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九章 编者: 黄树森-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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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建设,乃至人格砥砺,都有建设性的作用。
在这种山水的历史与文化影像中,我们今天如何附丽山水,增益广东山水的文化品格?这不是山的问题,不是水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岭南是禅的故乡,岭南山水,经过历史文化的观照,经过南粤儿女的附丽,相信会渐次抵达三种禅宗境界:首先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然后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最后,“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花 城
·秦 牧
秦牧(1919—1992),原名林觉夫,广东澄海人。现代作家。尤以散文著称于文坛。
一年一度的广州年宵花市,素来脍炙人口。这些年常常有人从北方不远千里而来,瞧一瞧南国花市的盛况。还常常可以见到好些国际友人,也陶醉在这东方的节日情调中,和中国朋友一起选购着鲜花。往年的花市已经够盛大了,今年这个花海又涌起了一个新的高潮。因为农村人民公社化以后,花木的生产增加了,今年春节又是城市人民公社化之后的第一个春节,广州去年有累万的家庭妇女和街坊居民投入了生产和其他的劳动队伍。加上今年党和政府进一步安排群众的节日生活,花木供应空前多了,买花的人也空前多了,除原来的几个年宵花市之外,又开辟了新的花市。如果把几个花市的长度累加起来,“十里花街”,恐怕是名不虚传了。在花市开始以前,站在珠江岸上眺望那条浩浩荡荡、作为全省三十六条内河航道枢纽的珠江,但见在各式各样的楼船汽轮当中,还错杂着一艘艘载满鲜花盆栽的木船,它们来自顺德、高要、清远、四会等县,载来了南国初春的气息和农民群众的心意。“多好多美的花!”“今年花的品种可多啦!”江岸上的人们不禁啧啧称赏。广州有个文化公园,园里今年也布置了一个大规模的“迎春会”,花匠们用鲜艳的盆花堆砌出“江山如此多娇”的大花字,除了各种色彩缤纷的名花瓜果外,还陈列着一株花朵灼灼、树冠直径达一丈许的大桃树。这一切,都显示出今年广州的花市是不平常的。
人们常常有这么一种体验:碰到热闹和奇特的场面,心里面就像被一根鹅羽撩拨着似的,有一种痒痒麻麻的感觉。总想把自己所看到和感受的一切形容出来。对于广州的年宵花市,我就常常有这样的冲动。虽然过去我已经描述过它们了,但是今年,徜徉在这个特别巨大的花海中,我又涌起这样的欲望了。
农历过年的各种风习,是我们民族在几千年的历史中形成的。我们现在有些过年风俗,一直可以追溯到一两千年前的史迹中去。这一切,是和许多的历史故事、民间传说、巧匠绝技和群众的美学观念密切联系起来的。在中国的年节中,有的是要踏青的,有的是要划船的,有的是要赶会的……这和外国的什么点灯节、泼水节一样,都各各有它们的生活意义和诗情画意。过年的时候,一向我们各地的花样可多啦:贴春联、挂年画、耍狮子、玩龙灯、跑旱船、放花炮……人人穿上整洁衣服,头面一新,男人都理了发,妇女都修整了辫髻,大姑娘还扎上了花饰。那“糖瓜祭灶,新年来到,姑娘要花,小子要炮,老头儿要一顶新毡帽”的北方俗谚,多少描述了这种气氛。这难道只是欢乐欢乐,玩儿玩儿而已么?难道我们从这隆重的节日情调中不还可以领略到我们民族文化的源远流长,和千百年来人们热烈向往美好未来的心境么?在旧时代苦难的日子里,自然劳动人民不是都能欢乐地过年,但是贫苦的农户,也要设法购张年画,贴对门联;年轻的闺女也总是要在辫梢扎朵绒花,在窗棂上贴张大红剪纸,这就更足以想见无论在怎样困苦中,人们对于幸福生活的强烈的憧憬。在新的时代,农历过年中那种深刻体现旧社会烙印的习俗被革除了,赌博、酗酒,向舞龙灯的人投掷燃烧的爆竹,千奇百怪的禁忌,这一类的事情没有了,那些耍猴子的凤阳人、跑江湖扎纸花的石门人,那些摇着串上铜钱的冬青树枝的乞丐,以及号称从五台山峨眉山下来化缘的行脚僧人不见了。而一些美好的习俗被发扬光大起来,一些古老的风习被赋予了崭新的内容。现在我们也燃放爆竹,但是谁想到那和“驱傩”之类的迷信有什么牵连呢!现在我们也贴春联,但是有谁想到“岁月逢春花遍地,人民有党劲冲天”,“跃马横刀,万众一心驱穷白;飞花点翠,六亿双手绣山河”之类的春联,和古代的用桃木符辟邪有什么可以相提并论之处呢!古老的节日在新时代里是充满青春的光辉了。
这正是我们热爱那些古老而又新鲜的年节风习的原因。“风生白下千林暗,雾塞苍天百卉殚”的日子过去了,大地的花卉越种越美,人们怎能不热爱这个风光旖旎的南国花市,怎能不从这个盛大的花市享受着生活的温馨呢!
而南方的人们也真会安排,他们选择年宵逛花市这个节目作为过年生活里的一个高潮。太阳的热力是厉害的,在南方最热的海南岛上,有一些像菠萝蜜之类的果树,根部也可以伸出地面结出果子来;有一些树木,锯断了用来做木桩,插在地里却又能长出嫩芽。在这样的地带,就正像昔人咏月季花的诗所说的:“花谢花开无日了,春来春去不相关。”早在春节到来之前一个月,你在郊外已经可以到处见到树上挂着一串串鲜艳的花朵了。而在年宵花市中,经过花农和园艺师们的努力,更是人工夺了天工,四时的花卉,除了夏天的荷花石榴等不能见到外,其他各种各样的花几乎都出现了。牡丹、吊钟、水仙、大丽、梅花、菊花、山茶、墨冬……春秋冬三季的鲜花都挤在一起啦!
广州今年最大的花市设在太平路,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十三行”一带,花棚有点像马戏的看棚,一层一层衔接而上。那里各个公社、园艺场、植物园的旗帜飘扬,卖花的汉子们笑着高声报价。灯色花光,一片锦绣。我约略计算了一下花的种类,今年总在一百种上下。望着那一片花海,端详着那发着香气、轻轻颤动和舒展着叶芽和花瓣的植物中的珍品,你会禁不住赞叹,人们选择和布置这么一个场面来作为迎春的高潮,真是匠心独运!那千千万万朵笑脸迎人的鲜花,仿佛正在用清脆细碎的声音在浅笑低语:“春来了!春来了!”买了花的人把花树举在头上,把盆花托在肩上,那人流仿佛又变成了一道奇特的花流。南国的人们也真懂得欣赏这些春天的使者。大伙不但欣赏花朵,还欣赏绿叶和鲜果。那像繁星似的金桔、四季桔、吉庆果之类的盆果,更是人们所欢迎的。但在这个特殊的、春节黎明即散的市集中,又仿佛一切事物都和花发生了联系。鱼摊上的金鱼,使人想起了水中的鲜花;海产摊上的贝壳和珊瑚,使人想起了海中的鲜花;至于古玩架上那些宝蓝、均红、天青、粉采之类的瓷器和历代书画,又使人想起古代人们的巧手塑造出来的另一种永不凋谢的花朵了。
广州的花市上,吊钟、桃花、牡丹、水仙等是特别吸引人的花卉。尤其是这南方特有的吊钟,我觉得应该着重地提它一笔。这是一种先开花后发叶的多年生灌木。花蕾未开时被鳞状的厚壳包裹着,开花时鳞苞里就吊下了一个个粉红色的小钟状的花朵。通常一个鳞苞里有七八朵,也有个别多到十多朵的。听朝鲜的贵宾说,这种花在朝鲜也被认为珍品。牡丹被人誉为花王,但南国花市上的牡丹大抵光秃秃不见叶子,真是“卧丛无力含醉妆”。唯独这吊钟显示着异常旺盛的生命力,插在花瓶里不仅能够开花,还能够发叶。这些小钟儿状的花朵,一簇簇迎风摇曳,使人就像听到了大地回春的铃铃铃的钟声。
花市盘桓,令人撩起一种对自己民族生活的深厚情感。我们和这一切古老而又青春的东西异常水乳交融。就正像北京人逛厂甸、上海人逛城隍庙、苏州人逛玄妙观所获得的那种特别亲切的感受一样。看着繁花锦绣,赏着姹紫嫣红,想起这种一日之间广州忽然变成了一座“花城”,几乎全城的人都出来深夜赏花的情景,真是感到美妙。
在旧时代绵长的历史中,能够买花的只是少数的人,现在一个纺织女工从花市举一株桃花回家,一个钢铁工人买一盆金桔托在头上,已经是很平常的事情了。听着卖花和买花的劳动者互相探询春讯,笑语声喧,令人深深体味到,亿万人的欢乐才是大地上真正的欢乐。
在这个花市里,也使人想到人类改造自然威力的巨大。牡丹本来是太行山的一种荒山小树,水仙本来是我国东南沼泽地带的一种野生植物,经过千百代人们的加工培养,竟使得它们变成了“国色天香”和“凌波仙子”!在野生状态时,菊花只能开着铜钱似的小花,鸡冠花更像是狗尾草似的,但是经过花农的悉心培养,人工的世代选择,它们竟变成这样丰腴艳丽了。“天工人可代,人工天不如。”生活的真理不正是这样么!
在这个花市里,你也不禁会想到各地的劳动人民共同创造历史文明的丰功伟绩。这里有来自福建的水仙,来自山东的牡丹,来自全国各省各地的名花异卉,还有本源出自印度的大丽,出自法国的猩红玫瑰,出自马来亚的含笑,出自撒哈拉沙漠地区的许多仙人掌科植物。各方的溪涧汇成了河流,各地劳动人民的创造汇成了灿烂的文明,在这个熙熙攘攘的市集中不也让人充分感受到这一点么!
你在这里也不能不惊叹群众审美的眼力。一盆花果,群众大抵能够一致指出它们的优点和缺点。在这种品评中,我们不也可以领略到好些美学的道理么!
总之,徜徉在这个花海中,常常使你思索起来,感受到许多寻常的道理中新鲜的涵义。十一年来我养成了一个癖好,年年都要到花市去挤一挤,这正是其中的一个理由了。
我们赞美英勇的斗争和艰苦的劳动,也赞美由此而获得的幸福生活。因此,花市归来,像喝酒微醉似的,我拉拉扯扯写下这么一些话。让远地的人们也来分享我们的欢乐。
1961年2月,广州
(选自秦牧《长河浪花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
第九章 世纪的鲇鱼行
管理学有“鲇鱼效应”一说,鱼贩在长途贩鱼时,都要在鱼器里放几尾鲇鱼。因为鲇鱼生猛鲜活,不时地搅动折腾,这样就使其他的鱼不至于“由昏睡入死灭”。
广东在中国,就很像这条鲇鱼。“生猛鲜活”正是广东的特征。生猛鲜活的广东不时给中国社会造成冲击和震撼,使古老的中国重新焕发了生机和活力。1956年,吴有恒最早批评斯大林的计划经济理论;卓炯最早提出“商品经济”理论,经济学界有“北孙(冶方)南卓(炯)”之说。
改革开放以来,广东迅速实现了经济的腾飞。内地人往往将其理解为政策的优惠。其实,当时整个中国沿海都在开放,但只有广东很好地抓住了这一机会。易中天曾指出,改革开放以来,由于允许实验,允许失败,中央对于许多地方许多省份,其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广东人看着的是那只“闭着的眼”,福建人看着的是那只“睁着的眼”,上海人琢磨下一回“哪只眼睁哪只眼闭”,北京人则在议论“应该睁哪只眼闭哪只眼”。结果广东上去了,福建滞后了,上海在徘徊,北京则在不停地说话。哈佛大学教授傅高义称广东为“社会主义第一小龙”。德国前总理施罗德说:广东是中国经济发展的发电机。
广东能够在改革开放中“先行一步”,是有着文化上的原因的。中国第一位乒乓球世界冠军广东人容国团曾说:“人生能有几回搏?”这句话正是“广东精神”的一种体现。在广州方言中,有不少表现拼搏精神的话,比如“擒青”、“搞掂”、“顶硬上”、“不要讲耶稣”,甚至“搏晒老命”。有此精神,故广州人不怕“食头箸”,也就是“敢为天下先”。事实上,改革开放以来广东的经济腾飞,在很大程度上有赖于这种精神。许多内地人连想也不敢想的事,广东人连想也不去想就做了。等到内地人醒悟过来,也照着广东经验来做时,其差距已不可以道里计。
关注、总结这激活振兴中国社会的第一条鲇鱼,展示其历史,探究其未来,已经变得十分必要和急切。广东能否继续保持领先优势?广东如何寻找新的增长点?也许我们会从有识之士的探讨中得到某些启示。
读城记·广州市
·易中天
易中天,1947年生,湖南长沙人,1981年毕业于武汉大学,获文学硕士学位并留校任教,现任厦门大学人文学院教授,著有《〈文心雕龙〉美学思想论稿》、《艺术人类学》以及“易中天随笔体学术著作·中国文化系列”四种:《闲话中国人》、《中国的男人和女人》、《读城记》和《品人录》。
广州是市。
广州市很活很活。
广州的活力让人惊异。
用“生猛鲜活”四个字来概括广州,应该说是恰如其分的。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个性和风格,这些个性和风格虽然不能测定和量化,却可以体会和玩味,也大体上可以用几个字来描述和传达,尽管不一定准确。广州的个性和风格当然也不例外。如果说,北京的风格是“大气醇和”,上海的风格是“开阔雅致”,厦门的风格是“美丽温馨”,成都的风格是“洒脱闲适”,那么,广州的风格就是“生猛鲜活”。
广州是一个不知疲倦、没有夜晚的城市。一年四季,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保持着旺盛的生命活力。无论你在什么时候(白天还是晚上)、从什么方位(空中还是陆地)进入广州,都立即能触摸到它跳动的脉搏,感受到它的勃勃生机。这种“生猛鲜活”是有感染力的。它能使你不由自主活蹦乱跳地投入到广州一浪接一浪的生活浪潮中去。因此,第一次到广州的人常常会睡不着,尤其是逛过夜市之后。广州的夜生活是那样地丰富,能睡得着的人是很少的。
广州确实是一个“不夜城”。它似乎并不需要睡眠。而且,越是别人需要睡眠时(比方说冬夜),它反倒越是“生猛鲜活”。因此,当历史在中原大地上演着一幕一幕威武雄壮的话剧时,它多少有点显得默默无闻。但,如果历史想要抽空打个盹,广州便会活跃起来。由是之故,“生猛鲜活”的广州似乎只属于中国的近现代。
的确,在中国近现代史上,广州无疑是北京、上海之外的第三个重要角色。近一个半世纪的中国历史,差不多有半数是由这三座城市书写的。北京的一言九鼎当然毋庸置疑,异军突起的是上海和广州。广州的历史当然比上海久远。至少,它的建城史,可以上推至二千二百多年前的秦代(其时秦将任嚣在今广州市中山路一带建城);它的得名也有一千七百多年的历史,尽管那时的广州并非一城一市之名,但好歹州治是在现在的广州。不过,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广州在“天朝大国”的版图上,还是一个极不起眼的边鄙小邑,是封建王朝鞭长莫及的“化外之地”,再了不起也不过是一个“超级大镇”而已。然而,随着古老的中国开始面对世界,走向现代,广州突然变得令人刮目相看。它甚至昂起倔强的头颅,向着遥远的北庭抗声发言,乃至举兵北伐。在清政府和北洋军阀盘踞北京的时代,南海岸的广州和东海口的上海,轮番成为颠覆北方政权的革命策源地。后来,它似乎一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