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被诅咒的家族-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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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新的信息激起我喜悦的诧异。我只听说过姨妈带人批斗老校长,还把他的腿打折了。村里流传着关于姨妈的传说也只是在那场大运动中她是多么的可笑可恶。至今还有人说姨妈想不到大运动会有结束的一天,因而当那场同样可笑的运动结束时她接受不了现实,疯了。这样的姨妈早作为我们家族中又一个可笑的人物成为村民们嘲弄的对象了。
我站在老校长家大门口没动。寒风里,听着那两种声音互相争斗似的,彼高此低,此高彼低地争个不休。
“郝村长是我们的红太阳,郝村长领着我们走上富裕路……”清晰了。
“啊――哞――呢――噢……”暗下去。
下一刻,“啊――哞――呢――噢……”高上来,压住朗读声。
再下一刻,“郝村长是我们的红太阳,郝村长领着我们走上富裕路……”又徒然升起盖住了诵经声。
诵经声再一次响起时,我忽然感到华夏就在附近。这种感觉我不是第一次有。我和华夏之间,常有一种我们也说不清的感觉联系着。比如我们同时说同样的话。有时我喝粥烫了嘴,华夏会觉得痛。同一天我们在不同的两地会穿同一样的衣服。等等。小时候有一次,我在山里迷路了找不着家时,父母就根据华夏的指引找到了我。大了以后,离得远了,这种互相感应的感觉才少有体验了。现在我感到华夏就在附近。我拉起于阳向诵经声飘来的方向走去。
“上哪啊?”于阳不解地说。
“我觉得华夏就在附近。”我说。
我说着很准确地穿过一个个胡同――那些胡同让我觉得非常熟悉,可我保证没来过――诵经声已经停止了,没有了那声音做指引,我也毫不犹豫地撞进一家人的院里,一伸手就拉开了屋门。
立时几十双眼睛一齐盯在了我身上。眼睛所在的脸上都带着惊讶的神情。脸的下面的身体整齐地坐在成排的凳子上,像一尊尊摆放整齐的木偶。站在成排的木偶前面的那个人是娟。华夏并没在这里。娟看见我愕然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啊……我是来看看……看看华夏平时来的地方。”我这样语论无次地解释着我的莽撞。
娟看了看我,对众人说:“她是华夏的姐姐。”
“看出来了,看出来了,真是长得一模一样啊。”许多人都在快乐而兴奋地说着。
娟等众人的声音落下后,又看了看我,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似的。
“你们,你们继续吧。”我说,并没有想到我应该离开,还是发窘地站在门口。
娟又看了看我,才略带腼腆地把被我的到来打断的讲经继续下去了。
“那时候啊,就是然灯佛的时候,有五百人到海里去采珠宝。他们当中有一个坏人。他一直当强盗来着。他想杀光这五百人,再把他们的珠宝抢走。这五百个人呢,都是信菩萨的。杀了他们的人会得到永远下地狱的大罪过。正好这五百人当中还有个得道的大师,名叫大悲。大悲知道了那个强盗的坏主意,就私底下想,我要为民除害,杀了这个恶人,那么我就是进了恶道了。可我要是不为民除害,这五百人就会被这一个恶人杀了。这个恶人还会生生世世都在地狱里受苦。我要是告诉众人这个人是坏人,要杀我们,那么这五百人就会一同发了杀死恶人的坏念头。他们也会下到地狱里去受苦。那我不如把那个恶人杀了,自个儿下地狱去受罪来换得那五百人的平安免恶。这么想着他就把那个恶人给杀了。大悲就是后来的佛。而那五百人就是后来的菩萨们。这就是佛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故事。佛都能为保护众人起了杀人的念头。现在那个日本人也像那个恶人一样,要来抢我们的宝藏,我们该怎么办啊?”
“坚决不能让他得逞!”
“让小日本滚回去!”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
“日本人在几十年前就用枪和刺刀把我们的那个矿给抢走了,还把我们的人都赶到山里去做苦工。那时我们死了多少人啊!我听说我的奶奶和爷爷就是那时死去的,撇下我爹孤苦零丁地一个小孩子,还要被日本人逼着作苦工……你们的亲人也是一样被日本人祸害过呀,我们全村人的先人都被他们祸害过,他们现在还要变着法的来抢来夺……”
我拉着于阳悄悄地退了出去。走到院子中间的时候,娟在我们的身后追了出来。“有什么事吗?”她低声说。
“啊……是这样,我今天要回去了,想和你说一声,有人说你在这里,我就找来了。”
“你别走,”娟低低的声音说,“华夏没事的。你就在这里住着吧,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了。这儿的风俗是在这个日子里不兴往外走人的。别走了,明天可能有热闹看呢。”
“什么热闹?”
“反正你别走,”娟的眼睛被想要说什么却又不能说的激动情绪撕扯得凶光灼灼。
“华夏没有离开这地方吧?”我说。
“反正你千万别走。”
娟说完看了看我,一转身回屋了。
“看来华夏没有离开这里,而且这里还真的有事要发生啊。你看他们讲经的内容多带有煽动性啊。要是他们没有什么行动的话,那就不必说那些了。”我说。我们又走到集市上了。我得买点什么回去,以便满足华夏公爹的那双贪婪的眼睛。大集已将近尾声。街道上稀稀落落的几个人走过,也是带看不看地向街道两边的摊床上溜一眼。小摊主们也没精打彩地在滩床的后面,一边跺着脚一边向手里哈着气,或是用哈了气的手揉着冻得通红的耳朵。不宽的街道上包装纸,方便袋,鞭炮的红衣纸等等杂物随风打着漩向四处散去。看着这衰败的景象,我真的感到村民们的生活是到了强弓之末的势态了。我知道我并不爱我的家乡,可我还是感到了一股悲凉的气息生出来,我原本就像这欲雪的天空一样灰的心情更加惨淡了。
天空更阴下来了。天气预报说今天到后天有大暴雪。看起来这场大暴雪已蓄势待发了。
“我真想象不出华夏站在那些人的前面讲话时是什么样子。”我说。说完,妹妹那不十分明确的领袖形象就侵上了还没有开始想象的我的大脑,我感到了一阵厌恶和有气无力的灰突突的气愤。
于阳抱着我买的鲜肉冻鱼,拎着一些木耳黄花苗之类的干菜慢慢地走着,在想着什么似的出着神。一会他说:“你这个妹妹很了不起啊,先是成了小巫女,又变成了一些人的精神领袖,还为民请愿,呵呵,了不起。”
这是我听又一个人说华夏了不起了。一股怒气不由得从我的骶骨处升上来,一会便充沛了我的五脏六腑。这怒气倒使我那灰突突的情绪一扫而光。看于阳用什么口气在说华夏!那么怜爱赞赏而毫不保留的倾慕的神情!现在一个美丽聪明勇敢无畏的华夏的完美形象,已在于阳富于浪漫的幻想里形成了吧。这样形象的妹妹在我印象是陌生的。老校长口中的,华夏的公爹口中的,娟口中的妹妹也是我陌生的。这些对于我充满了陌生感的华夏的形象都是这些人凭着假象想象出来的。而作为华夏的孪生姐姐的我却知道华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说华夏了不起,你们都说华夏了不起,其实你们都被华夏骗了。华夏的确是想给人了不起的印象。她做的那些事,不过是小孩子逞强时玩的鬼把戏。就像我们小时候,她玩的鬼把戏一样。其实她一直是个胆怯,无助的小人物。我们小时候华夏看到什么都怕,凡是带毛的黑的,有一点带有危险性的东西都让她怕得要命。可她从来不承认自己胆小。有一次我为了向她证明她是胆小的。在走过村边的小水沟时就没有拉她,而是自己过去了。以前每次过那条小水沟时都得我拉着她她才敢过。我要不拉着她她就过不去。那一天我没有拉她,她站在水沟前面吓哭了。哭着就是不敢迈那一步。后来我躲起来了,我非要看看她能不能有勇气迈出那一步。我看到她哭啊哭的就是不敢迈出那一步。后来村里的一个大人把她抱过了河沟。她到我面前时居然得意地对我说是她自己迈过来的。她就是那么个人。自己不行还硬要骗人家让人家以为她了不起。我现在都可以想象得出她见到我时那副向我炫耀的得意样子。华夏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和尊敬。我没想到在这种渴望心理的做用下,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像她做的这些事,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我可以想象出她外强中干的样子。一边强出头,一边又怕的要命。可能这些事也不是她做的。你没听老校长说吗?那是村民自发的。华夏不过是利用欺骗的手段把这事的责任挪到自己身上罢了。”
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我说出那些话来是于阳说华夏的口气和他的神情激起了我强烈的嫉妒心。并且,我希望在我所说事实的冲击下,能把于阳想象里的华夏完美的形象击打的支离破碎。
第一天第一天(11)
“可一个人要是光为了让别人尊重自己就这么干不大可能吧,嗯?”于阳不相信地说。
“大概因为妹妹自小就受到歧视而产生了逆反心理吧。妹妹是残疾人,她总是被人看不起,所以她就特别想让别人看得起。我有时觉得妹妹为了让她自己受到别人的注意会不惜做出任何事来呢。”我说。感到了怒气发泄之后的疲倦来。对妹妹的担忧又占据了我思维的主要位置。
“你妹妹是残疾人?”于阳很吃惊地说,“怎么弄的?”
“天生的啊。也不知什么原因,我虽然和她是孪生的姐妹,可是我天生健康,她却那样了。”我不自觉地又想起那个诅咒来。并且模糊不清地荒谬地想着妹妹做出煽动村民闹事这样的举动是不是那个诅咒在作祟呢?
“这世界上就没有不是为了个人的原因而做点什么事的人了吗?”于阳像受到了打击似地说。刚刚因美丽的幻想而产生的好心情也一扫而光。那幻想和他吸毒之后产生的幻想差不多吧?现在的于阳一副毫不掩饰的迷惘神情是他每次吸毒前的征兆。
“听那个娟的语气,好象真的有什么事要发生呢。我得找到华夏阻止她的愚蠢行为。别闹出什么大乱子才好。”
“你才愚蠢呢!”
这个声音闯过来的同时,一个人也旋风般地冲到我们的前面停住了,是娟。
“你怎么回来了?”我说。
“我是来告诉你一声,你今天不要走。”
“是华夏让你来跟我说的吧?”
“我没见到她。”娟气鼓鼓地瞪着我说。
“华夏是不是不敢来啊。她一向胆小怕事。”我这样说。并没有明确地意识到我是有意要拆毁华夏在她的崇拜者心中建立起的圣坛。
“华夏不知道你回来。她才不胆小怕事呢。在和那些代表谈判的时候,华夏表现的可勇敢呢。她把那个态度不好羞辱她和我们的汉奸狠狠地打了一棍子,打得头都出血了。”娟说着笑起来,好象华夏没有理智的一棍子不仅打在她口中的汉奸的头上,也打在了污蔑了她的偶像的我的头上似的。
“华夏那么做有什么好处呢?――好处只不过是让人家有理由来抓她。这就是她勇敢聪明的举动!”
“反正华夏比你强一百倍。”娟毫不留情地批评我说。“你只会为你自己着想。可是华夏……要不是华夏村民就上了大当。是华夏让我们怎么做的,是华夏把那些事想得头头是道,也是华夏让我们去告诉村民们该怎么做的。你想不到吧,我们用了一夜的时间就让那些目光短浅没有主见的村民们知道,他们要是无条件搬迁的话是只有笨蛋才做的事。第二天那些人看到他们以为会乖乖地在纸上签字的村民们忽然都不签了,脸儿都绿了。哈哈。华夏说那个日本人要像过去那样把属于我们的东西抢走。只不过过去日本人是用枪炮来抢,现在用钱和技术来抢。我们决不能让他们把我们的东西抢走。”
“华夏就是用这样的话来蒙骗你们的吧?你们不让人家来开采,那你们自己有技术开采出来吗?”我向这个华夏忠实的崇拜者投以有力的一击。
“就是开采不出来,烂在地底下也不给他们!”
“你告诉我华夏在哪,我有事和她说。”
“我才不告诉你呢。”
“你不告诉我我也会找到她的。”
我觉得和这个愚忠的村妇再没什么好说的了,便以这句话作为和娟谈话的结束语,然后我就拉着于阳绕过她走了。
“你就是不如华夏!还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呢!你不如华夏!你是个坏透了的城里人,是个和日本人联合起来坑我们的城里人!”娟在我们后面很委屈地不依不饶地喊。
华夏的公爹在看到肉、鱼和菜时立即露出眉开眼笑的美丽脸蛋让那些菜蔬欣赏,并且把那些木耳黄花菜之类的干菜摸了又摸,嘴里啧啧称赞着:“好啊,好啊。”这样的一点小满足就让老人喜欢得像个孩子似的。我不禁怀疑起早上看到的那双凶光四射的眼睛真是属于这个老人的吗?关于儿子的死而生成的怀疑该会像个毒瘤似的在他的心里膨胀着令他痛苦吧。对华夏来说有这个怀疑的存在也是不公平的。
“您有没有问过华夏妹夫究竟是怎么掉到河里的呢?”我忍不住说。
老人一下子从喜悦中掉了出来。他垂着眼皮,半晌才说:“没问过哟,问那个干啥?还让你妹妹多心。你妹子对我好哟。有时候啊,我也想有那样的儿子还不如没有啊。啊,对了,郝村长捎信来让你去一趟。”
“找我干什么?您知道是什么事吗?”
老人摇摇头,“说是那个大石屋子的事,我也不太知道。”
看这情形从老人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我回屋拿大衣时,见于阳躺在炕上仰视着窗外越来越阴的天。玻璃窗上浓厚的霜花,已经在今天早上我猛烧柴禾造成的热浪攻势下开始融化了,每扇玻璃上都化开了一个椭圆形的镜子般的洞。于阳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些洞里透露出的铅灰色的天,仿佛期待有天外来客什么的奇迹会在那一点点的天空里发生。
“你有兴趣到村公所走走吗?”我边拿羽绒大衣边说。
“我不想去。”于阳赖洋洋地说。“他们让我恶心。看看他们做了什么事?做了点事还要把自己的丰功伟绩写到课文里让小学生天天念。真是可笑,可怜!”
于是我也感到了一种可笑而可厌的情绪袭上了我的大脑。这些事应该是华夏来做的。我作为这个村子里早早就离开的人根本就不应该和这个村里的任何事沾上关系。可现在因为华夏的躲起来,作为那个大石屋子的继承人之一,我就不得不去面对因这个祖先留下的或许还象征着耻辱的破烂惹来的麻烦了。于阳没有再出去的意思了。他看起来像没有等到奇迹发生而有些失望似地昏昏欲睡。我悄悄开门准备出去时,他忽然说:“你妹妹是不简单。不管她主观是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可是在客观上她还是造成了为大伙的利益斗争的事实。”
“可是村民未必感激。”我说。
出门前我问了华夏的公爹一个问题:“大爷,您认为华夏他们那些人去乡里闹事对吗?”
“咳,对什么对啊,吃亏了也不是咱一家亏,占了便宜也不是咱一家占,为了大伙的事得罪那人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