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领事-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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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受到接待的,也会被救出苦海的,用不着否认,我全听到了。〃
他笑了。
不要做出任何反应,夏尔·罗塞特想。副领事的声音分明很愉快。他又笑着说了一句:
〃多么的不公平啊。〃
〃你也会受到接待的,〃夏尔·罗塞特说,〃机会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历来如此嘛。〃
不动声色。
〃我不会受到接待。〃副领事继续在笑,〃拉合尔的事情,人家想到就怕。我说话走音走调,你听见我的发音吗?但是请你注意,我不会怨天尤人。一切都很完美。〃
有人在想:〃他最后只给拉合尔招去了死亡,但没有招去任何其他的不幸,其实,不管哪一种不幸,在他看来,都可以证明:拉合尔的兴盛与毁灭,还有除了死亡之外的别的力量,同样可以左右。所以,有时,当他认为死亡显得太过分了,成了一种卑鄙的念头,一种谬误的时候,他便从一个曾经探索过的世界,往拉合尔捎去火焰,招去海潮,招去那必然的物质性的灾难。〃
〃你为什么这样说呢?〃夏尔·罗塞特问。
〃哪样说了?〃副领事反问道。
〃清原谅…羽u才跳舞的时候,说到了你…勺D果你想知道……好像你很害怕麻风病?其实大可木必,你应该知道,麻风病只能传染给那些饿肚子的人…担到底是什么让你这样紧张呢?〃
副领事气得叫了起来,然而却压着嗓门,他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手里的杯子被扔在地上,碎了。一阵沉默。他低声嚷道:
〃我就知道,我没有说的话,别人也能传播,简直可怕
〃你这是疯了……害怕麻风病也不丢脸儿……〃
〃他们胡说八道。是谁说的?〃
〃斯特雷泰尔夫人。〃
刹那间,副领事的怒气消失了,就见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全身心地沉浸在那种思想里,那样子,仿佛是沉浸在幸福之中。
人人都感到莫名其妙。
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又来到八角厅,她向众夫人散发新鲜的玫瑰,都是下午刚从尼泊尔送来的。夫人们都很激动,用热烈的话语说,她应该自己留着。她说她有的是,说明天起,这些客厅就没有人了,这些玫瑰……不,她不太喜欢花……她散花的动作很快,有点儿太快,犹如急于要摆脱一件苦差事似的。有十来位夫人围着她。
副领事的目光,这个时候,霍然变得如醉如痴。仿佛他在盼望着温情,在盼望着爱情。但愿温情和爱惜这就到来。从那混合着、交织着的种种苦情中,摆脱出来,夏尔·罗塞特想,仿佛突然间,他也要求得到他的那一份儿。西班牙领事的夫人,手里拿着一支玫瑰,走了过来。
〃每次,斯特雷泰尔夫人散发玫瑰,就等于说,她对我们已经够了,这是一个信号。但是,人家照样可以随意活动下去,装着不明白这个信号。〃
副领事什么也没有说。
乐队重新开始演奏,然而,有搬动什么东西的声音,混在音乐声里;来宾真的开始离去。看得出来,西班牙领事的夫人喝多了。
〃看你的心情很不好,〃她对约翰一马克·H说,〃我来跟你讲一件事情,可以让你乐一乐,告诉你吧,并非大家全都走,有几个人会留下来,是的,我完全敢对你这么说,人人都知道,再说,正因为我有点儿醉了……这样的招待会,有时到终了,非常有趣……听我说,之后呢,他们会去……斯特雷泰尔夫人有时要去加尔各答一个妓院…叫蓝月亮……和几个英国人去……就是那三个人,在那儿的……他们都醉昏掉了……我一点儿没编造……你可以问一问你周围的人
她放声笑起来,却没有注意到他们没有笑,她走开了。法国副领事低垂着眼睛,把酒杯放在酒台上。他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听到。
〃你相信吗?〃夏尔·罗塞特问。
在八角厅的一个安静的角,玫瑰花已经没有了,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站在丈夫旁边,正面带微笑,伸手送别客人。
〃我看,这位夫人不是在编造。〃夏尔·罗塞特说。
拉合尔的副领事一直没有答话。他那样子,就像是发觉现在已经太晚了。在旁边的那个厅里面,客人几乎已经走空。这里,有三对舞伴还在跳。在大厅里面穿行,越来越容易。一些灯火已经熄灭,有的食品盘已经撤了下去。
副领事离开夏尔·罗塞特。
他朝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走过去。他想干什么?
客人正陆陆续续地离去,哪一边都有人朝外面走去。她还站在那个角里面,对丈夫说着什么,一边和人握着手。
在另外一个厅里面,好像还有少数客人,说少也不少,她好像为此有点儿焦急,不时地朝那边看一眼。
副领事就像什么也没有看见一样,他没有看见她正忙着呢,她必须站在那儿,向人道最后的晚安,他站到她的面前——这如同突然泼来一盆冷水,客人们都站着不动了,——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他向她微微欠身,她不明白,他保持着那个姿势,欠着身站在她面前,客人们都注视着他,觉得既可笑,又不敢笑。他抬起头,看着她,什么也没有看见,只看见她,看见她独个人,他没有看见一旁的大使脸上已露出受到伤害那样的表情。她皱了皱眉,笑了笑,说:
〃如果再跳,我就没个完了,对不起……〃
他说:
〃〃我坚持要请你。〃
她请周围的人谅解,跟他来到舞池。他俩跳了起来。
〃人家刚才问你,我跟你说了什么。你说我们谈起了麻风病。你在瞎说我。你不能再瞎说什么了,记住。〃
男人的双手发烫。第一次,他的声音很美。
〃你什么也没有说吗广
〃没有。〃
她朝夏尔·罗塞特望去。眼睛分明含着委屈。夏尔·罗塞特搞错了。拉合尔的副领事想必会对斯特雷泰尔夫人说,她不该把他说的,关于麻风病的那些话,再说出去;而她呢,她这时觉得十分懊恼。
〃我瞎说了你,但我并没有恶意。〃她说。
三个英国人中,有一个朝夏尔·罗塞特走来——一切都在乐队完美的演奏声中进行——他很年轻,就是他和米歇尔·理查逊一道进来的。夏尔·罗塞特看见过他去网球场。他好像不知道发生的事情,木知道拉合尔的副领事现在的状况。
〃我叫彼得·摩根。请你留下来,你乐意吗?〃
〃我还不知道呢。〃
这时,副领事不知对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说了什么,竟使她直要往后退。他却把她朝自己身边拉着。她试图挣脱。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大使的眼睛也盯紧了他。他不再拉她。但是,好像她还想逃开。她满脸的慌张,也许她害怕什么了?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她说,〃我们不需要进一步相互了解。不要搞错了。〃
〃我没有搞错。〃
〃俄生活轻浮,〃她的手试图抽回去,〃我是那样的人,大家都说的对,那些议论我的话,大家都说得完全对,非常对。〃
〃不要再试了,你的手抽不回去的。〃
她重新开口说:
〃是的。〃
〃你正和我在一起。〃
〃是的。〃
〃请你现在和我在一起。〃他恳求道。〃你说了些什么?〃
〃随便说的什么。〃
〃我们就要分开的。〃
〃我正和你在一起呢。〃
〃是的。〃
〃我和你在一起,与我今天晚上在这里,在印度,和任何其他人在一起,完全一样。〃
有人在说:
〃瞧,她笑得很文雅。他显得很平静。〃
〃我马上那么做,装出今晚要和你们待在这里的样子。〃拉合尔的副领事说。
〃你没有任何机会。〃
〃没有任何机会?〃
〃没有。不过,你还是可以那么做,装出你有一个机会的样子。〃
〃你们将会干什么?〃·
〃赶你走。〃
〃我马上那么做,装出你可能要留我的样子。〃
〃是的。可为什么我要和你这么干呢?〃
〃为了让一件事情发生。〃
〃在你和我之间广
〃是的。在咱俩之间。〃
〃到大街上,你再大喊大叫吧。〃
〃是的。〃
〃我会说那不是你。不,我才不说哪。〃
〃接着,会发生什么事?〃
〃半小时之内,他们会觉得很扫兴。过后,他们会谈起印度来。〃
〃接下去呢?〃
〃我会弹钢琴。〃
舞曲结束了。她离开时,冷着面孔,问:
〃你会有什么样的工作呢?〃
〃你知道了?〃
〃你会被任命到外地,远离加尔各答。〃
〃你希望这样?〃
〃是的。〃
他们分开了。
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从酒台前经过,没有停下,她径直朝另一个厅走去。她刚刚跨进那个厅,便听见副领事发出第一声叫喊。一些人听清楚了,他喊道:
〃留下我吧!〃
有人在说:
〃他已经醉昏了头。〃
副领事朝彼得·摩根和夏尔·罗塞特走去。
〃今晚,我就留在这儿,和你们在一起!〃他直着喉咙说。
他俩在装死。
大使已经抽身离去。在八角厅里面,有三个醉醒醒的男人,正在扶手椅上睡着。侍者最后一次上了饮料,但是,那些食品桌上面,食品已经所剩不多。
〃你该回去了。〃夏尔·罗塞特说。
传者正在撤食品盘,彼得·摩根连忙从盘子里面,抢出几个三明治,他叫侍者留下几个盘子,他说他饿得正要命。
〃你该回去了。〃彼得·摩根同样说。
人家想,拉合尔的副领事继骛不驯的毛病终于发作了。
〃为什么?〃
他们不看他,不搭理他。于是,他又直起了喉咙:
〃我要和你们在一起,让我这一次,和你们在一起。〃
地仰着脸看着他们。有人以后会说:
〃那时,他仰着脸看着我们。〃
有人将会说:
〃那时,他的嘴角沾着白沫儿。我们还剩下一些人,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他身上,他叫喊的时候,大厅里面死一般沉静。那就是愤怒啊,他走到哪个角落,都在用他那骤然而至的愤怒,用他那一阵一阵的癫狂,来引起大家的惊恐
有人在想:〃这个男人,他就是愤怒的化身,愤怒就是这样的啊,我们今天可算领教了。〃
夏尔·罗塞特永远也不会忘记,当时,现场骤然之间空落下来,并向四周迅速扩大。一些灯火已经熄灭。传者在往外撤盘子。人人都害怕极了。副领事的时刻来到了。他开始叫喊了。
〃冷静些,请你能不能冷静些。〃夏尔·罗塞特说。
〃我要留下来!〃副领事叫道。
夏尔·罗塞特拉了拉他的衣领。
〃你不可能,这明摆着。〃
〃就一次。一个晚上。只要这一次,让我和你们留在一起。〃
〃这办不到,〃彼得峰根说,〃请原谅,你这个人物,只有不在场的时候,才会使我们产生兴趣。〃
副领事开始抽噎起来,没有再吐出一句话。
有人在说:
〃多么可怜,我的上帝。〃
随后,第二次出现了沉静的场面。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出现在另一个厅的门口。在她身后,站着米歇尔·理查逊。副领事四肢在哆咦,他连走带跑,朝她那边奔去。她站在那里没有动。年轻的彼得·摩根一把抓住副领事,牵着他,转向八角厅的门口。副领事已经不再抽噎,他由着彼得·摩根,没有反抗。仿佛他就等着那样似的。人家看见彼得·摩根一路牵着他,穿过花园,人家看见卫兵打开大门,副领事出了大门,大门重新关上。人家还能听到叫喊声。叫喊声停止了。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这时对夏尔·罗塞特说:
〃现在,到我们这儿来吧。〃
夏尔·罗塞特还愣在那里,望着她。
有人在说:
〃他虽然在哭叫,其实是在嘲笑吧?〃
夏尔·罗塞特跟在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的身后。
有一个人想了起来:〃在花园里面,他口里吹着'印度之歌'的曲子。最后一个还能记得'印度之歌'的人。从前,关于印度,他所知道的一切就是:'印度之歌'。〃
有一个人在想着:〃他在拉合尔看见的,在别的地方不曾看见的,那到底是什么?是会芙众生?是麻风病人身上的灰尘?是萨里玛的花园?在到拉合尔之前,他是希望看到拉合尔,就那样永远维持下去,永远不为其所知,好让他企图摧毁拉合尔的念头,也一直拖延下去吗?无疑是这样的。因为,不然的话,一旦他了解了拉合尔,他可能就死了。〃
在路灯下面,在这个即将开荤的夜晚,她,加尔各答的瘦女子,挠着秃头,坐在那群疯子里面,她在那儿,头脑已经空了,心儿已经死了,她一直在等着食物。她在说话,在讲着什么,没有人明白。
高墙后面,音乐声终于停止。
从炊事房的门后面,传出来一阵叮叮当当和搬动东西的声响。扔食物的时候到了。
今晚,在法国使馆的炊事房后面,很多吃的东西被扔了出来。她穿着粗布衣衫,背后漏着窟窿;她狼吞虎咽,速度神奇,一面躲闪着别的疯子挥过来的巴掌、拳头;她嘴巴塞得满满的,笑得快要接不上气来。
她吃过了。
第八节
她绕过使馆的花园,唱着歌儿,朝恒河走去。
〃现在,到我们这儿来吧。〃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说。
彼得·摩根回来了。副领事一定还在花园栅栏的外边。人们还能听到叫喊。
电唱机低音播放着舞曲,没有人在听。他们现在五个人在客厅里。夏尔·罗塞特独自站在一边,靠近门口,他还在听到领事叫喊,他看见到领事——晚礼服和蝴蝶结——趴在栅栏上,叫喊声停止了;副领事身子一跌一撞,开始沿着恒河走去,走在麻风病人中间。每一个在场人的面孔,包括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的面孔,都绷得紧紧的。他们在听。她在听。
乔治·克莱恩——一双眼睛深陷,眼圈看不到睫毛,眼光咄咄逼人——,看见他那双眼睛,好像他人很凶残,不过,看她的时候除外。他离她很近。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俩认识的?至少从北京开始吧。他转身朝向夏尔·罗塞特。
〃有时,我们到蓝月亮去喝一杯,你愿意去吗?〃
〃随你们吧。〃
〃唔!今天我想不想去蓝月亮,还不知道呢。〃她说。
夏尔·罗塞特努力想驱散副领事的影子,但却没有做到,他想象着副领事正沿着恒河往前走,跌倒在沉睡的麻风病人堆里,嚎叫着爬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件可怕的东西……而后,他逃了,逃了。
〃你们听……〃夏尔·罗塞特说。
〃不,他不喊了。〃
他们在听,不是叫喊的声音,是一个女人唱歌的声音,从马路上传来。仔细听的话,好像也有人叫喊,但声音很远,像是来自马路的尽头,大概副领事已经走到那里。再仔细听的话,好像什么都在发出低沉的叫喊,在远处,在恒河的那一边。
〃用不着担心,他现在一定到了家里。〃
〃我们还不认识呢。〃米歇尔·理查逊说。
他是从哪里来的?他不住在加尔各答。他来这里是为了看她的,为了待在她身边的。他就希望和她在一起。他比夏尔·罗塞特想象的年龄要大一点,已经三十五岁。夏尔·罗塞特这时想起来,有一天晚上,在俱乐部里面,也看见过他——他来这儿大概有一周了。一定有什么东西,把他俩连在一起,夏尔·罗塞特暗暗寻思,想必是一种牢固的东西,一种关键性的东西,但是,好像不再是变化着的爱情在起作用。是的,夏尔·罗塞特已经