。
从山上下来钻到车里后,我打了几个喷嚏,觉得身上有些发冷。周佳音把空调打开,感觉才好了点。她的全身也已湿透,坐在驾驶座上,很快就把椅背靠湿了。好在下山时她开得比较快,虽然车子一快一慢地往下冲,让人有些担心,但多少也缓解了我的一些焦虑。
我以为周佳音要顺着来路把我送回学校,她却把车开到了山下的一个大门有军人站岗执勤的院落里,进了大门后,车子又开了几分钟,最后停在一幢风格朴素的西式小楼前。
“到我家休息一下。”周佳音说了一句,关掉了发动机。我们在门廊下下了车。
听到车响,一个系着灰色围裙的中年妇女推开了门。周佳音喊了一声阿姨好,叫她给我们熬点姜汤。然后带着我穿过昏暗的大客厅,走进一个稍亮点的房间。
“坐一坐,我去给你找件衣服换上。”
“不用了,没关系的,我马上就回去。”
“放心,不是让你穿我的衣服。”
周佳音朝我翻了一个白眼,拉上门,走了出去。
这间房可能是她的卧室,靠墙放着一台立式钢琴,旁边是一个装小提琴的盒子,上面的墙上挂着一幅放大的黑白照片,一个神情严肃的军人挺胸坐在椅子上,身后,站着一个戴着红领巾的小姑娘,似乎正在看着前面的什么东西在微笑,一看这个表情,就知道是周佳音。
“都老掉牙了,别看了。先把这身衣服穿上再说。”
周佳音很快回来,递给我一套军装。然后打开屋子里的一扇柜门,从里面拿出了几件衣服。
“你先换上,要不会感冒的。我也去把这身湿衣服换掉。”
我只得把湿衣服脱下来,换上了那身军服。过了一会,周佳音也换好衣服,拿着一条干毛巾,边擦头发边走进了房间。
“要不要留在这里吃晚饭?阿姨马上就要准备了,让我来问问你。”
“不了,我还是回去吧。今天已经被你折腾得够呛了,晚上再被你父母拷问一下,非死不可。”
“你太多虑了。我爸到北京开会了,我妈今天在外面有应酬。晚上就我和你。”
周佳音放下毛巾,把头发重新用梳子梳整齐。
我摇摇头。走到钢琴边,把琴盖掀了起来,随手乱弹了两个音。
“怎么样,给我演奏一曲?”
“不,不行,我只给陌生人弹琴拉琴。现在,我们都快是朋友了。”
“为什么?是不是怕我欣赏不了?”
我有些奇怪。
“不为什么,就这个习惯吧,有点怪,是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反正,就是愿意弹给陌生人听。在熟人面前,我怎么也弹不好。”
可能是怕我误会,她又加了一句。
“我练琴时,都是把门关上的,就是我爸妈也不能进来。”
“这个,我懂。”
为避免尴尬,我重新把琴盖合上。这时,刚好那个阿姨端着两碗姜汤走了进来。我赶紧接过一碗喝了起来。周佳音冲我抱歉地笑了笑,也接过了一碗。
实际上,我并不懂。一直到周佳音开车把我送回学校,我还是没弄懂这个问题。
“这当然和你无关,”高前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在我面前像钟摆一样若无其事地晃来晃去,“这可能真的是佳佳的脾气,你说,只要是人,谁没有点脾气呢?你不是就不愿和她上床吗?”
我裹着厚厚的被子倒在床上,身体忽冷忽热,看着高前在我面前侃侃而谈,借题发挥,恨不得跳起来往他嘴里塞双臭袜子。不过,也怪我回来后多嘴,告诉他周佳音拒绝在我面前演奏钢琴的事。我只好无奈地呻吟了一声。
“精辟。去听你的音乐吧。”
“不要不好意思嘛,看得出来,佳佳对你还是有意思的。她当时一听我说起你的事,就很想来见见你,安慰一下你。”
“那时我还是陌生人,现在不是了。”
我叹了一口气,终于向自己承认了心里一直隐隐不愿意承认的东西。其实,我已经很清楚,我和周佳音不是一种人,她是生活在将来的世界的人,而我,只能生活在现在。生活在将来的人,是不会留恋现在的东西的,而生活在现在的人,所看到的却是一切都在成为过去,并为此感到伤感。
但是,我不是个容易伤感的人。
眼看学期即将结束,期终考试即将开始,桃叶却还没有一点回来的迹象,我不禁有些着急。我翻出了那张印有八达岭图案的明信片,可上面的落款除了北京两个字外,什么字也没有。
这让我有些无计可施。桃叶前后去北京也有半个多月了,不管从哪个方面讲,也都该回来了。我连续几天看了北京的天气预报,这一阵子一直很晴朗,我想,那场大雪也早该融化了。桃叶总不至于还要留在北京看积雪融化后的风景吧。我隐隐有些不安,但也只能等待。
星期天早上起来后,高前告诉我,周佳音今天要请几个朋友到中山陵音乐台野餐,问我有没有兴趣去,我想了想,觉得有点勉强,就婉言谢绝了。
这天阳光明媚,几乎让人怀疑春天已提前到来。开始我还不以为然,觉得在这样的天气看书真是一种享受,可坐在洒满阳光的桌子前看了一会后,立即感到在这样的天气里还看书绝对是华而不实,毫无价值可言。但为了不被高前知道后嘲笑,我还是看着表数着时间勉强熬到了中午。
在食堂随便吃了点东西后,我穿过校园,从鼓楼一侧的校门出来,沿着宽阔的中山北路往山西路走去。阳光透过尚未落尽树叶的粗大的梧桐树枝,在人行道上洒下了闪亮的光影。路边低矮的房屋和围墙后的院落在阳光下有种疏朗和宁静之感。一些体积庞大格式特别的民国时期的建筑赫然立在这些院落里。
经过军人俱乐部门前的时候,我有些犹豫,很想进去看看最近有什么新磁带卖,可又怕见到大胡子后被他缠住,只好忍痛割爱,把头从里面扭了回来。到外文书店后,我直接从摆满各种英语教材、词典和简易读物的底楼柜台前穿过,绕过楼梯口“外宾止步”的招牌,直接上了二楼的一个专门出售各种影印原版书籍的大房间。
这些书基本上都是文史哲方面的书,封面一律很简朴,大都只有书名,颜色也都是单色的,而且大多是纸的原色。内文的印刷却非常细致和讲究。即使是原书,我想,也不会比这些影印的书好多少。
每次看到这些书,特别是看到已经有汉译本的书时,我都有一种很怪的感觉。因为我很难将它们联系在一起,看成是同一部书。我甚至觉得它们是两本书,而不是同一本书的不同的形式。这绝非先入为主那么简单,我看汉译本的时候,总觉得书中的内容并非在写纽约、伦敦或别的什么地方。我觉得它们写的就是中国的某个城市,比如南京的生活。那些人我也总感到似曾相识。可回过头来再看它们的原文时,我却感到他们是在写和中国无关的生活,和我毫无关系。但不知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我总要来这里买几本书,哪怕回去后一页也不看,仍然乐此不疲。
今天,我重新产生了这种感觉,但和过去不一样的是,我却隐约地想到,之所以我会有那样的念头,大概是那些书被译成中文后,变得不再陌生了。所以,它也就和自己发生了关系。而我之所以不断地买这些实际上并无意义的原版书,其目的也还是对自己所不熟悉的东西,也就是陌生的事物感兴趣而已。
顺理成章。
我是这样,周佳音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看来这就是古人所谓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精辟呀精辟,实在是精辟。如果高前在,听我这么说,肯定又要唠叨开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豁然开朗。刚好,我又在书架上看到一本索尔·贝娄的《洪堡的礼物》,这更让我喜不自胜。其实,这本书我已经看过两遍,但仍觉得意犹未尽,书中博学的过气诗人洪堡的癫狂和挣扎,他的学生、大红大紫的剧作家查理西特林在面对生活时所表现出来的无所适从,还有索尔·贝娄的幽默的笔调,无一不让我着迷。所以,每次打开这本书,我都会产生一种担忧,我怕太快把它看完,可以说,对这本书,我几乎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以至于想到芝加哥大学社会学系去留学,和执教于该系的索尔·贝娄做一回同事。但遗憾的是,英文本一直没有买到,如今它唾手可得,我难免有些激动。可就在我伸手准备去取的时候,一个站在我旁边的人却抢在我前面把它从书架上拿了下来。
我回过头,对方几乎和我同时叫了起来。原来是方湄。
“你怎么在这里?”
“这有什么奇怪的,这学期我经常来这里的。”方湄看我还没反应过来,把书在手里摇了摇,“你忘了,我不是选了你们系的那门西方现代派文学的课吗,老师叫我们看原著,就摸到这里来了。”
“原来如此。”
“这本书你也想买?”
“是,我找了很长时间了。不过,我已经看过译著了。”
“哦,是这样,那我看了以后送给你好了。”方湄爽快地说。
从书店出来时间还早,刚好,方湄也没什么事,我就拉着她去了玄武湖。因为天气好,公园里人很多,甚至还有不少游客在湖上划船。我和方湄穿过长堤,到了湖心小岛,然后沿着岸边发黄的草地随意往前走去。有一对情侣在草地上打羽毛球,微风吹过,不时飘来一阵好闻的干草味。可能是冬天的缘故,玄武湖的湖水也很清,在太阳下波光粼粼。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略微有些清凉的空气。
“你看,你和我在一起时天气总是很好。”方湄挽住我的胳膊说。她今天穿的是两件套的深蓝色西装长裙,一双黑色的平跟皮鞋,脚上的白线袜和翻出的白衬衫的小尖领显得十分协调。而且,和上次不同,她把扎在脑后的头发也放了下来,似乎成熟了很多。
“是吗,不过,我好像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